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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第一章(3)
大多数值夜哨兵对她进出城堡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从有了要开战的谣传以来,兵营里更加小心谨慎了。表面上,生活依旧照常。尽管不时有难民来到圆城,他们讲的有关战争或宗教迫害的故事对阿莱来说没有什么不正常。对住在没有防御能力的村庄或城镇的人来说,敌人会从任何地方冒出来,并像夏日闪电一样对他们进行攻击,然后又迅速消失,这是客观存在的事实。有关报告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不比平时多,也不比平时少。
基岚似乎对有关战争的谣传也不感到特别忧虑,至少她还没有感觉到。他从来不和她说这些事。而奥里安妮声称,一支由十字军和僧侣组成的法国军队正在准备进攻沛斯多克地区。她还说,这场战争得到了教皇和法王的支持。阿莱根据经验知道,奥里安妮所说的很多内容都不过是为了吓唬她。然而,她姐姐好像比家里任何人消息都更灵通,而且不能否认的是,进出城堡的信使在与日俱增。同样难以否认的是,父亲脸上的皱纹更深、更重了,面部的凹陷也更明显了。
守卫城堡东门的卫兵尽管眼睛都熬红了,但仍保持着警惕。他们的方形银头盔在头上被推得老高,身上的锁子甲在灰白的黎明中暗淡无光,刀剑入鞘,盾牌歪挎在肩,看上去不像准备去打仗,而是准备去睡觉。
阿莱走近时,认出了贝朗热,于是放心了。他也认出了她,朝她咧嘴笑笑并鞠了一躬。
〃您好,阿莱夫人!您早呀。〃
她微笑着说:〃我睡不着了。〃
〃难道您丈夫不能想点辙让你晚上不空虚呀?〃另一个卫兵挤眉弄眼地说。
阿莱看也不看他。〃贝朗热,你夫人近来怎么样?〃
〃挺好,夫人。恢复得差不多了。〃
〃那你儿子呢?〃
〃在一天天长大呢。要是我们不看紧点,他会把我们吃成穷光蛋!〃
〃显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她用手戳了下他的大肚子说道。
〃我妻子就是这么说的。〃
〃代我问他们好,好吗?〃
〃她听到您还记着她,一定会很感激的,夫人。〃他顿了一下,〃我想您是想让我给您放行吧?〃
〃我就想出趟城,也许还去河边走走。时间不会很长。〃
〃我们是无权让任何人通行的,〃和他一起站岗的卫兵嚷道,〃佩尔蒂埃总管有命令。〃
〃没人问你!〃贝朗热呵斥着,然后低声道,〃情况不是那样,夫人。您知道现在的问题是,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而且最后发现是我放的行,那么您的父亲将……〃
阿莱将手搭在他胳膊上。〃我知道,我知道。〃她柔声说道,〃但真的没有必要担心。我能照顾自己。另外……〃她将目光转向另一个卫兵……那家伙正在挖鼻孔,并在袖子上擦着手指……〃即使在河边受到审判,也不会比你们在这儿受罪更多啊!〃
贝朗热大笑。〃您保证要小心哦?〃
阿莱点点头,将披风掀了个缝,让他看了看系在她腰间的猎刀。〃我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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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第二章(1)
第二章
阿莱感觉到,一走出城门楼之间的影子,心情一下放松了许多。她自由了,至少是在短时间内获得了自由。
伯爵城堡和卡尔卡松街道之间有一座平坦的石桥,石桥与城堡门楼之间是一座可移动的木板路。石桥下干涸的护城河里,披着露珠的草在微微发紫的天色中闪着亮光。月亮依旧挂在天上,但随着天色渐亮,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了。
阿莱快步向前走着,披风在她身后卷起团团飞尘。她想躲开远处卫兵的盘查。很幸运,那些卫兵在哨位上打瞌睡,没有发现她。她匆匆穿过那块开阔地,然后钻进四通八达的窄胡同,朝最古老的阿瓦尔磨房的一个小门走去。小门正对着菜园、圆城外的草地和圣维桑的北郊。这是通往河边最近的路,而且此时通过最不容易被人看见。
阿莱提起裙边,小心地穿过圣约翰礼拜堂,在昨夜狂乱留下的一片混乱中谨慎地挑着道走。肮脏的地上,挤烂了的苹果、吃剩了的半个梨、啃过的骨头以及破碎的啤酒罐丢了一地。再远点的地方,一个乞丐缩在门洞里睡觉,胳膊搭在一条老狗的背上,那狗体形硕大,身上肮脏不堪。还有三个男人歪在水井旁,鼾声如雷,呓语不断。
通往碉楼的路是很陡的石子路。路两边是高高的木栅栏墙,很难看到墙外。但阿莱在这条出圆城的路上走了很多次了,对路上每一处高低起伏都烂熟于心,她毫不费力地爬下了山冈,沿着急流冲出的水道,像磨房里的转磨一样,从粗矮的圆木塔的底部绕过,穿过了碉楼。
一路上,带刺的植物划破了她的腿,尖刺刮住了她的裙子。等到了谷底,披风的褶边在草地里打湿了,并拖染成了深红色,皮拖鞋的鞋尖也蹭得污黑。
一走出栅栏影子,进入开阔地带,阿莱就来了精神。远处的努瓦尔山上空飘着一片夏日才有的白雾。破晓的天空被云彩割成了碎片,红的,紫的,色彩斑斓。
她站住了,凝望着一块块精美的大麦地、玉米地、小麦地,还有那一眼望不到边的树林,感觉重新回到了过去。一个个精灵、朋友、幽魂伸出了手,低声述说着他们的故事,和盘托出他们的秘密。他们帮她联系上了那些曾经以及将要站在这个山冈上的人,一起来畅想生活。
阿莱从没到过特伦卡韦尔子爵领地以外的地方。她发现很难想象北方那些灰色的城市,如巴黎、亚眠或沙特尔是啥样子。妈妈就出生在沙特尔。对她来说,这些城市不过是些名字,是没有颜色也没有热乎气的单词,像当地人说的语言那样刺耳难听。可是,尽管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比较,她相信没有哪个地方有卡尔卡松这样永远也看不够的美景。
阿莱拨开灌木和杂乱的矮树,向山冈下走去,一直走到奥德河南岸低平的沼泽地。讨厌的裙子不时在她腿后搅到一起,让她走不稳。她感觉不太舒服,意识到应该小心,便加快了脚步。心想,这并不是因为雅克或贝朗热警告过她。他们总是为她担心。但今天她感觉很孤独、很无助。
她想起一个商人说过上周对岸见过狼,不自觉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刀。所有人都认为商人在说谎。这个季节,只能见到狐狸或者野狗。可她现在是一个人出来,那些传言似乎更有可能,但冰冷的刀柄能使她宽心些。
一瞬间,阿莱有了打道回府的念头。〃别做胆小鬼。〃她告诫自己,继续又往前走。有一两次,她回过头,被身旁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坏了,后来一想,可能是鸟翅膀扑腾或黄|色河鳝在浅水中游弋的声音。
渐渐地,路越来越熟悉,绷紧的神经也开始放松了。奥德河又宽又浅,有几道支流,像手背的静脉血管一样。黎明的河面散着一层淡淡的半透明水雾。冬季,因为山上有雪水流下,河水猛涨,水流很急很大。但由于这个夏季干旱,所以河水变浅,水流也平缓。盐商干脆将作坊搬到了河中。他们用粗绳子将作坊与河岸固定,好像河中央长出了一道木梁。
时间尚早,苍蝇和蚊子还没有出动。它们只有在炎热的时候才会大片出现在小水潭的上空。阿莱决定从河滩抄近道。小道用一些白色石堆作了记号,以防过河的人滑入流沙中。她小心翼翼地沿着这条小道,一直走到一片林地边。林地正好处于圆城西段城墙的下方。
她的目的地是这片林中的一块隐蔽空地。空地上有块部分遮荫的浅水滩,那里的植物长得最茂盛。到了那片树下,阿莱放慢了脚步,开始享受这里的一切。她拨开吊在小路上方的常春藤藤蔓,尽情地呼吸着充满了浓浓绿叶、青苔味的空气。
虽然这块空地没有人活动的迹象,但丰富的色彩和嘤嘤鸟语,还是使这里充满了生机。椋鸟、鹪鹩、朱顶雀在欢叫歌唱,脚下的树枝、树叶劈啪、吱吱作响,野兔在矮树丛中惊窜,一眨眼便钻入夏日盛开的黄花、紫花和蓝花丛中,白色的尾巴在身后上下跳动着。高高的松树枝桠上,身穿红衣的松鼠啃着松果,地上则铺了一层细细的、弥漫着松香味的松针。
阿莱赶到空地时,感到很热。空地其实是一个三面环林、一面临河的小岛。她松了口气,放下背篓,揉了揉胳膊肘。胳膊刚才被背篓的把手扎了一下。她脱下沉重的披风,挂到一棵白柳树的低树枝上,然后用手绢去擦脸和脖子上的汗。为了保持葡萄酒的凉爽口味,她把酒放进一个树洞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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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第二章(2)
伯爵城堡陡峭的城墙就高悬在她的头顶上。品脱塔独特高挑的轮廓映衬在灰白的天空下。阿莱想,父亲此刻怕是已经醒了并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子爵谈事呢。她又将目光转向瞭望塔的左边,找到了自己房间的窗户。基岚还在睡吗?醒来后是否发现她不在了?
每每透过浓密的树叶看到圆城离自己这么近,她就感到很惊异。两个世界是那么的不同。在伯爵城堡的街道和廊道里,一切都那样嘈杂和忙碌,没有丝毫宁静。这儿呢,则是林地和沼泽地里动物们的王国,永远那样静谧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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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这里才像自己的家。
阿莱脱下皮拖鞋。沾在脚趾头上的草还带着清晨的露珠,挠得脚板痒痒的,又凉爽又舒服,快意中,圆城和家里所有的烦心事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她拿着工具朝河边走去。河边水浅的地方长了一丛茂密的仙人草,粗大带钩的草茎像一队玩具士兵站在泥地里待命,鲜绿的叶子……一些叶子比她手还大……在水面上投下一片若隐若现的影子。
没有什么东西比仙人草净化血液、防止感染的功效更好了。她的朋友和老师埃斯克拉蒙德一直向她强调,要注意随时随地采集用来配制药膏、草药的原材料。即使圆城今天没发生传染病,谁知道明天会怎样呢,疾病是随时会出现的,埃斯克拉蒙德说的一切都是有道理的。
她挽起袖子,将系在腰间的刀鞘往腰后拨拉,一直移到背后不妨碍她弯腰的地方。为了干活时不让头发散下来遮住脸,她把头发绾成一条辫子,然后,将裙子塞进紧身褡,下到河里。冰冷的河水没过脚踝,她深吸了口气,觉得身上猛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阿莱将带来的碎布片在水中蘸湿,并沿河岸放成一排,然后开始用铲子挖白芷的根。很快,她从河滩里挖出了第一根,并将它拖到岸上,用小斧子剁成几段,并用布将根包起来,放进背篓里,然后又从她的皮囊中单独掏出一块布,将带着特别的胡椒香味、黄绿相间的小花包了起来。她扔掉叶子和茎的其他部分,又下河开始挖别的植物。不久,她的手便染成了绿色,胳膊上也沾满了泥浆。
挖完所有的仙人草,她扫视了一下四周,看还有没有别的植物可以利用。在上游不远的地方,她看到了许多被人称做接骨草的植物,奇怪的叶子长在茎里,铃铛一样的粉色紫色花朵成串地挂在一侧。阿莱决定再晚一会儿吃早饭,便拿着工具又去干活,直到背篓装满了、所有的布片都用完了才停下来。
她将背篓搬上岸,坐到树下,伸开腿来。她的背、肩和手指都硬了,但很有成就感。她欠身从树洞里掏出雅克给她的葡萄酒。瓶塞〃噗〃的一声被打开了。一口冰凉的葡萄酒沿着舌头、嗓子下了肚,阿莱微微打了个激灵。然后,她打开新烤的面包,撕下一大块。面包的味道怪怪的,既有咸麦面味,又有河水味、青草味,但她真是饿极了,所以吃起来和平时一样香甜。
天空这会儿呈现出浅蓝色,是勿忘我花的那种浅蓝。阿莱知道自己出来有一段时间了。但当她欣赏着金色的阳光在水面上跳动,尽情地感受着和风在她皮肤上吹拂时,她不想再回到繁忙喧嚣的卡尔卡松街道和拥挤的家。阿莱心想,再多呆一会儿也无妨,于是躺回草地上,闭上了眼睛。
头顶上一声婉转的鸟鸣把她叫醒了。
阿莱一骨碌坐起来,抬头向密密麻麻的树叶间望去,记不起来自己在哪儿了。很快,她恢复了清醒。
她匆忙爬起来。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她出来时间太长了,家里人肯定在找她。
阿莱跑着收拾她的东西。她将沾满泥巴的工具在河里简单地涮了一下,并捧了点水撒在布上为那些植物保湿。就在要转身时,她一眼瞥见有什么东西缠在芦苇里,看上去像是树桩或圆木。阿莱用手罩住刺眼的太阳,心想刚才怎么就没看见呢。
这时,她看到,一个沉重的、黑糊糊的东西浮在水中。迟疑了片刻,好奇心驱使她返回河里。这一次,她蹚过浅水,向水深流急的河中央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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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第三章(1)
刚过了一半河,她停下了,心怦怦地跳,手心也吓出了汗。
〃啊!是一个神父!〃她情不自禁叫出了声。
一具男尸脸朝下漂在水里,身上的披风从四周鼓起来了。阿莱使劲咽了一下口水。他身穿高领棕色绒大衣,衣边镶着黑丝带和金线。水中,有一个金项链或手链样的东西闪着金光。男人头上没戴帽子,能看到他有些斑白了的黑卷发。他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像是深红色丝带。
男尸胳膊下一个明亮的东西吸引了她。大约在他大拇指位置的地方,有一块胎记一样的不规则伤口,在泡得发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的红。她又看了看他的脖子。
阿莱感觉双腿发软。
眼前的一切开始缓缓地晃动,被她错看成衣领或红丝带的东西实际上是被砍出的一个深深的伤口。伤口从男人的左耳下方一直延伸到下巴底下,几乎将他的头砍了下来。锯齿状的伤口四周在水下长出了毛须,并被泡成了绿色。河里的小银鱼、黑粗的水蛭围在伤口周围咬食着腐肉。
一时间,阿莱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往岸上跑去,脚在河泥里直打滑。
河面似乎比平时宽了一倍。她跑呀跑,终于上了岸,一头栽倒在那里。她感到极度恶心,葡萄酒、没消化的面包、河水,所有的东西都被她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
她手脚并用,半爬半拖着向河岸高处挪,不久便瘫倒在树下。她的脑子在飞快旋转,口里又干又苦,可她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她想站起来,可腿不听她的话。她努力控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来。她用颤抖的手背擦了擦嘴,想借着树干的力量再站起来。
终于,她站了起来,无力地从树枝上取下披风,将拖鞋套到泥泞的脚上,然后,别的什么都不管了,钻进树林便往回跑,像是身后有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