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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水君笑道:“莫非你毫无感觉么?”
秀行哼了声,道:“我只是感觉我极讨厌他……”忽地又哭丧着脸说道,“且他也极讨厌我……”
秋水君望着她生动神情,看着她已然光洁的额头,忍着笑道:“可以想象,只不过这件事有些古怪,神君是千年的不动无明,对你倒是屡屡破例。……但这样的话,我也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极低,秀行正在沉思,一时也未在意,张嘴道:“师叔,我忽然有个猜测。”
秋水君问道:“是什么?”
秀行道:“师叔你说,我会不会就是他要等之人呢?”
飞旋虚空中的风忽然停了,停得毫无预兆,凌乱飞舞的花瓣树叶,缓缓落了一地。
秋水君竟未察觉,只因极意外,愕然望着秀行道:“这……何出此言?”
秀行摸着下巴,望天道:“我总觉得我跟他之间一定有什么深仇大恨,或者我就是他要等的仇人,他似想将我杀死而后快呢……”
秋水君这才反应过来,复又一笑,才道:“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又在胡说了。”
“师叔,他是妖,或许真的会杀死我呢?”
秋水君道:“清尊历经的辅神者数不胜数,从未有一个……被他亲手所杀的,你且安心,不必多想。只要你好好地守礼,他绝不会伤你分毫。”
秀行只觉得秋水君这话里似有些古怪,一时却又反应不过来,就点头道:“这倒是,他总是会恐吓人罢了,哼,难倒我会怕他么?”
秋水君见她朝气蓬勃,信心十足地模样,欣慰而笑。
地上的花瓣随风颤抖,像是冬日受寒之人颤着身子。
秀行问道:“对了师叔,方才你说你放心了,放心什么?”
秋水君望着她明亮的眸子,微笑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会如那些辅神者一般,喜欢上神君……因此忧虑,这样看来……”
秀行道:“是师叔你杞人忧天啦,唉,我现在只盼能相安无事,熬过三年去,然后大家其乐融融,分道扬镳,而且……”脸微微红着一笑。
秋水君看她欲言又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你如此想便好,神君其实不算是个难相处之人,你多留心……勿要惹他动怒便是。”说罢又看看天色,神色中略见温柔,“时候不早,你该回去了。”
秀行有些不情愿,但到底不能再啰嗦,便道:“师叔,多谢你提点我这些,我牢牢记在心上,那么我先回去了。”说罢,规规矩矩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秋水君道:“且慢。”
秀行站住脚,回头看他:“师叔可还有其他事么?”
秋水君踏前一步,抬手将秀行发髻上沾着的一枚花瓣取下,放在手心,那花瓣随着微风悠然飘去,而他一笑,笑影温柔动人。
秀行看得呆了,呐呐道:“师叔?”
秋水君抬眸看她,当真目如秋水,明澈无尘:“何事?”
秀行伸手挠挠头,道:“师叔,你先前所说的那些辅神者入九渺……当真个个都对神君动心么?”
秋水君眉头一动:“是啊,怎么?”
秀行望着他,道:“难道就没有一个对师叔动心的么?”
秋水君骤然愣住,竟不知如何回答。秀行却忽地涨红了脸,摆摆手往后一步:“师叔,是我唐突了,我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想……随口问问,你别放在心上。”
秋水君望着她晕红的脸颊,温和一笑,道:“不过是闲谈小事罢了,无须介意,好啦,快回去罢,迟了留心神君要怪责你,且记得,万万不可任性忤逆,要听从清尊的话,他自不会为难你。”
秀行胡乱点头:“放心了师叔,我理会得。”转过身便跑。
才跑几步,身后传来秋水君的叫声,道:“秀行!”
秀行停下步子,迟疑回头看他。秋水君望着她,遥遥问道:“你方才,为何要问是否有辅神者对我……”
“啊……”秀行眨了眨眼,望着秋水君犹豫之色,笑道:“因为师叔也生得极美啊!”
而且平心而论,若是给她来选,她心里头更喜欢这个温和宽容的秋水师叔,神威如岳。
说罢之后,又慌忙转身,脚不沾地一溜烟地跑了个无影无踪。剩下秋水君在原地,笑着摇头。
秀行跑回了后山,远远地便望见两只守门仙鹤恹恹地,伏在树荫下,一动不动。
蹑手蹑脚进了牌楼,前头便是清凉殿,自中堂进去,便能直接转入后方居处,秀行脚步轻轻到了清凉殿门口,扒在门扇边儿探头张望片刻,不见清尊人影。
“或许还未回来……”松了口气,正要迈步从此进去,却听到身后有个冷森森地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么?”
秀行惊跳转身,却见身后站着之人,正是清尊,一双金色迷离的眸子,透过面具看过来,他不言语之时,周身散发奇冷无比气息,简直如同冰雪雕像裹了一层道袍罢了。
秀行反应过来,急忙垂手低眉:“参见师父!”
清尊冷冷地望着她,他的身形甚是高大,秀行年方十五,体态玲珑些,如此低眉垂头之态,更见身形娇小,只到清尊手肘处。
“你若是以为留在九渺,便是遍山乱行,胡乱玩闹,那便趁早离去。”淡淡地声音,重又响起。
“弟子绝对不敢如此想。”秀行低着头,一本正经道,“弟子对师尊满心敬爱,以能侍奉师尊为毕生最大荣幸,起先是看师尊不在,才出去找寻的……”
清尊轻声一笑:“说的极好。”
秀行低着头,心里已经“千妖怪,万妖怪”地将清尊骂了个遍。
清尊望着她垂头之态,道:“既然你如此忠心,那你便随我来。”
他说罢之后,转身而行,秀行大大声道:“徒儿遵命!”
清尊在前,行过清凉殿,便顺着廊下往前,此刻是夏季,庭院里头一株古树郁郁葱葱地,树叶间点缀着白色的小小花朵,清香郁郁馥馥,秀行跟在清尊身后,一边观望周遭,一边望清尊的背影,他蓝色的袍服,袖摆袍摆随风缓缓起伏,那银白色的长发荡漾其中,秀行本离得远,只顾贪看间不知不觉便靠得近了,那发丝随风飘起,有几缕竟飘到秀行面上。
那发丝随风高高低低,秀行看清尊不曾察觉,便探手拨弄开,正好玩间,冷不防清尊停了步子,秀行急急跟着停下,到底慢了一拍,差点儿撞上清尊身上,匆忙中急探手,勾住旁边的柱子,才生生地将身子拉开去。
清尊皱眉回头:“你做什么?”望着她紧紧抱着柱子之态,声音却仍旧波澜不起地。
秀行讪讪地松开手,摸摸柱子道:“师父,这柱子好粗,是什么木材制成的?”
清尊面无表情,——戴着面具,且也看不出有无表情,半晌哼了声,将手一推,推开旁边门扇走了进去。
秀行这才发觉已经到了清尊居处,见他未曾发难,便松了口气,正站在门口,听得里头清尊道:“进来。”
秀行略一踌躇,便迈步进去,道:“师父,你唤我何事?”正说一句,便见眼前蓝影拂动,竟是清尊将袍子解开。
第4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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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渺山道宗的现任掌教真人,名唤澄阳子,左护法掌教是他的师弟虚空道长,“神威如岳”秋水君身为右护法,兼任三重殿的弟子督教。
秀行入内,抬头一看,却见坐上澄阳子同虚空道长坐定,而正中上座坐着的,却是那位“神君”,九渺山的神君其实是有名号的,只是有些拗口,唤作“清虚玄宁大道神尊”,九渺中人,便只唤一声“清尊”,对外,则称呼为“神君”。
这称呼秀行其实是知道的,只以为是个白发白眉、仙风道骨的道者,谁知道竟是个妖气滚滚地……正胡思乱想,一抬头望见那人端然正坐在上头,简直想转头跑下山去。
掌教真人澄阳子笑道:“终于回来了,来来,正好赶上时辰,辅神之女行个礼罢。”
秀行站着不动,盯着那衣冠楚楚的神君,不知为何,一见到他,心中便躁动不忿。
神君似察觉她的注视,目光一抬,隔着那古怪的面具,只觉得眸色迷离,令人看不清楚。
但那淡淡地一声冷哼,却极为清晰。
秀行耳朵灵光,听了这个,当下便挑了眉,亏得萧宁远站得近,在旁边用力一推,低低喝道:“行礼!”
秀行不敢违抗,便不情愿地磨蹭上前,跪地叩拜,才换来那人极为冷淡地一声:“叫。”
秀行抬头斜睨,秋水君在旁道:“行了礼,便算是拜了师父,辅神之女……自要叫清尊一声师父。”
秀行目瞪口呆,看看在座诸位“德高望重”,又看看身边儿萧宁远“虎视眈眈”,再瞅那“神君”……叹了口气,嘴里头含糊道:“师父……”她有心弄鬼,便叫的极为低声,听起来似“师父”两字。
众人并未听出端倪,齐松了口气,只有清尊转头盯着她,似要说话,却被澄阳子从旁道:“如此便好了,嗯……秋水君,你带辅神之女去熟络一下地方罢。”
秀行同秋水君出外,片刻,神君也起身离开,余下萧宁远便同两位掌教攀谈,请澄阳子共虚空道长多多照料秀行。
且说秀行承蒙秋水君亲自领着,好熟悉九渺各处,秋水君便领着她大略看了一番九渺的光景,九渺峰是天下最高的一座山峰,据闻顶上可接云霄外的天庭。
九渺山上殿阁亭台无数,奇观景致一时也看不过来。
大小殿堂也有数百处,一层层地供奉满天神圣,诸如五老六司,七元八极,九曜十都,二十八宿等。
其中最大的是三座宫殿:大重宫,三清殿,太微殿,分别供奉“女娲伏羲”,“三清道尊”,“四极大帝”,号称三重殿。
余下的道宗众人歇息、修道功课所在的屋宇星罗棋布,光是数得上名头的,亦数也有九百多座。
秋水君指点罢了,秀行道:“果然是名门正派,壮丽山岳,如许大气,令人叹为观止。”
秋水君微微一笑,道:“对了,辅神之女的居处不在此处,而在后山,同清尊修行之处相隔不远。”
秀行大惊,急摆手道:“我要同他住在一起?不妥不妥!”
秋水君道:“自古以来,闲杂人等不得去打扰清尊修行,只有侍奉弟子才可近身,此乃规矩。”
秀行瞪着秋水君,满腹牢骚,碍于此人身份并非等闲,因此也不好尽情倾吐。
难得秋水君善解人意,笑问道:“辅神之女似还有话要说?”
秀行摆摆手:“掌教真人,……唔,我叫你神威如岳罢,你别这么唤我,只叫我名字便是,秀行,秀丽之秀,行走之行。这样儿亲切些。”
秋水君道:“如此也好,其实辅神之女……秀行你拜在神君座下,便可称我一声师叔也可。”
秀行道:“这是从何说起?”
秋水君道:“这是道宗传下来的规矩,我们身为掌教,除了正掌教外,其他两位,不管怎地,都要算作神君的师弟,因此你便要唤我一声师叔了。”
眼前景物开阔,山河壮丽,因不知不觉走得极高,将到后山,可见不远处云海滔滔,仙鹤穿行其中,时而长鸣,伴随着云涛清音,实在令人望而忘忧。
秀行叹了口气,道:“又是规矩,又是规矩……我竟不知道宗居然有恁般多的规矩。”
秋水君耐心道:“越是名门大派,规矩自然也就多些,不然的话,门下弟子无数,何以约束众人?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么。”
秀行伸手挠头,道:“师叔你说的有理,可……师叔你别怪我,我只是觉得古怪,九渺山道宗,是天下第一道教圣宗,万人敬仰,神君更是名声在外,传的神乎其神地……可是、可是……在我看来,他分明……分明就是妖啊,莫非你们都看不出来么?”
秋水君微微愕然,而后笑道:“秀行你的资质果真是极好的,历来的众位辅神者,都未曾如你一般,一照面就能看出神君的本身来。”
秀行大惊,目瞪口呆道:“你这话……就是承认了他是妖了?”
秋水君道:“我也并未承认,只是说秀行你的话,不算是错,可也绝非说就是对的。”
秀行抬手摸摸额头:“唉,你把我弄糊涂了,师叔。”
秋水君看着她哀叹的模样,笑道:“不急,此事说来话长……慢慢地便会知道的。”
秀行皱眉,忧心忡忡地道:“好生古怪,我们修道之人,除魔卫道是本分应当……若然是妖,又怎能视若无睹,又怎能容他如此嚣张……不懂不懂。”说着,连连摇头。
两人说到此,秋水君正要再说,忽地停口,向着秀行身后行礼道:“参见清尊。”
秀行大惊,跟着回身,果然见那人就在身后,什么时候出现地,竟一概不知,秀行还在发愣,旁边秋水君咳嗽一声,秀行嘟嘴,低头道:“参见师……父。”偷偷抿嘴一乐。
秋水君听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地,心头一动,便看了一眼面前的清尊。
清尊原地不动,风吹得他一身袍子飘然欲飞,银白色的长发随风舞动,如月华般动人,脸上面具两侧垂着金色丝絩,亦是随风而动,只听他冷冷道:“你回去罢。”
秀行眼珠一转,却见秋水君道:“是。”果真回头来对秀行道:“秀行,我先回去了,你好生……着。”最后这句,欲言又止,秀行又不笨,自有些明白秋水君是在提醒自己好生“伺候”这位来头古怪派头却极大的神君。
秀行心中暗暗叫苦,只恨不能跟着秋水君走开,这功夫,秋水君已经离去,秀行眼睁睁地看他身影消失,很是惆怅,却听耳畔一个冷淡的声道:“你恨不得跟他走?”
秀行本能地道:“是……啊!”话一出口,本能地觉得要糟。
清尊走到她的跟前,一抬手,捏住了秀行的下巴,秀行大惊,同时便又察觉那淡淡妖气袭身,乍然之间,浑身汗毛倒竖。
清尊面具后的眸子,隐隐地金影闪烁,那薄薄的红唇微动,道:“小丫头,最好休要轻举妄动,先前未曾杀你,是因许多人在场,如今我杀你如捏死一只蚂蚁。”
秀行本能地涨红了脸,不知是因他靠得极近羞怯之故,还是因他狂妄口吻愤怒之故,清尊红唇一挑,道:“叫。”
秀行咬牙:“叫什么?放手!”抬手打在他的手上。
清尊收手,道:“不叫就滚。——你也该清楚的很,除非是我出口逐人,否则的话,辅神者自动下山,便是九渺之仇敌,你该知道下场如何。”
秀行咬牙切齿,硬生生压了那心头之火,心中道:“若是我不知道,早就逃了……九渺之仇敌,便是天下道宗之仇敌,亦不容于朝廷,我怎会让萧家因我而累?混蛋……”
心里头乱想着,嘴里道:“我叫就是了。”
清尊望着她,似在等待。秀行张嘴,含糊道:“狮虎。”低头又是暗笑。
原来方才,自在重阳殿内,她便一直都刻意压低声音,以“狮虎”相称。因她嗓音低,叫的轻,不知情之人,以为此人吐字不清,也就罢了。
清尊嘴角的弧度却更甚,那声音却清冷似云顶之雪:“再叫。”
秀行心中骂道:“臭妖怪,臭妖怪!”嘴里乖乖道:“狮虎。”
清尊道:“继续叫,叫到我满意为止。”他转身往后,身子飘然而起,坐在临云海的一块大青石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