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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女儿的生命里缺失了十六年,但她不会让女儿对她的感情也缺失十六年。那些缺失的,她会一点一滴的补上,直至填满女儿的心。
侍女将画收下去,又上了水果。
萧琰发现这水果也是极有特色的,单是林檎就有七八种花样:甜橘林檎汁、酸酪林檎、红浆林檎片、香甜林檎圈、玉桂葡萄酒煮林檎、林檎水晶冻……除了前两种外,萧琰其他的都没见过,一双眼睛又晶亮了。
李翊浵唇角挑笑,以后谁也没法用美食勾走她女儿了。
母女俩说着话,便说到了萧琰大哥——裴松之的妻子,萧琰对这位大嫂挺好奇。
李翊浵道:“是会稽虞氏的嫡支长房嫡次女,她的父亲是虞氏家主,三年前出任广州刺史。”说着向女儿笑挑了下眉。
萧琰相当聪明,立即就明白了,裴家选了会稽虞氏这个乙姓世家联姻,是看中了南海商路。
她微微皱了下眉,道:“大哥与大嫂……嗯,感情如何?”心想可别跟四哥与姊姊似的,因利益结合却没夫妻间的那种感情。
李翊浵喝了口煎橘柚皮加蜂蜜茶,将茶盏递给侍女后按了下腰。
萧琰立即关心,“阿娘坐累了么?”从榻上坐近去,伸手给母亲揉腰。
她的手修长有力,按揉的力度大小适中。
李翊浵惬意的眯了下眼,再次觉得生个女儿真不错,儿子能像这样亲热的揉她腰么?
她在榻上换了个坐姿,身前倚着凭几带了几分慵懒道:“是你大哥去广州相看的,双方都看对眼了,才定的亲。你大嫂人怎么样,你一会见了就知道了。你大哥和她,还算过得和美。”
萧琰听得不满意了,“什么叫‘还算’呀?”
李翊浵哧声一笑,“你大哥去年纳了一个妾室,夫妻间一旦有了第三人,能成十分和美?所谓贤妻,既要大度不嫉,又要全心全意爱你,这是男人们想的美事——所幸你大哥没这么想,他与婉柔之间,彼此有五分爱慕,也就算是琴瑟相谐了。”
萧琰忖眉,“大哥为何要纳妾室?他和大嫂不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吗?”她在裴府时就听大哥说自己有两个小侄儿,应该都是大嫂的吧?既然有了儿子,为何还要纳妾呢?大哥看起来也不是好色的,没准那妾室还不如他标致。
李翊浵淡然一笑,道:“是裴家阿翁的意思。他觉得长房太单薄,要多子多孙。”
萧琰挑了下眉毛,嘴唇凑到母亲耳边,“裴世伯祖是不是对您有芥蒂呀?”
李翊浵哧一笑,斜眉向她睇一眼,“你说呢?”
萧琰便明白了,卫国公的确因为长子早逝,怨责了母亲。
她见母亲不在意,便也将此事揭过,抬手给母亲揉肩,道:“那二哥以后岂不是也要……”
李翊浵挑了挑眉,懒懒声气道:“既然姓了裴,随他们去。我不会管。日子是他们自个的,过好过歹,都是自己的选择。”
萧琰见母亲不忧心,便也将这事放下了。
她对两位哥哥的观感虽然不错,但论感情终究不及对四哥萧琮的感情深,关心当然就没那么深了,何况涉及两个哥哥的房里事,那就更隔一层了,不是她应操心的。
“不过,”李翊浵又笑道,“慕容家的女儿脾气向来烈,你二哥以后要有纳妾的念头,瞧着罢,保管有好戏。”说着一脸等看戏的表情。
萧琰心里抚额,忽又噗笑起来,说:“阿娘知道过日子是两人的事,之前还要我多喜欢几个?”
李翊浵一笑,转头看她,“因为我爱宝树多一些。”
萧琰心口一热,大是感动,眼睛漾着光道:“我也爱您。”
李翊浵笑着在她头上摸了摸,心想:你以后说“我最爱您”我就欢喜了。
萧琰忽然看向门外道:“大哥他们来了。”
她起身立到榻边。
顷刻侍女通传,大郎君夫妇和二郎君来了。
萧琰见到了她的大嫂,是一个如江南莲荷般柔婉清丽的女子,容貌称不上十分的美,却别有一股婉顺娴静的气质,她心想:名婉柔,倒是人如其名。
这并不是一个乍见就很抢眼的女子,或许像江南的春雨,轻风,要去细细的体味。
萧琰倒并没有奇怪,大哥为何选了这样一位妻子,见过母亲这样的倾城魅惑无尽妖娆之色,恐怕天下女子在两位哥哥眼中都没有了色,能让他们关注的反而更在于内质,大嫂一副柔顺气质就与母亲不一样——或许大哥小时候吃尽了母亲的苦头,长大了就宁愿娶个娴静柔顺的妻子了。
“虎奴、豹奴都已经睡了,就没带过来。”裴松之向母亲禀道。
李翊浵抬抬手表示不在意,“小孩儿早睡为好。”
萧琰心里想笑,这两个侄儿的乳名取得可真是雄壮,不知道大哥二哥的小名是什么,打定主意回头就问母亲,抬步上前给大哥大嫂和二哥见礼。
侍女已在东面置席,萧琰仍与母亲坐在一张榻上。一家子和乐融融的说话。裴松之、裴融之当着母亲,也没了平时的仙人和冰人貌,一脸的笑意飞扬,若让外人见了定要瞪眼瞪得眼珠子都掉下来。
子时过后,裴松之和妻子起身向母亲告辞,家里有孩子,他们晚上不能歇在这里。裴融之一手揽着萧琰肩膀说“阿妹我们今晚聊一晚上”,被母亲一眼瞪去,一脸哀戚的跟着大哥走了,嘴里还说“阿母喜新厌旧了,有了新人不要旧人”。萧琰听得眼角直抽,二哥的冰山冷俊形象彻底坍塌。
晚上,萧琰和母亲睡在一起。
她有些兴奋。
自她记事起,还是头一回和母亲睡一起。
想起清宁院,她有些怅然。
烛光透过绡金帐,她那黯然的眼神落在李翊浵眼里。
她挑了下眉,手掌按女儿脑门上,轻嗔的语气道:“还不解了发髻?”
萧琰回过神来,赶紧应了一声,将沉水木簪子取下来,那头与母亲一样的亮丽柔滑的黑发就如瀑般流下来,英秀的眉目立时多了几分柔美。
李翊浵伸臂揽过女儿,母女俩共枕躺下。
萧琰有些小心翼翼又有些兴奋的抱住母亲,叫了声“阿娘”又叫一声,像活泼的小羊羔一般在母亲怀里扑腾过去,又扑腾过来。
她喜欢母亲身上的气息,不是那种清冷的,淡远的,而是温暖的,很近的,香甜又馥郁的,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浓腻,是那种属于母亲的温柔、醇香的味道。
李翊浵心想,幸亏这床阔被宽,否则还不够她扑腾的。
伸手按下她耸来耸去的脑袋,轻柔笑道:“你再窜一会,这整张床都会被你窜凉了。”
萧琰“哎哟”一声,一摸母亲那边,先前被烘热的锦被里已经透了风凉了。她立即伸手抱了母亲,道:“阿娘挨着我,我身上热着呢。”
萧琰像只小火炉,李翊浵被她抱着一会就觉得发热,便微微往后挪了挪,她本身气血充盈,冬天就是不太畏寒的。一只手摸着萧琰的发,柔美的声音娓娓道:“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才这么大……”她笑着比了比手势,“在吐蕃的时候,我总是在想,宝树长多大了,有没有长得好看了,会不会长得像我……”她的唇角弯了起来,“你比我想象中长得更好。容貌,气质,心性,无论哪样,都极合我心意。我很喜欢。”低柔的音色如和弦音般笑起来。
萧琰的眼睛很亮,比绡金帐外的安息香烛还要明亮,璀璨得就像夜空中的星子,她抱着母亲蹭了两下,很不脸红的说:“我也觉得我容貌好,气质好,心性好,真真是阿娘生的。”
李翊浵扑的一声笑出来,抱着她笑得乐不可支,觉得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果然是自己生的。
又聊了会话,萧琰眼色迟疑了下,问母亲道:“阿娘,当年,嗯,墨尊母亲是您请来抚养我的吗?”
李翊浵摸着她秀发的手指微微僵了下,脸上的笑意却没变,柔和的声音道:“墨尊,抚养你,有她的原因。送你去萧家时,你在我身边已经七个月大了,因为我答应了赤德松赞的求亲,在长安与他举行婚礼后,便要随他去吐蕃,送你去萧家是最好的。”
萧琰点了点头,这个她理解。她虽然有母亲这边的血统,但母亲不在长安,留在皇室终不如自己在生父身边长大,更让母亲放心。
“宝树,你的生日不是二月十七,是八月十七。”李翊浵轻叹一笑,“为了对上商清带你入府的时间,萧靖西将你出生的日子往后推了七个月。”
萧琰心想,原来自己已经满十七了。
她疑惑道:“因为商清保母病重,所以墨尊母亲才过来的吗?”
李翊浵心里喟叹一声,“商清她,是抑郁成疾。阿娘也没想到,她会早逝。至于墨尊……”墨白会去抚养萧琰成长,这是李翊浵没想到的,但仔细想来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这个孩子的出生是她在幕后促成的。
李翊浵隐晦的提点女儿,说道:“墨尊一生求索,皆为大道。无论做什么事,都脱不了这个大因。当年,她与高宗相见钟情,为道入情,也为道斩情。她修的不是有情道,却也不是无情道。具体的,阿娘也说不清楚。总之,高宗助她剑道圆满,是真的。所以,墨尊算是欠了皇室一个大人情。抚养你,也算在遗泽之内。不过,这非主要原因,墨尊欠皇室的人情,其实在高宗逝世后已经还清了。……总之,应该另有内情,你以后会明白。”
她摸了摸女儿皱着的眉毛,柔笑道:“你现在别想太多。该做什么就做什么,顺其自然,时机成熟了,就是水到渠成。现在告诉你太多,只会让你心思杂乱,对你无益。”
萧琰应了一声:“嗯。”声音闷闷的,埋头在母亲颈边,声音嘟囔,“我已经不是孩子了。”十七岁,在世家就已经是成人了,可以嫁娶成家了。
李翊浵轻声一笑。
萧琰怏怏的道:“好吧,我还没到洞真境。”
一切,要等她到洞真境,才有资格去“洞真”,明晓那些隐下来的内情、真相。
萧琰已经猜到,母亲当年与圣梵因的事,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当世数二数三的先天宗师,怎么可能被母亲迷倒?什么迷药,能迷倒先天宗师?而且,退一万步讲,真有这样的迷药,以梵因的实力,又如何会中招?
萧琰觉得,就算她问母亲,母亲大概也会说:原因很复杂,你以后会明白。
她又唉了一声,总之,是她现在还太弱了。
她抱了下母亲,决定多抽时间跟母亲待在一起,早日画出母亲,她就能进阶了。
第一四二章 子悦无央()
次日便是正旦大朝会。
大明宫含元殿冠盖云集,四方国家使节来朝,上殿献礼,敬贺大唐陛下万福永安,含元殿内声响如洪钟,“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的大唐气象,在这一日,展现得特别深刻。
当然这与萧琰无关,至少大朝会距离现在的她还很遥远。她上午辰时起榻后,便心血来潮的去音廊练刀。她觉得,将练武的步法与音声的节奏相和,是一件相当考验人的事。而节奏在武道上很重要,她曾经几次以箭技越阶杀敌,就是因为掌控了节奏。而音道与武道,谁说就没有相通的呢?或许做到节奏相和后能有收获也不定——萧琰在武道上的想法向来是天马行空,敢想敢尝试的。
她记得两岁的时候,母亲教她做画,就是让她拿着笔和宣纸,在景苑里四处溜达,看见什么画什么,想到什么画什么,真个是群鸦乱舞,回来后一张张的给母亲讲这是画的什么什么,就算纸上只有一团乌糟糟的墨团,母亲也从不批她,总是用那清淡的语调赞扬她:“想法不错”;“画得不错”;“很好”;“有想象”……七岁时,母亲教她:“不要为前人的窠臼所缚。你学武,也是如此。以前人为师,尊敬他们,吸取他们的经验、方法,但不能将自己束缚在他们的圈子里。因为,你会飞得更高、更远。”
萧琰想到母亲墨尊,胸口就涌动着热血。
我不会让您失望!
我会飞得很高,很远,高到能与您匹肩的地步,远到前人都未踏足的地域。
萧琰的白袜在音木上动如疾风,拳随步法,因为太快,在空中拖曳出道道残影。踏步的音声最初是很乱的,高低中音此起彼伏,不成和谐。渐渐的,不再那么刺耳,虽然还称不上和谐,但至少不会让人听着就有掩耳的冲动了。
当侍女过来通报时,远远听到的就是称不上悦耳但还能忍受的音声。
萧琰收了刀,因为母亲已经起榻了。
她回到玉照院沐浴更衣,便与母亲一起用朝食。
朝食后,她和母亲学刻章。
她在逻些长乐殿看到母亲的屏风画时,就知道母亲的篆刻是极好的,从画下的钤印就可看出来,李毓祯说那是母亲自己篆刻的。擅书画者多半都擅刻印,虽然可以请篆匠雕刻,但最好是自刻,让印的神韵与书画相对应,更能增色。萧琰当然也是会刻印的,但看过母亲的钤印后,便深觉不如。
上午母亲送她的压年礼就是十二枚印章,用十二种刀法笔法刻了她的名印,还有两枚闲印。萧琰尤其喜欢“子悦无央”这枚闲印,拇指圆的碧玉绿意莹翠,“子悦无央”四个篆字飘逸洒脱,构图也优美悦目,刀法更是生动神韵。萧琰觉得母亲的刻印才是真体现了“方寸之间,气象万千”,而且这枚印的玉刻本身就是珍品,镂空浮雕的辟邪印钮活灵活现,柱体上雕琢的宝树琼轩纤毫毕现。萧琰爱不释手,让母亲的侍女做了佩绳挂在腰带下方,作为玉饰。又和母亲说这十二枚印都是极好的佩饰,她以后按衣袍服色不同轮换着配戴。李翊浵欢喜不胜,揽过女儿就亲了一口,“宝树真会让阿娘开心。”
和母亲相处时间的过得很快,午膳后,萧琰与母亲拥抱告别,仍然从来时的侧门出府。萧季思和安叶禧已经驻马候在门口。
萧琰回了萧府,便立即换了衣服,参加府中正在举行的春宴,直到傍晚时分才回金粟院。
次日至初七,萧琰都随着大伯父萧晀拜访世家,或者与堂兄们分头招呼前来萧府参加春宴的宾客。到初八上午,送走几位伯父,她与堂兄们就各有各的行止安排了。
几位伯父虽然离去,但京中萧府是有负责人的,再者萧氏在京中的产业也需要有就近的掌舵人,负责京中事务的就是三支的郎主萧颂,一位脸上常年带笑的温和老者,但萧琰听九哥萧瑢说“咱们这位颂伯父在京中可是被那些世家称作笑面虎的”。如今,她正在向这位笑面虎伯父请假。
大伯父萧晀走之前交待过她,说萧颂不会管她的行踪,只要报备就可以了,但有疑难事或有需要求助之事,皆可找他。意思是,涉及她身世的事可以不告诉颂伯父,但颂伯父可以信任。
萧琰便颂伯父直言说,需要去秦国公主府小住一段时日,“还请伯父代为遮掩。”
萧颂团团脸上带笑,“悦之但去无妨。就说你去母亲的故人处小住了。”
他说的母亲,是说安平公主。
萧琰觉得这个理由极好,万一她随阿娘出门偶遇哪位堂兄,这个理由也说得过去。
谢过颂伯父,她回金粟交待菘蓝后,便带了萧季思和安叶禧去长乐坊,仍是从北曲公主府的西侧门入府。她只带了安叶禧入府,让萧季思回金粟院去,这段时日没有随侍在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