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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悄悄问问他,他叫什么,多大,回头说给你阿爸。”
也答儿应了一声,丢了块骨头,掂着厚厚的皮裙跑出去。
※※※
阿鸟不敢把真名告诉也答儿,说自己叫“博格阿巴特”——凶悍的大鸟。
也答儿和他玩了会,出来找到阿妈,一五一十地给她讲阿鸟胡吹乱讲的杂事。
也答儿的母亲看着多了一个玩伴的小女儿,一边微笑,一边心事重重地回忆起前几天的事情。
※※※
卑赫人生活在阿林比格山山麓,不堪忍受金留真的欺凌,便跋涉几个月,绕道不乌拉罕,来到黑水流域。为了顺利渡过第一个酷冬,他们分成几十人一支的马队,沿河域抢掠,罪行累累。
也答儿的父亲也速录是克罗部大首领。他听闻此事,觉得这对刚刚南迁少许的克罗部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就打算在那儿设上一个冬营,一则保护需要保护的弱者,二则收集自东迁徙的部族。
他和十几个勇士涉黑水,沿途勘测合适的营址。说来让人难以置信,就在回到北岸的头一个晚上,驮了阿鸟的马儿从山坡上下来,径直来到他们的篝火前。
于是,也速录连夜回到北岸,把浑身是血的阿鸟送到她怀里。
※※※
她记起丈夫拿到“天之骄子”宝鉴时的情景——他那双还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间浇过战场上的鲜血,迸发出冷酷无情的凶光,而右手却狠狠地握到短刀柄部,指节发青,而后又迅速冷静,札札地走出去,招手要去扎答安。
这位母亲默默地想:我相信他,他不是完虎皇太凌。不应该是,自己,也答儿都觉得不是。完虎家族不可能再有这样的儿子,可以与仇人同桌共饮,可以像狼一样吃鼓肚皮,可以将骨头咬得咯嘣直响。不然,他们也不会在敌人面前无还手之力。
※※※
也答儿的父亲也速录直到夜晚才回到家。他离开马背,用沉沉的声音喊了一声,就看到善良温顺的妻子在等着他,便任她脱掉自己的后袍,钻到热乎的帐篷中去。刹那间,火光把他照亮,让他高大粗壮的身躯和威严骄傲的面孔发出红通通的光芒。
也答儿的母亲随后进来,不声不响地奉来热酒,恭坐在一旁。她用眼睛打量丈夫,见丈夫脸颊下那两撇骄傲的浓须和下巴上的硬髯均有水珠,就说:“天气很冷,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发生,你是不会回来这么晚的。”
也速录“嗯”了一声,问:“那孩子呢?!醒了吗?”
女人给丈夫写了碗马奶酒,说:“醒了,又睡下了。他还是个孩子,顶多不过十四五岁,非要杀他不可吗?”
也速录停下酒碗,狠狠按下:“是有一些目光短浅之辈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打击我的威信。他们煞有其事地问:首领这么巧捡到完虎家的孩子,还要充当他的保护者,岂是一朝一夕的事?”
女人不快地说:“那你就该问问他们,是谁在敌阵中三进三出,砍下瓦利首领扎达兀的头颅?是谁带着他们迁徙到黑水河畔,使牛羊得以滋养?又是谁,打败善战闻名的萨林黑阔,让他孤身脱逃?再说了,不是那孩子的马把他送到你面前的吗?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也速录说:“是的,是长生天想让我们克罗部强大才送来的青铜器!有了他,我们就可以到东部草原去。”
女人摇摇头,问:“如果孩子不是完虎家族的人呢?”
也速录笑道:“怎么可能?”
女人说:“在你凶恶的儿子面前,他若无其事,一顿啃了两个狍子腿。”
也速录吃了一惊,不快地说:“我们则鲁也家族是也厉的后人,曾因忠诚而使克罗部蒙灾。他们都怕我扶立完虎家族,会走上先祖的老路。可这次不一样,我只是借助他,不是复兴他们完虎家族。你也觉得我养虎为患?”
女人摇了摇头,慌忙解释:“不是。他是符合古训得以收养的孩子,不是仇敌。”
也速录摸摸胡须,盯着她看了一阵,叹息道:“我也以为是,可他不是。”
※※※
清晨,飞鸟尽量不弄疼自己地爬起来,小心地跨出门。
外面的营地被大雾笼罩,不时有牛羊的叫声传到耳边。他四处走了一走,见马栏就在旁边,便抵挡住偷跑的欲望,啊哑哑地哼哼。突然,也答儿跳到他身边,笑嘻嘻地说:“你起来啦?”
“还没有!”飞鸟打了哈欠往帐篷里退,“我在梦游。”
也答儿跟着他走,边走边问:“什么是梦游?”
飞鸟又边往被褥里钻边说:“又叫离魂病,就是在夜里走来走去,还能给人说话,醒来后却什么也不知道的奇怪事。”
也答儿眨着眼睛,听得糊里糊涂,就说:“我不梦游,白天才游。”继而,她笑出明亮的牙齿,高兴地说:“我刚刚告诉我阿爸,说你不是完虎皇太凌。”
飞鸟连忙问:“那你告诉他没有?宝鉴早就失踪了。正因为我不是完虎皇太凌,所以才能拣得到。”
也答儿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忘了。不过,我会告诉他的,还让他去东部草原问一问。”
飞鸟大为满意,就抱着皮被褥,盘腿而坐,问:“你的阿哥、阿姐都当我是仇人,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不知道。”也答儿摇摇头说,“可我相信你不是。”
飞鸟问:“为什么?”
也答儿用手一比划,回答说:“他们一定长着长长的牙齿,头抬得很高,豆点大的眼睛里全是又胆小又凶恶的光芒。”
飞鸟立刻把龙妙妙请到也答儿的道理里,心想:眼睛凶恶,不可一世,动不动就嘴角向下,龇牙狠笑。他承认地说:“恩,就是的。”
也答儿挤到他身边,问,“你的甲裳真奇怪。早上,阿爸拿着它看,给阿哥们说,朝你射箭的那人臂力超群,要不是甲好,非把你钉到马背上不可。”
飞鸟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心想:披风把箭掸到,我的马还在往前跑,怎么可能被钉穿?但他觉得这样的话儿说给也答儿,也答儿也不知道,就没有说话。
刚一沉默,也答儿又问:“三河源头那里很漂亮吗?有没有这里好?”
也答儿想知道的问题太多了,一刻也不停地问,直到外面响起女人的叫喊声:“也答儿。挤奶了,你在哪?”才作势往外跑。但她还是停住,转身问阿鸟:“你会吗?和我一起去,我就带你玩?”
这是野外生活必须得学会的,狄南堂手把手地教过飞鸟。别说是真会,就是不会,为了便于逃跑,飞鸟也要跟去。他这就掀开被褥爬下炕,做了几个挤奶的动作问:“是不是这样?”
出来后,飞鸟显得漫不经心,眼睛却在营地里游弋。营地不大。可帐篷也大大小小,外围根本就看不到,门在哪更看不到。
片刻后,她们手牵手地走往牛圈。一种身上带着花斑的牛群就在眼前,奶袋长大,飞鸟从来也没有见过这种牛,好奇地问:“不挤马奶,也不挤羊奶,挤这种奇怪牛的奶?”
也答儿自豪地说:“这是先祖从中原宫廷抢回的宝牛,奶水多得很,其他部族都没有。要不是它们,我们早就会饿死了。”
飞鸟看到一名老妇把喷射的奶柱挤到奶桶里,点点头说:“奶就是多,可不知道好不好喝?”
他看到这嬷嬷移动奶桶费力,慌忙上去帮忙,却疼得叫了一声。也答儿和他伙抬奶桶而去,却又解释:“你喝的就是它的奶。”
折回来。飞鸟提了个奶桶,放到一头奶牛的身下,半生不熟地挤。他一用力,背后就疼,可看也答儿边挤牛奶边看自个,嘴角还带着甜甜的笑,只好拿出气概,做出认真的样儿。
正挤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十几个少年驰到跟前。随着一声熟悉的马嘶,有人仍来嘲弄的话:“你们都看,挤马奶的巴娃!”
“笨笨!”飞鸟抬起头来,为看到自己的云吞兽而惊喜。“笨笨”骚动不安,差点把也答儿的小哥也埚甩下。也埚拼命地用鞭子抽打马儿,使劲地驾驭。
飞鸟心疼极了,大喊:“笨笨,别动!”
刀花马浪(修改版) 第三卷 第五节
更新时间:2009…5…2 0:40:39 本章字数:2980
第三卷意气牧人思藩业,驻马衔环持杆节
第五节
少年们大笑,有的下了马,有的坐在马上,有人讥笑,有人比手划脚。一个少年说:“怪不得凶残的蔑乞儿拖拖人亡国灭种,原来他们的男人都不济事!”也埚呜呜假哭,煞有介事地回答:“都去挤狗奶了!”
也答儿狠狠地瞪着小哥,站到飞鸟面前,大声说:“有的人想吃奶却不会挤,就狗一样钻到牛肚子下面,用嘴吮。”
她说的是也埚。也埚脸都气红了,凶恶地还嘴:“只要我能打仗,就可以让奴隶去挤!”也演丁见阿弟急了,连忙帮腔:“阿弟是不会。可这家伙是一个胆怯而懦弱的土拔鼠,你干嘛要护他?”
吵吵间,也答儿的母亲阁伦额夫人带着也答儿的姐姐也留桦来到。她赶走这些少年,转而告诉飞鸟:“这不是巴特尔该做的。你把桶放下,去玩吧。”
飞鸟问:“为什么?巴特尔累了,一样要喝牛奶解渴。”
阁伦额微微一笑,喊也答儿拉他去玩,而自己则提了他的桶,看看,晃晃。她渐渐惊讶,很意外地跟也留桦说:“还真挤了不少!”飞鸟为之提过奶桶的嬷嬷也走来瞧瞧,摇着头说:“我不信他是完虎家的孩子,不信。也埚都不会挤奶,他完虎家的人怎么会?”
吃早饭了。阁伦额让飞鸟坐在离也速录不远的地方。
也速录知道,妻子是想让自己仔细地观察这个孩子,也好确定他的身份,就把注意力放过去。飞鸟见他老看自己,主动告诉他:“阿叔。我不是完虎皇太凌。你可以到东部草原问一问,他们的宝鉴早就失踪了。真正的完虎皇太凌,反而拿不出宝鉴。”
也速录没想到飞鸟不怕自个,还主动申白,不由愣了。他意外归意外,却不是十一岁的也答儿,很快回问飞鸟:“可你怎么能拿到?又怎么认得?”
飞鸟早想好了,真话谎说:“如狼似虎的潢水兵攻入草原,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抢尽搬走。家中长辈和他们狼主的亲戚交好,因而免了灭顶之灾,牛羊不少反多。这时,有的百姓就想换俩牛羊,借以维持生活。
“有人拿了‘天之骄子’的宝鉴给我阿爸,我阿爸大吃一惊,眼睛一翻——”飞鸟本想说“阿爸大吃一惊,见那人不识此物”,再如何如何,却不想说得顺口,竟嚷了“眼睛一翻”,便连忙住嘴。
也速录催问:“怎么?”
飞鸟愕然良久,只好掩饰地揉了揉眼睛,往“翻白眼”上解释,说:“死了!吓死了。我阿爸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高兴得,竟死了。那人不识此物。——?不,不要宝鉴就跑。
“我阿娘(鸟)不敢确认,去萨满那儿问了几次。谁知萨满口风不严,让恶狗龙摆尾知道了这事。他不管自家亲戚的亲戚,一面要胁裹我家南下,一面要我阿——,阿叔交出海汗传国之物。我阿叔怕事,准备和他商量,答应不让南下了就给宝贝!”
“什么?”也速录听得入神,打断飞鸟的话,“你阿叔真糊涂。这是咱猛扎特大汗至高无上的象征,怎么可以予以外人?”
飞鸟连连点头,说:“我阿娘(鸟)也这么想的,就让我带着宝物逃走。”
他为自己竟因谎话的需要,拉来阿爸就死不安,闷闷不乐地坐着。也速录深思良久,见妻子尚在劝阿鸟,就说:“你就把这当成你的家。好好养伤。好一些再说。”
※※※
十多天过去了,北风刮雪而至,冬天降临。飞鸟伤口虽愈,归期依然遥遥,也只有在心疲意懒的时候,跟上也答儿,左走走,右看看。日子已久,他已经经历了一个从外到内的过程,彻底蜕变成地道的猛扎特少年,不但浑身膻味,还从心里接受当地的萨满禁忌。
也答儿却被“博格阿巴特”的神秘和神奇折服,一有空就缠上。
飞鸟的弓丢了,为有一把新弓忙了几天,正拿着杰作得意,兴高采烈的也答儿从外面蹦了来,笑道:“阿爸要带你出去打猎。我也可以去。”
飞鸟低头收拾自己制作弓箭所用的边角料,筋角之类的器物,挤了丝笑容。也答儿颇担心地问:“你怎么了?”飞鸟摇摇头,告诉她说:“我想我阿妈啦,没事的,走吧。”
走出来,年轻少年已等在马背上,旁边,两匹小马静静地敲着前蹄。也速录见也答儿牵着飞鸟的手,边走边晃,笑着说:“博格阿巴特,你看看阁伦额给你准备的马怎么样,先试试。”
飞鸟往也埚那儿撇一眼,看自己的云吞兽被也埚霸占着,想起那天他对“笨笨”抡起的鞭子,心里很不好受,打了下指头。“笨笨”突然大嘶一声,仰天竖立,摔了不提防的也埚,欢快地跑到主人身边,用舌头舔着飞鸟的脸,不停地回头叫。
飞鸟害怕它再挨鞭子,慌忙说:“这匹马是我的,别人骑不惯的。”
众人都惊愕了,也速录只好给一脸凶像的也埚说:“马儿是情义之物,早就说你养不熟它。”
“捡来的人就是我们家的奴隶,好马凭什么给他骑?”也埚不忿地说,但已抹去了那些仇恨的字眼。
飞鸟连忙许诺说:“它和我一起长大的,又懒又好吃,将来我送你更好的马儿。”
也答儿拉来一只胭脂小马,骑了上去羞阿哥:“马儿嫌弃你,又笨又懒!”
“住嘴。”也埚大怒说。于是,他又去拉“笨笨”。也速录来不及制止,看了也答儿一眼摇了摇头。“笨笨”却假装一脚踢了过去,在也埚躲避的时候,转到飞鸟的身后,晃着脖子拱飞鸟。
众人见它通灵成这样,无不清楚也埚是没有希望得到它的。这是当然,飞鸟六岁就抱着狗儿一样的“笨笨”睡觉,读书的时候教它认字,画画的时候教它画画,最过分的是吃烤肉的时候给它烤肉吃,喝奶酒的时候喂它奶酒。余山汉偷偷和人开玩笑说:“阿鸟天生顾人,他要有个阿弟就好了。”后来,不少马师评价这匹淘气马:“说此马是逸品,它却一身是膘。说它不是,它在与人的沟通上超出逸品。”段晚容也时常类比飞鸟和“笨笨”,说:有其人,则有其马。
也速录把空马指给也埚,带他们出营。
营地外面已经不会化去的雪斑,冷风如刀,手指难展,飞鸟这才发现自己没有带抓手,只好揣手入怀,不拉缰绳。也答儿见他两手揣到怀里,追到身边,递去一双软绵的皮手,央求说:“猎物也要有我的功劳。”
“那打不到呢?也要一半责任不?”飞鸟反问。
也答儿突然脸红起来,低声说:“打多打少,我都愿意煮。”
往前,他们碰到几个大人和大群的少年少女,就汇集到一起,继续出发。这时,少年人已经过百人。他们快慢不一,不时已分成两拨,前面是仰在马鞍上越走越快的少年,后面是低头不吭,越走越慢的女儿家。
飞鸟见也答儿给了他个白眼,也落到马后,心里怪怪的。他骑着自己的马,一样奔驰,一样晃着弯刀怪叫着,渐渐走到展开的侧翼。随即,面前多了一片林子,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一头扎进去,暗中犹豫:应该不是打围吧?否则,逃走则已,不逃,离开打围队伍不但分配的猎物,还要受到指挥者的处罚。
这时,几名少年从远处入林.他一下放了心,从一处积了冰雪的洼地里扎进去。
这里古树相间,交织起伏着针叶林、阔叶林,黑黑白白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