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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计是那孩子害怕挨打,哭逐渐大起来的哭声,有衙役的呵斥:“闹什么,肃静,里面在考试呢!考生去耳房候着吧,当这里是菜市场了?”
这阵响动惊得考场中的众人都抬起了头,一众孩童都是心有戚戚,脸色也有些发白。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他们平生第一次进考场,紧张者有之,畏惧者有之、麻木者有之,像吴节这种有者良好心态的人却是独一份。
心中觉得好笑,吴节这才翻开卷子。
在打开卷子的一刹那,吴节心中突然一凛,有一个古怪的念头。
这是梦境,这梦境中的世界同真实的历史已有很大不同,如今又飞进了我这么一只蝴蝶,会不会产生蝴蝶效应?
如果这一科的考题同历史记载不同,我该怎么办?
写八股文我可不会啊!
如果考题不一样,肯定是一个字也写不出来,我先前已经在蛾子和知县面前放出大话,真做了白卷先生……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妈的,现在已经不是说可是的时候了,人死鸟朝天。
微一犹豫,吴节猛地翻看卷子,狠狠地看了一眼,心中却是一松,欢喜得几乎要笑出声来。
一样,完全一样,同历史记载完全一样。
如此说来,这个梦境就是真实的历史。那还有什么可担心的,科举金光大道就在前面等着我,想不发达都难。
考卷是县衙礼房制作的,一共十四页,上面印着格子,有点像后世的稿笺纸。每页十四行,每行十八个字。
也就是说,这到题目被严格局限在三千字以内,少写可以,却不能多一个字。
另外,随卷还附了两张空白页,用来给考生打草稿。
实际上,县试的考生多是黄口小儿,很多人作八股文章都是草草千余字搞定,根本用不了三千字那么多。
能够发生下笔如流收束不住,以至于稿子不够用,考卷作废的情形大多出现在乡试、会试这种高级公务员考场里面,童子试根本不可能发生。
这次考试知县出的是一道小题。
所谓小题,就是截取《四书》中的一个句子,然后藏头去尾,让考生依照这句话的大意,写一篇文章。
比如“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这句”,出成题目,大多是《学而》;“故君子居易以诶命,小人行险以侥幸”一句,则出成《居易》。你若不将四书背熟,根本不知道这道题目究竟说的是什么东西,考的就是学童死记硬背这种基本功,
这一场县试也同样如此,考题是《先之劳之》。
“先之劳之”一句出自《论语,子路篇》中“子路问政。子曰:‘之劳之。’益。曰:‘无倦。’”意思是,子路问怎样治理政事。孔子说:“自己率先去做并且不辞劳苦。”子路请求多讲一点。孔子回答说:“不要倦怠。”
《论语》吴节中学的时候学过几篇,也没完整读过。若不是提前知道题目,绝对是如坠五里雾中,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如今,一看到这四个字,心中却是大定。
就在前两天,他已经提前背熟了四篇范文,如今只需好好想想究竟该将那一篇抄上去。
其实,科举考场上要想考出好成绩,能写一手好文章是基础,可如果你写的东西不合考官胃口,被刷下来也是有可能的。所以,揣摩主考的口味也是一个考生必须提前做好的功课。
只是,知县大人究竟什么脾性,有喜欢什么样的文字,吴节却是一无所知。
四篇范文究竟该抄那一篇上去呢?
想了想,算了,如今也来不及费那个心思,就照最好的那篇誊录吧。
于是,他慢慢摸了墨,提起笔用工整的馆阁体将题目下好,然后破题“且天下之事未有以步趋人后为老成,以苟且图安为得计者。”
八股文有严格的格式,全文共分八个部分: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
刚把这一句写好,吴节就后悔了。心道:不过是一次县试,等级低,难度小,也就是后世中考的程度,我抄这么好的文章上去做什么,随便弄一篇就能将眼前这一群孩子给比下去。浪费了浪费了。
第十五章 案首
原来,吴节抄的这篇范文正是清朝袁枚考中康熙四年进士时的会试文章。
袁枚是清朝著名的诗人、散文家,官至江宁知县,康熙三大家之一,是文坛的代表人物。
作为一个文科生,吴节对这人是非常熟悉的。最早知道袁枚的名字,还是看他写的那本《随园食谱》,作为一个资深吃货,如果连这本书都没读过,遇到同道却有些抬不起头来。
当初读这本书的时候,印象最深刻的是一道清蒸猪头的菜谱。同一般人的作法不同,这道菜在制作的时候,先得煮上一大锅黄酒,用黄酒蒸猪头,以便祛除其中的腥膻和秽物。
至于食谱中的小吃,诸如豆腐干、茴香豆什么的,更是研究清中期江南世俗文化的宝贵资料。
后来,吴节又陆续看过他的鬼怪小说《子不语》、《随园画谱》和他的诗集,时间隔得久了,到现在印象已经非常模糊。
但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是清朝的文化人当中最有趣,最博学的。
用进士科的文章来对付县试,未免有牛刀杀鸡的嫌疑。而且,吴节资料库中的文章虽多,可大多是普通货色,像这种名人名家的作品却不多,用一次少一次。
再则,袁枚的文字老辣浑厚,如今却出至吴节这个少年人之手,未免有些让人心中怀疑。
可惜,卷子上已经写了字,按照考场规矩,也不能更换。
吴节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抄。
吴节这边一动笔,一直关注他的知县精神一振,慢慢地走到吴节身边,低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字写得太工整了,标准得如同雕版印刷一样,这样的考卷今后若是参加乡试,只需将名字一糊即可,也不用专人誊录。果然是官宦人家子弟,从小就学写馆阁体,立志科举。
馆阁体力求典雅庄重,是一种应试考试的产物,讲究干净整齐,让人看着眼睛不累。却不追求个性和韵味,自然没有半点书法可言。
在吴节所在的现代社会的书法家一提起馆阁体都是深恶痛绝,觉得这东西根本就不算是书法,是对人性的一种束缚。
吴节也深以为然,实际上,他平日间最喜冒辟疆,其次才是宋徽宗瘦金体,对馆阁体也是嗤之以鼻。可这是在明朝考场上,若能写得一手工整的馆阁体,有很大程度的加分,他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在考卷上玩个性。
不管是在什么年代,要想混进体制,你就得按照体制内的游戏规则做事。
果然,一看到吴节的卷子,知县就是心中一快,心中极其欢喜,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吴节的文章,这一看,不觉微微失望。
吴节正好写到起讲部份。
其实,即便是袁枚这样的大家,严格按照八股格式写,开篇依旧规规矩矩,老成厚实,没任何出彩的地方。
失望归失望,相比之下,吴节的文章格式严整,用笔老道,比起其他考生来不知要好上多少。
那些孩子写的东西,说句老实话,很多都是狗屁不通,多看一眼也是脏了眼睛。还好今科有吴节这么个人物在,才使得这次考试不至于一个人才也选不出来。
又看了两眼,这个时候,知县才发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地方。
的确,吴节的文章是有些暮气沉沉,开篇也是寡淡,可等他的起讲一写完,知县却觉得自己好象被这种浑然一体的文字给拘住了,箍住了,隐隐有些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仔细一斟酌,这篇文章若换成自己,按照吴节的大意写,也只能写成这般模样。要想改动一字都难。
想到这一点,知县心中大为惊讶,猛地瞪大了眼睛。
他当年也是进士,实授的七品知县,胸中学问也是不错,平日间对自己的文章和出身甚为得意。今日一看吴节的文字,心中却有一个奇怪的想法:难道这吴节写文章的本事比本大人还要强上半筹。
就将脚步停了下来,目光落到吴节的卷子上,再不肯挪开。
不得不说,毛笔字写起来真是慢。袁枚这篇文章大约两千字左右,若是用电脑,二十分钟弄妥;换成钢笔,大半个小时。
用毛笔,又得是一丝不苟的馆阁体,速度自然极慢。
等到开始起中二股,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其间,不断有考生交卷,卷子由衙役递到知县手中。
知县只看了一眼,又对比吴节的卷子,只觉得这些考生所写的东西不堪入目得紧,就随手交给衙役,再懒得阅卷。
时间一点点流逝,等吴节将中二股写妥,进入后二股部分之时,已经一个小时过去,外面的天光已经大亮。
一轮红日高挂天穹,又是一个艳阳天。
知县一直站在吴节身后,只觉得腿有些发软,胸口也被吴节那老成得令人发指的文字闷得种烦闷欲呕。
知县心中更是震撼:这少年看年纪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厚实成这样,没道理啊!
等到吴节将后两股写就,大约也是觉得这么用馆阁体写下去太烦人,也许是写顺了手,字迹中不由自主地带上了黄庭坚的韵味,速度也快起来,整张卷子也变得鲜红灵动,活生生如同那过雨的竹叶,绿油油透人心脾。
“好!”知县心头那颗被满篇工整文字压得沉闷的心臆顿时一松,舒畅到极至,叫了一声好,忍不住念起了吴节刚写下的那一行文字:“必迎必送而无虚春秋,省耕省敛,而无虚岁月,生灵未动,而七十二国,潜风通鱼之心……好文章,好文章!”
前面已经写了两千多字,可说不但没有出彩之处,读之让人心中抑郁。可这句对仗工整,辞藻优美,尽显袁枚袁子才隽永风致。
这堪称画龙点睛之笔一出,就好象有人在窗户上捅了一窟窿,有清风透来,读之,当如腋生两翼,飘飘欲仙了。
吴节听到这一连串好字,知道科举路上的第一关已经顺利过去了,没有曲折,没有波澜,一切水到渠成,举重若轻。
最后那一句二十余字的结语已经不重要了,等吴节将最后一个字写完,早等在一旁边的知县一把抢过他手中毛笔,在卷子上一圈一点。
“这……”吴节惊讶地站起身来。
旁边的衙役笑道:“县尊已经当场录取你了。”
县试考场上,考官一般都会当场阅卷,碰到满意的卷子,就会提笔在上面画个记号,当场录取,谓之圈点。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可吴节还是有些惊喜。连忙一作揖到地,再次出言询问,以确定这一点:“多谢县尊青眼。只不知,后两场考试晚生还用来吗?
“考什么考,本官点你为这一科的头名案首。”知县哈哈一笑。
这一声惊等考场里低低骚动,几十个考生的目光同时落到吴节身上,满是艳羡。
“多谢老父母,多谢老父母,晚生这就退下去了。”
“等等,虽然你得了这一科的头名,以后也不用再来考试。不过,反正现在时辰还早,本官再出一题,你作来看看。”见识到吴节的文字之后,知县有些舍不得放他走。
能够在这种死气沉沉,满眼都是垃圾文章的县试考场上看到吴节这种文字,乃是人生一大快事,若还有好文字出现,也不失为一桩佳话。
第十六章 试贴诗(求推荐票)
外面,不断有声音传来。
正是那些考童的家长。
“你听说了没有,已逝的吴大人家的公子被县尊大老爷当场点了头名。”
“啊,不会吧,他不是个傻子吗?”
“你懂什么,人家看起来虽然傻,可未必不是个极能读书的才子。我听人说了,这读书厉害的,在其他地方大抵不那么聪明。”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不是说,读书读糊涂了。”
“我可没这么说,就好象瞎子吧,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比常人灵敏。可见,这人一桩强了,其他地方就会弱些。老天爷是公平的,吴大公子大概也是如此情形。”
“不愧是吴大人之后啊,中头名也是应该的。”
……
明朝的新津县城本就不大,别说如科考这种大事情,就算张家踩死一只老鼠,李家媳妇和婆婆拌了一次嘴,这种鸡毛蒜皮般的小事,片刻就能传遍大街小巷。已故吴大人家的傻公子得了今科新津津县试头名案首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一般,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了。
只不过,考场之中的吴节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已,但衙门外面的议论声还是不断传进来,即便不大,还是有些让人心慌。
吴节本以为交了卷就可以回家去,没想到知县偏偏不放自己走,说是要再加一题。有些像后世的附加题,不计入考试成绩。
书到用时方恨少,如果知县出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偏偏自己有没办法做出来,那不是露馅了吗?
这段时间,吴节也有意识地看了一些八股范文,想的就是如果碰到眼前这种情形,也不至于当场抓瞎。
现在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祷告,希望知县出的题目恰好是自己看过的。当然,这样的可能微乎其微,就算碰到自己看过的题目,可没有提前背熟,勉强作下去,不管是词语还是用典都非常容易闹笑话。
当然,表面上他还是一脸的平静,硬着头皮道:“县尊有令,敢不遵从。”
“好。”知县命人又拿来一份考卷,提起笔在上面写下题目,让衙役递给吴节。
这个时候正值考生交卷的高峰期,知县忙着阅卷,也没站在吴节身后盯着,这让吴大公子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吴节接过卷子,深吸了一口气,心一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管他呢,作不出就作不出,反正这一科县考,知县已经当着众人之面许了我头名案首。就算这篇文章做得再臭,知县也不可能把我的名字刷下来,自己打自己的脸。
可当他一看卷子的题目,突然有种傻眼的感觉。
同起先预料的写一篇八股文不同,知县这次出的题目是写一篇试贴诗。
诗歌做为科举考试的题目在真实的历史上始于唐朝,一般都是五言或者七言,到宋时被取消,清朝康熙时,又恢复了这一考试形式。
这个时空的历史已经完全不同,没有了唐朝,隋诗自然没有唐诗那样的辉煌成就。可诗歌做为考试题目一直没保留下来,直到大卫朝理学兴盛,才被八股时文代替,变成一种可有可无的补充。
所谓试贴诗,说是写诗,其实也是八股文的变种,一样有破题、承题、起讲、中股、后股、束股,只不过用的是诗句罢了。
题目也多从前人诗句截取一段,或者一个典故一个成语。
知县今天所出的题目取自隋帝杨广《迷楼诗》,“宫木阴浓燕子飞,兴衰自古漫成悲。他日迷楼更好景,宫中吐艳恋红辉”中“宫木阴浓燕子飞”一句。
杨广本就是一个很有才情之人,诗词本就写得极好,只不过与唐宋大家相比,也就是一个二流货色。如今,在没有唐宋的时代,此人倒是文化上的一座高峰。
真是时无英雄,但使竖子成名。
看了这句诗,吴节暗叫一声侥幸,这首诗和试帖诗的格式韵律他却是知道的,还不至于当堂交白卷丢人。
杨广的诗是他在大学时读过的,还记得。当年他是一个叛逆青年的时候,老师上课一谈起五言七言古诗,言必称李杜,吴节不屑一顾,偏偏要去研究杨广、鱼玄机这种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的二流诗人,以示自己的特立独行。
如今正好用上了,让吴节得意自己人品爆棚的同时,也不禁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