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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刚刚落尽。秋夜的罡风卷起地上百千落叶,纷扬到半空中,复又像褐黑的雨点飘降而下。
二十三骑快马冲破这阵叶雨,急驰于城西八里外的官道上。
马队抵达一座杉木林。树林迎官道之处有一个入口,竖立了个手工粗糙的木牌坊。夜色晦暗,只隐约看见牌坊上刻着因年日久远而变得模糊的字体。
率领马队的黑狗八爷招招手,带着部下策马进入林中泥路,不一会便遇着守卫。坐在灯亭前的守卫看见来者是黑狗八爷,慌忙吹起响号,然后朝黑狗鞠躬。
这家木料场是“屠房”在城外拥有的众多物业之一。
黑狗看见远方林间透出灯火处,十多人急步跑了过来。他认得其中一个浑名叫“小鸦”的部下。
——四哥曾经好几次提起这个小子。
秋风虽然寒冷,年轻的小鸦却只穿一条仅仅覆及膝盖的短袴,踢着草鞋走到黑狗的坐骑前。小鸦的肤色比黑狗八爷还要深,仿佛融进了黑夜中。黑狗猜想他有西域人的血统。
“四爷他们三兄弟在哪里?”黑狗没有下马,俯身朝小鸦问。
“禀报八爷,四爷跟五爷早几天接到信,他们在西山的恩师生了病,立刻赶了过去,恐怕最快要七、八天才回来。现在只有六爷留守,正在林里练功。”小鸦回答得不徐不疾,说话每一个字都清晰。黑狗也有点喜欢上这小子。
他随着小鸦手指的方向瞧过去。
“我就去找他。不用你们引路。回自己的岗位去。”
“不打紧,八爷。我不过在吃饭。”小鸦伸手挽着黑狗坐骑的缰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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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笑了。“你还年轻,吃饭也是要紧的事。吃饱才有气力。回去。”
小鸦放开缰索,点点头,然后领着同僚回到木料场。
黑狗的马队驱进杉林。
进林后没多久,左首的树林深处忽然传来一记雷鸣似的轰响。
马儿纷纷人立惊嘶。黑狗和众部下好不容易才控制了坐骑,没有给摔下鞍来。
“在这儿等我。”黑狗瞪着圆圆的眼睛,舐了舐下唇,从马鞍跨下。部下也一起下马,其中一人把黑狗的坐骑牵着。
黑狗深入密林内,穿插于杉树干之间。眼前突然出现一大丛极茂盛的枝叶。
黑狗绕往枝叶右侧,才看清那是一株折倒的丈高大杉树。重量惊人的树干倒下时扬起的尘土尚未消散。
借着稀微月光,黑狗透过黑夜与烟尘,看见大树断折所残余的根干前,站立着一个体形宽壮、浑身汗水的赤膊巨汉,正像打铁坊的鼓风箱一样猛烈地吐纳喘息。巨汉赤手空拳。
“六哥。”黑狗微笑。
巨汉转过身来,盯着黑狗。那满含戾气的眼神,教“缚绳”黑狗八爷也感到不寒而栗——虽然这眼神并不陌生。
次天早上,早起的北临街市肆摊贩,发现街道一面既凹凸不平又肮脏的灰色墙壁上,不知何时给人用红漆写上三个字,每个字都有人头般大。旁边还斜斜放着一根削尖的长竹竿,竿尖插着一个猪头。
即使是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摊贩也认得那三个字。
屠房死
第二章 空不异色
于润生与花雀五会面的地点挑选在破石里一家隶属“丰义隆”的赌坊里。
于润生带着齐楚和龙拜,悄悄从赌坊后门进入。
守在门内的花雀五部下示意要向三人搜身。龙拜宽阔的两袖里藏着短箭。他退后了一步。
“不用了。”花雀五掀开一道门帘出现。“小于跟我是同门兄弟,哪有信不过他们的道理?”
“兀鹰”陆隼紧贴在花雀五身旁。缺去了鼻头的脸毫无表情。于润生第一次上“江湖楼”就留意着这个男人。于润生知道“丰义隆漂城分行”处于劣势仍能维持到现在,不单是靠首都的财力、关系、人手与庞文英的策划,陆隼的阵前指挥也为“丰义隆”坚守着不少地盘。
“请进。”花雀五向于润生等三人招招手。
众人穿过一道铁门,进入了赌坊的银库。四周堆着一口口木箱,上面贴着号码和清单,内里收藏的是各种典当物品。一盆盆的银子和钱币按价值分类,以布帛覆盖着,上面贴了纸封条。几个已上了年纪的司库正忙着点算成堆的银钱。文四喜在旁监督着。
花雀五坐下来挥挥手。文四喜下令司库回避。室内只余下于润生等三人、花雀五、陆隼、文四喜和另外两名打手。其中一名忙着把酒杯递给于润生、齐楚和龙拜。他们没有接下——虽然龙拜嗅到酒香时喉结动了一动。
“于老弟,近来你们可真是惊天动地嘛。”花雀五呷了口酒。“义父没有看错人。”
于润生的神色没有半点不耐烦,也没有说话。
“这次请老弟来是为了帮会。在盐运方面,如果我们能够多加合作,一定更顺利。”
于润生已大约猜到原因。盐运通路现在由庞文英亲自主持,绝没有统筹不当的问题——除非有的盐货不能让庞文英知道……
于润生能这么快猜出这关节,因为他自己也正想着同样的勾当。
“假如我们押盐的,跟你们开路的好好合作,那么运出的数量可以增加。”花雀五说得很谨慎。
这个人情不能卖得太便宜,于润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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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可不一样。‘屠房’已经有了警戒,也加强了封锁道路的人手。要打开缺口没有从前一样容易……”于润生顿了一顿,然后展露出花雀五最讨厌的微笑。“幸好行子里积压的盐货也运出了七成多了……”
花雀五与文四喜对视了一眼。
“不不不……”花雀五想了一想。“那账目有的地方弄错了……”
于润生这刻确定了:花雀五私下购入不少盐货没能运出,正使他十分焦急。一方面资金周转不过来,另一方面又怕庞文英发现。
“是么?……”于润生瞧瞧齐楚。齐楚这时也知道了花雀五心中所想。
“我想长远来说这也不是办法。只出不进。有进有出的才能叫‘货’。”于润生以满怀深意的眼神看着花雀五。
文四喜比花雀五更早会意于润生的话:他留意到于润生只说“货”而不是“盐货”。他轻拍花雀五的前臂。花雀五知道文四喜想说话,点头批准。
“你们有什么?”文四喜问。
于润生想:对方既已先把底子露出来了,便不妨直说。“我有货源,有城内外的接货处。当然也有能够担当的人。我保证是好价钱。”
“我们可以在城里把货脱手。”文四喜没有说一个多余的字。“这个最危险。我们要占三成。”
齐楚在心中默算,然后举起两根指头。其中食指半屈曲着。
文四喜俯首在花雀五耳边低语。花雀五沉思好一会。
文四喜再次向花雀五耳语:“这是好价钱。”
“好吧,”花雀五又挂起虚伪的笑容。“就这么敲定。我们占一成半。可是盐……”
“我们需要那个。”于润生的眼神扫向桌上的银子。“要打通盐道,就要增加人手。无粮不聚兵。”
“要多少?”
“三千两。”
这个数目令齐楚心里吓了一跳。最初他以为只拿一千两。可是他再想想:既然现在涉及盐货,三千两便不是个过分的数目。
“还有……”于润生又说:“盐货方面我们也要占两成。这三千两就当作跟五哥你借,以后从那笔利润里扣除。”
文四喜愕然。他想不到这个四个月前仍是泛泛无闻的腥冷儿,靠的不单是刀子和胆色。
“半成。”文四喜冷冷地说。
“一成。”于润生立即回应。
花雀五站了起来。但他并不是动怒。
——反正盐货的账目都操纵在自己手里,把半成利钱当作一成不过是动动指头般的易事。即使被他知道了又如何?难道他能向义父抱怨么?
花雀五走到桌子前,提起一盆银子,检视封条上的数额,然后把盆子倒转过来,再撕断封条。银子全倾进了布帛里。花雀五把布帛的对角结起来。
“收下。”花雀五把重甸甸的布包递向于润生。“这是我们合作的见面礼。从今以后,我们兄弟俩一起发财。”
于润生站起来,亲手接过布包,轻轻拍拍花雀五的掌背。
“我不会让你后悔。”
雷义现在确定了:他要追捕的不是人类。是一只恐怖的怪物。假如是人类的话,绝不会对一个只有两个月零五天大的婴儿施以如此残酷的肢解。
这次连仵工也无法把尸体缝合。切割得太细碎。唯一完整的是头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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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雷义的心灵震撼的是:婴儿与上次死的雏妓绝无关系。凶手只是随意挑选猎物。这种凶案他听说过。好像已是三十多年前发生在漂城的事。但也只是勒杀。凶手据说着了魔,因为被刽子手砍下的头颅仍在笑。
是的。是着魔。
这次雷义从尸身上找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一根赤红色的头发。
雷义许久没有感到这样疲倦。他决定提早回家休息。
他的家在一条连接善南街的巷弄里。一座好像随时要坍塌的木板小屋。他连门也懒得锁上,因为根本没有值得偷的东西。
雷义到达门前,却突然停下来。他轻轻抽出腰刀,交到左手上。他并不是左撇子。腰刀只是用来挡敌人的兵刃。他真正的武器是右掌。
他用刀尖轻轻把门推开。
躲在屋里的人出乎他意料之外。不是平日有过节的同僚。不是被他抓过而要寻仇的流氓。等在屋里的是于润生。
“对不起。”于润生笑着把买来的酒从热水盆中拿起,斟进两个小杯子里。“我不想站在街上等你。”
雷义打量一下站在于润生身旁的狄斌。他不认识这个白皙的矮子。
“好久不见。”雷义把腰刀收回鞘里,然后关上门。
他坐在于润生对面,仔细打量这个其实相交不深的朋友。他发现四个月来,于润生身上多了一种气息:一种活力充沛又混杂着愉快的疲倦气息。他立时了解一切:吃骨头就是于润生杀的。把风暴带来漂城的就是这个男人。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雷义把杯中酒一口喝干。
“不。只要你还有想要的东西,我们就有事情可谈。”于润生替雷义的杯子添酒。“我一向尊敬你。我来是要给你一些东西。”
“如果是银子的话,请不要拿出来。现在就给我出去。”
狄斌感到愤怒,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他记着于润生的教导:不要随便把感情表现在脸庞上。不要让对方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我说过:钱有的时候并不单是钱。”于润生放下酒瓶。“钱也是力量。我来给你的就是力量。有了力量你就能够干你想干的事。”
“我没有什么想干的事。”
“哦?你为什么还要当差役?不要告诉我只是为了生活。要是为了生活,你第一天进巡检房时就应该像其他人一样拿钱。名誉吃不饱人。”
“你想说什么?”雷义的容忍已快到达极限。
“你进公门是为了维持漂城的秩序与和平吧?可是你一个小小差役能够做到多少?‘屠房’和‘丰义隆’任何一方一天不倒下,这城里一天都有血斗。你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和改变这个形势。可是我可以帮助你逐步取得这力量。第一步是当上役头。坐上吃骨头空出来的位置。到时候你能够做的事情比现在多一百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雷义口中这样说,可是脸色已和缓下来。他对于润生的话产生了兴趣。
“我不妨告诉你:‘丰义隆’跟‘屠房’不久就要展开真正的对决。那是无法避免的。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促使这场血斗尽快有结果。然后漂城便太平了。”
于润生自信的表情和话语令雷义愕然。
——他凭什么说出这些话?看来他应该是属于“丰义隆”那一边的。可是短短几个月,他在帮会中不可能坐上什么高位——尤其他是腥冷儿出身。
“不要犹疑。役头是肥缺,现在许多人都觊觎着。当然我可以找别人取代你。可是只有你值得我相信。”
于润生站了起来。
“你不必立刻答复我。多考虑几天。我会再来找你。”
离开雷义的家后,狄斌终于忍不住在路上问:“老大,这个人什么也不贪,很难打动他。我看还是白费心机吧?”
于润生忽然哼起雄爷爷的歌曲。狄斌从没有听过于润生唱歌。
“雄爷爷说的对。”于润生说。“老虎是老虎,猫是猫,错不了……”
一条筋脉暴突的粗壮手臂,指掌紧握成拳头,在屈曲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挟着一枚五寸长的粗铁钉。钉尖锐芒闪动。臂胳贯满澎湃劲力。肌肉贲张得赤红。
“喝!”
随着猛烈的吼声,拳头直冲向一堵厚土墙。爆响间拳面陷入土墙半分,泥尘飞扬。
拳头松开,收回。
粗铁钉深深贯在土墙里。
“穿腮”铁钉六爷露出满意的微笑。他身型极宽厚,一双及膝的长臂格外粗壮,仿佛是从另一个比他更高大的巨人身上砍下来,再接到他双肩上。
铁钉六爷并不年轻,但脸皮仍然紧绷。胡须剃得精光,狮子鼻显得更大更高。
“还没有消息?”铁钉六爷不耐烦地问。
站在一旁观看的阴七摇摇头。“没有……四哥跟……五哥……还没有……回来……吗?”
“什么?我一个还不够吗?对方他妈的有多大能耐了?”
“可是……总要……小心……”
“别瞎说啦,快把点子找出来,我的手痒得要命!”铁钉六爷走到土墙前,把墙上的钉子拔出来。
“六哥放……心。”阴七抚摸唇上的鼠须。“我们的……耳目……没躲懒……点子要是……不动……我们也……没办法……有什么异样……嘻……”
四辆普通不过的木板车子上堆着渗出浓烈菊香的包裹,以骡子拉到善南街中段的药店。
赶驴的四名汉子一声不响地把车上货物卸下,搬进药店的仓库。午后街上路人穿插而过,谁也没有留意这件平凡的事情。
但是在对街暗角处,龙拜和狄斌一直注视着卸货的进行。龙拜目中闪出兴奋。两人双视一笑。
桌子上堆放的金银碎块令人目为之眩。于润生冷冷地凝视着,伸出手在金银堆中推拨,发出沉厚的碰响。
龙拜再也按捺不住,也伸出手抓了一把银子,放在鼻前细嗅金属独有的淡淡腥气。
“我们发财啦!”龙拜高叫。“这儿恐怕最少有四、五千两银子吧?”
“是六千三百九十两。”齐楚笑着说。“全都是我们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并不是因为看见这么多金银。从前在家中他已看见过。
只是这一次不同。他知道有了银子,就能够达成那个想了许久的愿望……
“还有顺道办进城的那批药材。”于润生抚摸下巴。“最少还可多赚五百两。”
“可惜三哥还在鸡围。”狄斌说。“刚才裹着钱的布包,如果用他的‘杀草’割开,才真的有意思呢……”他忽然发现,站在一角的镰首到现在仍是沉默无声。
狄斌的眼睛寻找到镰首那茫然注视金银的眼神。
“五哥……你在想什么……”狄斌轻呼。
镰首仿如未闻。其实他的心也在怦怦跳动。只是他想不通这些金属为什么具有这样巨大的威力。那种光华令他回忆起在大牢里“斗角”时的情景:包围在四周的人就在匆忙交换着这些东西……那一双双饥渴的眼睛……
当然他不是单纯得以为黄金和白银就只是金属。他知道它们能够换取许多东西。他不了解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