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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下意识往那吊桥上踏了一步,吊桥晃起来,山风搅起她的裙摆,迷乱她的眼。
“映雪,你想出去吗?”身后陡然传来银面的声音,不喜不怒,却惊得她差点摔落下去。她紧紧攀住绳索,直起身子:“没有,我只是看看。”
银面伸手拉她过来,笑道:“外面有什么好看的,除了那座塔,其他全是山。”
她望着他,竟是哑口无言,只因那双墨眸实在是太虔诚坦荡,没有一丝责备之意,仿若她真的只是好奇趴在吊栏上看风景。
“映雪,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银面继续道,眸中的颜色越来越淡,眼珠在阳光的折射下呈现一种褐色,“珍州首富苏墨之因找人顶替秀女被查出,前几日被全家抄斩,而你,也以冒名顶替之罪被剥去昭仪头衔,遭各地通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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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胤轩下的旨意?”惊得脚下微微后退一步,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漏跳了拍,难以置信问出口。
“是。”银面点头,眸子紧紧盯着她,“半个月前他突然将朝纲大肆整改,不服者一律问斩,而后宫妃嫔一夕间全部遣散,只留皇后一人。现在他皇后的肚子已有六个月大,因胎位不正被接往凤鸾殿安胎。”
“他恨我。”映雪低头,陡然轻轻一笑,慢慢往前走,纤细的身影落寞萧索,“银面,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呢?”她在通堂里站定,没有回头。
银面跟着走进来,道:“也许他不是恨你,而是幡然醒悟。”
“你骗我!”她蓦然回头,凄厉的吼了声,眸中含有惊恐的泪水:“银面,你怎么能为留住我连这样的谎话也说得出来?!我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不需要你说这样的话来囚住我的脚步,你这样做只会让我心寒!”
“映雪,我说的都是真的,不信我带你下山看看。”银面过来牵她,接了她的腰,直接轻点桥面轻轻松松飞过去,而后坐了马车,飞快往山下而去。
到达山脚那个小镇的时候,天已暮色了,银面为她戴了斗笠,穿梭在大街上,只见巴掌大的地方也贴满了通缉令,净是她和银面的画像,通告说她与银面私奔,一旦发现斩立决。更有官兵在街头挨个搜寻,一个路人也不肯放过。
“银面,你说皇后被接出冷宫了?”初看那几个字,她的心确实感觉被割开了,钻心的痛着,但是她的脑海同时浮现了绛霜秘密下旨暗杀她的那次,说不定这次也是绛霜做的。
“嗯,她是被接出冷宫了,不过并未恢复她皇后的身份,只是被软禁着安胎。”银面压低声音回答她,不忘拉着她往暗处走,以躲过那些官兵的追查,“我帮你去京城寻问看,以当面问个清楚明白。”
“银面!”映雪听罢,却冷冷甩开他的手,失望的看着他:“你执意要让我被伤个彻底对不对?只有这里被伤得千疮百孔,我才会死心塌地地呆在毒花谷?”她捂着自己的心窝,冷冷盯着这个男子:“你做这些无非就是想让我知道,胤轩已经放弃我了,他被我伤透了,决定放弃我了,我现在只能和你亡命天涯……不错,我是甘愿和你出宫的,因为我曾对你说过,我渴望世外生活,我想和你做一对山野夫妻,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了……这样下去我只会害了你,会让你做许多错事无法回头,我不想毁了你!”
“映雪,这些通缉令是真的。”面对她的激动,银面反倒沉着冷静:“我做这些也是甘愿的,你说过的那句话我一辈子都记得,所以我重生就是为了带你出宫,给你连胤轩不能给你的生活……映雪,慢慢习惯在我身边好吗?我想要你陪着我……”
“银面,你变了。”映雪拨开他朝她伸过来的手,渐渐往身后的那捆堆在墙角的竹篙处退,痛苦道:“你现在越是逼我,我的内心就越发愧疚不安,给我一点时间……”
无助后退着,绣花鞋陡然“嘭”的一声撞到那捆零零散散的竹篙,她吓了一跳,才见第一根倒下撞到第二根,第三根,而后一根接一根摔倒一大片,发出惹人注目的声响。
而这个时候,银面只顾得去救差点被竹篙压到的映雪了,来不及将她抱出,只得将她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子去挡那一根根碗口粗的竹篙。
随即等两人抬头,便见五六个巡逻兵站在他们面前,借着夜灯一照,厉声呵出:“快抓住他们,他们就是朝廷要追捕的那对奸夫淫妇!”
银面大吃一惊,将怀里的映雪一搂,脚尖勾起一根竹篙朝众人砸过去,飞速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起来。
谁知那边传得更快,响哨一吹,发现目标的消息一传十十传百,瞬间传遍各个大小角落。
两人恼的是前方正在大关城门,铜门“吱”的沉闷声似催命符,银面眼见脚力赶上不得,忙一脚踢开带头的守将,夺了他的马抱着映雪往城外飞迸。岂料马儿刚跑到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门缝前,身后陡然抛出数条绳索,一把套住银面的身子就往后面拖。银面本想反抗一下,但眼见城门要光上了,不得不放开映雪,利用跃下马背的反方向之力一脚狠击马屁股,让它赶在城门大关前及时将映雪救出。
“银面!”映雪趴在马背上,只来得及在城门完全关起前一刻的缝隙里看了银面最后一眼。
随即她只能紧紧抱住疯狂往前跑的马儿,被疾风刮得睁不开眼睛,让那一路颠簸摇散了一身骨头架子。
马儿带她去的方向是荒郊野外,黑漆漆一片,幽深得差点将人吞噬了。它驮着她跑了一段路,见没将她摔下来,便慢慢将马蹄缓下来,在那处转悠。
映雪的眼皮很疼,掌心全是冷汗,试着睁开眼,才发现骏马停在了一处山脚处,而不远处的海州城墙上,篝火隐约。
她翻下马背来,望望脚下这处拆过帐篷后野草新生的平地,牵着马儿往山上走。她是借着月色往上面走的,背部吓得一身冷汗,将那身薄衫都濡湿了。
幸好走了一路都没再遇到那只黑熊,身后的马儿也很安静,才让她的神经不再绷得那么紧。
终于,静安尼姑庵在眼前了,微微的灯光简直是她的救命明灯……
一个时辰后,她穿着明净为她准备的灰色大袍,披散青丝坐在灯前喝明净为她端来的一碗压惊热汤。
“映雪,幕连回莲绱了吗?”明净看了她半晌,终是忍不住问道。
“回去很久了,他说帮妩尘找血鸢要解药。”她喝了几口,没喝完,搁下了,“明净,既然你早知那颗珠子能救莲绱,为什么不早说?”
“阿弥陀佛。”明净微微颔首,敛眸不答,问道:“你可是为了那个行云者的事如此匆忙?前不久师父已经去了臭沼外为他超度,你大可安心。”
映雪却觉得明净有事瞒着她,轻道:“我已经知道我的亲爹爹是谁了,难怪你让我不要认他当他死了,我现在宁愿没有知道这个真相的……明净,你恨他吗?”
明净双掌合十低着头:“没有爱便没有恨,我这一生最恨的人是我自己。”
映雪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番话,楞了一下,道:“现在莲绱有救了,一切都过去了。”
“映雪。”明净却抬眸看她,淡泊的凤眸渐渐掀起波澜,有悔恨有自责,更有浓浓的痛苦,“我这辈子最痛苦的事是亲手杀死了我爱的人,那一日为了救绛霜,我当着宇文的面,亲手闷死了赫连晋……呵……”她用手去捂住颤抖的唇,任泪珠子在手指缝里滑落,“他停止呼吸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的心也跟着死了……那个时候他重病在床,宇文和萧吟凤一直苦苦相逼,拿绛霜的命威胁我,我便……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爱的人是宇文,用自己的绱女能力为他办事,害死无数条人命,直到我亲眼看着赫连晋死在我面前,我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残忍……”
说到此处,她不再用手捂住嘴,而是捂住了整张脸,打着颤音忏悔道:“你们姐妹俩也是无辜的,你的命比绛霜好一点,能得到苏大哥照顾,绛霜却在宇文手里受苦,牵制我,可是他总是言而无信……”
“也就是说老皇帝驾崩的那一年,宇文便将绛霜赶出去了,因为她对他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映雪眼眶酸涩,却拼命忍住看,字字血泪:“你早年置莲绱不顾,偷了白玉珠投靠宇文,连老绱主死前那一年也没回去看一眼;生下我们姐妹俩,你没尽到一天母亲的责任就将我们抛弃了;赫连晋对你那么好,你还是亲手杀死他;还有月筝的爹爹,为了你,被宇文活活折磨而死!所以你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出家避世,忘却红尘,可是你真的忘了吗?你只不过想借由这里隐姓埋名,过完余生!”
“映雪,我现在的确实苟且偷生,独活于世,但是你们姐妹俩不要步我的后尘。”明净收住哽咽,不再激动,不再哭,语重心长道:“不要呆在皇宫那个地方,那儿不适合你,也不适合绛霜……”
映雪轻轻笑了声:“明净,你说这句话已经太迟了,我们姐妹俩早已为了一个男人酿造不和反目成仇,我们已经步你的后尘了,这就是报应!”
“阿弥陀佛。”
“呵。”映雪静静看着那张敛眉垂目的脸,再轻道:“我不会让妩尘和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步我的后尘的,她们不是绱女,不是公主,是这世间最平凡的女子,及笄后会嫁个平凡的丈夫,平平淡淡过一生。”
“只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人生是无常,但也不能顺天任命,步你我后路。只要她们不在皇宫,那么她们就不用接触权势,尔虞我诈;不是绱女,就不用为莲绱奉献自己的一生,无法选择自己要走的路……明净,你说对吗?”
“阿弥陀佛。”明净不答她,终是站起身,不敢再看对面的映雪一眼,微微欠身:“天色已晚,施主请歇息吧,明净要去做晚课了。”却是不等映雪再说只言片语,立即转身踏出去。
映雪听着那声陌生的“施主”,对那仓皇逃出的灰色背影苦涩笑出:“出家真的是避世的最好办法吗?如果剃去一头三千烦恼丝,是不是就可以真的做到心静如水?”
没有人答她,万籁俱寂。而这一夜,她在灯前坐了整整一夜,忘却了一身疲惫,无眠道天明。
庵里的人起得很早,天蒙蒙亮就开始做早课了,竹扫帚扫院子的声音“沙沙”作响,晨钟轻鸣。
着已是她来庵里的十日后了,除了那夜与明净的交谈,便不曾见过她。而她开始随师父们做早课,听无尘大师讲经,念《静心经》《大悲咒》,抄写《道德经》,在菩提树下静坐闭目养神,努力让自己心静,散去心头阴霾。只是今日推开门,却发现天空飘起细细的雨丝,阴沉得可怕。
“施主,门外有位戴银面具的公子找你,在雨里等了一夜了。”
银面?她好不容易平静的心一下子翻腾起来,唇一抿,疾步往门口走。
果然是银面,一身墨衣湿透,唇色发白:“映雪,你果然来了这里。”
她不出声,静静望着他,心里却为他能逃出来暗暗松了口气。
银面看着她眸里的冷漠,心头被扎了下,道:“其实我只是想要你陪我最后一段时间,可是你连这点机会都不给,呵呵,映雪你不要生气,你就当我那日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让你放弃那个人,是我良苦用心想独占你……所以你现在不用躲了,我会离开的,今日只是与你告别。”
“你去哪里?”映雪连忙唤住他。
“回毒花谷躲避追杀。”银面为她展露出来的那抹急切微笑,道:“毒花谷的吊绳会在三个月后断掉,如果你还想看我最后一眼,就在孩子出世前来毒花谷一次吧,那里毕竟是我为你准备的世外桃源。”
而后笑容敛去,轻身一跃,跃上四周的大树,在细密雨丝里瞬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着,心头愧疚与轻松交错,缠乱不休。而后自己也走近雨里,默默往那处山头走,目送他离去。
有些错,不能一错再错,不如趁大错未铸成前,一刀斩断。
两个月后。
她的肚子已高隆得弯不下腰,一袭灰色大袍,也微露痕迹。却一如既往的跟师父们一起上早课,敲钟,诵经,坐禅,全为自愿。只是有时会站在那处山头,盼望着某个身影。
银面的话不是真的,通缉令也不是真的,他是爱她的,只是不肯原谅她对他的背叛……可是三个多月的分离,他和她却已如隔三秋,原来是真的把她忘了。
“啾……”有声音在她的头顶回荡,翅膀震动的声音扫落几片菩提叶,划过她的脸颊。她抬头,透过枝桠,看到一只庞大的白鹤在上空盘旋不去,惹得庵内的师父们纷纷从佛殿走出来看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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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你随它去吧。”无尘大师走到她面前,慈爱道:“这仙鹤有灵性,一直扑翅盘旋不去,怕是哪里出了什么大事。”
出事?映雪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莲绱,大吃一惊,忙坐上千鹤的背。只是千鹤执意要带上明净,才迫使明净坐在映雪身后,随之前往。
不到半日时间,她们就盘旋在北海上空了,映雪瞧着下面的那团白色迷雾,努力寻找莲绱的影子。她记得上次和连胤轩来,是在这里寻到莲绱的,当时是很大的一片血红,只是这次为什么没有?
而千鹤也没有俯冲,只是盘旋在上空,一个劲的凄啼,缓缓的落下。
越落越近,映雪这才发现迷雾里是一团蔚蓝的海水,根本没有那片血莲,而那片平静的水面上海飘浮着无数片建房子用的竹板。
“千鹤,再往下落些。”她越看越不对劲,贴贴千鹤的脖子,示意它再靠近一些。
“映雪,不要看了。”身后的明净陡然出声,无尽沧桑:“我们来迟了,莲绱沉海了。”
“沉海了。”映雪的头眩晕了一下,身子一滑,差点从千鹤背上掉下去,“楚幕连不是说那颗珠子可以救莲绱吗?你们骗我?”
明净拉着她的手腕,将她倾斜的身子拉上来,痛苦道:“我们是骗了你,因为救莲绱唯一办法就是你为莲绱生一个绱女,而后这个绱女再与莲绱男子婚配,纯正血统。可惜,我们等不到了。”
映雪捂着嘴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哭没有喊,只是死死盯着下方那片蔚蓝的海水,颤抖道:“你早在以前就预知出来了,所以你让楚幕连去寻我,让我们相爱,可是你人算不如天算,算错你的女儿不会爱上楚幕连,而是爱上赫连晋的儿子,湄颜,你做的可真好,生下女儿就为你弥补你对莲绱的亏欠,让她背上杀父仇人之女的身份无颜于世……我好感谢你把我生下来了,呵呵……”
说道最后,她陡然捂住脸闷声哭起来,起初是压抑的抽噎,而后等明净伸出手碰她的肩膀时,她突然一把拨开,凄声恸哭:“楚幕连是无辜的,不该这样对他……”
“他去找我的时候曾对我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与他的子民同生共死,不想带着那份愧疚独活于世,血鸢也是……”
映雪听着,缓缓将身子趴在千鹤背上,将脸埋进了那片温热的羽毛。
五日后,京城里突然传来废后诞下皇子的消息,映雪当时在井边打水,突听这个消息,手中的水桶直落落摔出一地的水。
明净一听忙过来看她,看到她的鞋和衣裳湿了一大片却犹不自知,心疼道:“映雪,绛霜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
映雪双眼无神,缓缓往房里走,而后关上房门,再也没有出来。
庵里的小师父意识到她的不对劲,还是在这样的日子持续半个月后,这半个月映雪再也不上早课,坐禅,只是整日关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