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一个二流捕快也能找到追踪而去的方向,更不用提这一次叶空山居然会干劲十足地冲锋在最前线了。捕快们出发的时候是早晨,到了傍晚时分,他们已经初步确定了绑架者藏身的地方。岑旷一走到这里就觉得心里“咯噔”一跳。
这正是那间她进入过的废弃的小磨坊,歪鼻子男人秦望天被磨盘碾成肉酱的地方。一看到这里,她就觉得鼻端隐隐闻到一阵血腥味,忍不住就想吐。
“有血腥味!”一名一起行动的捕快低声说。岑旷一怔,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一股血腥气息从磨坊里传来,并非是自己的错觉。难道又有什么人被磨盘碾压了吗?她心里一颤,悄悄躲到了叶空山背后。
“如果不想看,就不要进去了,”叶空山猜到了她在想什么,“比你想象的还要惨,惨得多。”
“我……我还是要进去,”岑旷踌躇了一下,仍旧坚定地说,“都到了这一步了,我不想放弃,我要亲眼见到真相。”
“勇敢的姑娘,”叶空山拍拍她的肩膀,“跟在我后面吧。”
“我们就这么进去吗?”一个捕快忍不住说,“万一绑匪情急之下……”
“不会有情急之下撕票的,相信我,”叶空山说,“他已经没有力气撕票了。”
他已经没有力气撕票了。确实不会有这个力气了。
因为他的身上已经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肌肉。
他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颈部以下只能看到血淋淋的白骨,手脚的筋肉几乎都被剔干净了,新鲜的血『液』不断从身上滴下,而先前流下的血已经开始发黑。
凌迟。这是一场凌迟。负责凌迟的正是被绑架的行刑人中的凌迟专家,剩下两人倒在地上,但都还有呼吸。这位行刑人为了对劫官库的重犯执行刑罚而来,却在半路上被绑架,而现在,他就站在这个充满血腥气息、充满阴郁氛围的废弃磨坊里,对着一个其他人绝对意想不到的对象动刀。
——一个河络。
这个矮小的男『性』河络,已经濒临死亡,而站在他身前拿着刀的行刑人,手却在不住地颤抖。终于,行刑人扔下刀,跪在了地上,痛哭失声。
“不行啊,真的不行啊!”他哭着哀求说,“不可能的,河络的身体比人族还要小得多,一万刀……那是不可能的啊!求求你把解『药』拿出来放我们走吧!”
“必须一万刀!”河络哑着嗓子用生硬的东陆语说,声音微弱低沉,“一刀都不能少,否则你们拿不到解『药』。”
捕快们都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他们看着负责凌迟的行刑人正在对一个河络动刀,另外两位行刑人瘫软在一旁,一时间很难想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唯一反应迅速的是叶空山。
“别再动刀了!”他大声喝道,“青石城那么多名医,难道还解不了你们的毒?快把他放下来,有任何『药』可以吊命的,都给他灌进去!让他多活一会儿算一会儿!”
这后一句话是对其他捕快说的。然后他再对着岑旷说:“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了,别管你能否听懂,去看看他的记忆。此时此刻,他一定只会想着最要紧的那件事才对,快去,把一切的场景动作都记下来!”
“好像我跟着你办案,看得最多的就是濒死者的记忆。”岑旷一边用手指贴上河络的额头,一边淡淡地说。
“至少快死的人不大容易骗人。”叶空山板着脸回答。
和以往若干次的经验相同,濒死者的思想往往混『乱』而零碎,过往的记忆一片片地消散湮没,永远不复存在。但另一方面,正如叶空山所说,如果这个濒死的人对某件事情怀有深深的执念,那一段记忆就会保留得长久一些,直到生命的最后时刻才会消失。
岑旷很容易就找到了这一段记忆,并且随之而体会到了这段记忆所藏着的强烈的情感:坚定、执着、虔诚、一往无前的决心。
伴随着这种情感,岑旷的眼前出现了一间宽阔的石室,四壁用发亮的矿石来照明,石室里站着一个女『性』河络。虽然从没有亲身经历,但岑旷也可以想象,这一定是一座河络的地下城,而这个有着威严与慈爱并存的气质的女『性』河络,大概就是这个河络部落的“阿络卡”,也就是地母,在一个河络部落里拥有最高的权力。
阿络卡正在和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族说话,说完之后,那个人恭敬地弯腰鞠躬,然后转身走出石室。岑旷只来得及瞥了一眼,觉得这个人的脸很像上官云帆,虽然年纪轻得多。
这段记忆的主人,也就是这个正被绑在柱子上凌迟的河络,在和那个人族擦肩而过之后,小步走向了阿络卡。他的脚步很慢,体现出一种尊敬的意味,并且在到了距离阿络卡大约一丈左右的地方就停了下来,屈膝单腿跪下。
阿络卡走上前来,伸出右手,抚『摸』河络的头顶。她开始开口说话,语音温和中带着抹不去的尊贵,跪在地上的河络始终默不作声,听着阿络卡说话。
等到阿络卡说完之后,这名河络开口询问了几句,因为说得比较慢,岑旷能听懂“为什么”和“他是人族”这两个短语。询问时,河络的语声显得犹疑不决,充满了疑问。
阿络卡解释了几句,河络陷入了长时间的静默。随后,他突然扬起头,高声说了几句什么,语声中重新充满了坚定,岑旷听懂了“遵命”这个词。
阿络卡点点头,眼神中充满了悲伤的意味。她挥挥手,河络站起身来,始终弯着腰,倒退着行走退出了这间石室。
这时候场景忽然转化,岑旷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个地洞里。这个地洞并不能和先前的地下城相比,显得粗糙、狭窄、低矮,不过还是足够一个河络站起身来了。
河络就坐在地洞里,一直竖起耳朵倾听着从头顶上传来的动静。在那里,能听到一阵踱来踱去的脚步声,大概是有人在某处不断地走来走去。岑旷知道,一般心事比较重的人会有这样的行为。
踱步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开始说话,那是神医上官云帆的口音。他说的是东陆语,虽然从地底听起来有些闷,岑旷还是能听到一些只言片语:“我该怎么办?”“完了,这下子完了!”“不行,一定还有办法的!”
最后,从他的嘴里说出了一连串发音清晰的河络语,岑旷能从中听懂“让他”和“消失”这两个词。
这句话说完之后,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身边变成了一个有点眼熟的房间,是岑旷曾经去过的——歪鼻子男人秦望天在客栈里的房间。河络在窗外弄出了一点声音,警觉的秦望天推窗跳了出去,躲藏在侧面的河络趁机往窗户里投进了一块包裹在纸条里的石头。
下一个场景则跳到了废弃的磨坊里,身着白袍的河络和秦望天动起手来。岑旷起初有点惊奇,这个河络的身材怎么突然间变得高大了,但她很快想到了,河络族有一种叫作“将风”的半生物外壳,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包裹在其中以获得保护。所以那些流浪汉所见的是一个高大的白袍人。
秦望天的武功很高,但他面对的是将风这种非常坚硬的外壳,他的攻击打到河络身上,并不能造成太重的伤害,而对方的打击却可能致命。更何况,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识过河络的刀术,缺乏应对的方法,终于被河络一刀砍在胸口,颓然倒地。
接下来的场景岑旷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耳朵里只听到磨盘轰隆隆转动,把人的骨头碾压得吱嘎作响。
这一系列的场景结束了,而岑旷也由此确认了,杀死秦望天的凶手就是这名河络。接下来,这一段记忆像是被卷进了大海的漩涡之中,扭曲成一团,渐渐消失了。岑旷身不由己地掉入了另外一段记忆当中。
开始的一幕和上一段记忆差不多,还是那个狭窄的地下通道,还是同一个人——上官云帆的说话声音,只是说话的内容发生了改变,然而岑旷还是听不懂,只能听懂其中的一个词:脸。此外,这段话里出现了一个东陆语的人名:花如烟。
这以后,记忆的场景迅速跳到了另一处岑旷曾经到过的地方:花如烟在燕归楼里的房间。此时的视角是从窗缝处向内窥视,可知这个河络那时候是攀爬在花如烟的窗外的,三楼的窗外。他的功夫可想而知。
从窗缝里可以看见,花如烟此刻并没有陪伴客人,而是单独待着。倪燕归之前解释过,花如烟自称身体不舒服,于是让她休息了一晚上。不过从这段记忆里看过去,花如烟并没有显得身体不适,倒是看来心情很坏,一直靠在床边默默地流泪,手里把玩着一个像是玉蝴蝶的饰物。这只玉蝴蝶隐隐看来有点儿眼熟,但岑旷想不起之前在哪儿见到过了。
河络跳了进去,在花如烟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叫之前,他已经利用手里的机簧发『射』出一枚钢针,准确地命中了花如烟的心脏。接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把薄得像张纸一样的奇异的刀,开始细细地剥除花如烟的脸。同样,岑旷在这一幕惨剧面前闭上了眼睛,没有勇气去看。
河络把花如烟的脸皮带回了那个地下巢『穴』。他以一种超乎常人想象的精细处理着这张面皮,把它泡制在装满防腐『液』体的水晶瓶里。
他的嘴角绽开了一丝笑容,在微弱的烛光下欣赏着他的杰作。
与花如烟有关的记忆到这里也中断了,岑旷进入了一段新的记忆。她发现自己仍旧置身在一处地道里,但这个地道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个了。这一处地道更窄、更矮,看起来像是新近挖掘出来的。
紧接着,头顶第三次响起了上官云帆以河络语说出的祈愿之声,但这一次所说的内容是岑旷曾经听到过的。这段记忆所描述的,恰好是那天晚上岑旷也经历过的场景。岑旷和河络一个在地面之上,一个在地下,倾听着上官云帆不断重复的悲愤的祈愿:“祈求真神,把杀害花如烟的凶手切成一万片!”
这个河络,竟然在衙门的地底下也打通了一条地道,岑旷想着,这也未免太大胆了。
她急切地想等待着看到后续,却已经不可能看到了。河络的精神世界整个暗了下来,一切都化为虚无。河络终于死了。
神罚九()
河络的尸体被带回了衙门,虽然这具尸体已经没有什么价值可言了。三名中了毒的行刑人也被解救了,衙门火速找来胡笑萌等名医,给他们解毒,以便让他们能够赶上刑期,按时对九名劫匪实施酷刑。
此外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找到河络在地下打的那条地道,把它封死。河络族的打洞本事真是天下无双,那么短时间内竟然就能挖出一条地道直通衙门内部,简直匪夷所思。而在上官云帆家的地下找到的地洞则精细得多,里面生活设施齐备,可以供一个河络在内居住。
“这个案子就算了结了吗?”岑旷问叶空山,“可是我还有很多地方都不明白。确切地说,就没有明白多少。”
“的确很难明白,尤其是这其中牵涉河络,”叶空山靠在捕房里他的那张床铺上,“河络是一个很奇怪的种族,思维方式和其他的智慧种族都不大一样。可正是因为这种思维方式的怪异,才给了我破案的思路。”
“从头给我讲起吧,”岑旷说,“我虽然很努力地去揣摩,可是怎么也无法像你那样去思考。”
“那就从我发现的第一个疑点开始说起吧。”叶空山说,“还记得从一开始,我就反复提醒你,要注意那张泡在水晶瓶里的人脸吗?”
“是的,你前后和我说过很多次,但是我还是没有领会你的意思。”岑旷说。
“针对这张人脸,你做出过两种推测,”叶空山说,“第一种,你认为这是有人为了报复上官云帆,所以杀害了他心爱的女人;第二种,你认为这是有人为了替上官云帆出气,所以杀死了和他争执、想要甩掉他的女人。这两种推测,站在常规思维的角度上来看都没有错,但是你为什么不能想得更深入一点,想到第三种可能『性』?”
“我就是想不出来啊。”岑旷摇摇头。
“仔细想想,那张脸皮的切剥为什么要做得那么精细、一丝不苟?为什么要做防腐处理?为什么要放在那么昂贵的水晶瓶里?”叶空山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阴森森的,“如果是在人族社会里,什么样的举动能够让人那么细心、那么不计成本?”
“送礼!”岑旷忽然间明白了,“那个河络……他是要把花如烟的脸当成礼物送给上官云帆!天啊!那张脸皮……是一件礼物!”
“没错,那就是一件礼物!”叶空山说,“从一开始我就怀疑,这张脸皮可能既不包含复仇也不包含出气,也许就是一件单纯的、精致的礼物而已。可是,任何一个思维正常的人,都不会想到剥下一个女人的脸皮去做成礼物,除非——他根本就不是人。”
“根本就不是人……”岑旷玩味着这句话,忽然有一些伤感。我也根本就不是人啊,她想着。
叶空山没有注意到岑旷的情绪变化,继续说下去:“所以我才想到了河络身上,这也和那个水晶瓶有关。九州的水晶,论材质,论加工工艺,毫无疑问河络产区的是最好的。但是仅凭一个水晶瓶,还不能完全确定,直到后来,你刺激上官云帆用河络语做出了祈愿,我才能完全肯定下来。”
“你是不是想说,秦望天的死,花如烟的死,这个河络自己的死,都是上官云帆祈愿的结果?”
岑旷问。
“我认为是这样的,只可惜,他的祈愿终于还是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这就是河络的思维方式造成的悲剧,我们从头说起吧,”叶空山说,“首先我要告诉你,对上官云帆身份的调查结果。”
“他是什么人?”
“毫无疑问,从和秦望天的纠葛以及和河络的关系来看,上官云帆有一段隐藏起来的不寻常的过去,”叶空山说,“我最初设想,他可能是某个改名换姓的名医,但又回头一想,如果真是以前就有过名头的名医,不可能没有人发现。于是我决定通过秦望天的历史去反推这个人。我发现,秦望天年轻时代做过的那些案子,大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用毒。在很多案子里,都有守卫人员莫名其妙地全员昏睡甚至被毒死的案例。那个时期的捕快们曾经对秦望天的团伙进行过分析,普遍认为,他的团伙里有一位精通医道的用毒高手。”
“都是上官云帆干的!”岑旷恍悟,“原来上官云帆年轻的时候是个用毒的劫匪!”
“毒理和医理,本来就有共通之处,很多医学高手也是用毒的高手,反之亦然。”叶空山说,“再联想到上官云帆最擅长医治的就是中毒,而且很喜欢采取以毒攻毒的方子,我心里就大致有数了。调查一下秦望天的犯罪历史,就能够发现,此人二十多年前声名盛极一时,但在二十三年前却突然销声匿迹,踪影不见,我想,这也许和他失去了一位重要臂助有着直接的关系。”
“你是说,上官云帆突然离开了秦望天,背叛了他?”岑旷问。
“远不止是离开、背叛那么简单,”叶空山回答,“你想想,上官云帆本来是一个用毒害人的罪犯,消失一段时间来到了青石城,忽然就成了道德高尚的名医,这样的转变实在有点骇人。要促成一个罪人突然转变成圣人,需要他的思想发生极大的改变,而推动这种改变的力量,我所能想到的最有力的,可能就是——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