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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就这么皮呢。”童毕安一个人站得最远,似乎是对这些刚刚还让他吃过苦头的生物心存戒惧,“小心一会儿跑出来两个,第一个被咬的就是你!”
“怎么可能。”元岁丝毫没被吓着,“要是这群猴子随随便便就能从玻璃柜里跑出来,这位医生刚刚还敢走在最前面么?再说了,灵长类动物可聪明着呢,它们当然会记得到底是谁把它们关在这里的,我只是个路过的。”
房间内的空气中弥漫着过于浓重的消毒水味。童毕安抬手扇了扇,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好像很淡定似的。”他鼓起勇气定睛看了一眼那些小东西,才发现它们毫无光泽的毛皮上满满都是凝固的血块,“这已经涉嫌虐待动物了吧?也太没人性了。”
“不使用动物的话,你觉得我们应该用什么来完成实验?”青年人双手并用地支在桌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勉强站立,“人类的胚胎当然是不行的,因为这是泯灭人伦的,是‘恶魔般的行径’。可如果连培育动物都让你觉得太过残忍,我只能劝你从今天开始,每顿饭都吃素算了。”
“那怎么行,照您这么说,植物就不算生命了?”元岁一本正经地反驳到,“我觉得他以后还是靠喝风活着吧,或者偶尔尝尝露水也成,说不定哪天还能顺便得道成仙呢。”
童毕安被堵得厉害,随即咬着牙用力扭过头去。元岁却清了清嗓子,抄着手走到他身边,低声劝了一句:“别想太多。作为一个在船上降生的婴儿,我觉得他们确实还算不上丧心病狂啊。没什么意义的同情心就省省吧。”
“你带我们到这里来,究竟是想说明什么?”童思源粗略地在房间内转了一圈,又顺便撩起了好几块儿质地相似的遮盖布,偶尔会深深地叹一口气。
“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些,都只能算是这一期实验的失败品,一共大概有”青年人停顿了一下,“两千只左右。”
“两千只?”即使有一些心理准备,元岁还是稍稍吃了一惊,“这么多?那你们究竟造出了多少只符合预期的猴子?”
“符合预期?”青年人重复了一遍,苦笑着摇摇头,“不,一只都没有。”
“好吧好吧。那类似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些半成品呢?一共有多少?”元岁突然想到了一个最糟糕的可能,“那些以前给你们提供资金支持的人,总不可能会愿意白白花钱吧?你们之间的约定是什么?你不会把这种猴子当做商品卖给别人了吧?”
“如果你们的城市还在的话,说不定终有一天会变成那样吧?”青年人一点点挪动着坐在了桌沿上,“不过你放心,至少现在还没有。因为所有做出来的东西都还完全上不了台面。”
“哪有,我觉得这些猴子明明已经很烦人了。”元岁撇撇嘴。
“我们当年最初的目标,是破解天赋者的遗传之谜,让有价值的能力者实现量产,总而组建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青年人屈起手指,在玻璃板上敲了敲,“结果我们花了这么多年,就搞出这样的东西。”
“不好意思打断您一下。”元岁坐在了桌子的另一头,“能不能不要用‘量产’这种词啊,听得我实在有点不舒服。”
“抱歉,我只是原样复述而已,请您见谅。”青年人言语上的客气总是让人觉得有点假,“在研究开展之后的数年,我们唯一的成果,就是论证了天赋产生的随机性和递减性。即是说,除了事前挑选孩子们的亲本来源,我们根本无法通过人为操纵的方式让某一类型的天赋者大量产生,而且,天赋者的衰亡几乎是不可逆的。如果不是水上都市的那些实验室先一步强制性地筛掉了不少沦为普通人的天赋者后代,这项人类进化史上的奇迹,或许早就走向衰落了。”
“哦,然后呢?”元岁一点头,“您本来是打算动用技术手段来延缓天赋者的衰落?这么说来的话,您倒是可以向我们船原来那些实验室人员取取经嘛,他们也是天天搞这个如果他们现在还有命活着的话。”
“不,当我们确认,无法在人类的身上取得使我们满意的成果,我们便立刻拓展了思路。”青年人回答,“既然受过辐射的食物能够让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发生变异,那么这种力量,是否会对动物有效呢?尤其是那些和人类原本就有一定亲缘关系的动物。”
“所以你们选择了猴子?”
“是。说真的,使用动物来做实验确实要方便多了。”青年人叹息着说,“医生们不必每天都在伦理的泥沼中挣扎,护士们也不必在哄完孩子们睡觉之后偷偷掉眼泪。如果能有一个更加简单的替代手段,谁会愿意每天都要面临道德和良知的谴责呢?”
“能不能不要说这种没有意义的漂亮话了。”元岁渐渐收敛了玩闹的态度,“说到底,就算你们很多年前就已经开始考虑利用猴子做实验,你们也没有放过实验室的那些孩子,还是在把他们往‘武器’的方向培养呀?那些孩子现在勉强取得了自由,貌似也不是因为你们‘善心大发’主动放人吧?做了就是做了,不要事后再自欺欺人的美化什么。伪善的人比纯正的坏人更让我觉得恶心一点,因为坏人一般多少还有一丢丢的自知之明。”
“这种事情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第一次碰上这种对打感情牌完全免疫的人,青年人解释的越来越吃力,“但是,当时我确实是想”
“好了好了,既然事情不都是你一个说了算,那我也不能因为你几句好听的托词就给所有人免罪,您说对吧?”两条落不了地的腿在空中一晃一晃的,元岁几乎要躺在桌子上了,“最后一遍,请您尽量捡要紧的说。您培养出的半成品猴子的威力,我们已经领教过两次。趁我还有最后的一丢丢耐心,您就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打马虎眼上了除非,”她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直了,“您不会是打算先跟我们在这儿拖着,等您的同伴控制住我们的人,再反过来要挟我们吧?”
这话一出,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会儿的童毕安立刻又有些沉不住气了,粗着嗓门苍白的威胁到:“你敢?”
青年人看着他的样子,似乎反而多了一份信心:“当然是不敢的。同样是利用他们,我过去至少会努力保证他们在任务之中的生命安全。但你们可就未必了吧?”
“你!”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容易就被别人的几句话带偏主题好么?”元岁有点无语,“还是我来问,你听着就行。”她冷冷地盯着青年人,“别在玩儿什么花招啦。把我逼急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们之所以无法彻底放弃那些孩子,是因为这些年对猴子的培养实验也十分不顺利。”青年人一手按在额头上,大概是在避免直接承受这个嘴皮子颇厉害的小姑娘的打量,“说起来简直像是诅咒一样呢。”
“你到底是怎么成功让那些猴子也获得‘天赋’的?”元岁抬了抬一侧的眉毛,“别跟我说就是靠喂它们辐射后的作物。要真的这么简单就能搞出这么带劲儿的生物武器,我们早就被科技领先我们一大截的六指全灭了。”
屁股底下的桌子忽然发出了一阵嘎吱嘎吱的响声。元岁愣了一下,意识到是另一端的青年人正在发抖。
“是我”青年人轻声说,“因为我是”
“因为你也是天赋者吧?”忽略三道含义不同的惊诧视线,元岁直截了当地戳穿了他。
“你是怎么”
“这又不难猜。”元岁一昂下巴,“医生,看看你自己的脸吧,按你的岁数,很明显不可能是最初参与实验的人员之一。而且,就我从前的工作经验来看,所有看似超乎常理的事情一般都是某人的天赋搞出来的。那么问题来了,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后来加入的天赋者能够接触这些核心机密呢?参考答案或许多种多样,但是最符合逻辑的只有一个。”
“什么?”童毕安忍不住问。
“他是这群科学怪人最初培养的实验品之一,编号应该还远在‘d’开头之前。”元岁始终观察着对方的反应,终于自信的笑了笑,“但是他觉醒的能力太过特殊,受到了其他工作人员前所未有的重视,甚至最终接纳他成为研究人员中的一个。”
“是因为我的血。”青年人的喉咙里发出了浑浊的吸气声。他突然粗鲁地撕开自己的袖管,露出了手臂上排列整齐的刀疤,“知道我是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的么?”
“看你现在这幅样子,大概是猜到了。”元岁的眼底有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怜悯,“你的血才是这群猴子能够获得‘天赋’的原因吧?就像是传染变异病毒的媒介一样。”
“你知道吗?我们繁殖猴子的速度,比培养人类恰好快十倍。”青年人的眼眶有些发红,“但是巧合的是,猴子借由我的血觉醒能力的概率,恰好比新出世的婴儿继承父母天赋的概率低十倍!也就是说,我们这些年来费尽心力培养这些动物,完全都是白费气力!能够勉强使用的猴子数量根本达不到我们的预期不说,就连这些东西获取天赋的种类,居然也和我这个‘媒介’有关!”
“大概也猜到了。”元岁不再刻意去讽刺他,“上回一次性碰上那么多拥有自愈力的猴子,就让我觉得很奇怪了。天赋者之间能力近乎重合的概率是很低的。”
“我们这批大概一共成功制造了两百个勉强能用的半成品。”青年人用手指比划着数据,“其中有百分之九十,觉醒的都是类似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巧合的是,从档案来看,我的父亲恰好也拥有这种天赋。另外百分之十里,有一半与我的母本相同,获得了‘腐蚀金属’的能力,剩下罕见的几种,也和我的爷爷奶奶辈产生了某种关联性。”
“明白了。”元岁又点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猴子就像是借助你的血,‘显现’了某些原本可能出现在你身上的天赋”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这种破事儿怎么还有点似曾相识啊。”
“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件事。”青年人拍了拍自己没有知觉的腿,“要是我哪天死了,这群猴子会不会也就跟着彻底没用了?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这些年花的力气,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至少你们证明了‘此路不通’嘛。”元岁难得有心情安慰对手,“搞科学研究就是这个样子的啦,很多做基础研究的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做出点有用的东西,看似就这么碌碌一生了。但是他们至少让别人少走了弯路嘛。”
“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呐!”青年人渐渐歇斯底里起来,“我们这么多人,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心血在这项研究上,难道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培育的孩子们一个个的跑了,猴子们又不中用,现在就连在背后支持我们的水上都市也倒台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要是有一天,六指忽然想要歼灭人类,我们能拿出什么东西来反击?”
“您到底想做什么?”元岁心头一颤。她有很不好的预感。
“趁现在,很多天赋者刚刚从船上下来,居无定所,因为承受不了外面的世界与自己从前所过的生活的落差,和普通人能够达成一些基本的共识再加上我们带头推动”青年人的脸颊微鼓,似乎每说一个字都要花去小半力气,“你明白吗,这是全人类最好的机会!”
第两百三十章碰撞()
表情呆滞的沉默了好一阵子,元岁捂着脸“嘶”了一声,自言自语般念叨:“这么刺激的吗”
“什么意思啊?”整个房间里,只有童毕安还有大声嚷嚷的心情,“我怎么没有完全听懂?你们最开始不是在聊猴子么?怎么忽然就开始考虑起人类存续这么高级的问题了?”
“他的意思大概是,他打算趁着现在这个‘好时机’,趁机煽动鼓动所有人类团结在一起,战胜六指,赢回这颗属于我们的星球。”童思源非常客观的解释到,“从他的角度来看,目前简直是集天时地利人和为一体的最好时段。由于前段时间,建立在海上的‘天赋者’王国突然走向了土崩瓦解,许多能力过人的新人类不得不在世界各地四处流亡。为了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他们需要新的地盘。普通人失去了水上都市这重压制六指扩张的保护伞,加上听闻了不少天赋者真实的生存现状,理智上和感情上都开始向我们倾斜”
“而且从长远来看,六指对人类的‘宽容’总是有限的。”青年人接着他的话说到,“今时今日,他们对自己抢夺人类生存空间的歉意,以及对新人类力量的恐惧都还勉强占着上风,高层的各项政策也以‘怀柔’为主。只要普通人类愿意全盘接受他们的各项制度和文化风俗,就可以在半受控的前提下和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再过一些年呢?”
没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回答问题。元岁隔着玻璃盯着那群千猴一面的小动物,抿着嘴唇不想说话。童思源取下充满电流杂音的耳麦,抱着手摇摇头。童毕安几次张开嘴,貌似是想说点什么,结果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出来。
青年人只能自问自答:“更糟糕的是,与过去不同,这些外星来客已经了解到天赋者的遗传机制,加上维持我们新人类存续的地点已经倾覆,新人类的衰亡,已经是明眼人都能看懂的趋势了。如果有一天,辐射带给我们的恩赐不再以奇迹的方式表现出来,全人类都退回到‘普通’的状态,而六指已经借助科技完成了休养生息,未来的人类会怎么样呢?”
“说的那么好听。”元岁双手一撑,轻巧地跳回了地面,“你的意思就是,为了保证未来人类还能够在这颗星球上生存,我们这一批刚刚丧失家园的天赋者就应该立刻开始身先士卒的抛头颅洒热血咯?”
“连刚刚上学的孩子都知道,我们和六指之间不可能永远维持互不打扰的状态共存下去。这位小妹妹,你在斤斤计较些什么?”青年人的语气严厉起来,“难道真的要等到砍头的刀悬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脖子上,人类才临阵磨枪的开始抗争?是,我知道,即使是现今这种虚假的‘和平’,也是无数先辈牺牲性命为我们换来的。但是这样还不够,还远远不够。不付出牺牲,一次性解决所有问题,未来的人类依旧是永无宁日!”
“啧,您这个演讲水平,只能待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空间里每天做做实验,真是太屈才了。您应该去应聘个发言人之类的。”元岁招了招手示意他先打住,“但是我实在不明白,您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判断我们殊死一搏就是有意义的呢?天赋者这个群体究竟有几斤几两,我们这些内部人士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所谓我们对于外星友人的‘震慑作用’,有多少成分是吹出来的,难道你还没有看明白?如果多数人都还能够接受目前这种苟且偷生的存活方式,你何必高举义旗忙不迭的催着他们去死呢?”
“你听我——”
“你还是先听我说完吧。”元岁冷着脸打断他,“万一,我就说万一,‘六指’意识到我们声势浩大的反抗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挠痒痒,人类早就没有值得它们畏惧的资本了。那你再猜猜看,我们这一代人,会不会就此成为人类的‘最后一代’?在不能保证明天大家是不是还能活着的前提下,你跟我在这儿假惺惺地说什么‘未来’?哦我明白了,因为你觉得你自己要不行了,就想在生命尽头最后燃烧一波自己的价值,把这群花大价钱搞出来的猴子拉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