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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很干净,”凝视着云鬟,林禀正眼中透出几分伤意,“就这样干干净净的长大了最好,只可惜……”
他垂眸想了会儿,忽然道:“你以后,会不会恨我?”
云鬟并不回答,只是身不由己地看着这个人,前世,她仅仅从一本册子里记住了“林禀正”这个名字,今生,他却活生生地就在眼前,或许……她将见证他的从生,到死。
这一世的确有许多事情改变了,但是这一种改变,她并不乐意见到。
眼睛慢慢地红了。恨他?不……她心里曾有过深恨,最后一切,却都烟消云散,此一生,只想少一些缺憾罢了,从开始走到如今,实在想不到的是,原本不属于生命中的角色,也会出现跟前儿,让她再也不能忘。
她并不恨林禀正,或许因知道他的“身不由己”,也知道他作出那些杀戮举止之后,是十几年的心魔缠痛,如今她看着她,只觉得这真真的是一个可怜人。
林禀正望着她发红的双眸,女孩子的双眼里有淡淡地水色,那是一层泪光。
他定定地看着,自知道她并非因恐惧:“你哭什么?”
云鬟转开头去,眼中的泪早已经坠下:“我也不知。”
林禀正却已经知道,他不由地伸手,手指碰上她的脸,忽地发现手上沾血,血渍蹭在她的脸颊上,触目惊心。
林禀正缩手,忙从怀中掏出一块儿帕子,想要将她脸上的血拭去,才擦了一下,便听见外头纷乱的脚步声,有个声音道:“刑部公干,所有人都勿要擅动!”
与此同时,身后的门猛然洞开,林禀正猛然起身回头,便见一个人出现在门口,身着藏蓝色的公务常服,腰扣玉带,风姿清肃,正是方才说起的白樘。
林禀正见状,左手抬起,掌中握着的匕首探出,作势抵在云鬟颈间。
白樘早将室内看的分明,却见方荏满身是血,几乎不知是死是活,另一侧床头的人是崔云鬟,此刻正也抬头望了过来,毫无瑕疵的脸上有几道血痕,眼睛红红地,似有泪。
白樘皱了皱眉,抬手制止身旁众人,目光一转看向林禀正:“林侍读,你这是做什么?”
林禀正并不慌乱:“正如你所见,我做了你们不肯做,也不能做的事。”
白樘道:“你指的是滥杀无辜?”
林禀正一笑:“是不是无辜,白大人你难道不清楚?令公子在由仪几乎被欺辱,你却仍能不发一言,你是刑部的官儿,尚且如此。”
云鬟听了这句,忽地想到先前自己未曾得解的一个疑问:她再想不通为何由仪的凶杀案会提前一年发生,如今听了林禀正的回答,隐隐似有了答案。
前世因她并未插手,清辉之事闹出来,白樘亲临了由仪,只怕从中不知做了什么事,再往后清辉退学……林禀正竟未曾即刻动手。
但是这一回,因阿泽及时相救,清辉也并未闹,白樘亦不曾出面,一切依然如故,这个……只怕才是林禀正提早杀人的原因。
对清辉而言的变化,对林禀正来说正是“未变”。
而血案的提前发生,不是因为事情的轨迹有了改变,而恰恰是一切并未改变。
这会儿,椅子上的方荏动了一动,便又醒转过来,他微微抬头,因模模糊糊看见了门口有人,便又要挣扎,然而此刻他的力气都已经耗费殆尽,便只虚虚地抬了抬手指。
只是无意又望见身上的伤,方荏才又挣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如破了风箱似的声响:“杀了他……杀了……”虽然微弱,却满满地绝望恨意。
白樘不为所动,只仍看着林禀正:“林侍读,方大人已经被你折磨的如此,你何不放下凶器,同我去刑部细说前情?”
方荏颤抖着吼道:“杀了他!”
林禀正不理,只盯着白樘:“我如何知道,你会不会秉公处置此事?”
白樘略一沉吟,迈步入内,林禀正淡淡道:“白大人,我知道你身手厉害,别往前再走一步。”
白樘皱了皱眉,终于道:“好,但是你别伤了她。”
却见云鬟竟是出奇的安静,直到听了白樘这一句,才慢慢地抬起头来,想转头看,却又未敢似的。
正在此刻,猛然听见外头有人叫道:“在哪儿!都给我滚开!”
林禀正听了这个声音,微微一笑。
白樘还未回头,就见有个人飞也似的冲到门口,急急张皇地看了进来,目光分别从白樘,方荏,林禀正脸上掠过,最后定在云鬟面上,看见她时候,眼中才露出惊喜交加之意,忽地又见她脸上带血,那神情便陡然又变了,当即就跳了进来。
白樘举手将他拦下:“世子,稍安勿躁。”
赵黼道:“你让开!”
白樘喝道:“世子!”按着赵黼肩头,赵黼挣了挣,居然无法挣脱。
云鬟听着两人争执的声音,如镜花水月,眼前竟又浮现许多熟悉影像。
她身虽在此处,心却如在另一重地狱。
只听林禀正低声道:“你瞧,我说他甚是喜欢你。”
那镜花水月微微波动,云鬟道:“你错了。”
林禀正望着她,见她神情越发冷静淡然,对沾血的刀刃视若无睹,脸上被他所留的血痕尚未来得及拭去,甚是刺眼。
林禀正心头一动:“崔云鬟……”
云鬟抬头看向他,林禀正忽地说道:“这世道十分龌龊艰难,活着必然辛苦,我带你一块儿去好不好?”他甚至微微一笑,笑得竟有几分温柔。
云鬟却看清他满眼的悲伤之色,这种难以言说的眼神令她的心也皱做一团。
林禀正凝视着她,口中冷冷道:“都别动!”手抬高,刀刃逼近她的颈间,沾血的刀尖儿轻轻一抵,血滴沾着肌肤,顺着滑下。
赵黼骇然停手,胸口微微起伏,咬牙道:“你敢伤她,我必将你碎尸万段。”
林禀正并不看他,只仍看着云鬟:“你不该怪我,要怪,就怪方荏,若没有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者,你也该怪所有人,若不是他们都宁肯当瞎子聋子,我也绝不会走到这一步。”
林禀正说到这儿的时候,才看一眼白樘,面带讥诮之色:“四爷,我说的对不对。”
话音刚落,林禀正忽然抬手,握着的匕首抬高,复向着云鬟刺下。
与此同时,赵黼拔剑出鞘。
云鬟叫道:“不要!”
却已晚了,长剑出鞘,如同一道白虹贯穿室内,林禀正的匕首却并未刺
第10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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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鬟入江夏王府半年后,西北有战事,赵黼代天子巡边。
有天云鬟前去请安,沈王妃因道:“王爷既然不在府中,这些繁文缛节,能省则省了,我知道你生性恬淡,可知我也不是那等迂腐拘泥之人?故而你很不必风雨无阻都要过来,以后只想我说话了,便来就是了,何况你身子也未算极好,尤其是赶上天气不好的时候,很不必再动,仔细保养为要。”
云鬟答应,又相谢了王妃,此后半月,果然偶尔三两天才去见一次,其余都只在房中自娱自乐罢了。
这日,因秋高气爽,云鬟同灵雨来至花园闲逛,灵雨掐了两朵白菊,又道:“我摘些小花苞回去,给娘娘泡茶喝最好。”
云鬟道:“好端端地,让它自在开就是了,何必扰它。”
两人且走且看,穿过小桥,才欲从假山穿过去,忽地听见里头有人声道:“如今王爷不在府内,才是个空儿,我估摸着是该过来的……”
另一个笑道:“你倒深情,我也……”
云鬟跟灵雨面面相觑,都有些色变,原来后面一个声儿,竟是男子。
这王府内的事,云鬟从来不肯多理会,横竖沈舒窈是极贤德能为的,诸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更不用她操心了,没想到此刻竟遇到这般尴尬可疑之事,当下拉着灵雨,转身便走。
两人忙忙地自桥上回转,灵雨便道:“怎么听着……像是王妃房内如茗姐姐的声儿?那男人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云鬟按住她的手:“别说话,更别对其他人说起此事。”
灵雨听她声儿不对,忙答应了。主仆两人回到房中,晓晴迎了问道:“如何这样快就回来了?”
云鬟只说累了,便将此事撇下。
又过半月,府内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这日,因沈丞相夫人做寿,沈王妃回沈府,要住两天方回。
这天将近中午,沈王妃的侍女送来一盘子东西,因道:“是娘娘叫人从相府内特意送来给侧妃的。”
晓晴打开来看了会子,见是几样吃食,又有两样玩物。
晓晴便笑道:“王妃如此惦记着娘娘,人在沈家,还不忘送东西给娘娘呢。”当下把那些点心端了出来,又将手串等物给云鬟把玩。
云鬟看了会儿,便撇下了,只将点心等散给丫头们吃了事。
不料到晚间吃了饭,半个时辰不到,忽然腹痛起来。
云鬟因不欲多事,起初只是强忍,心想或许是吃坏了什么,亦或者气血不调,忍一忍就好了,谁知竟越发严重,一时竟疼得闷哼出来,两个丫头才发现不妥。
灯下见她脸无血色,冷汗如雨,当下才慌张起来,忙派人去把大夫叫来。
这王府内原本是有个常用的太医的,可巧这一日竟不在府中,又因天黑了,宫内也进不去,只得叫人快去外头,现忙忙地找了个大夫前来。
那大夫听闻是来江夏王府,先怯了几分,战战兢兢入内,又不敢细看,哪里能诊出什么来?便只胡乱问了几句开了药方便去了。
晓晴忙催人煎药,灵雨在旁眼睁睁地看着,见云鬟手指抓着被褥,那长指因用力而有些弯曲,指节透出一种吓人的惨白。
挣扎中,她忽地抬头,口中竟喷出一口鲜血。
云鬟记得那一场痛。
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腹部不停地搅动,五脏六腑都成了碎片。
她是最擅长苦熬的,但在那场挣扎中,却几乎恨不得立刻就熬不住死去,因为着实是太痛了。
耳畔起初还能听见两个丫头着急的声响,以及人来人往……后来就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一度她以为自己是死了。
直到模模糊糊中的某一刻,有一只手在她额头上探了一把,却又很快离开。
虽只是一瞬,但那种温度,永不会忘。
方荏的这居室是由仪之中最偏僻的所在,此刻又因由仪未曾上课,故而书院内人自然极少。
但因刑部出动这许多人马,加上世子赵黼,清辉巽风等也匆匆来往,是以街头上众人纷纷驻足观望,又见抬了两人出去,虽不得靠近,却难禁纷纷揣测。
原来林禀正虽受重伤,一时倒也未死,白樘命人将方荏跟林禀正都带入刑部之中,请太医来救,却都勉强保住性命。
只不过,消息不知如何竟不胫而走,有许多朝中官员前来刑部,都是为探望方荏问询端倪的,白樘便只叫侍从以方荏伤势未愈不便见客为由拦住,却叫把来访众人的名单都一一记下。
这天,在刑部之中,来了一位稀客,正是大理寺负责侦查由仪案子的卫铁骑。
卫铁骑快步冲进内堂,满面怒色,见了白樘,劈头便道:“你想怎么处置此事?”
白樘道:“怎么了?”
卫铁骑看着他,冷笑道:“你竟问我怎么了?难道四爷居然一点儿也不知道?”
白樘只是低头看卷宗,卫铁骑见他不为所动,便上前一步,伸手按住那些卷册,道:“还看什么?眼前的大事儿都不能了结,又看什么乱七八糟?”
白樘淡淡道:“有话你就直说,如此没头没脑的谁又明白?”
卫铁骑瞪着他,半晌道:“你不用跟我装,我不信你丝毫风声都没听见,何况如今人都在你们刑部,你还在等什么?不错,我说的就是方、方……姓方的!”
白樘道:“方大人么?”
卫铁骑回头,狠狠朝地上吐了口,含糊骂了句,才道:“什么方大人?披着人皮的恶狼,一想起那副嘴脸我便想吐。”
白樘道:“你查到了什么?”
卫铁骑看着他,忍气低声道:“先前我收到密报,说是这方荏最喜欢幼童,在由仪作恶多年,宋邰韩敏等都是他的娈宠。”
磨着牙说到此,又道:“我虽不大敢信,但本来这件案子就蹊跷,便带人去方府搜查,果然在书房内搜到些不堪入目之物,正要带回大理寺,太子府的秦长史忽然来到,说是太子有命,因叫方荏负责整理《国史》,因此他书房中的种种都是机密,不能为外人动,硬是把我拦住了。”
白樘垂眸:“以你的脾气,就这样甘休了?”
卫铁骑含怒失笑道:“那可是太子,不是别的什么官儿,我就算是吃了豹子胆,难道要跟太子对着干不成?回头我立刻成了反叛论罪,你能救我?”
白樘叹道:“你也算识时务者为俊杰了。”
卫铁骑道:“不必寒碜我。你到底是如何把这方荏捉拿回来的,有无将他定罪的铁证?看看太子是不是还会找什么借口来救人。”
白樘道:“林禀正能开口了,明儿便审他。或有所得。”
卫铁骑眼睛一亮,凑近了道:“四爷,你果然敢……敢揭了这件事?这可是个烂疮疤……要不然怎么我才一动他,连太子都觉着疼了呢?”
白樘长长地吁了口气,无奈:“本来指望着卫大人揭的,谁知你这样识时务,我便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卫铁骑冲他笑道:“此事棘手又且重大,自然是得您亲自出马,我还是难当此大任。”
白樘不理会他,卫铁骑又道:“如何我听闻那日,连晏王世子也去了,另外还有一个小孩子在?是不是方荏又……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这样倒霉?”
白樘遂沉了脸,卫铁骑察言观色,不等他开口,立刻举手道:“我不问了,我尚且有事,明儿再来听审,四爷,我告退了。”弯腰行了个礼,飞快地去了。
不料,还未等到次日审讯,这日午后,刑部尚书潘正清来见白樘,因道:“昨儿闹那一场,如何把方大人也带回来了呢,既然伤着了,便让他在府内好生将养就是了,可知从昨儿开始,来找我问询的便络绎不绝?”
白樘道:“大人,此事并无这样简单,虽表面看来是林侍读欲行凶,然而追其究竟,跟方大人也脱不了干系。”
潘正清道:“不是这样说,你只查问是不是林侍读杀了人就是了,何必牵连方大人呢,方大人向来官声甚佳,何况我又听说他伤的委实……总之如今他这般,已经是极惨的了,大可不必再行别的。”
白樘面无表情道:“就是因方大人伤的十分之重,才更要将此事问个水落石出,也好还方大人一个公道。”
潘正清见他总不松口,又看左右无人,便拉拉白樘,小声儿道:“衡直,你休要固执,岂不闻太子亲派人阻止了卫铁骑行事?自然是维护方荏之意,如今方荏又伤的如此,若是护理不好,便会一命呜呼了,索性做个顺水人情,放他去吧,太子那边儿也好交代。”
白樘道:“这件事我原本不想沾手,可是事到如今,却已经撇不了了,何况还未问明,何必就先认定了方荏有罪?大人放心,若太子怪罪下来,横竖都担在我肩上,我会亲自向皇上禀明此案。”
潘正清哑然,半晌道:“你何苦如此?你……唉!”知道他一旦做了决定,也是九牛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