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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的早点以西式为主,蛋糕、面包之类。很多东西的名字我都不叫不出来。René 又对沥川说:“Alex,Leo; 马上要去工地,你们要不要先吃点草莓松饼垫垫肚子?”他说英文。
兄弟俩也坐了过来,各人端了一个盘子。
“当然得吃点。松饼太甜,沥川就不要吃了。”霁川说着,就把沥川盘子里的一个松饼拿到自己那边。随手扔给他一片黑乎乎的面包:“吃这个粗麦的,有营养。”
沥川的口味,其实很挑剔。粗麦面包肯定不想吃。他果然皱了皱眉,站起来,到旁边沙拉台去盛了半碟水果。刚坐回来,René 就拿着叉子,把头探过来,一面观察盘子里的水果,一面摇头:“嗯……这个不好,这个不好,这个你不要吃,还有这个葡萄,太甜。这个不行。这个KIWI好,维生素多。”
他把沥川碟子里水果叉了一半到自己口里去了。
……这是一群什么人啊,我替沥川郁闷。
接下来,沥川从旁边的盘子里拿出一个小包子,刚要张口,被René眼疾手快地一把夺下:“上帝啊,这肯定是猪肉的!我检查检查。”说罢,将包子掰开,闻了闻,点头:“果然是。 Alex,你从来不吃猪肉的。对不对?你喜欢吃包子,我去问问服务生,看有没有蔬菜的那种。”
——我觉得,看这两个人的样子,我都要替沥川抓狂了。第一,沥川不是婴儿。第二,沥川能吃猪肉。那次他在我姨妈家,吃了那么猪肉饺子,还一个劲儿地说好吃呢。
“别去了,”沥川拦住他,拿起那片粗麦面包,“我就吃这个,行了吧。”
René笑咪咪地看着我:“安妮,你吃什么?”
我赶紧说:“粗麦面包。”
席间,为了照顾我,大家都讲英文。沥川一声不响地吃面包。倒是霁川和René非常热情,不停地和我说话。问雁荡山,问温州的气候,问人情风土,问地方新闻,真是法国人,搭讪的高手。
我无所谓,陪着他们聊,全当练口语。
聊了半个多小时,意犹未尽,沥川先站了起来,掏出自己的blackberry,检查“to do list”:“霁川,陪我去工地。René,我已吩咐人买了做模型的材料,裁纸刀、蜡烛、各种胶水和各种厚度的纸都是现成的。你有一个下手。对了,我的设计里,有几道弧形墙,做起来可能有些麻烦,你打算怎么做?”
“能不能不是弧形的?” René在旁边调侃。
“不能。”
“有厚度超过1。5厘米的纸吗?”
“有。”
“交给我,我有办法。上次Leo设计了一个瓜型的椅子都被我做出来了,是不是,Leo?”
“你是天才。就比沥川笨一点点。”
“哎,我是doctor!”
“搞建筑的人,笨蛋才读doctor。”这回,兄弟俩异口同声。
“这样不好吧,你们俩在一起就搞集团战,很不厚道哦。Leo不去工地了,留下来帮我吧。”
“不行,Leo 要帮我画图。你一个人干,我给你找了下手。”
“那么,说好了,Alex,你欠我一个人情。”
“欠你什么?上次……还有……去年……还有……三年前……”
“好吧,Alex,你不欠我人情。下回我去拉斯维加斯赌输了,你借我钱就可以了。”
“说到这事儿……你上次借我的钱还没还呢。都几年了啊?”
“Leo说他替我还了。Leo,是不是?”
“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好说。对吧,沥川?”霁川笑眯眯的拍了拍沥川的肩。
René忽然把头转过来对我说:“安妮,你喜不喜欢玩纸头?你来替我当下手,好不好?”
“你的下手是绘图部的小丁。”沥川说,“安妮今天要翻译我画好的所有图纸。”
“那你记得把图纸给我。”我公事公办地说。
“已经发到你的电子邮箱。”
“我打不开CAD软件。能给我打印件吗?”
“这样吧,把你的手提拿来,我马上给装上CAD。”
“不好。我盯着屏幕太久会眼睛疼。”我连忙说。其实我担心的是沥川会不会趁这当儿,把我的硬盘考贝了。
“是这样啊。那好。图就放在我的办公桌上。蓝色的纸筒。我现在去工地,你自己去取吧。”
我两手一摊:“怎么取?我没钥匙。”
他本来已经打算离开,又停下来,看着我,眉头一抬:“没有钥匙?怎么会呢?”
“我怎么会有你房间的钥匙?”我说。脸不红心不跳。
看得出来,这个人已经气得无语了。
“备用钥匙也没有?”
“早还了。”
“你跟我来!”脸已经阴得不能再阴了。黑云压城城欲低。暴风雨要来了。
餐厅的门外就是小卖部。一想到今日工作繁重,我的烟瘾又来了。
“等等,我去下小卖部。”
“我陪你去。”
沥川硬跟着我。一直跟到小卖部的柜台前。那服务员每次都卖烟给我,跟我挺熟。
“安妮早上好!还是老牌子吗?一包还是两包?”
我想了想,又想了想。然后,我终于问:“你有没有戒烟糖?”
“没有。药店才有卖。”
我没说话,准备作罢。不料,站在一边的沥川问道:“最近的药店在哪里?”
“出门往右,过了公园再往左转,沿着那条‘怀旧小街’,走十五分钟。有个很大的同济堂。”
“太远了,明天再说吧。要不,你先给我一包——”
某人向我怒视。
“卫生巾。”赶紧把话说完。
出了小卖部,沥川对我说:“有没有兴趣陪我散步?”
我吃惊地看着他,怀疑天上掉下了一个馅饼。这是沥川在和我说话吗?
我扫了一眼他的腿,问:“你能散步吗?”
“不是很远的路。”
“请问——这散步,是不是工作性质的?”
“是的。你愿意吗?”
“挺愿意的。谁不愿意和老总套近乎?往哪边走?”
“往右。过了公园再往左,我们去‘怀旧小街主’。”
出门往右就是公园。我们从公园中心穿过。公园里面很热闹。有人舞剑、有人打拳、有人跳舞、有人练功、有人喝茶、有人遛鸟。大家都在享受生活。
“有很多图纸需要翻译吗?”我问。既然这是工作性的散步,我只好谈工作。
“七、八张吧。不是很多。”
“你若要得急,我下午翻完,晚上给你。”
“不是很急,明天给我就可以了。”
他一边说,一边慢慢地走。
“那,你看,我什么时候陪René去雁荡山?”
“等他的模型做得差不多了,你们就可以出发了。乘车去,两天时间,够了吧?”
“不是说,骑自行车吗?”
“别听他的。山路不安全,我让司机送你们去。”
“你自己不想去?”
“没时间。”
我还想没话找话,他却不再开口。手杖点地,专心走路。
我心中苦笑。其实我的要求不高。沥川陪我走,哪怕一句话不说,我已心满意足。
走过公园的泥地,我们向左。左边那条街因为有很多商铺卖二手CD,成天放老歌,所以叫“怀旧小街。”
“为什么来这里?你是不是想买老CD?”
“随便走走。有好的就买几张吧。”
“那我给你挑了啊。”
“给你五分钟时间。”
“老板,这一张,邓丽君的。放放看,没刮伤吧?”
CD放进机子里,邓丽君靡靡地唱:——“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和你在一起,永远没烦恼……”
“老板,还要这一张,郑钧。”
唱机里又热热闹闹地唱起来:“她似乎冷若冰霜 她让你摸不着方向其实她心理寂寞难当 充满欢乐梦想有一天我们相遇 孤独的心被救起面对她的疯狂 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惊慌一段尴尬的沉默我说你要做点儿什么她突然紧抱住我说Aha已经顾不了太多 因为我的爱赤裸裸 我的爱赤裸裸……你不能让我再寂寞……”
没办法,无论老板放什么歌,沥川的表情都像是正在参加葬礼。没办法,对这种人,只好下杀手锏。我搬出了极度煽情的Trisha Yearwood:“Without you There'd be no sun in my sky There would be no love in my life There would be no world left for me And I Baby I don't know what I would do I would be lost if I lost you If you ever leave Baby you would take away everything real in My lifeAnd tell me now How do I live without you I want to know How do I breathe without you If you ever go How do I ever ever survive?
How do I How do I O how do I live?。。。”
这回,某人终于发话了,不冷不热的英文:“Could you stop it?! (你有完没完?)”
木头人。没戏了,失败了,买单吧。一叠CD放进塑料袋里,自己拎着。然后,我跟着他,茫然向前走,走不到五分钟,他忽然停下来。我抬头一看,大门上写着三个字:“同济堂。”
“沥川你要买药啊?买什么药?告诉我我去买,你别认错字了哦。”我拿起一个篮子,发现这里的药店有点像超市,药都放在一排一排的货架里。还有化妆品。
“你买你的,我买我的。”
我们各拎着一个篮子,进去,消失在人群中。我找到了我的乌鸡白凤丸,外加一瓶润肤霜、一瓶洗面奶,到前台交钱。沥川跟在我身后,他的篮子里装着好多黑盒子,每个盒子上面都写了一个大大的“NO”字。
我结完帐,回头看他:“这是什么?”
“戒烟糖。”他加了一句,“吉祥通宝牌。”
“别吓我哈,这么多盒?”
“一个疗程六盒,八个星期之内你不用再来买了。一次两颗,想抽烟了你就吃糖。然后,多喝水。”
“是你关心我的健康,还是工作需要?”
“跟你的健康没关系。你爱不爱抽烟不关我的事。”
我怒了。
“可是,我有肺病,我不能闻到烟味。一点也不行。”他冷冰冰地说,“所以,和我在一起工作,你必须戒烟。这是工作需要。”
我不吭声。
他结帐出来,招来出租车:“我累了,我们坐车回去。”
一路上我都不说话。
到了宾馆,我看见霁川在门口和服务员聊天,见我们进来,笑道:“你们到哪儿去了?说是去工地,害我在这里白白地等。”
我礼貌地笑笑。
沥川把一袋子戒烟糖交到我手中。
我当着他们的面,随手将整个塑料袋扔到旁边的垃圾箱里。然后,我心平气和地说:“王沥川,你只管开除我。看我会不会饿死。”
正文 28
更新时间:2010…4…21 13:53:08 本章字数:5425
说完话,我两眼一翻,扬长而去。
我在房间里把衣服脱了个精光。一件一件拿到鼻子跟前嗅,看有没有尼古丁的气味。然后,我又彻彻底底地洗了一个澡,一遍又一遍地涂肥皂。清理完毕,我换了件白色的绣花衬衣,是新的,还没有穿过。将换下来的衣物装在塑料袋里,拿到洗衣店干洗。
干洗店就在门外不远处。我和老板娘搭腔,问她吸烟的人会不会在衣服上留下烟味。
“当然罗,”她说,“如果你吸烟,或者你周围的人吸烟,你衣服上的每根纤维都含着烟味,怎么洗也洗不掉的。自己半点闻不出来,敏感的人一闻就知道。我们这里收二手衣的人都会事先打招呼,抽烟人的二手衣,不要。”
我一听,头大得要炸掉了:“老板娘,衣服我不要了,麻烦您帮我捐了吧。……算了还给我,我扔垃圾桶里得了。”
我去商场,从里到外地买了换洗的衣服。心情不好,只好用购物疗法。我在几个商场里闲逛,大包小包,拎了一手。回到宾馆,已经是中饭时间。我折回自己房间,鬼使神差地又洗了一个澡,我坐在澡盆里,观察自己的手指。是的……有一点点黄色,是尼古丁浸的。最郁闷的那阵,我一天一包,省吃检用也要抽。要不是每个月我都交两千块给陈律师,弄得日子有些拮据,只怕抽得更狠。呜呜呜,以前也不觉得严重,反正是自暴自弃。可是,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就这么想着,烟瘾又犯了。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头痛、烦躁、精神涣散、唇焦口干、坐立不安。我想到下午我还要翻译图纸,我需要烟来帮忙我集中精力。想到这里,我去摸我的手袋,还好,还好,谢天谢地,还有一包。所剩不多,还有两支。我拿着手袋出大门往后。以前我总在花园门边吸烟。花园当着大门,人来人往,影响不好。大门背后有两个巨大垃圾箱,一人多高。没人愿意在那里久立,呼吸垃圾的气味。那才是吸烟的理想之地。
后门有一片空地,其实是个废弃的停车场。我沿着宾馆的大墙向左转,听见空地传来一个男孩子的笑声:“叔叔,往这里扔吧!这里!这里!”
“你过来一点,眼看着球,别看我的手。”磁性的男声,低缓却清晰。
男孩子欢快地尖叫:“啊哈!我接到了!我接到了!叔叔,再来,再来!”
还是那个男声:“这回我可扔得远了。你得快些跑才行。”
“扔吧!扔吧!”
那时,是沥川,半跪在地上,陪一个三岁的小男孩玩球。孩子的妈妈站在一边,微笑地看。
“阿吉乖,咱们回家吃饭吧,不玩啦。叔叔都陪你玩了一个小时了。”
“不嘛,不嘛,我要玩!我不吃饭!”
“嗯,不可以不吃饭,不吃饭怎么长大呢?这样吧,咱们回家吃饭,吃饭妈妈带你去公园,好不好?”
“不……不……不……”
“宋小吉!回家去!我都说多少趟了!”妈妈的声音变了,脸也变了。
小男孩总算磨磨蹭蹭地牵着妈妈的手去了。
沥川拾起地上的手杖,一手支着地,慢腾腾地站起来。看见我,“Hi”了一声。
我没理他,径自走到垃圾箱旁边,默默地站着,等他离开。就算我控制不住我的烟瘾,我的道德修养也没差到能当着肺炎病人的面吸烟的地步。
他偏偏不走,反而跟了过来。
“生气了?”他说。
不理。
“越是生气,越是要到空气好的地方站着。这里全是垃圾箱,空气多不好。”
不理。
“哎,要吃糖吗?我这里有好吃的糖。要不要?”
不理。
他从荷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盒子。我一看,还是那个“吉祥通宝”牌戒烟糖。
“我试过,薄荷味的,挺不错。……不喜欢吃糖?”
我拿过吉祥通宝,直接扔进垃圾箱。
他又掏出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张薄薄的好像创可贴一样的东西:“这是戒烟贴,牌子的名字也好听,‘花样年华’,你一定喜欢用。试试这个?好不好?”
一把夺过,又扔垃圾箱里。
我恶狠狠地说:“你还有什么?全拿出来,我好一次扔光。”
垃圾箱的旁边有一道水泥石台,几级台阶走上去,便站在了和垃圾箱顶一样的高度。这垃圾箱居然一间房子那么大,需要专门的卡车来拖,一般的人扔垃圾时如果觉得太高,可以爬到水泥台上去扔。
沥川从地上拾起一根长长的树枝,拉着我,一起走到水泥台上:“来,小秋。我们看看垃圾箱里有些什么?”
搞什么鬼啊。我们一起探头往下看。
垃圾箱里会有什么?
垃圾。对不对?
鸡蛋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