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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唐轻轻咳嗽了声,问道:“丫头,你叫什么?”应怀真扫了他一眼,方才在街上她那么大声地报自己名头,莫非他忘了?闷闷低头:“我叫应怀真。”
小唐道:“是了,你方才说过……你是应兰风的女儿……对么?”应怀真点了点头,头埋得更低了些,几乎要把脸埋在碗里。
小唐见她的头发晃了下来,便替她撩起抿在耳后,应怀真怔了怔,本能地想躲,却又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不用躲的,于是继续认认真真地吃面。
小唐温声哄道:“那我叫你小怀真好么?是了,小怀真,告诉叔叔,你怎么在街上叫我‘大人’呢?”
应怀真猛地咳嗽起来,大概是吃的太急了些,呛到了,小唐忙给她顺气,又替她擦拭嘴角,竟十分细心温柔。
应怀真镇定下来,小唐见她无恙,才又继续絮絮善诱地问:“你可以告诉叔叔么?方才为何叫我大人?”
应怀真嘟了嘟嘴,慢慢地说:“因为……你长得像是好人……像、像是我爹那样的,我爹是大人,你也一定是大人。”她的意思是应兰风是当官儿的,那么小唐自然也肯定是了。
小唐听了这个果然孩子气十足的理由,哑然失笑。
林沉舟也轻轻一笑,问道:“小怀真,那你觉得我是不是‘大人’呢?”
应怀真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说道:“你不是。”
林沉舟问道:“为何?”
应怀真仍是慢慢地说:“伯伯你长得不像是好人。”说实话,如果不是小唐在,单只是遇上林沉舟,应怀真未必会呼救……林沉舟在她眼里,就像是个寻常的老伯而已,而应怀真自诩前世也并没见过林沉舟,自然不知他是何许人也。
小唐听了这般回答,不由咳嗽了声,林沉舟却已经大笑出声,小唐忍笑道:“您老莫怪,小孩子不懂事。”
林沉舟一摆手,点点头道:“童言无忌,何况这说的乃是实情,不过这孩子倒是有些眼力,一眼就相中了你,若是看错了人,落到别人手中去,可未必像是现在这样顺利脱困了。”
两人试探了会儿应怀真,也并没什么言语上的破绽。小唐见她小小地手捏着筷子,吃面吃的有些辛苦,便索性替她拿了筷子,自己一筷一筷的喂她吃。
应怀真隐隐觉着这样有些“不太合适”,然而身为一个四岁的孩童,也只好竭力做无事状,饭来张口就是了。
林沉舟在旁眼看这状,便道:“小唐,你今年也十七了吧。”
小唐抬头:“恩师记得没错。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林沉舟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笑意,道:“只是觉得你也该成家了,可有看中哪家的姑娘?”
小唐喂饭的手势一停,笑道:“这个却不着急,我心并不在此。”
林沉舟若有所思道:“为师知道你心在朝堂……只不过,你该明白,若是想立足朝堂,万事都要长远算计才是,包括……你的婚姻大事。”
小唐一怔,脸色也有些异样,林沉舟却复一笑:“是了,的确不急,再等几年也不迟……”
应怀真听着两人没头没脑的对话,便抬头看小唐,见他听到林沉舟说“再等几年”的时候,长长地睫毛轻轻一动,似心弦抖动,应怀真不由地舔了舔嘴唇,林沉舟举杯笑道:“快喂小丫头吧,瞧她饿得不轻,怕是在那拐子手中没怎么吃。”
“是。”小唐答应了声,忙敛神又喂,又道:“只吃一碗面可以么,要不要吃点别的?”
应怀真不理,忙吸了那口面,甘甘甜甜地嚼吃,一边想林沉舟跟小唐的对白,一边抬头又看小唐,正看到他形状极好的下颌,脸颊往上,在左边的眼角边上,很是正气的浓眉之下,略有一颗比芝麻还小的点印,色浅浅地,不仔细看却是看不出的。
应怀真呆了呆,伸手试着去擦了擦,却擦不去,果然是小唐自生的。
小唐将她的小手握住,笑道:“做什么?”
林沉舟道:“她揉你那颗滴泪痣呢。”
小唐道:“恩师又来取笑,什么滴泪痣。”
林沉舟饶有兴趣道:“相书上说这般面相是: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极容易为情所困的,你可要留神。”
小唐越发啼笑皆非:“怎么您老也来说这些不经之谈。”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却没看到应怀真在旁边已呆若木鸡。小唐再喂她吃东西,她却怎么也不肯张嘴了,也不肯说话……小唐纳闷,林沉舟也不知如何,眼见天色已黑,便抱了她暂时回房休息。
直到小唐不在身边,应怀真才慢慢地缓了一口气,回过神儿来。
怪道如此眼熟。
终于记起他是何人。
就在看到那一颗极小的痣之后。
其实怎么会忘呢,那样的浓眉凤目,容貌慈悲而威严,令人过目不忘的人物。
他是勋贵之后,于朝堂之上游刃有余,不偏向任何一派,却是皇帝面前的红人,且赢得文武百官的敬重,乃至新帝登基,依旧荣宠无双,左膀右臂。
所到之处,所有声音都是毕恭毕敬一声“唐大人”,委实的德高望重,仰视才见,谁人敢呼“小唐”二字。
也正是“小唐”二字,蒙蔽了应怀真,若是早提及他的名字,恐怕她一早就记起他是谁。
礼部尚书,太子少傅,东阁大学士:唐毅。
单是这两个字抬出来,便似重若千钧,能彪炳千秋。
只是没想到,青年时候的他,竟是这等的……风姿华茂,眉眼里多一份锋芒隐隐的青涩。
手托着腮,应怀真心想:她果然是没选错“救命恩人”,只是这恩人的来头也忒大了些!
于是问题又来了,这样来头的小唐唤老伯“恩师”,那么这两个人现在的身份就很值得探究了。
看着灯影变幻,应怀真幽幽地叹了口气:这种感觉有点像是……本来想叫一只猎狗赶走黄鼠狼,没想到唤来的是一只老虎,不不,现在看来,很可能是两只。
暮色沉沉,小唐从县衙回来,路过街头时候,嗅到甜香的气息,原来是路边上卖糖饼的,他心念一动,竟买了两只。
油纸包裹住,他拢在袖子里上楼,先去见林沉舟,说了去衙门的事宜,出门回房,推门就看到孤灯一盏,那小小地身影趴在桌上,面前是一本摊开的书。
小唐以为应怀真是闲着无聊乱看,便走过去:“小怀真不困么?”
应怀真转头看他,眼睛瞪得极大,然后摇头,复又去乱翻书。
小唐看着她似玩闹的姿态,只觉可爱,忽地想到袖中糖饼,忙掏出来,献宝似地送过去:“晚饭没怎么吃,必然饿了,这是刚出炉的,又香甜又酥脆,你必然爱吃。”
应怀真仍是一言不发,只是瞪着他,像是见了鬼。小唐被这样的目光盯着,竟有些讪讪地:“卖饼的说好吃……你尝尝看……”举起来往前一凑,不料碰到了应怀真的嘴,烫得她叫了声。
小唐大惊,他素来进退有度,大有章程,面对一个女娃儿,竟如此张皇,忙道:“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让我看看烫坏了不曾?”他颇有些汗颜地忙赔不是,却不知应怀真心底更是汗如庐山瀑布挂前川。
正僵持,门口有人大笑:“小唐,你毕竟是一个未婚男子,哪里会哄孩子呢。”
小唐回头,脸蓦地红了,讷讷:“恩师……”
第2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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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只模糊说应怀真被两个商人带着来泰州了。
两夫妇听了,不知如何是好,揪心了一夜,次日一早,应兰风便想索性就赶去齐州罢了,李贤淑也是一夜未眠,不免又吵闹了几句,正热闹里,门人报有人来到,与此同时林唐两人便进门了。
两夫妻听了,顿时齐齐住口,应兰风不顾一切,撩起袍子,一阵风似的往外跑来。
遥遥地看了女孩儿,应兰风眼中的泪如同泉涌,大叫了声“真儿”,扑过来将应怀真抱在怀中,百般亲爱,竟把身边两位完全无视。
此刻李贤淑也奔了出来,先一眼看到应怀真,那颗悬着的心总算落定,扶着柱子泪就跌了出来。
此即林沉舟跟小唐两个在旁,把应兰风看了个足,却见他身上衣衫不甚整齐,耳朵被李贤淑扯的发红,眼中还含着泪花……看相貌倒的确不俗,只是……
应怀真被应兰风拥入怀中,几乎喘不过气来,眼角扫到身侧林唐两人,忍不住叫了声:“爹!”
应兰风半跪地上,忙应了声,抬头看着应怀真的脸,忽然又悲从中来,抱住她哭道:“我的真儿瘦了,定是吃了苦……”
应怀真的嘴角斜抽,迫不得已微微高声了些:“爹,是这两位好心的伯伯叔叔救了我,你还没有好好地谢过人家呢。”
林沉舟跟小唐两人看了个够,心中滋味当真奇异……听了应怀真的话,相视一笑,此刻应兰风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向两人。
应怀真也随着抬头看向两位,她的面上虽然仍保持镇静,内心却已经无奈地叹息:天知道她的这父亲,望之烨然如神人,且必然一肚子文韬武略的模样,实际……
前世他是怎么爬上一品尚书之位,位极人臣的?
可惜又没有办法像是她娘一样揪住应兰风的耳朵叮嘱:面前这两只是很大的灰狼老虎,爹你一定要好好表现,不然人家是会把你咬碎的渣都不剩的!
然而应兰风毕竟不是普通的泛泛之辈。
应怀真前世被娇养的太好,朝堂跟政事完全不关心,有应兰风跟李贤淑的保护,什么大人的龌龊之事也从来侵扰不到……她只知道自己的爹是厉害的大臣,却不知应兰风如何厉害法儿。
应兰风浑身上下只有两个软肋,李贤淑跟应怀真,故而在两人面前不管如何的做小伏低出尽洋相都罢了,毕竟也是应公府长大的,御前面过圣,泰州做了四年官,治理一个县管理万把人,虽然不至于明察秋毫,却到底并没有什么大的差错,民间风评也极佳……怎会是个单纯的草包而已?
听了应怀真的介绍,应兰风抬头见了两位,便站起身来,袖子遮着面略一转头,轻轻地把眼中面上的泪拭去,再抬头时候,面上那酸楚悲痛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风清云淡的儒雅笑容。
应兰风举手作揖,正色道:“原来是两位先生相救小女!应某感激不尽!”
应怀真目瞪口呆,在她面前,方才还啰嗦悲戚的父亲,忽然变成了十足合格的应知县,这份瞬间变身的功力,委实非同等闲。
林沉舟跟小唐正欣赏父女重逢的感人情形,忽地看到应兰风拂袖站起,形象光辉夺目,这份突兀之感当真叫人有些无所适从……然而毕竟大家都是混迹官场的好手,——林沉舟自不必说,乃是老辣风骨,小唐更是朝廷将来的中流砥柱,一个备选的高高手……
两人不约而同举起手来还礼,口称:“大人言重了!”
林沉舟眯着精光四射的小眼睛,袖手缩肩,楞眼看来仿佛有几分受宠若惊似的,而小唐也是毕恭毕敬谨慎小心之态。
目睹这一切的应怀真,嘴角又有点抽搐。
应兰风如此端起架势来说话,同林沉舟和小唐站在一处,三人对视而笑相互作揖寒暄的这场景……那已经不是两只老奸巨猾的狐狸了,俨然神似三只老奸巨猾的狐狸。
但只有应怀真心中知道,此刻在场的外来那两只的的确确是货真价实的狐狸,而另外一只……最多只能算是披着狐狸皮罢了。
因为此刻的应兰风,不管是资历或者心机,跟眼前这两人都不是一个级别的,幸好外表比较唬人。
此刻李贤淑终于上前来,不胜欢喜地向着林沉舟和小唐行礼,又抱着应怀真入内去了。
应怀真在李贤淑怀中,频频回头,很是担忧。
正看着,却见小唐转眸看了她一眼,微微而笑,应怀真把头靠在李贤淑肩窝里,心里重重叹了声。
李贤淑把应怀真抱到里屋,便问她此前的遭遇,应怀真尽量简单地说了,只说自家无事,李贤淑不放心,又仔细翻看应怀真衣裳,见她身上果然并没任何伤痕,才叹道:“亏得我的宝贝福大命大,又人见人爱,才不曾被那贼折磨,真真心疼死娘了。”鼻子泛酸,便掉下泪来。
应怀真举起小手,替李贤淑擦擦泪:“娘别担心,我好着呢,且那坏人也被大人捉住了……”
应怀真说到这里,心中咯噔一声,依稀地想:正因为这拐子遇到了她,才没捉去张珍,如今更是免除后患了。
李贤淑见她这样懂事贴心,更加感动。应怀真便问:“娘,我听你们说前日子家里有亲戚来,亲戚呢?”
李贤淑一怔:“什么亲戚?”忽地明白过来:“你说的莫非是郭家那小公子?他早走了!”
应怀真心中仍牵挂郭继祖的案件,听说走了,便又旁敲侧击地问,才得明白。
原来当日应兰风判了郭继祖后,本以为郭建仪会翻脸,不料小公子仍是淡然自若,丝毫不见气急败坏之色不说,态度还越发温和。
应兰风把他之前送的鱼胶燕窝等取来交还,郭建仪竟推辞不收,逼得急了,便才带了三分忧色,皱眉道:“我这次来虽则是为了堂叔之事,难道就不兴给侄女儿一点见面礼了?这不过是亲戚之间的寻常礼数,又不是为买通表哥……若想那样,也不至于带这些不值钱之物了,如今表哥执意叫我带着些回去,莫非是怕落嫌疑,或者怪罪我贸然前来?不认我这个亲戚了么?”
应兰风见他如此,便只好收了,郭建仪才举手告辞,也并没有再在郭继祖案件上多加纠缠什么,这份不愠不躁地表现,让李贤淑都为之叹服。
应怀真听说详细,心头一块儿石头落地,委实高兴。
然而一宗事完结,另一件却又沉甸甸地出来。
应怀真趁着李贤淑离开的当儿,悄悄跑出房,来到前面花厅,她蹑手蹑脚躲在假山石后面,踮脚探头,遥遥地看到厅内一副其乐融融的场景。
但是细看,就能发现端倪,表面看似谈笑风生,相谈甚欢,实际上小唐跟林沉舟之间暗中目光交流,波涛汹涌加刀光剑影,双剑合璧,一唱一和,配合无间,于不动声色里试探应某人的深浅。
只听应兰风正恨恨说:“合该把那拐子千刀万剐,我要发公函到齐州府,还请早些把那贼移送过来才好。”
大约是林沉舟跟小唐说了那拐子的事,故而应兰风恨极那人。
林沉舟笑说:“这贼人的确该被千刀万剐,听说他招认,起初是想绑贵地的张家小少爷的,阴差阳错碰上了令爱。”
小唐点头道:“这贼人原来是个惯犯,都是冲着大富大贵的人家动手,他习惯觑空里把孩童掳走勒索赎金,然而这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就算他得了赎金,孩子也不一定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一旦被他盯上,极难逃脱毒手,这次令爱是替张家公子挡了这劫了,幸而有惊无险。”
本来若是那拐子落到衙门手中,并不会如何重视,多半只淡淡审讯然后扔到监牢罢了,可是齐州衙门的人见过小唐的腰牌,所以竟丝毫不敢松懈怠慢,把那贼拉上大堂,用尽十八般法子审讯,那贼从不曾吃过这样的苦头,接二连三地竟把自己以往所犯的案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