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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九边想边答道:“我听人说,轮回就是死后又重新变成世上其他的人,或者是猪啊牛什么的,反正有很多人都是这么讲的。”
葛衣男子倒没有反驳什么,只是继续问道:“所谓轮转,并非这般简单,甚至无所谓有与无有。我只想问,若果真如此,又为何会如此呢?”
小九一摊双手:“我哪知道,正想向先生请教!”
葛衣男子又一指那光影中犹在行走的小夏道:“你已经看到了,我方才说过,对于世人而言最难的事,对你而言反倒最简单。你方才说,她剩下的那二十枚铜鼻迟早也保不住,那你就再看看,她是怎么保不住的?”
小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可是先生方才说,她心中居然在生我的气。我又不是她那舅舅,只是好意提醒而已。”
葛衣男子却轻轻摇了摇头道:“其实你并无好意或恶意,讲的只是所见的事理,未免有些仁而不慈。她与你说此事,是希望你能赞其美德,同情其遭遇,怜惜与看重其人。
人在世上总有所愿,要向他人证明其存在,再思自己为何存在?哪怕没有仔细想过也想不明白,但心中皆隐约有此感。
小夏只是普通村寨人家女子,小小年纪便被送到大户为侍女,其经历与见知如此,又有何愿何求,无非是想得人看重,世人大多如此。她昨日却被你所看轻,对她而言,你那番话令其伤心。
你说她若拿去那十枚铜鼻亦是无用,因为阻止不了舅舅的恶索。但你昨日对她说的那番话同样也没用,因为她还是去了。对此,你又是怎么看的呢?”
小九差点有些绕不过来弯,摸了摸后脑勺才有些含糊地答道:“不一样,这是不一样的!”
葛衣男子又点头道:“的确不一样,你说的是对的,她做的却是不该,此事在于她而不在于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此良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你身为宝明国公子、别院主人,就替她出面满足其舅舅的要求,将此事给平息了呢?
她那三十枚铜鼻当然不够,但她舅舅也不过是村寨中的普通农户,以别院的财力,足以将他安抚,至少不再去小夏家闹事。”
小九皱眉道:“凭什么呀?这事从一开始就不对,别说是我满足其恶索了……她舅舅不奉养其母,反而到已出嫁的姐姐家恶索财货,小夏身为被从小就被送到别人家的侍女,她舅舅凭什么要她的钱财?”
葛衣男子露出了笑容:“你看看,我们把话又说了回来,这就是此事根源。谁都能看见,但是又怎样?这也是世事繁复之轮回!在世而处已是这般不易,更何况欲超脱轮回外的修行。”说着话一弹指,那团光影已消失不见。
小九这才回过神来,他这一年来想请教先生的并不是这些世间琐事,不料今日一开口便说了这么多,此刻又行礼道:“先生,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葛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我就是超脱轮回外的仙人!”
第1176章 055、太上()
这句话很唬人啊!小九见到先生方才施展的那一手神通后,就知道先生很“高”,此刻听闻先生竟然有这么“高”,他的感觉不是意外而是更加惊喜,看着先生两眼直放光,很想上前摸两把、感觉感觉仙人是什么样的“质地”,但还是忍住了没有失礼。
葛衣男子看着他又说道:“但我已下界在世间,就是世人,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小九眨了眨眼睛:“那么超脱轮回之外,又是什么样的呢?”
葛衣男子想了想答道:“应该是说何等存在,没有什么样子,那是无边玄妙方广。”
小九:“无边玄妙方广是什么东西?”
葛衣男子:“不是东西,没有东西,天地万物未生……”
别说小九听得直眨眼,就连座下青牛也发懵啊。青牛虽有化境修为,但尚未堪破生死轮回、突破九境,更别提成就真仙了,老爷说的玄妙也是它没有听过以及见证过的。本以为老爷今日要指点小九的初境修炼,不料一竿子就支到无边玄妙方广去了。
从初境至历天刑飞升统统不提,直讲超脱轮回之外。
连时间和空间都没有的概念,怎么能对一个孩子描述清楚呢,连青牛都不好体会。无论是“虚”或“实”、“空”或“物”,其实都是“有”,葛衣男子就是先解说这样的“有”,然后再让小九去体会那解说不了的“无”。
小九听明白了吗?某种意义上的明白吧,至少他大概清楚了面前的先生想讲什么,至于讲的是什么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非常好奇也非常感兴趣,仿佛就是当故事来听。葛衣男子当然不指望面前这个孩子真的明证,也只是在讲故事而已。
青牛忽有所感,老爷的每一句话好似都带着仙家神意,闻者理解不了就理解不了吧,他只是说出来。若真是将那些庞杂玄妙的信息都印入他人脑海,普通人肯定受不了,但老爷的手段并非如此,不仅不伤人神魂,而且闻者仿佛是在无形中凝炼神魂。
小九这孩子好大的福缘,连青牛也跟着沾光了。但小九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他只是在听故事,居然还有超脱天地万物轮回之外这种概念。而所谓的外,居然是“未诞生”,那样一来,所谓长生岂不是成了未生?
听了半天,小九才开口插话道:“既然无边玄妙方广就是无有,那仙人在哪里呢?”
虎娃不紧不慢道:“仙家自觉形神而凝,便如天地万物诞生之初。与你说是说不明白的,下次来时我便给你讲一个仙人的故事吧。他的名字叫仓颉,其人十分有趣……至于今日,天色已晚,你也该回家了。”
……
小九回到别院,恰好看见太落从门外走进来,赶紧迎上去问道:“太落叔,情况打探得如何?”
太落恨恨道:“小夏之言,句句属实,她那舅舅比她所说的更加不堪。有些事她没有说得太仔细,我也打探清楚了。并非小夏主动要拿那十枚铜鼻,她舅舅也不是直接问她要钱,而是她父母商议,让小夏拿一笔钱,平息其舅之事。”
小九:“难怪小夏这般为难,不愿又不好不拿,她父母倒也忍心。”
太落叹了口气道:“公子,您在别院中日子虽过得一般,比不得吕泽部中的大家权贵。但在小夏父母那等人家眼中,已是豪门大户了。这些年您待人宽厚,小夏也从未诉过苦,还时常拿财货回家,他们便认为小夏已攀上富贵,遇事当然有所求了。”
小九:“倒也是,否则他们当年也不会将小夏送来做侍女……这主要不是我待人宽厚,而是你待她亲切。”
太落往周围看了看道:“小夏呢?”
小九:“送钱去了,还没回来。”
太落一跺脚道:“居然已经送去了!”
……
小九走了,青牛却暂时没走,因为葛衣男子一直坐着没起身呢。葛衣男子的身边忽有两人的身形浮现,是侯冈及其弟子子丘。子丘朝那葛衣男子行礼道:“太上先生,今日听您一席话,发闻所未闻之思。”
葛衣男子微微摇了摇头道:“太上之号,只象征传道;而面前之人,就是虎娃。”
小九所遇的神秘高人当然就是虎娃,虎娃如今已被天下修士尊为太上,更有人尊其为道祖。这肯定不是虎娃的自称,这个尊号的流传,就是在虎娃于昆仑仙境中公开**三年之后。世人如今不知虎娃去向,却以其为传道之祖。
虎娃倒是没有否定这个尊号,只是告诉子丘,所谓太上,只是象征传道的一种身份,因其所传之道,而非因其人。而面前这个真正的人,仍然就是虎娃。那个身份也已超脱其本人,成为某种抽象的概念,才能称其为道祖太上。
子丘若有所思道:“先生所言极是,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侯冈开口道:“那孩子离去时,向我们这边看了一眼,以他的修为是不可能发现我与子丘的,却好似有所感觉。”
虎娃问道:“见到小九,师兄又是何感觉?”
侯冈笑道:“莫名亲切!难怪你会特意把我叫来,若非已有青牛在此,我都想找个身份留下来了。”
他们从山中抬眼望去,见到了小九回家后的情形,侯冈微微皱了皱眉头又说道:“这孩子仿佛天生大成,于人间反倒显得不真切。他身边之人倒是真切如常,就是师弟所言轮回中所见。”
这时小夏也回来了,眼圈还是红的,低着头走进了别院。子丘叹了口气道:“顺而不敬,非为纯孝。”
这帮人说话,都是带着声闻妙语神通的,或是神念或是莫名仙家神意。子丘曾是皋陶的学生,帮助其整理教化典籍,他认为孝要达到的境界,应符合“顺”和“敬”的要求。
举一个例子,比如父母喜欢吃鱼、想吃鱼了,那么子女就设法弄鱼来,但首先要做到“顺”,就是态度上要恭顺。不能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去买鱼,然后把鱼放到父母面前道:“老不死的,你们就吃吧!”
比顺更高的要求便是“敬”,敬则生喜。敬不是表面上的态度恭顺,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为父母能吃到想吃而又喜欢吃的鱼而高兴。若非如此,人无所得,若无所得,又怎会愿行呢?小夏此刻的样子,显然是不高兴的。
侯冈瞅了一眼子丘道:“那小夏姑娘已属难得,普通村寨贫苦女子,自幼被送到别人家为侍,你还想如何苛责?”
子丘赶紧行礼道:“师尊误会了,我并非苛责小夏。教化不在一人,而在世风,世人皆守其礼,便是其需。其父未必仁、其母未必慈,皆因其舅不义。纵恶得逞,亦是不义,若尽孝,当先指明其义。见义不为,无勇也。”
子丘的意思并不复杂,要么小夏不拿钱,要么也不应该这样拿钱。其心虽善,其行未必,反而会给父母和自己带来更多麻烦,更不能纵容不义。她更需要做的是向父母指出小九所说的那番道理,但她好似并没有这个勇气。
侯冈又瞪了他一眼道:“小夏只是世间柔弱女子,无此勇又如何?这世间岂得人人圣贤,若真人人圣贤,又哪见虎君方才所言轮回诸事?”
子丘躬身道:“师尊又误会了,我并非在说小夏姑娘,只是说世事。既然今日已见,我便去城廓找吕泽部伯君,问其治下之礼。若是伯君不能决,我便连他一起收拾。”
说着话子丘已经开始挽袖子了,以他子丘部伯君的身份,当然可以直接去找吕泽部的伯君说道说道。因为此事出在吕泽部,子丘所想解决的,并不是这么一件事,而是这样的事。
侯冈本来是瞪着眼睛的,此刻又笑了,摆了摆手道:“你随我来见虎君,且听虎君如何说。有小九在呢,你不要扰乱其缘法。”
青牛此刻也开口道:“老爷,要不要我动手?”
虎娃拍了拍牛背道:“见而为之,当然可。但你不必着急,且等那孩子看得明白,他所见者尚未真见呢。”
世间并非人人圣贤,谁也不可能解决世上所有的问题,更何况是已超脱轮回之外的仙人呢,但在世间行走时,遇事为之也未尝不可。青牛憋不住想出手,虎娃倒不反对,只是劝它别着急,然后又抬头道:“子丘,你来见我有何事?”
子丘:“当年我曾远游巴原,特意到访奉仙国,欲向先生求教,却未得见。今日随师尊来此,拜见先生仍为求教。见缘心动,欲问礼。”
子丘所说的礼,并不单纯是指礼仪、礼法或态度上的礼貌,但都有所涵盖,包括在特定社会关系下每个人从其身份出发,所有言行举止的规范,既有内在的修养也有外在的仪式,从社会秩序上升到道德责任,进而实现个人的修养境界。
所谓见缘心动,指的就是他恰好遇到了小夏之事,就想通过这件事来向虎娃请教。
虎娃想了想答道:“当年我在巴原曾听仓颉先生说天地万物之理,他所说之理近乎于道。及于世事,仓颉先生又说礼为理之纹。我今日亦无多言,你若愿意,便可在此同参。”
侯冈道:“既有师弟在此,我就不必久留了,将远适昆仑仙境。子丘,你就留在虎君座下听讲吧。”侯冈如今已辞去伯君之位,也打算去昆仑仙境游历,子丘却留下了。其后小九每次来找虎娃,子丘都在座侧,只是没有现身。
第1177章 056、见众生()
仅仅两个多月,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小夏辛辛苦苦攒下的三十枚铜鼻就全没了。小九虽早就预见了这一切,但事实比他所料发生得更快。
这三十枚铜鼻是分三次给的,站在其舅的角度,后面两次得到铜鼻,其实一次比一次更轻松。因为他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又能得到什么了。此所谓轻车熟路,行事习惯就是事实经验的总结。对于其舅这种人而言,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简单”与“朴素”。
第一次拿出十枚铜鼻的过程已不必多言,第二次拿的时候,小夏心想这次总该结束了吧?等到第三次拿的时候,小夏几乎都要崩溃了,实言告知父母手中已无积蓄,这次的确是没有了。其舅到她家索取更甚,其母还悄悄到别院来找过小夏。
小九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这一幕,已隐约明白先生所说。小夏的三十枚铜鼻没有了,这件事的轮回也就暂时到尽头了,但仍在更大的世事轮回之中。
太落是知道这些事的,非常生气,想将小夏的母亲撵走、不让她进门,但是被小九暗中拦住了。反正其母再找小夏,小夏也拿不出铜鼻了,找就找吧,不消停也该消停了。
小九只是让太落平日多宽慰小夏,反正这件事太落也知道了。太落倒是给小夏出了个主意,或者说帮着小夏给她父母出了个主意——怎样才能避免其舅再来滋扰?太落让小夏的父母在其舅下次再来索要财货之前,便主动过去一趟,找其舅只为一件事——还钱!
就说家中有急用,比如要买田、买牛、修缮房屋,或者小夏将要出嫁置办嫁妆之类,催其舅父舅母尽快还钱。已借出三十枚铜鼻,与其他的零碎财货不同,可是一笔很清楚而且不小的数目。
以往都是小夏的舅舅、舅母跑到小夏的父母那里去要钱,现在反其道而行之,让小夏的父母以有急用为借口跑到其舅家去要钱,也不能说是要钱,只是让对方还钱。
小夏听闻此计,下意识地说道:“这怎么可能!钱财到了我舅舅手里,就别想再要回来。”
太落摇头道:“我根本就没指望你们能把钱要回来。但如此一来,你舅舅不会再上你父母那里滋事,甚至会远远躲开。以往他每次拿走几升谷、几尺布头,这账是没法算的。但这次不同,三十枚铜鼻的账很清楚。既清楚就可以去要,最好是见一次就要一次,如此便能不受其扰,甚至其人都不会再登门。”
小夏有些迟疑地抬眼道:“若是这样,不是连亲戚都没得做了吗?……而且是否会遭乡邻议论,我将钱财看得太重了,乃至不顾亲戚?”
太落和小夏在屋里说话,小九在院子里都能听见。不是他们的声音太大,而是小九自幼耳聪目明,特别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知觉是越来越敏锐。
听见小夏这句话,小九差点没被噎着。当初小夏借钱是为了什么,绝不是为了借钱而借钱,目的不就是想让她舅舅不再去滋扰吗?如今无钱可借了,太落出主意让其父母去追债也能达到同样的目的,为何还要疑惑,难道她很喜欢跟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