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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豆,你没睡过?”
于润生从板床坐起来。
“早啊,老大。早点弄好了,你先吃。”
于润生爬离板床,走到木房门外,摸着了挂在壁上的洗脸布。
狄斌从水缸掬起一瓢清水给于润生梳洗。
“我……担心三哥。他整夜也没有回来……”
于润生用布把脸抹干。
“放心吧。老三带着刀子。”
狄斌找出几只粗糙的瓦碗,掏了一碗热粥给于润生。于润生接过来,却没有喝下。
“我过去一下。”于润生捧着碗转到木房后,走过几条窄巷。清早的破石里已经吵闹不堪。每户都在咒骂争吵声中忙着煮早点、洗衣裳和准备一天作息。一群群打零工的苦力——许多是跟于润生一样的“腥冷儿”——聚集在巷道上谈话,看看今天的工作有没有着落。没有工作就要捱一天的饿。于润生跟其中一些认识的打过招呼,又捧着热碗继续前进。
他走到一幢好像快要崩倒的木板屋前。屋门打开来,从里面传出琴声和男人歌声。歌声沙哑粗犷却悠长不断;充满世俗风尘气味的字词配在一首古意浓厚的曲调里:
“出生啊——命贱
风中菜籽
长在啊——污泥
非我所愿……
誓共啊——生死
剖腹相见
刀山啊——火海
滴汗不流
烈酒啊——美人
快马嘀哒
呼兄啊——唤弟
不愁寂寞……
回首啊——看破
镜花水月
青春啊——易老
知己去矣
双手啊——空空
醉卧山头
生啊——何欢
死也何苦?”
于润生进入木屋内。屋里除了一张板床以外别无家具。一个看来五、六十岁的老人坐在地上弹奏着曲末的琴韵。弹琴的不是手指而是足趾。双臂齐肘而断。
“喜欢这首歌吗,小于?”老人高兴地站起来——虽然失去了双手,但动作看来仍毫不费劲。“正好,我饿了。放在地上。”
于润生把粥放下。“喜欢。就是太悲哀了。”
“人生多苦啊。”老人又坐下来,用右脚在床边的箩筐里找到一个汤匙,以足趾挟着它舀粥来吃。老人的双脚就像手一样灵活,把足掌举到嘴巴前,坐姿也没有动摇。
“午饭有着落吗?”于润生坐到老人身旁。
“可以啦。这么多年也死不了,没问题。”老人满布着刀刻般皱纹的脸展出笑容。他似乎从没有为自己的残疾而悲哀。
于润生不知道老人的名字,只知人人唤他“雄爷爷”。听说三、四十年前便在漂城的黑道上混,曾经非常风光。
“我这条命哪,是捡回来的。”雄爷爷常常这样对人说。
“听说你的兄弟昨天跟‘屠房’的人对起来了。”雄爷爷吃饱了粥,忽然说。“划不来啦。是‘屠房’哪。忍一忍吧。”
“我忍得了,恐怕我的兄弟忍不得。他们就是有一身硬骨头。”
“你不是能忍。”雄爷爷微笑看着于润生的脸。“你是能‘等’。我看得出来。唉,你跟你那群兄弟啊,除非离开这漂城去,否则不是飞黄腾达就是横死街头。我看得出来。猫是猫,老虎是老虎。”
“这么说你是劝我离开吗?”于润生想起雄爷爷刚才唱的词。
“年轻人,劝也劝不来。这是命,躲也不躲过。”雄爷爷说话的节奏起伏也像唱歌。“我只能说:事情凶险时就退一退吧。别为了一口气。我看过多少人死在那一口气上。也告诉你的兄弟吧。”
“太迟了。”于润生想起葛元升。“现在阻也阻不了。也好,我已等久了。”
高耸的北城门开启了,迎城门搭建的北桥与桥下漂河上游的水色,随着渐渐变宽的门隙,映入等待出城众人的眼里。
于润生也是其中一个。每个月总有四、五天,他要清早牵着药店的骡子,往北出城渡过漂河,到对岸两里外的药田取货。
这却是他少有的乐事,因为村子那边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城门启尽,但守城的士兵却仍没有放行。
于润生皱眉眺视前方。长长的北桥对端卷来一袭暴烈的风尘。
五匹骠骑迎面奔过来漂城,迅速驰过了石桥。
守兵大声呐喊驱赶城门前的人群,在中央分出一条通道。于润生只好牵着骡子走到一旁,默默伫立。
五骑奔到城门,鞍上的五名骑者同时勒止马儿。原本急奔中的骏马迅速煞步站立,一看便知是血统优良又久经调练的良驹。
于润生仔细观察五名骑者。分守在四角的是四个一色白衣的中年壮士,三个腰上配着皮鞘残旧的长刀,一人则交叉背负两柄长剑。
四个壮士的眼神中都透出一种无视于生命的气息——无视敌人或自己的生命。
中央一骑上坐着一个身穿玄黑长袍的老者,白发银须,并没有配兵刃。
老者眼神中又存在一股异于其他四人的气息。
权威的气息。
五骑在城门伫立不动。
等待出城的人群中,忽然有十六人排众而出,在中央的通道分布成井然的拱卫阵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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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人中一个汉子走前。
“前路已靖,可以进城了。”
白须老者在马上微微颔首。五骑同时发动,保持着如花瓣般的整齐阵式,奔驰经过两旁人群。
在骑队奔过的一刻,于润生凝视中央的老者。
而老者竟也同时警觉地把目光转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了短促的一刹那。
五骑绝尘而去,只留下尾后袅袅烟尘。
可是老者眼眸中那充满野心的神采,于润生久久无法忘怀。
于润生渡过北桥,踏上了漂河北岸土地同时,“丰义隆”权倾一方的元老二祭酒庞文英策马抵达了位于漂城正中路的“丰义隆漂城分行”大门前。庞文英的银白长须在晨风中飘扬,玄黑衣袍猎猎翻响。
葛元升带着一头散乱的发髻和一身仍半湿的衣裤,回到了破石里的木房。
第一个看见他孤拓身影的是狄斌。狄斌正蹲在屋顶上修补昨夜漏雨的破洞,远远看见了葛元升,欢喜得连跌带滚地跳下来。
“三哥——”
葛元升看也没看狄斌一眼,走进了木房,爬上自己的吊床,闭起眼不久便睡着了。
狄斌诧异地看着葛元升静静蜷卧在半空的身体,清楚嗅到残留在他身上的丝丝杀气。
在温暖的仓库里,李兰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她轻轻抚摸于润生的脸。他白皙的皮肤在她粗糙的指头扫抚下透现红晕。他的头枕在她赤裸而结实的胸脯上。
她偶尔轻轻挪动身躯,因庄稼操作而失去了少女柔滑的橄榄色皮肤,便跟他的裸体产生快慰的磨擦,然后就像初次交欢时般浑身冒起鸡皮疙瘩,仿佛遍体都长出了千万个敏感的|乳头,带来别人累积一生也无法相比的快感。
于润生的身体却一动也不动,默默地凝视仓库的天顶。
她微笑。高隆的颧骨看来太刚强了一点。李兰身上最具女性气息的,只有她那把乌亮而层次分明的长发。
她知道她的男人时刻都在想着许多事情。许多她永不会了解的事情。他那冷静的脸底下藏着无限的浮躁不安,心灵有如一片波澜起伏的汪洋。最初她惊讶莫名。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中会遇上一个这样的男人。
但现在她知道要怎么做。她努力给予他除了情欲以外另一种的满足——一种吞咽母|乳般的温暖,一种被母体包围的安全感,一种血肉相连般的亲密感,一种实实在在的触感。事实上她发现,他总爱不断抚摸弄捏她结实的Ru房和肩膀和腰肢和臀股……他喜欢爱抚她更甚于与她交合。
她没有笨得希望占有他。她知道这个男人的欲念永远无法填平——即使是世上最艳丽、柔软、丰腴的女人。但是她爱他。她尽力满足他心灵中的一部分。然后就像这一刻,她只会默默让他躺在自己身上,看着他仰视上方的眼睛,永远不打扰他思索人生的其他部分。
三十二岁的花雀五,刚洗过刀疤交错的脸,双目仍然浮肿,比他眼前六十二岁并连日策骑赶回的庞文英看来仿佛还老上几岁。
“早啊,义父。”花雀五张开仍有臭气的嘴巴说。
“呸!”庞文英击拍椅把,从虎雕大交椅上站起。花雀五这才惶然,连忙把擦着眼的手垂下。
“听说昨夜又折了十几个兄弟了?”庞文英愤怒地走到大厅中央。
“是……是的……可是——”
“少来这一套了!又在想什么藉口吗?”
花雀五的头垂得更低。
“五年了,我们在漂城折了多少总行来的好手?亏了多少本,失了多少私货盐货?你给我算!要不是我扛着,韩老板容得了你这小子?”
花雀五一听见“韩老板”三个字,一股寒意自脊梁冒起。
“韩老板……有提起我吗?”
“韩老板对分行这儿的情形很不高兴,你再不干一番成绩给他看,我也没法保你!”
“是……可是‘屠房’总是地头龙嘛!人马众多……”
“五儿啊!你就是少了这份胸襟眼光……”庞文英叹息着坐回交椅上。“这年来不是有许多腥冷儿涌进漂城来吗?花钱从中找些真人材出来,加强实力跟‘屠房’比拼。听韩老板的口气,我不能再从总行那边调度人手过来了。不雇这些腥冷儿,我们还可以找谁?”
“可是这些腥冷儿很不听话……”
“听不听话,讲的是手段。”庞文英从椅旁木几端起茶碗,揭开盖子呷了一口热烫的普洱茶。“‘屠房’瞧不起这些外乡人,用不了他们。他们没有门路可钻,才像瞎眼的苍蝇般四处找吃。花点钱,还不收得他们贴服吗?”
“是。”
庞文英放下茶碗。“最近又丢了一批盐货了吗?有多少?”
花雀五额上渗出汗珠:“五十斤……”
“丰义隆”为首都黑道第一大势力,分行布于四州,主要财政来源便是贩运私盐及其他违禁货品。“丰义隆”的影响力虽达朝廷高层,但这种走私逃税的生意仍靠各种正当行业掩饰,不能明目张胆干犯王法。
漂城是通商重镇,扼守南部沿海与内陆地带之间的要冲。“丰义隆”为了把贩盐网扩展到南部及西南部,在五年前进驻漂城开设分行,却遇上了前所未有的障碍。
十二年来独霸漂城的“屠房”,主要收入除了一条繁华的安东大街外,城内各地大小嫖赌吃喝生意,“屠房”直接经营有三成以上,其他定期坐地抽红,所有商店和市肆摊贩也要奉献规钱;而低层头目、流氓进行的各种偷盗、勒索勾当更不计其数。
“屠房”门生弟子都是本城人,排外之心极重。庞文英在漂城初设分行时立即与“屠房”进行谈判,提出让“屠房”在所有经漂城运送的贩盐生意中抽取一成利润。
庞文英却预料不到,“屠房”不单要求抽红,还要直接参与贩盐生意。庞文英立时知道:“屠房”老总朱牙志在整个南方地区的贩盐网;现在与“丰义隆”合作,将来掌握了贩盐的运作方式和人事关系,而南部的运盐路线又建立成熟以后,必将把“丰义隆”那一半的生意也吞并掉。
假若成功,“屠房”的势力将足以与北方的“丰义隆”分庭抗礼,甚至青出于蓝。
双方谈判陷于僵局。但是“丰义隆”早已用银弹打通了南方黑白两道的许多关系,贩盐生意若无法展开将损失极大,于是意图暂时瞒着“屠房”把盐货运经漂城,结果被“屠房”发现并派人拦途劫杀,双方从此决裂。
“丰义隆”韩老板向庞文英下达指令,以强硬手段在漂城建立势力,以打通漂城的运盐关卡。“屠房”哪容得下外乡人入侵漂城,两帮进入了势不两立的恶劣局面。
五年对抗下来,“丰义隆”苦于无法远道把大量人马派驻来漂城分行而节节败退;“屠房”近期更变本加厉,在三条主要官道上长期设置哨站,把运盐通道完全封锁。积压在“丰义隆漂城分行”的大批盐货,三个月来没有一粒能运出漂城方圆十里之外。
“他妈的!”庞文英猛力拍击木几,茶碗弹跳而起,溅得几上满是茶水。“难怪早前运盐进城那么容易,原来是他们的计策!这样下去,不能把盐货如期运到,损失太大了!”
花雀五叹息:“只是对方人马狠得可以……我本想组织大队精锐兄弟,一次把几批盐货押出城去,只要杀开一条血路,离开对方势力范围,再分批送走……可是近来吃骨头把我们盯得要紧,常常藉故扣押我们的人,破石里里不少行当都给他掀了……我根本抽不出人来。”
“什么?”庞文英一双白眉竖起来,整个人看来却比刚才冷静得多。“吃骨头?他不是也有吃我们那一份的吗?”
“吃骨头早前像疯子般,要我们每月多加五百两银子!哪有这规矩?他那一份早就是所有役头中最厚的!他妈的,我陪着笑说只能加五十两,他头也不回就走掉了!听说之后又到了‘屠房’那边,然后就来掀我们的场子,还说他吃定了我们!这个月单是把兄弟从牢里保出来也花了七、八百两银子!操他娘……”花雀五说着,却发现庞文英沉默不语。“义父,怎么了?”
“我只是担心……”庞文英的眼皮突跳了几下。“吃骨头跟‘屠房’那边太亲近了。毕竟他们都是漂城人。那几百两不算什么,可是今天许了吃骨头,明天其他役头、牢头都来伸手要钱。今后我们‘丰义隆’的牌匾还要往哪儿放?五儿,我常常说:在这条道上,你退一步,人家就要进三步……”
“那怎么办?”
庞文英眼里凶光大盛。
“干掉他。”
花雀五一惊,脸上的刀疤皱成一团。“什么?不行啊!吃骨头再脏,好歹也是个公人……要派谁去干?”
“找一些什么人也敢杀的人。上过战场的人。”
中午。位于漂城东北区的屠宰场运作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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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就是“屠房”的发源地——这片充满血腥与死气的地方。生物与死体进出、挤碰、堆叠。屠刀起落。
屠宰场内五十六个屠夫之一赵来,刚宰完今早第八口猪后,拧拧酸软的手腕,走出屠宰场,到后面贴近城墙东角处撒尿。
才解开裤带,赵来发现角落处遗弃着一口浑身泥污的死猪,猪腹破裂,腹身像怀孕般饱胀,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赵来十分奇怪。他结好裤带,走到死猪前把它翻过来,伸手掰开猪腹的破口。
一张满布癞癣的苍白人脸赫然出现眼前。
“朱老总”是漂城市井的不灭传说。
十六年前漂城屠宰场内一个籍籍无名的屠夫,收服了城中屠户最凶悍的三十七人,在黑道上竖起了“屠房”的大旗。
那是漂城历史上最恐怖的一页。“屠房”扬起的腥风血雨席卷全城黑道,帮会间互相讨灭吞并的大混战持续了三年多,连官府也无法阻遏。凶绝的屠刀在弱肉强食的残酷斗争中取得最后胜利。漂城也因为“屠房”的独裁得享十二年太平日子。
然而竞争是江湖的铁律。安东大街的灯火太吸引了。面对首都第一大势力“丰义隆”南来挑战,朱老总与“八大屠刀手”重提十二年前的屠刀,决心把这些骄傲的北方人逐出漂城。
暴力是一切对抗的终极手段。
屠宰场的人证实猪腹内的正是昨夜血斗里神秘失踪的癞皮大贵的头颅,马上把消息呈报“屠房”核心人物之一黑狗八爷。
同时在“丰义隆漂城分行”,花雀五也得到了这消息。花雀五阵前领兵硬拼的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