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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随歌的颚骨抽动了几下,像是在狠狠的咀嚼着什么,他恶狠狠的看向匍伏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侍女,“还不去总管处领罚,等我亲自动手么”,那侍女脸色惨白,但不敢出言讨饶,沉默的跪着退了出去。
跟着凤随歌进来的几个侍卫押着那侍女去了,凤随歌叫住其中一个,指着桌上那碗汤药令道,“拿去让医官研看,尽快回报”,侍卫简短的答了一声,端着药盏去了。
屋里只剩凤随歌和付一笑两个人。
“我会将府中下人都清查一遍”,凤随歌低声说,“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一笑叹了口气,从他怀中脱出身来,“没关系,你来的很快”,“你在怪我”,凤随歌也叹了一声,“我承认,将你推到这样危险的境地是因为我太自私,但我真的会尽最大努力保护你,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我信”,一笑转身看他,“不过你是不是应该坦白些告诉我,有多少人等着对付我?或者说——等着我的是整个夙砂?”,“不至于”,凤随歌无可奈何的笑笑,“自然会有中立的,支持你的人也有,比如我,还有秦老和姑余……”话音未落,一个侍女神色惊惶的奔进来,“少妃……呀”,见到凤随歌,她惊呼了一声连忙拜倒,“皇子万安”
“何事慌张”,凤随歌皱眉斥道,“怎能就这样直直撞进少妃房间,一点规矩都没有”,侍女咽了口唾沫,结巴道,“行……行令大人和姑余在前门起了冲突,奴婢赶来报信的时候,他正命人将姑余锁,锁走”,“他是什么东西,敢在皇子府拿人”,一笑怒道,“为何行令会来皇子府,又是因为我吗?”,“嘘,先别生气”,凤随歌安抚道,“姑余不会有事,走吧,去前门看看”
姑余正在和一群锦衣的城卫僵持着,周围的地上零散的丢着几截断裂开的铁链,行令脸色青白的躲在车轿后面,尖声呼喊着,“真是造反了!小小一个下人竟也敢殴打命官!!……”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刻,一旁却传来笑语声。
“一笑,你觉得冷么?”凤随歌轻笑着问道,用手指轻戳一笑的脸颊,“都起鸡皮疙瘩了”,一笑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听到这样凄厉的嚎叫,只有木头才会没反应”
“皇……皇子,少妃”,姑余闻声丢下场中诸人朝门口奔过来,“姑余也,也会起……鸡……”他说不出后面的字,傻傻的张着嘴看着付一笑。
一笑森冷的瞥了一眼在看到凤随歌后就变得面无人色的行令,口中温和的教道,“疙瘩”,“是,鸡皮疙瘩”,姑余含糊的学了一遍,脸上露出欢喜之色,“姑余也会起鸡皮疙瘩”
“臣下见过皇子、少妃”,行令镇定了一下,上前行礼,凤随歌简单的唔了一声,“你怎么来了,又怎会和姑余起了冲突”,“禀皇子,臣下奉了国主之令,呃,前来觐见少妃,偏偏这门房死死拦住门口不肯放行……臣下不知皇子在府内,惊动了皇子,真是该死……”,行令低头呐呐道。
不等凤随歌开口,姑余已愤怒的嚷起来,“他让姑余进去,叫少妃,他骗,骗人……说国主……要见少妃……”,“皇子明鉴,下臣没有说过这样的话”,行令打断姑余,委委屈屈的跪下行礼,“定是这门房误会了下臣的意思”
姑余早已急得满头大汗,脸也涨得通红,拉风箱似的喘着粗气,口中反复的嘟囔着,“他骗人……姑余没有……”
“这是什么”,凤随歌仿佛没有听到行令的话,自顾自的用足尖拨弄一下地上断裂开的铁链,“似乎是城防锁人用的链子”,行令尴尬的陪笑道,“皇子眼光果然犀利”
见凤随歌查看铁链,姑余像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弄坏了,是他们套姑余的,不是故意的”,凤随歌呵呵的笑起来,“我这门房没别的本事,只有一身横练功夫,在夙砂应当难逢敌手,行令想用铁链锁他,也得找几条更粗大的才是”
付一笑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怒气,冷笑道,“行令大人好强硬的手段,若换做是我,只怕早被大人锁走了”,行令额上都是冷汗,谄媚的笑道,“少妃万金之躯,臣下加以一指尚是死罪,又怎敢用这链子……”
一笑嗤的笑了一声,“万金之躯?别笑死人了,全天下都知道付一笑连千金的边都沾不到,怎么今日又成了万金,行令也太抬举我了吧”,“怎么会呢”,凤随歌插进来笑道,“别说万金,拿万万金来换你,我都不舍得”
一笑白他一眼,不想再在言语上纠缠,扬声问道,“是国主要见我么?”,行令尴尬的看了看凤随歌,低头道,“其实是这样的,国主近日十分惦念……”,“你回答是或不是便行了”,一笑不耐的打断他,行令只得老实回答道,“是”
“是该进宫向父王请个安了”,凤随歌上前搀住一笑,“正巧我有国事要与父王商议,先回去复命吧,我和少妃还要换身衣衫”
行令无奈的答应着,灰溜溜的走了。
“随歌认为怎样?”凤歧山冷冷的说着,锐利的打量着下面携手同来的一双小儿女,他一早起来便听说昨夜凤随歌在付一笑房内留宿——再这样下去,谁能保证王室长孙还能出自夙砂嫡脉。
凤随歌面露难色,抢在付一笑开口前上前走到,“父王,一笑已经数年未曾参与军中事务,只怕会辜负了父王的期望”,“怎么会呢”,凤歧山扬眉,“付一笑那三箭可让孤记忆犹新呐,再加上新得的传世神弓,孤对她可是很有信心呢——付一笑,你意下如何?”
一笑平静的问道,“国主让一笑为夙砂训练箭锐,是为将来打仗做准备吧”,凤歧山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沉吟片刻,缓缓道,“你既已身为夙砂的皇子侧妃,便要以夙砂之事为重,这些年来,夙砂军中骑锐与步锐皆已历练成型,唯一有欠缺的便是箭锐……”
“若一笑没有记错,当年夙砂与锦绣拉锯交战,锦绣的箭锐在整场战争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一笑微微仰起头,话音铿然有声,“虽已嫁入夙砂,但一笑的魂魄血肉出自锦绣,一笑绝对不做任何可能对锦绣不利的事,所以,国主的要求,一笑不能答应”
第56章
“夙砂与锦绣早已缔约修好,何来不利一说”,凤歧山的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孤劝你好好考虑一下,这也许是你唯一的机会”, “父王!”,凤随歌急叫,几乎同时,一笑已经一口拒绝,“多谢国主好意”,她看一眼神色惶急的凤随歌,慢吞吞的说,“说到不利确实是一笑失言,请国主不要怪罪。其实一笑的箭法很大一部分源于天分,技艺方面,和普通人没有太大的差别,只怕会误了夙砂的精兵良卒,习武没有诀窍,技精于勤,如此而已”
“好一个技精于勤”,凤歧山冷笑,“意思是说你远扬在外的神箭之名,全是世人穿凿附会,以讹传讹?”,一笑犹豫了一下,清晰的答道,“没错,是这样的”
“原来是这样的”,凤歧山忽然微笑,“其实这次武技大会,孤是想在优胜者中为夙砂锐军挑选几个信得过的教头,特别是箭锐,本来孤考虑到你是锦绣军中公认的第一强弓,又是随歌的侧妃,所以想将这机会留给你,现在看来,似乎确是有欠考虑”,凤歧山微闭双目冥思片刻,缓缓答道,“但孤始终觉得,你是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不如这样吧,孤命你参加这次的箭技角逐,若你能进入三甲,孤便将夙砂的箭锐交给你,若你惜败,孤也只能在三甲之中择其优而用之了”,说到最后一句,他的口气满含惋惜之意。
一笑有些莫名的看着凤歧山,凤随歌则皱起了眉头,见他还要再问,凤歧山挥了挥手,“孤还有写奏文要披阅,你们先下去吧”
“喂”,慢慢跟在凤随歌身后走着的付一笑忽然出声唤他,“我总觉得他有什么用意,你认为会是什么”,凤随歌一边放慢了步子等她,一边漫声回道,“父王说话做事总有他的原因,在事态未能明朗化之前,我也不能肯定他在想什么”
一笑赶上几步与他并行,“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只是觉得他要见我,总不会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是,这次似乎太顺利了,所以我心里没底”,一抬头,见凤随歌似笑非笑的看她,不禁脱口而出,“你那是什么脸?你不觉得是他一直在铁着心的算计我吗?还是你觉得我说的有什么不对?”
“你啊“,凤随歌低笑,“真像一只刺猬,我根本没说什么,你便这样那样的说上一堆”,一笑撇了一下嘴角,没有接话,两人沉默的走了一段路,凤随歌忽然说,“若你一直能像刚才一样,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我也能少担心一些了”
见一笑故作不闻,凤随歌叹了口气,“父王说想要挑选一个信得过的弓兵教头,若你进不了三甲,我猜他会用上他的老手段——”,他侧头朝一笑眨眨眼,“你猜是什么?”,一笑皱眉,“我猜不到”
“这回来的人里似乎有戥昕侯叶端方呢”,凤随歌哈哈一笑,“他的神弓绝技在夙砂可是有口皆碑,不像有的人只是浪得虚名呢”,说着已经走到了回廊尽头,凤随歌沿着长阶快步而下,走向停在阶下等候的车轿,一笑追在后面直问,“这和他什么关系”
凤随歌只是神秘一笑,却不再做答。
一笑恹恹的蹲在花圃里用簪子抠着地面上的泥土,凤随歌留话让她多多练箭之后已经几日不见踪影,经过汤药事件,后宅成了整个皇子府的重地,到处都安插着或明或暗的岗哨,能在后宅自由走动的下人也少的可怜。
上次那碗汤药经过医官验看,已鉴出石墨与水银两种材质,确是普通的避孕汤药,但医官说服了也会有伤身体,若多服几次,很可能会就此丧失生育能力,气得凤随歌几乎立即便要冲进宫里与静妃清算,而秦誉的一句话让他冷静了下来,“让她以为成功了,她下次还会照办,若得知此次未能成功,她必会换其他方法再来加害少妃,防不胜防……”
锦绣,看样子是回不去了,只能鏖战到底。
经过几日静思,一笑唯一想不通的是凤随歌对她的感情是怎么产生的?他为何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就宣布爱上了她。
一切来得太突然,让她觉得虚幻和不真实,凤随歌的感情几乎是以一日千里的速度与日俱增,快的让她眼花缭乱,更让她无法静心去分辨真伪,仿佛一切都是她的眼睛出了问题,是她看错了,还错的一塌胡涂——但不能否认的,他在单独面对她时,那种自然流露出的滚烫爱意无时无刻不在烧灼着她的每一寸筋骨。
一笑从来都知道,凤随歌的外表是极具吸引力的,因此她刻意的将他的外表忽略掉,也试图说服自己除了生于帝王之家这个极占优势的先天条件之外,他只是文韬武略稍有小成,偶尔会对她很细心,还画得一手好画……除了这些小之又小的优点,凤随歌身上就真的再也没有任何值得她欣赏的东西了。
但,也许从他将她推进夏静石怀抱的那一刻开始,从他平日习惯性的坏笑开始,从他毫无保留的宠溺开始,从他露骨表达爱意的眼神开始,从他严肃的说出他会给她所有开始,一切都悄然的变了,凤随歌在她没察觉的情况下一点一滴的渗透到了她的生命中。
发现的似乎有些晚,似乎又不太晚。
看到他欢喜的神情时,她会微笑,看到他耍赖的表情时,她会纵容,看到他受伤的眼神时,她会心痛,那晚当他向她俯下身来时,她几乎要闭上双眼——如果他那句话说晚片刻的话,她一定会的。
所以她不想承认自己对他的感情,因为这是个让她根本无法接受的事实,因为她觉得自己应该是深深的恨着他的,恨他的一切,恨他打破了自己的平静生活,对她造成了那么大的影响!!!
只要是影响她的东西,她都恨。
一如她恨夏静石,那个她曾经那么深刻的爱过的男人,一个内心硬得像他的名字一样的男人。
第57章
曾经以为除了他没有什么能让自己再快乐起来,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爱到极限不会再爱了,以为自己已经摔得粉身碎骨再也拼凑不起来了,甚至以为自己看上去是活着其实已经死了。
可是……最终仍是发现,一旦有了足够的时间来冲刷过去,年年月月的一遍遍冲刷着旧时的记忆,被隐藏起来的那部分就会显现出来,但看上去却让自己都觉得陌生,就像是前世的样子,如今看来有太多不真实。
所以,当已经枯竭了的生命,突然出现似曾熟悉的精彩,而且这精彩连自己都觉得不真实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开始觉得恐惧……
日头渐渐高了,脚也蹲得麻了,一笑懒洋洋的甩了甩满是泥土的簪子,看来要走动一会血脉才能恢复畅通——在外面多呆一会罢,楼阁再是宽广宏大,也令人窒息,傻坐在屋里更是煎熬……
“付一笑!”凤随歌暴怒的声音霹雳般响起,吓得一笑一个哆嗦,她转头去看声音来源,看到的是一双燃着簇簇怒焰的眼。
“你叫那么响,作死啊!”,一笑还未骂完,凤随歌已经奔雷般冲到面前,一把将她从地上拖起。
两眼发黑,脚步虚浮的发飘,手腕也痛,凤随歌却依旧使劲拽着她往前拖,毫不顾及她的磕磕绊绊,走过好一段路,一笑才稍稍清醒,发现自己已被凤随歌扯出了花圃。
凤随歌紧紧的攫住她的手臂,力气大得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笑定了定神,大骂起来,“凤随歌你放开我,又发什么神经!!!”,凤随歌猛然停住,回过头看她,“你最好能在进屋前想到个好点的解释”,他咬牙切齿的说, “不然……”,没有再说下去,他不理一笑的拳打脚踢,又拽着她向前走。
几个侍女匆忙的迎上前来,“见过皇子,见过……”,“滚!”凤随歌怒叱,“全部给我滚得远远的,一个人也不许靠近”,他一脚踹开房门,将一笑甩了进去。
一笑跌跌撞撞的扶住床沿,转回头对凤随歌怒目而视,凤随歌已经掩上房门,背对她站了一会,忽然轻轻的笑起来,“怎样,有没有吓到你?”,“你就是一个没头没脑的疯子”,一笑顿时气结,“自己疯了还要拉着旁人和你一起发疯”
“一笑”,凤随歌放开门闩,转身走到桌边坐下,疲惫的揉着眉心,“我真的好累,你唱个曲给我听吧”,一笑余怒未消,插住腰嗤道,“恐怕你来错了地方,这里是皇子府,可不是花街柳巷,想要听曲?真是可惜,我不会!”
“你骗我,我听你唱过的”,凤随歌放下手,眼光灼灼,“上次你唱过给我听,在街上”,一笑睨他,“听过就得了,还唱什么”,“唱吧”,凤随歌轻柔的说,“就这一次,以后你若不想唱,我也不逼你了”
“疯子”,一笑嘟囔了一声,也坐到桌边,“你说的,就这一次”,“嗯”,凤随歌点头,“就一次”
一笑拈着簪子,轻轻的敲着桌上空置的茶盏,发出清脆的叮咚声,“独酌且独谣……”,“不好”,凤随歌摇头打断她,“这里两个人,而且也未饮酒,怎么是独酌呢”
“你还要不要听”,一笑怒道,“你唱还是我唱!”,凤随歌嬉然一笑,“当然是你唱——唱曲上次那样的吧”,一笑瞪他一眼,想了一想,又敲了敲茶盏,唱了起来,“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三四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人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念,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