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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因京兆府,都察院,大理寺的人都到了,门外街上更有许多人看究竟,一条街上竟有些拥挤,白樘下马,还未进门,就见有两个京兆府捕快,踉跄冲出门口,在墙根上吐得死去活来。
任浮生从来见不得这些,当下后退,白樘带着巽风入内,才进院子,就嗅到一股血腥气。
里头的人见是他来了,都忙让路,京兆府的盖捕头正扶着一棵树,颓丧落魄,如同见鬼,看见白樘,才勉强站住。
白樘打量院中众人神色,见众人有的面色惶然,有的表情严峻,有的深锁眉头,一脸痛色。
他举步入内,那股血腥气越发浓烈,一直到进了内室,看到屋里的情形,白樘才明白了卫铁骑为什么会请他亲临。
遇害的是吏部的杨主事跟杨夫人两个,而现场,已经不能用一个“惨不忍睹”来形容,怪不得京兆府的人都受不了,也怪不得虽然来了这许多公差,却没有人愿意留在室内,只有两名京兆府的仵作在门口上,可看着现场这情形,却也都不知如何下手,勉强站定,神情也是绝望恍惚的。
巽风看了一眼,便站住脚,不再入内。
刑部之中,灯火之下,赵黼静静听着白樘讲述,虽是夏日,周身却寒气森森,双手忍不住握紧。
白樘却仍是面无表情,眼前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其实那时候,连白樘几乎也无法入内,只因卧房的地上,鲜血淋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了,怪不得那股血腥气,直冲出去。
白樘道:“那凶手,先绑了杨主事,又强/暴了杨夫人……杨主事的眼皮……已被割掉,凶手是强逼着他看着这一幕……”
赵黼喉头一动,白樘道:“杨主事身上伤处,不可胜数,是遭受过废人虐待才至断气。杨夫人……”从来沉稳如他,此刻竟也没有法子详述当时的惨状,简直如人间地狱。
赵黼是经历过杀场征战的,然而战场之上,极快决生死,虽是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却从来不曾有什么“虐/杀”之举,此刻虽不曾目睹场景,只听得白樘说,就已眼皮乱跳,有些毛骨悚然。
赵黼无法再听下去,只道:“这个案子,有什么异常么?”
白樘见如此问,脸色微微变化:“是。”
赵黼定睛看他,白樘缓缓地吐了口气,停了停才道:“这案子,很类似我先前办过的……可是那案的真凶,早就落网,且已经于三年前被斩首了。”
赵黼皱眉:“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今日的案子,是那被斩首的凶手所做?”
白樘摇头:“不可能,那凶手是我亲自监斩,绝无差错。”
赵黼道:“那就是凶手另有其人。是了,你为何说此类案子?今日的案子跟你先前所办过的,究竟有什么相同之处?”
白樘唇边浮起一丝很淡的笑,笑影里漾着些苦涩之意:“相同之处?世子你可听说过‘鸳鸯杀’么?”
赵黼耳畔“嗡”地一声,双手握拳道:“此事轰动京城,天下皆知,凶手还是侍郎亲自擒获的,我虽然僻居别地,也是知道的。”
白樘道:“据我看来,今日这案子,便如先前那鸳鸯杀的犯案手段,一模一样。”
赵黼道:“你……你当真?”
被害的杨主事跟杨夫人,可谓是一对儿极恩爱的夫妻,成亲数年,从未红过脸,虽杨夫人并无所出,主事却从无外心,两人相敬如宾,向来为众人称羡。
再加上当年“鸳鸯杀”的手段从来都凶残无比,耸人听闻,犯案模式却是差不多,都是绑了男子,强/暴妇人,然后虐/杀。
故而卫铁骑一眼看见这场面,便立刻想找白樘,只因卫铁骑也是参与过“鸳鸯杀”之案的,他们经年累月查案的人,自然有一股天生本能,一看现场,便嗅到异常。
更何况,除了这一些外……让白樘确信是“鸳鸯杀”犯案的另一个理由,却也是让他最惊心动魄、无法忽视的。
正赵黼道:“只怕是侍郎多心,天底下的混账王八蛋多着是,或许出现另一个畜/生犯案呢?手法略有相似,但未必就跟鸳鸯杀有关。”
白樘凝视着赵黼,这种探究的眼神,让赵黼心中一震,他虽自忖白樘不会看穿自个儿的心意,可被这种眼神注视,却仍叫人心里隐隐不安。
他强行克制,才勉强按捺住想要移开目光的冲动。
却听白樘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认真在意。”
赵黼道:“是什么?”
白樘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眼底渐渐地又透出几分若有所思之意:“我想,这也是世子最想知道的。”
赵黼喉头又是一动,如坐针毡:此刻他忽地有些后悔自己今夜来此,眼前这人太过心清目明,通透的令人心惊。
只听白樘道:“季陶然跟清辉虽跟着去了,却被拦着不曾入内,是以他两个如今尚不知此事。世子既然夤夜来问,如我所说,必有其因——所以我也不瞒世子,世子可知道我的意思了?”
都是极聪明的人,不必说破。赵黼道:“若有我能相助之处,义不容辞。”
白樘点头,才说道:“让我确信是鸳鸯杀手段的另一件事,是
第1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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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一卷,檐下的灯笼轻轻摇曳,墙边的桐树叶子哗啦啦一阵乱响,惊动宿鸟飞起,杲杲叫了数声。
门口处,巽风听见室内那极轻的对话,不由闭上双眸,往后一步,靠在门扇上。
赵黼闻言色变,唇角翕动,却无法出声,只是睁大双眸,望向白樘。
灯影中,白樘面沉似水,正襟危坐,虽是深夜,他仍是衣冠楚楚,端庄整齐,领□□叠的白色中衣,如同熨过的一般棱角分明,一尘不染,现在的他,就算是立刻进宫面圣也是使得的。
但白樘虽面色沉静,可心底却也峰动潮涌。
因他明白,赵黼关心的只怕是这个字背后的那个人,可却并不知道其中到底有何纠葛相干。
对白樘来说,这用血写成的字迹,是凶手留下来的印记,更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只因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鸳鸯杀的案子底下的内情,以及跟这个字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
八年前崔侯府一次无意的赴宴,那走路尚且都不稳的女孩子前头领路,本以为只是小孩子玩耍罢了,谁知道,花枝影动现人形,竟把他引到了鸳鸯杀的跟前。
当时他还不过是个刑部主事,鸳鸯杀的大名却几乎满京城的人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弄得人心惶惶,怨声四起。连皇帝都听闻此事,自然施压三法司。
白樘奉命侦缉此案,怎奈鸳鸯杀行踪诡秘不说,且最擅长易容,只除了行凶时候会露出真面目,其他人竟罕见他的真容。
只因有一次作案之中,无意被打断,公差赶到之后,受害的女子还有一口气在,最后才好不容易拼凑出一副画像,可也未必就准。
想不到在今日狭路相逢,虽将此凶徒拿下。可白樘仍觉极不可思议:为何一个稚龄女娃儿竟能认得鸳鸯杀,又如何会准确无误地将自己领到他跟前。
不仅是白樘百思不解,连鸳鸯杀也是想不通。
在被白樘擒住之时,他望着被崔印紧紧抱着的云鬟,目露凶光,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这女孩儿么?”
那一刻白樘看着他盯崔云鬟的眼神,竟类似嗜血兽急欲撕裂猎物一般,白樘心里极不受用,忍不住一脚踹翻在地,击晕了过去。
将鸳鸯杀带回刑部后,消息散出,满城百姓听闻,均都鼓舞欢腾,那一夜,城内各处鞭炮声响了许久。
皇帝更因此格外嘉奖了白樘。
但对白樘而言,一切却从未轻松。
对于鸳鸯杀这种泯灭人性的凶手来说,捉到他不过只是个开始,最艰难的是审讯过程。
在审讯鸳鸯杀的时候,不管上什么刑罚,对于所犯罪行,他总是一言不发,只不停地追问一句话。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十分执念。
直到监斩了鸳鸯杀之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白樘还时不时地想起这凶徒用一种森然眼神盯着自己,似笑似毒地问出这句话时候的表情。
这世间有大善之人,自也有大恶之徒,无可否认的是,那些凶顽恶徒会很容易影响到人的心志,纵然是白樘亲眼见了他凶徒被施以极刑,可是一想到那张看似平淡无奇的脸,仍能觉着阴寒透骨。
他入的是刑狱一行,历来不知看过多少稀奇古怪案子,亲手处决过多少大奸大恶之徒,也从来心胸磊落,无私无惧,但在白樘看来,如“鸳鸯杀”这种,就仿佛活生生从地狱爬出的恶魔,实在是越少越好,诸如此类看得多了,会叫人觉着生而无望。
比如,在审问鸳鸯杀之时,跟随他身边儿的一名刑部捕快,便活生生地被逼疯了。
那人本也是好手,资历也老,一直跟着他追踪鸳鸯杀,不料却在将其缉拿归案之后……功亏一篑。
以至于后来,白樘严禁其他人擅自接触鸳鸯杀。
白樘说罢,赵黼握着椅子扶手,半晌不言。白樘敛神看他:“世子没有其他想问的吗?”
赵黼目视前方,目光透进薄凉虚空之中,听白樘问,才道:“此贼徒,跟崔云鬟有何干系?”
白樘道:“我之所以封锁此案,不许向外头张扬的原因,便也在此。”
他将先前如何擒到鸳鸯杀的缘故讲述了一遍,又道:“此后,在审问的时候,他问的最多的,就是究竟是怎么找到他的。”
赵黼目光有些虚晃,问道:“她、她怎么会……知道那人藏身在崔侯府?”
白樘道:“我不知,那时候她还小,我曾试过问她,她只是笑罢了。”
那时候云鬟还是蹒跚学步的时候,也只会说几句简单的话,若白樘问,她便笑着拿手去抓他的脸,然后把小手挓挲开,口中叫道:“嘭……嘭……好看!”笑得天真烂漫,仿佛果然看见极好的光景。
白樘起初并不知她是什么意思,后来无意中经过花丛,灵光闪现,蓦地想到那日他摘花打人,从鸳鸯杀手中将她夺过来之时,那时候她看着花碎飞舞,也是这样明艳可爱的笑容。
原来如此。
只可惜再也问不出别的来。
赵黼咽了口唾沫,道:“侍郎既然审问过那贼徒,那贼徒可吐露什么了?譬如他如何竟在崔侯府?”
白樘性子坚毅,但一想起跟鸳鸯杀有关的回忆,难免也皱了眉,道:“当时擒到此贼,本要将他立刻处以极刑,只不过因他作案从不留活口,自然没有人证,又非在案发现场擒到的,也无什么物证。故而要仔细审问,竟很是费事……”
之前唯一留下的活口,是其中一宗案件的妇人,但她只勉强拼凑出鸳鸯杀的真容图像,便很快自尽了。
白樘从来瞧不起软弱之人,可是对那妇人,却难得地理解她的选择,跟那样的恶魔交过手,身上留下数不清的伤疤,至爱之人在眼前被虐/杀,身后还有许多人风言风语指指点点,倒叫一个弱女子,如何活下去?
故而在捉到鸳鸯杀之时,竟一个人证都没有。
鸳鸯杀仿佛看出白樘的困顿,一次审问之中,便笑道:“你把崔家的那女娃子叫来。”
白樘一震,抬眸看去——因刚上了刑,鸳鸯杀遍身是血,两只眼睛却仍大凶,凝视着他道:“不是她引着你去找到我的么?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何她竟认得我?你把她叫来,我便告诉你。”
白樘岂会被他诈出什么来,若他顺着此獠的话问下去,就不是他审案,而是鸳鸯杀审他了。
因此白樘只淡声冷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既然敢犯案,就知道必然会有伏法的一天,你看清楚,拿下你的人是我。”
鸳鸯杀笑了两声:“你?你虽然不错,但你对我藏身崔侯府一无所知,我唯一的破绽就在那女娃子身上,你叫她来,等我见了她,你要问什么案子,我尽数都告诉你。”
白樘心头愠怒,隐忍冷哼道:“你好像打错了主意,如今是本官在审你,不是跟你谈条件。”
鸳鸯杀却笑了起来道:“当然不是跟我谈条件,但是你也想的,是不是?一个女娃子,交换我所有的秘密,难道不值?”
从来都是白樘审视别人,看穿别人,但在那一刻,却觉着这凶徒已经看穿了自个儿。
白樘一言不发,出来之后,便命手下不许跟鸳鸯杀私下搭话。
白樘自然并没有把崔云鬟带去见鸳鸯杀,而是从他的出身入手,一点一点搜寻到许多佐证,可是面对质询,鸳鸯杀仍是无惊无惧之态。
直到最后要将他凌迟之时,因各种刑罚加身,此獠几乎没了人形,可仍是咬牙狞笑,毫不在乎。
赵黼道:“这么说,此人以为是崔云鬟透露了他的行踪?故而一直不甘心?”
白樘点头,赵黼问道:“可是,怎么可能,那时候她尚小……”
白樘道:“鸳鸯杀说,他唯一的破绽是在云鬟身上,我也不解。可惜纵然用尽了十八般酷刑,他都并未招认一句。”
两个人相对而坐,此刻早已经过了子时,夜风从开着的窗户跟门吹了进来,木叶香气混合着暗夜的气息,隐约还有一股令人难以形容的味道,仿佛是极清苦的药味儿。
赵黼本来不知这是什么气息,直到后来又多来了刑部两次,后知后觉才知端倪。
半晌,赵黼才说道:“我现在才明白你方才的意思。既然鸳鸯杀是你亲自监斩的,那么今日犯案的人,自然不是他了,可偏偏留下这样一个明显的血字,他莫非是想故意提醒人注意?”
白樘道:“当年的案子是我经手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今日的凶犯,或许跟鸳鸯杀有些不为人知的关系,刻意留下这痕迹,一来是表明身份,二来……”
白樘并没说完,赵黼却已经懂他的意思:“你是说,这贼徒是针对崔云鬟……将对她不利?”
白樘道:“当初自从捉到鸳鸯杀,到他上法场,他唯一心心念念而不可得的,就是云鬟。今日特地在尸身上留下这一个字,你说呢?”
赵黼再也坐不住了,猛地起身,走了两步,又停下。白樘道:“我今日虽然将前情尽数告知世子,可还要提醒世子留意,此事千万不能跟别人透露出去。”
赵黼回头,灯影中他的容颜也是阴晦难明:此刻赵黼也才想起为何白樘接手此案,为何又不许众人泄密出去。
此案如此令人发指,若证实是昔日那轰动一时的连环凶案重现,还不知会引发如何的轩然大波,倘或那尸体上的字再传了出去,联想当初鸳鸯杀是在崔侯府落网的,指不定会有怎么样可怕的流言蜚语传出去。
空气中那氤氲的药香气仿佛更浓了些,赵黼心底也似有黄莲味在慢慢漾开,回头道:“侍郎放心,我心里有数,多谢你坦诚相告。”
白樘见他站着,目光从桌上佩剑上掠开,又缓缓问道:“世子不必多礼,我尚有话问世子,为何世子竟夤夜奔波,又为何亲来刑部,世子到底……知道些什么?”
赵黼微觉窒息,白樘肯破例对他说明来龙去脉,用意不言而明。
赵黼回到桌边儿,重又坐下,静静地想了会子,终于说道:“我知道的并不多,我只是……隐约觉着,这案子有蹊跷,且今日……恐怕只是个开端。”
白樘双眸微微眯起:“世子的意思是,这也是连环案?”
赵黼点头:“听了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