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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伙儿出自士伍之人也有一些。这么些平时绝不可能出现在同一个场合的男人偏偏就安安静静地挤在这厅里,赵瑟平生第一次得见,感慨之余不得不佩服欧阳怜光这份举重若轻,万事皆在掌握之中的本事。
军中武士不耐就坐,十一的一班兄弟便都立在窗户边上小声闲聊。他们看着厅中去了又来了的人彼此说这笑话,一起发梦琢磨起作了欧阳怜光的正夫之后如何如何。十一大约不怎么喜欢听这些,一笑置之,握着赵瑟的手坐去一边。赵瑟本来还在东张西望,看见几个熟人之后便开始一个劲的往十一的背后缩。除去四家七氏的贵公子们因为家中有严令不管来之外,其余的高官显贵家的公子赵瑟大多也是认识的。这时倘若让人家认出来岂不尴尬?至少免不了日后老长一段时间做宴会上的笑料。
中年仆妇隔不了一盏茶功夫便要请人出去与欧阳怜光相见。奈何那些人去得快,回来得更快。去时壮怀激烈,誓在必得,回来时却脸色惨白,两眼发直,一看就是被欧阳怜光拍得不轻。大多数人自持身份,放不下脸面去打听题目。只有那般游侠儿嬉皮笑脸地拦住去路打听,一般换来的都是一记白眼,偶尔有人回答,也是摆手说一句“告诉了你也没用”便灰头土脸地去了。
如此一来,赵瑟的好胜心倒被激起来了。她凑到十一的耳边说:“我们一定得赢了欧阳怜光这女人!十一你好好努力,让欧阳怜光哭着喊着非要取你。到时候,你可就不要她了。你给她说:‘欧阳大人,在下不过是随便下场玩玩,蒲柳之资,实在不敢委屈大人。何况在下已有爱人,马上便要傢人,辜负了大人的好意,请大人千万赎罪。’哈……”说道后面自己也忍不住得意地小声笑起来。
十一在赵瑟的面颊上点了一点,晒然道:“我就说人家招亲你跑这么快做什么?原来竟是为了这种无聊的事!”十一摇摇头,半响有些苦涩的问:“你这样放不开,是因为陆子周吧?”
赵瑟一怔,笑容僵在脸上。只因为陆子周和欧阳怜光的旧事,她屡屡将欧阳怜光视作假象敌。这种心理虽然无聊,虽然极没有风度,但倘若是其他的人,甚至是陆子周本人指出这一点,以赵瑟之厚脸皮,最多也就是笑几声便抛开了。然而,由十一这样说出来,真真让赵瑟既无言以对又无颜以对。
赵瑟从来不知道,从十一的口中说出其他的男人的名字会让自己如此难受。而偏偏十一说出来的这个名字又是“陆子周”,偏偏又是她的丈夫,她注定了要纠缠一生的男人,她已经对不起并发誓要用一生来补偿的男人。
十一与子周,她最爱的男人与她最放不下的男人。她为了得到她最爱的男人以最不可原谅的方式伤害了她最放不下的男人;她因为她最放不下的男人的缘故,拉着她最爱的男人去她最放不下的男人以前的女友招亲的擂台捣乱。现在,她最爱的男人以最直接的方式拷问她。没有比这更令人哀伤的情景了。
赵瑟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意气翻腾,眼睛压上十一的肩。湿气在十一的肩头润开。
“我没有办法,十一……”赵瑟含含糊糊地说,“如果是不曾出现过,不曾存在过的东西也就罢了……我有了你,我可以再也不看别的男人一眼,我可以再也不取其他的男人。可是子周他一开始就傢个了我呀……写休书不要他了吗?永远都不在乎他了吗?不能这样残忍的……我也做不到……”
十一的唇角有扯出一个迟疑的笑容。他靠在赵瑟的头上,带着些许的遗憾和不解道:“你这人啊,从来都不知道既然要伤害那就一定要伤害到底,半吊子的东西最可恨。就像杀人不肯一剑毙命,偏要拿钝刀磨脖子一样。真不知道天下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般一样,还是只有你自己没有决断之力。”
“有啊!”赵瑟顿时来了精神,指着外间笑道:“若论杀伐决断,特别是壮士断腕之类成大事者的本领,再也没有人比今天这位欧阳怜光更胜一筹的了!”
十一不禁莞尔,捏住赵瑟向上扬起的鼻尖道:“可惜啊,她来得迟了……”
这一番小小的口角引来厅中众人屡屡回望。赵瑟做贼心虚,便老实起来,只敢趁着人来人往,乱的时候说几句风凉话:“你看他们去了连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便被赶出来,八成是一道题都没答上来。不知欧阳怜光这女人出了什么缺德题目!”
虽说快,但毕竟架不住人多,轮到十一之时已经是午后时分。赵瑟一把拉住十一的袖子,对那仆妇说道:“我们是一起的,不用分开!我是他的小跟班,不傢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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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仆妇目光如电,在赵瑟脸上一扫,便和气地道:“既是不打算傢人,一起去无妨,堂中尚有我家大人请来的见证人。上都的名媛小姐们倘若有意,也都可入座观战。如此,两位便请吧。”说罢,引着赵瑟和十一两人拾梯上楼,到最顶层的观星台。
观星台上并无什么摆设。台上照例有一半搭着凉棚,上面缠着些茂密翠绿的蔓藤叶子。五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三五朵花蕾含苞欲放。凉棚的深处是幔帐,米黄|色的缎子,绣着同色的水纹。观星台正中,看大小仿佛安置着一方大书桌,上面盖着布,看不分明。楼梯口架这一面小小的锣
除此之外,观星台上更是人多,围着四周坐满了三层,多是上都的贵妇名流们约齐了过来捧场。毕竟皇帝给了圣旨的,所谓不看僧面看佛面。上首还坐着一个老头子,赵瑟认识,乃是皇帝身边第一得力的内官陈尚宫。这位陈尚宫,也就是当初闯进燕王府,无意中捉到赵瑟和傅铁衣奸的那位差点没被气死的德高望重的老大人。想来皇帝既然下了圣旨,总要找个人来督战才是。赵瑟没有从人群中找到欧阳怜光,大约躲在凉棚深处的幔帐里。
果不其然,中年仆妇轻敲锣面,发出一声脆响。众人安静下来,于是,便从帷帐里面闪出一个二八少女。少女手捧一钟磁盏,袅袅行至赵瑟和十一面前,顾盼生姿,微施一礼问道:“哪位公子先来?”
赵瑟指着十一道:“自然是他,我是小跟班。”接着又问:“难道欧阳大人不亲自问吗?”
十一露出一个笑容,冲那少女道:“原来你不是欧阳大人。”
少女远没有那中年仆妇功底深厚,面对十一的笑容还能镇定自若。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慌慌张张地道:“我只是小丫鬟……第三问小姐才出来……这个汤你尝尝,只要能照样作出一份来,这一问就算你答对了……”
小丫头杂七杂八地说了一气,便将汤盏塞到十一手里,飞也似地躲进帷帐里再也不肯露面。中年仆妇咳嗽一声,于是便有两个小厮上前揭开盖布,竟是一张灶台。炊具柴火,肉羹酱料,还有各种菜蔬俱全。中年仆妇举手说一声“公子请吧!”便退到一边。
小丫头拿出来的汤呈淡黄|色,各种配料已然滤出,单凭那个眼睛看是绝看不出用什么熬制出来。十一拿了个调羹,皱眉细品。赵瑟在一旁却是意外得连眼睛都瞪圆了。赵瑟以先入为主对欧阳怜光的偏见,万万料想不到以欧阳怜光这种以家国天下为己任的女子放着那么多指点江山的难题不去出,却上来第一关就是让做菜!
难道欧阳怜光心目中的丈夫竟然不是和自己迎风而立的奇男子,而是无才便是德的贤内助?赵瑟心中怀疑:难道这就是欧阳怜光和陆子周最终不欢而散的真正原因?这也忒不靠谱了吧!谁家也不缺厨子啊!何至于迂腐至此?
赵瑟在心中连连摇头,就是她自己也不会缺心眼到以会不会洗衣做饭为标准来选丈夫。她难免不厚道地想:欧阳怜光你出这种题,那就相当于把上都九成以上的贵公子拒之于门外。世家公子,你让他们尝菜可以,让他们站在一旁指点奴婢动手也有不少行家里手,可你让这帮人用握剑拿笔花钱玩玉器的手生火做饭,那可真是不如等着太阳打南面出来快一点。全上都真是没几个啊!
这时,十一已经放下调羹,冲赵瑟露出一个无能为力的笑容,便待出言认输。赵瑟却在此时灵光一闪,咬着十一的耳朵提醒他道:“治大国若烹小鲜。”十一一时没听明白,疑惑地望向赵瑟。赵瑟情急之下,便在十一耳边背诵起来:“烹小鱼,不去肠,不去鳞,不敢挠,恐其糜也。”
十一有一点最大的好处便是不管赵瑟的话听起来多像是胡说八道他都肯听。听了赵瑟在他耳边的嘀咕,十一虽然不大理解,意思还是明白的,当即点火烧水,拎了一尾小鱼,砸晕了直接扔进去煮。未几水沸,倒出汤来。其实以十一杀人的本事来说,刀工一定相当可观。可惜这菜忒简单,让十一英雄无用武之地,一时之间赵瑟竟然还有点儿惋惜。
四周女人们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七嘴八舌地说道:“第六个了!”,“这个差不多……”“如此玉树临风,欧阳怜光好福气……”“那可不一定,后面还有两关呢!”“后面的他答不上来就好了,咱们姐妹一起去追求可好?”
中年仆妇再次敲锣,上前施礼道:“公子答对了。恭喜!还请稍待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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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小厮过来,在中年仆妇的指挥下搬走灶台炊具等等物事。在观星台正中设座,请十一坐下。赵瑟因为刚才非要说是十一的小跟班,这下只好客串到底,站在十一身边将欧阳怜光的祖宗从十八代之前开始腹诽了一遍,只盼望一会儿十一争气,替自己把所有的委屈一齐找补回来。
这次换了个清秀的侍奴从帷帐中出来,将一个金丝楠木的小匣子放在十一面前,施礼道:“这个匣子里装的是我家小姐早年的文稿,只因下仆一时大意,弄丢了钥匙,匣子多年未曾打开。请公子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帮我家小姐解开匣上锁扣,这一关便算是过了。”说罢点燃线香,置于十一的左侧。他的声音清脆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盘,动作优雅细腻,场中一时之间便静了下来。
十一翻转匣子看了看,随即放下,沉吟不语。事实上,锁住匣子的并非惯常所见的锁扣,而是十几只玉连环串在一起结成的结。这种解连环的游戏在贵族少女间非常盛行,很少有男子拿来解闷。欧阳怜光以这种方法来选丈夫,实在匪夷所思。
赵瑟一看那玉连环,来不及感慨欧阳怜光如此坚毅的女子竟然非要选一个藏于深阁之中的小男人,先是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欧阳怜光更像是和她自己过不去一样。
匣子上那玉连环,赵瑟认识,乃是多年之前就风靡于宫廷之中的样式。据说,皇帝非常沉迷于此道,后宫中的帝卿宫御为了博得皇帝的宠爱往往不遗余力求解连环。五年前,宫中谢贵君以五百零三步解开之后,玉连环的解法便在世家贵族之间流传。这五百多步的玉连环,便是再快的手也不可能在一炷香燃完之前解开。更可况十一的出身经历,根本就不可能知道解法。赵瑟顿时没了兴致,当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十一只是静静地坐着,看着线香渐渐燃尽,眼见就要熄灭。倘若是平时的宴饮聚会,在场的那些贵妇们恐怕早就不依起哄起来。然而十一偏偏就有那样的容貌风采,让女人们一看见便情愿静静地看到天地相合。台上的气氛越来越让赵瑟难受。现在,女人们用神往与羡慕的眼光盯着十一再也无法让她觉得骄傲,反而让她感受到压力,让她恨不拉起十一落荒而逃。
或许是赵瑟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唤醒了十一,他像一头豹子一样跃起,拔剑挥下。动作一起呵成,有着令人窒息的诱惑。匣上的玉连环随着一道剑光,断成几百段落下来。女人们,包括赵瑟,发出整齐的惊叹。
十一打开匣子,调转方向冲着帷帐,说道:“这不就行了吗!”
帷帐中久久无人应答。中年女子步进帷帐,大约是请示欧阳怜光的意思,耽误了好久也不见出来。作为看客的女人们却分成两派,就算不算过关的问题进行激烈的争吵,几乎要大打出手,场中顿时乱做一团。赵瑟颇有和十一趁乱溜掉的打算,奈何刚开始算计,没等抬脚又让人家抢了先手。
中年仆妇偏这时候钻出来敲锣说:“这一题,正该作此解。”
周围的女人们便都不乐意了,吵吵嚷嚷地闹道:“欧阳怜光这分明就是作弊,明明就是看人家公子美若仙人才会作如此说。”
中年仆妇对于议论一概不理,只到十一面前躬身一礼,肃然道:“恭喜公子,过了这一关的,您是唯一一位。请稍侯,我家小姐稍事整理便出来与您相见。”
作者有话要说:前几天去军训,一直没时间更新
帷幕
欧阳怜光这种女人很会在关键的时候摆谱。
惊鸿髻,飞霞妆,将腰肢束到不及一尺八寸并露出双肩的曳地长裙,鸡心大小的红宝石吊坠。欧阳怜光带着如上所述的妆容走出帷帐的时候,被惊得目瞪口呆,头顶冒烟的绝不止赵瑟一个人。那些年纪轻的,没经过见过什么了不起的稀罕的年轻女人们姑且不论,连久经后宫——这地方,大家都知道,乃是集世间匪夷所思之大成的所在——考验的陈尚宫都没办法控制自己喉头的耸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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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欧阳怜光所展现的正式最近十几天上都贵族最流行的装束。流连于奢华宴会中的名媛淑女们近来最喜欢打扮成这样媚态横生的撩人装扮,扶着矮小侍奴的肩膀,走出步步生莲花的款式。那么,也就是说装扮本身并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欧阳怜光。
是啊,一个只穿深衣,只束发的女人招呼都不打一下便突然改穿宴会名媛的艳丽衣裙,这让观众何其地茫然无措,正如本来卖脑子的女子突然该行卖身一样令人别扭。
赵瑟还能作何感想呢?除了在心中愤慨兼且破口大骂“你竟敢勾引我家十一”之外也就顾不上别的了。
陈尚宫努力调整自己脸上近乎于僵硬的肌肉骨骼,尽可能调动那些皱纹们,堆砌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以代表众人之姿,字斟句酌地称赞道:“欧阳大人好生明艳!”
欧阳怜光向陈尚宫轻轻点头示意,眼光扫过台上众人,最后想当然落在十一的脸上。她双掌交叠平举到眉间,郑重其实地行礼,说道:“多谢公子。”十一料想不到欧阳怜光刚一露面便行如此大礼,只得答礼,连道不敢。
这一问一答之间,尽显女才男貌,璧人一双。一旁赵瑟看得心中沸反盈天,几乎要忍不住插在欧阳怜光与十一中间。她搭住十一的肩膀,轻轻冲欧阳怜光笑道:“如何要谢我家公子呢?明明是欧阳大人招亲。”
欧阳怜光淡淡一笑,不急说话,先在十一的对面坐下。她明显习惯于正襟跪坐,此时换上了又窄又薄的曳地长裙,正坐不便,于是便将小腿偏过去一些坐着,显得闲适无比。侍奴在她和十一之间摆上茶具。
欧阳怜光一面捏着木勺配茶,一面悠然道:“怜光少年之时,曾于白马书院求学。也算有几分天赋,十二岁那年就有了蜀中第一才女的美誉。年少轻狂,总以为天下无有敌手。宣华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