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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分钟后,她沉默地看着童毕安徒手在废墟堆里刨来刨去,连身边清醒不久的顾岚的劝告都没有理会。
“确定是在这里么?”她问。
“确定。”童毕安拍了拍地面的水坑,“这边的冰还没化太久。”
他的话还没说完太久,血淋淋的胳膊就被另一只从石块儿里伸出的手抓住了。
“哥哥?”童毕安先是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很快被狂喜占据,“你——”
他的笑容又僵在了脸上。因为底下那个同样血糊糊的东西已经难辨人形。
“你没救了。但是放心,明世那边事先就联系好了另一小支天赋者,就是曾经从镇子里跑掉的那群科研人员,一些面孔熟悉的孩子还有猴子,六指的营地被突袭了,现在是我们占上风。”元岁也走了过来,只看了底下一眼之后就侧过头,“还有什么要说的么?如果你说得出来的话。”
那只手指了指她,又点了点眼前的童毕安。
“明白了。在你弟弟弟妹能够独当一面之前,我会暂时收下你留下的这个烂摊子的。”元岁又把头转了回来,俯瞰着那双几乎已经不会转动的眼睛,“放心去吧。一切都会好的。”
“不,你不准死你不要死!”童毕安双手紧紧捏住手中逐渐冰冷的肢体,大吼到,“医生呢!医生呢!我可以我可以一辈子带着失去岚岚的悔恨活着!但我不想一辈子都忘不了你是为我死的!你!你——”
“好了。”元岁扯着他的领子,把他往后拽了一把,“放你哥哥走吧。”
刺目的太阳从云层中钻出。那支手终于还是垂下了,就像是冰雪在阳光下彻底融化。
第两百七十章 延绵()
“看到今天早上传来的消息了吗?”食堂大门口,几个临时选拔出的分队长围拢在一起,连比带画地交流着最新信息,“从六指的第一枪打响开始算起,已经过去了整整一个星期,不少地方都是血流成河啊好在现在事态终于渐渐有了转机。”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明显要谨慎一些,压低声音提醒到,“虽然我也明白大家现在都心里高兴,但事情毕竟还没有最终敲定,我们还是找个更加僻静的地方以免动摇军心。”
隔着大半个厅堂,凌夙诚独树一帜的以相对干净整洁的形象坐在一群边吃饭边扣脚丫子的糙老爷们中央,默不作声地偷听自己临时上级之间的谈话。
“凌兄弟,中午总共也就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你居然还腾出空去冲了个冷水澡。”正对面坐着的是他目前所在队伍里年龄最大的成员,据说下半年就要迈入不惑之年的钟哥。这位总能一个人把面吃出汁水四溅效果的老大哥据说有个和凌夙诚年纪差不多的侄子,所以对他尤其上心,“上战场呢,就别这么讲究啦。看看你碗里的这点东西,长点记性吧。我们食物本来就不太够,来晚了可就真没什么可吃的了。”
说完,钟哥作势要从自己饭盒里挑出几根面条放进凌夙诚的粥中,当然被后者反应敏捷地端着碗错开。
“怎么,还嫌弃呢?这时候,有的吃就不错啦!”钟哥瞪着眼睛,看起来有点不太高兴,“要不是看你长得白净,一副闲散公子哥的模样,多半吃不下来这个苦,我才懒得管你呢”
“谢谢,但是这样确实就足够了。”凌夙诚索性站了起来,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想想又回头补充到,“您说的对,再过十几分钟,我们大概就又要向前开拔了。正午天气热,您最好也别吃太多。”
不再考虑他的这番话会不会被人误解成顶嘴,凌夙诚侧身从摩肩接踵的过道里穿过,迎着几位分队长阴晴不定的面容走近。
“怎么,这位兄弟,休息时间不好好吃饭,有什么事儿么?”那个相对谨慎的人伸手在他面前挡了挡。
凌夙诚转而看向几个人之中相对最眼熟的一个,白纪的副手,也是曾经在明面上多次不太客气的评价过他的人之一,直接地问到:“现在其他地方的战事怎么样,有消息了么?”
“这可是机密,你——”
“没事,这家伙是白队长的”副手将正要吹胡子瞪眼冲着凌夙诚发难的同伴拦住,眼睛可疑地转了转,露出了一个有点微妙的笑容,“一个亲戚,算是个信得过的人。他想知道的话,东西可以给他。”
“白队长的亲戚?”所有临时队长中最为高大的一位摸了摸下巴,然后仗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盯着凌夙诚看,毫不掩饰眼中的戏谑,“瞧这风里来雨里去却还是细皮嫩肉的样子,确实和白队长有点神似。嘿,小子,你不会是白队长的儿子吧?我可听说她没结过婚啊。”
“以我们目前面临的形势来看,我们大概还没有在一起谈论其他人私事的闲情逸致吧?”在凌夙诚整理好措辞之前,副手已经一马当先地开始回击,“你要真这么好奇,等到白队长回来的时候,你当着她的面去问啊。”
看来白纪那种冷冰冰的压迫感果然对于绝大多数人都起效,凌夙诚瞥见那个高个缩了缩脖子,立刻改口到:“那这位小兄弟既然是白队长的亲戚,就这么随随便便放在底下当个小兵,有点不合适吧?”
“没事。年轻人嘛,正是心高气傲,不肯靠着社会关系走捷径的时候。就让他待在下面吧,他自在,我也乐得轻松。”副手抱着手,对凌夙诚饱含深意地笑了笑,“是金子不管丢在哪里,都总会发光的。夙诚,你说是吧?”
“嗯。”凌夙诚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可以告诉我了吗?”
“行,不扯淡了,把东西拿给他看看吧。”
副队长拍了拍左边一个人的肩膀,那人一脸不乐意地掏了掏兜,摸出一个非常厚的小本子,从后往前翻到了贴满报纸碎片的一页,保持摊开的状态递给了凌夙诚。
“你小子可别乱翻。就这后面几页。”用刀子般锐利的眼神把凌夙诚上下刮了一遍,那人凶巴巴地叮嘱到。
“好。”凌夙诚一点头,没什么跟这几个人多说几句的兴致。
“喏,那边去坐着看吧。”副手指了指正对面,“你莫名其妙地杵在这儿,搞得他们都不敢随便讲话了。”
凌夙诚也不再说什么,坦坦荡荡地在板凳上坐下,一脸严肃地开始阅读本子上汇总的情报。
一周以来,分散于世界各地的局部战争基本还是六指略占优势。但值得欣慰的是,越来越多的普通人类也倒向了天赋者的阵营。各地媒体上的骂战此起彼伏,不过貌似就连部分六指自己也觉得理亏,尖锐地指责己方军队“嘴上说的好听不过,暗地里还是摆出圣人嘴脸做杀人越货的事情,迫使战乱重演”。
细心地把已经折角的纸张展平,凌夙诚的目光在一张特写人物照片上停留了很久。哪怕是生于素来不太理会外界事物的船上,他也认得这位看似已到垂暮之年的六指老人。
在六指高层活跃了百年以上的“元帅”。六指军队毋庸置疑的灵魂人物。
而这张照片下的文字平淡地阐述着,它已于两日前卸下六指军队最高长官的职务,在某个“具体地点未知”的岛上安稳养老。
与此同时,整个六指军队高层在过去的几天里完成了从上到下的大洗牌,所有经验与实力并济的老将都被扯下,从各地拔擢上来的新鲜血液奔腾在通路复杂的血管中。许多过去并不出名的生面孔率领同样年轻的部下异军突起,让各地的天赋者都吃了不少亏。
其中最有作为的一位,也是另一张特写照片的主角,恰巧正是凌夙诚在不久前已经特别注意过的人,那位气质和其他六指略有区别的温和派年轻军官。
六指的官方报道里写到,这位军官曾经带着被刺客袭击留下的贯穿伤,率领遭受到重创的残余部队绝地反击,令两支压制性极强的天赋者部队不得不退回了城里,又在一日后彻底撤出了该地区。代价是他本人几度险些在战场上失血休克,昏迷后才被数次劝阻无效的下属成功送去医院,醒来后直接破格连升两级,以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成为了六指近百年以来最年轻的上将。
自然,在这几天里,关于温和派代表人物即将逐渐接替激进派进一步掌权也成为了六指世界里的头条新闻。有人质疑,温和派一旦掌权,是否还能将它们口中的“温和”进行到底,也有人担心,在面对人类时采取怀柔的手段或许会令六指进一步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难怪门口那几个看着心情那么好。凌夙诚想。
原本所有人都认为,一定会是人类方率先因为人心不齐而遇见种种麻烦,想不到的是,六指内部也有人动作如此迅速。
这位看似在大难不死后浴火重生的年轻上将背后的事情,怕是没那么简单。
还没来得及完全理清思路,集合的时间已经到了。凌夙诚被朝着大门方向涌来的士兵们推向门外,在人流中顺手把小本子塞回了原主手中。
推推搡搡中,那人又瞪了凌夙诚一眼,不过表情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凶了。估计是对他这种主动归还的行为还算满意。
仅仅半小时后,凌夙诚用重力将那颗差点直接从那人眉心通过的子弹强行扭上了头顶,擦去了一小块油腻腻的头皮。
“我艹。”这位不熟悉的分队长失去几缕原本就比较珍贵的头发之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暴躁了,“你们一个个都是傻子吗?跟一群武器比我们精良十倍的敌人打什么阵地战?全员!就近互相掩护,朝着南侧的树林方向撤退——喂!”
枪林弹雨之中,凌夙诚循声他的声音扭头,恰巧看见一名刚刚还在用磁力操控子弹拐弯的队友,被非金属制成的弹片正面击中,从一个孤零零的输电铁塔上掉了下来。
“妈的,谁让他一个人站在那么高的地方挨打的?真以为自己是什么超级英雄啊?”暴躁分队长才草草抹了一把脑门上的血,就忽然被一股从背后而来的力道按在沙地里。
“敌人的准备很充足,看样子是早就知道我们会在这个时间段通过这里了。”凌夙诚的声音从他的背后响起,“这是一场有预谋的伏击,而且,地形对我们力量的发挥相当不利。”
为了以最短的时间赶去附近的城市支援,他们这次不得不冒险选择从一段毫无遮掩的平原通过。由于这一带曾经在几天前被大规模轰炸过,方圆百米之内,除了剩下一两个运气比较好的输电塔,连高一点的草都没有一根。南侧的树林虽然便于藏身,但是最短直线距离也差不多有两百米。更麻烦的是,由于是在急行军中,队列与队列之间的距离非常近,这样不但不便于攻击力强的天赋大规模施展,更会让敌人的每一颗炮弹都能命中最多数量的目标。
“让所有人都往南侧撤退。”集中精力接连拦下好几枚近在眼前的炮弹,凌夙诚抽空在密集的爆炸声中冲着公共频道喊话,“所有人互相掩护,务必要优先保证那些体质较弱但是可以大范围施展能力的队员的安全。”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数十架勺子型的飞行器渐渐盘旋到了他们的头顶,巨大的轰鸣声几乎使人失去了几秒钟的听力。
“艹,这么大的阵仗。”钟哥徒劳地对着天空开了几枪,甩甩头和暴躁分队长同步骂出了声,“看样子,这就是咱们一直在找的六指主力了。可惜啊,这个机会不但不好,还会叫人送命。”
“你们先撤,我殿后。”凌夙诚抬起手,最近的几个飞行器立刻开始不规律的上下浮动,似乎是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对抗。
“我还以为你也包括在需要被优先掩护的目标之一呢。”钟哥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打了个没有声音的响指,蓝色的电光立刻从他的指尖窜上天空,直直击向上空的飞行器,令那几个影子形状颇奇怪的金属壳子瞬间发出了尖锐的报警声,“很好,看样子这东西导电。要是天气差一点就好了,看我让雷把它们在驾驶舱里闷熟。”
在被压着打的状态中,没有人有心情附和他的玩笑。凌夙诚将能力的控制范围拓展到最大,勉强又拦住了一批弹片。不远处,有人在土里一拍,让原本平坦无比的大地上骤然伸出无数根个头不小的土柱,作为其他人后撤时勉强可以依靠的掩体。
“后撤后撤!都别愣着!”频道里的这个声音应该是来自副手,“好汉不吃眼前亏!”
钟哥又擦出几道电光,辅助凌夙诚将头顶的飞行器暂时击散。
“不错啊兄弟,以前是哪儿的?”在周围的所有人中,只有他看上去还算是气定神闲,大概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我,钟哥,是颛顼号前前前任三组组长。后来因为船上太乱,提前退役了。”
居然还是颛顼号上的人?凌夙诚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回答到:“前盘古号二组组长,凌夙诚。”
“嚯,二组组长,难怪呀。”钟哥腾出一只手捏成拳头,在凌夙诚的眼前晃了晃,被后者习惯性地躲开了。
“怎么?”
“你是脑子不好使吗?还是觉得我会因为盘古号曾在颛顼号分崩离析的时候添过一把柴而记恨你?”钟哥晃了晃拳头,“碰拳这么接地气的打招呼方式,你没有听说过么?”
“如果我们能够平安地撤进林子里,再碰不迟。”凌夙诚弯腰抓起半截遗落在地上的枪管,将一块爆炸激起的碎石打飞回去,“把范围扩展的太大,我对重力控制的精度就会下降,你们自己多小心。”
第两百七十一章 汇流()
爆炸的冲击波将最后一批还没来得及后撤的人全部掀飞在地上。作为当时距爆炸中心最近的人,饶是以凌夙诚的体质,也花了好几秒钟才完全恢复了意识。
“喂,凌兄弟,凌兄弟,快醒醒!”
可能是因为这几天使用能力的强度又有点太大,痛觉传递到大脑之前有些延迟。凌夙诚仰躺在地上,略微定了定神后,勉强看清那个支在自己上方的人影就是老钟。
“你怎么这么傻啊。就算是为了出风头救人,你这也太拼命了。”老钟的一侧额头多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不过看上去意识还算清醒,甚至还有力气抓着凌夙诚的肩膀前后摇了摇。
于是凌夙诚脸上的不适变得更明显了。但他还是准确的拍掉了对方想要查看他伤口的手,尽可能以最平稳的语气镇定地说到:“我没事。”
“没事?你骗谁呢?”老钟的神情有些激动,“我好歹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见过的死人怎么说都不止两位数了。刚刚你为了一个人挡在那么靠前的位置,就算侥幸靠一根泥巴柱子挡下了一点弹片,可那冲击波是闹着玩儿的吗?你快试着咳嗽两声,感受一下身体里有没有哪里特别疼”
“这还不算什么,我真的没事。”凌夙诚原本想轻轻叹口气,结果余光瞥见天空中那几个阴魂不散的古怪飞行器,突然手腕发力,一把将老钟推远,提高音量催促到,“快走!”
如果不是靠着超强的感知力,在那几枚无法用肉眼看见的特殊弹药接近之前就察觉到了它们的运动轨迹近距离拦截,这里剩下的所有人应该都已经没有开口说话的机会了。但敌人并没有留给凌夙诚调整状态的时间,几乎在他站起来的同一个秒,那些幽灵般的武器再次伴随着轻微的气流搅动,带来了无数危险的碎片和令人不适的热风。
全然不顾身后队友的劝阻,凌夙诚随意地用重力抬起地面上零散的土块,稍微压实一些后当做简易的炮弹掷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