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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进了门。谢小桃迎上来,接了他的搭袋,给拽着自己衣襟的小丫孩说:“霞子。看舅舅给你买的糖葫芦。叫舅舅。”小女孩甜甜地低着头。小桃却说:“她怕你。问我,舅舅怎么长得像坏人呢?”
刘老实打了个激灵。手里地糖葫芦差点拿不稳。
小女孩心里乖巧,连连摇头说:“我不是。我是说舅舅的胡子长。”
刘老实强装开怀,把糖葫芦递去,说:“霞子。也给你妈妈吃。”小女孩立刻咬了一口,往小桃嘴边递,说:“你一口。我一口。”小桃转过脸,忙不迭地给刘老实说:“你看她多懂事。我捡她的时候,小宫还说,野孩子怕有病。这不好好的?!要不是她给我做伴,这小宫晚上过不来,几间房子不黑咕隆咚地吓坏人?”
小女孩连忙说:“妈妈可疼我了。像我亲妈妈一样。晚上还给我讲故事。说,有个皇帝,小时候没吃的,半夜偷别人的锅,天快亮了。怎么办?他一急,说:天。你再黑一会。所以,天明的时候,天都要再黑一会。”
这是自小做贼的刘老实讲给小桃听过的。他连声叫着:“好,好。”
小桃把他接到屋里。一边给他倒茶,一边说:“哥。小宫还不能自立呢。你可不要给人家添乱。人家说是你妹夫。可那不还没边吗?咱是啥人?人家是啥人。听说,老爷子都要去郡里当官了。保不准小宫的前程就像是铺好地光板石头路。”
刘老实说:“那你就想个法子。留住他。给他生个儿子?”
小桃叹道:“这哪有准。现在生儿子能不拖他后腿?要是我不被二哥卖给李进喜,还是个姑娘多好?就是他家老爷子知道了,我也能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说:俺家虽穷。却清清白白的。”刘老实听着是这么回事。不知怎么地,却也怕听“清清白白”几个字。他一口气又一口气地叹。说:“我走南闯北,见人无数,怎么看小宫也不是一般的人。按说,他也未必非靠他们家老爷子不是?我敢说,就是大陈兵马打来了,也肯奉他为上宾。”
小桃笑着给他一拳头,说:“瞎胡说。就是他肯,我也不肯。”
刘老实强解释说:“这怎么是胡说。游牧人兵强马壮,最能打仗。你哥去过不少地方,见得多了,心里有数,就看现在的朝廷,一准顶不住人家的兵马。前几天,街上出事。那两三个胡人不是弄死弄伤十好几?”
小桃本来是要去烧晚饭的,听了,并了两只手坐下,眉头不展地说:“是呀。”她猛地一扭脸,问:“那怎么办?小宫给我说:博格不过是人家的区区千户。后来,又曾听人说,他地千户是杂牌的。可你看他,一回来,把大天二那么厉害的胡子给治下去了,又用一帮逃民把小霸王打败。要是游牧人个个都像他,咱这人该怎么活?你知道不,霞子怕你,就觉得你身上臭,胡子拉碴,像胡人。她家被胡人烧了,娘死,爹裹着她往南逃,半路上被撵上,活活用马拖死。
刘老实牵强地说:“打仗嘛。谁也不是为了杀谁。”
小桃说:“要是胡子打进城。我就缝结实衣裳,吊在门梁上自尽。”
刘老实大吃一惊,说:“胡子也是人。你咋这么怕呢?”
小桃说:“不是怕。是羞羞你和小宫这样的男子汉。让你们跟俺和霞子报仇。”
刘老实一声不响地坐着,突然站起来说:“我去烧火。”小桃把他按下去,说:“我去。你歇一晚。明,我干脆让小宫给博格说一声。把你这武艺卖给周团练使。要是哥打仗勇敢,以前年轻时的过错谁还问。”说完,又吆喝霞儿:“霞子。天快黑了,去把灯给你舅舅点1上。”
霞儿“唉”了一声,拿着灯跑过来,爬上椅子擦火石。
刘老实试探着问她:“霞子,舅舅以前坏。你看,还能成好人不?”
霞儿咯咯地笑,说:“舅舅一直都是好人。”
刘老实心想:我拐卖妇女,杀人越货,通敌卖国,十恶不赦,她却认准我是好人。他一动不动地坐到黑灯瞎眼的地方,轻轻地问:“是不是舅舅给你买了糖葫芦?”霞儿说:“不是。舅舅反正是好人,妈妈都是这么说的。说家里穷,舅舅就出去挣钱。年级一大把了,老婆还没有。我长大了。嫁给你好不好?”
“瞎胡说。我是你舅舅!”刘老实的眼里有虫在蠕动。他用大手把了一下眼,又想:第一次,那婆娘是看上了我的,半路上见两个人都快饿死了,自愿卖给人家。要是我没拿到她卖自己卖的钱呢。要不是有那么一把钱,我会成今天这样?
他喃喃地说:“改变一个人。往往就在一眨眼间。”
霞儿点了灯。见舅舅地眼泪都挂到了假胡须上了,连忙说:“你怎么了?我给你吹吹眼吧。你的胡子真难看。”刘老实大步地逃出去,说:“我刮干净。”
他到水井边,使劲揪了假胡须,又用刀子刮真胡子,整整刮到小桃做好饭喊他。他摸摸自己的脸,只好暗暗说:“都这么多年了,没办法改变啦。只要不祸害到自己家人,还在乎什么好人、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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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格前脚威胁韩复放人,后脚。
李进喜的尸体就被人发现。
他的尸体在团练衙门后头。团练衙门里地人在李家人拖运尸体的时候让快点,竟一下点燃两族人的矛盾。李进喜的老婆、孩子和几个兄弟咬定李进喜的死和周行文有关,来回叫姓李地人。周姓人家不甘示弱,急忙调上百团练。
韩复出面了,吕经出面。把他们招到县里。还是闹腾一夜。
天明时,郡里来文书催吕经上任,竟无比地紧急。吕经只说了句“坏了”,就严峻地给韩复说:“我先去郡里。你把博格地事放一放,实在不行,就把咱打发博格的文书一把火烧了。”韩复问他:“内奸地事呢?”他也阴晴不定地说:“博格都撑不下了。你也别瞎撑。主要是协助撒察。注意北面的动向。”
韩复不知道他接到的文书是什么内容,心里生出许多不祥的预感。吕经来不及带家眷就出发。他也来不及送吕经。忙着寻周行文和李成昌,给他们当面调解矛盾。周家人说鞑子又来送死,团练使连夜回周屯作准备,而李成昌见对方没到,怕周行文没有和解地诚意,却也称了病。此时,韩复自然明白吕经让他把博格的事先放一放的意思,周李两家不合,一旦外敌寇边,恐怕也只能让博格出面主持地方大局,才能制止他们的内斗。
他和撒察碰了个面,撒察就周行文越来越不受命发了通牢骚,也同意了,说,必要时,自己愿受博格调度。韩复得了他的话,让人请博格会面。
可这会,飞鸟已带上路勃勃,远离县城。
阳春三月,山色转青,水色转绿,不时到达百里外的渡头,河畔桃林凋零,片片残瓣入水,美得让人心旷神怡。连路勃勃都已被这舒缓的景色带入梦乡。撑船人河中歌唱,摇舟而至,快到岸边时便已稽首,呼问:“敢问是司长官大人么?”飞鸟畅快怡然,以一模一样的声调问他:“敢问是摆渡先生么?”
兵士们卸下简陋的马车,并把它装上头扁肚大的渡船过河。
得到一声首肯,摆渡人欢快地长啸一声,荡舟而驶,水中又歌:“山林好呃走猛虎。河水清哦,藏蛟龙 ”
一舟兵丁或揽马或抓枪,无不萧萧然目视岸上地头领。
突然,马蹄踏碎入情的歌声,一名骑兵兜着马圈,在河岸上高喊:“司长官大人。韩大人请您回去。”飞鸟本能地指着前方的船回答:“博格已经过河了。”他记得自己独特的发型,回答过后就往头上抓,后怕地给史文清说:“骗人骗惯了,幸好戴了帽子。”
史文清扑哧一笑,慌忙提醒他:“问问怎么回事也好。”飞鸟拒绝说:“不问。走都走了,还问个屁?”他也觉得自己的说法有点武断,补充说:“想问。阿过去问。”
赵过为放过内奸地事耿耿。以为他觉得自己特别想问,一张嘴就表示清白说:“我也不想问。”
史文清再次提醒说:“咱们骗人家,人家就不能追过河吗?”
飞鸟便让他去问。
过了半晌,那两骑离开,史文清回来,说:“李进喜死了,他家人咬上了团练使。韩大人让你回去调解。”
飞鸟岢怪地“啊”一声,一掌打在脑门上,说:“坏了。”他一拉马回头。史文清立刻拦在他的马头前,说:“你这么回去。明显是有意替团练使开脱,偏向团练使。李进喜只是李姓人的借口。周姓人不解释。也是抱着争斗的想法。他两家都起了心,哪会要咱帮忙分析杀李进喜地人?”
飞鸟心领神会,笑着反问:“要到韩复控制不了,把大权交给我的时候?”史文清点了点头,说:“他们选择在老大人将走未走,韩复还没有抓住权力地时候默契一闹。韩复是一点权力也抓不到。醉翁之意不在酒呀。”飞鸟骂道:“一群混蛋。我真想顺势领儿郎们进城。左手压我大哥,右手压我岳父。左脚踩撒察,右脚踢韩复。”
赵过问:“为什么偏偏踢韩复?”
飞鸟哼了一声,说:“韩复不顶用。要是我是他,我立刻动用撒察,雷霆般打压两方。不然,形势一发不可收拾,一转眼,县城就被两姓人平分了天下,怎么补救都来不及了。”继而。他疑惑地问:“按说,他应该和撒察联手不是?为什么来找我。难道撒察不肯和他联手?他成了光杆?老爷子也不会让他混成光杆县长呀。”他猜测万端,想派史文清这样地智囊回县城观候,又怕别人误会自己别有用心,眼看渡船又来。只是挥鞭上船,说:“他奶奶的。回去先睡一觉再说。”
史文清也以为他看这么远,一定会派自己回县城,等着做“在后地黄雀”,不料他竟要回去先睡觉,只得叹惋说:“主公不想要县城吗?”飞鸟不以为然。嗔道:“我只是一方土司。要县城一定坏事。”说罢。他学了摆渡人唱:“山林好呃走猛虎。河水清哦,藏蛟龙——”
史文清想不到他在利益面前。头脑能保持得如此冷静,远非自己所能度量,暗说:此猛虎、蛟龙。岂非自比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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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寨似乎还是老样子,只是那一缕勃发的生机经过滋长,变得茁壮。
飞鸟修官卡,重建寨门,整耕地,伐木造物,动用了不少民力,此时又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本应该是最艰难的时候。但由于他在役使百姓时,自己也曾下地,喝糊糊,吃山药,又特别重视棚长们的以身作则,已赢得百姓地认可,百姓们并没有滋生不满情绪;再加上他有一段没车造车、没铁打铁的经历,动工前都做了很好地调度和谋划,还让墨士和饴达尔为首的制作大匠和军令结合,怎么投入人力效率怎么投入,百姓们也不觉得比官府的役夫更苦。
反倒是百姓们经过战争的洗礼和生产时对人手一来二去地组织,具备了一种军队一样的品质,凡事井然有序,上下有别。
这是飞鸟也想不到。他看在眼里,喜欢在心里,到山寨先就事吩咐扈洛儿寻墨士焦生和几个土郎中照料路勃勃,而后才去看自己收养的一群孩子,糖糖果果地分半晌。
没有路勃勃地时候,图里牛就是孩子王,他常指派小孩给阿狗当马骑,听说飞鸟一回来,还自表功劳,说自己多疼阿狗。飞鸟恨他作践自己的本意,立刻让阿过拎他去阿爸那。
阿狗拉着阿哥的手闹,揉自己的两道“黑灰胡子”到处冲人瞪眼。
飞鸟一开始以为他不小心沾上的,费了好大劲给他擦掉,不料,一转身,他又让自己的乳哥哥给他画上,绷着脸摸来摸去。史文清最先意识到这是鹿巴的样子,笑着说:“阿狗是为了凶狠,故意留的。”
飞鸟想不到阿狗刚三岁大小,竟爱摆凶狠样,立刻联想到二叔传承给儿子的血脉,疼也不是,气也不是地团着他去看阿奶。他和昏聩的赵奶大着嗓门说了一圈胡话,这又问赶过来地扈洛儿:“怎么,含章不愿意回来?”扈洛儿笑道:“李信找了几个跤手请她去看摔跤。她和图里花子屁股还没坐热,怎好回来?我看主人也凑个热闹,去捧捧场。”
史文清连连说:“是应该去看看。”
“李信!”飞鸟打鼻子里哼了一声,继而明白史文清的用意,笑道,“他什么时候好了这一手?”
扈洛儿也不怎么看好李信的跤手,一边带路,一边说:“他那几家子哪有咱出入大漠的儿郎彪悍。还不是想吐口气,收揽几个好样的孩儿给人瞧瞧?我看牙爷和鹿爷知道,非带上人去挫他地威风不可。”
飞鸟想:他巴结我女人的用意,也许正是怕我当他是外人,便叹了口气,说:“回头我说说他们俩,不让他们找人家生事,那有欺负人的味道。”
第二部 击壤奋歌 第二十七章 银酢金瓢沙场尽;一夜风酣天下惊(3…4)
更新时间:2009…5…2 13:41:40 本章字数:5451
好几家男女都被这一场“摔跤”拢在一块。李信那南北通畅的土棚异常热闹。
飞鸟的突然出现让主人慌张,李信一身缎光滑丝,既像录了壳的蝉虫,又像抱守百顷良田见官惶恐的阔员外,到了面前只一味交握两只大手说:“主公屈尊了,屈尊了!”
飞鸟很不客气地回答他:“欢迎我就好。”
“怎么能不欢迎。”明知道那是打搅时的亲热口气,李信仍答了几遍话。
他走到前头,扛着肩,弯着脖子带路。经过的两路多是女眷。她们的教养远没有头发长,最容易在这家宴一样的场合里拉帮结伙,且人多了力量大,热情和精力都极为旺盛。尽兴的吵嚷,纷乱的面孔,衣袖和人态使到来的几个人心怯。好在段含章矜持地站起来,才让几人不至于撑着头,闭了眼睛硬趟。
走到那一席,段含章主动地让飞鸟携了,做出高高在上的姿态。入席时,她却又把袖子里的手背在后头给李信摆。李信很快从飞鸟身侧撤出来,摸到一个站起身的披发大汉身边使眼色。那大汉披发于肩,身高体阔,站立时肩膀微微耸起,像一头即将噬人的猛虎,他说,带着沉稳的神态,他听,则有几分思索,完全是一张生疏而不简单的面孔。这一切都落到史文清的眼里。
史文清移近了几步,只听得似不甘心地两句:“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
图里花子看到了史文清,没事找事地闯到跟前,把偷听中断。她睁目露笑,热乎乎地讥笑:“看你色辣迷的眼神噢!?”史文清自觉“色辣迷”是“非常色”的意思,一阵羞恼,不快地吁口气,转身去飞鸟身边。
飞鸟入席后。扈洛儿侍坐在案侧,把图里花子挤跑了的,已没有入座的可能。李信的大妻很识趣,起身招呼他说:“坐这。”史文清推让两句,还是坐了。屁股刚落定,图里花子又已捧了酒杯打搅,坐倒时还脆脆地“哎呀”一叫。史文清别扭地挪着屁股避,低声提醒:“这样不好吧。”
图里花子哪见过世面,扭头给他说:“咋了。什么不好?你去找博格提,他把我顶跑了。”史文清只好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小心翼翼地割了块好肉。他放到眼皮子底下时,忍不住走神沉吟:主公和图里都不舍得在春上宰杀牛羊呀。而李信招揽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