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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氏一直送到院中,擦着泪道:“世子妃若得闲多来劝劝小姑罢,我这嘴笨,也不知怎么劝她。还是世子妃说得透彻,小姑也听得进去。”
绮年叹道:“我若得空就来。”
宛氏千恩万谢看着郡王府的马车驶远,反身回了屋中,见林悦然还呆呆坐着,叹了口气道:“世子妃真是好心,若是没世子妃,如今咱们只怕连个栖身的地儿也没有。”觑见林悦然点头,便又叹了口气,“只是世子妃跟咱们家非亲非故,因着跟婆婆的情分照顾我们一年多已然是极难得了,难道还能照顾我们一辈子不成?何况世子妃是郡王府的人,郡王府怕也不愿她拿着钱来贴补外人。”
林悦然这一年多来还沉浸在父母兄长突然身亡的悲痛里,竟没仔细想过这事儿,不由得抬头去看宛氏。宛氏仿佛没看见她的目光,径自低头去哄着已经醒过来的孩子,一面悠悠叹道:“倘若咱们能跟郡王府沾上点关系,世子妃要照顾咱们也就名正言顺了。唉,宝哥儿连爹都没有,将来可怎么办……”
她抱起儿子哄着到净房里去把尿了,只留下林悦然怔怔坐在炕边上,若有所思。
绮年和赵燕恒回到郡王府,在二门处就看见一辆马车,上头是英国公府的标志。进了节气居,绮年一边更衣一边随口问道:“县主回来了?王妃可说过要留饭吗?”
小满捧着净面水进来,闻言便答道:“县主是哭着回来的,说是跟姑爷闹了脾气,正在丹园哭呢。世子妃要不要晚些再过去给王妃请安?”别这时候过去又撞在赵燕妤的气头上,再无缘无故的受气。
绮年皱皱眉:“还是这会儿过去吧,若是去晚了,王妃更有得说了。”
赵燕恒已经宽了外头的官服,闻言接口道:“我陪你过去。”
绮年心里暖洋洋的,弯起眼睛一笑:“不必的,我去请个安就走,你去跟父王说话罢。”郡王府的规矩,儿子们十五岁之后,再从外面回来就是去外书房给昀郡王请安即可,女儿和媳妇们才到内宅去向秦王妃请安。赵燕恒肯陪着她去,她自然高兴,但是一定有人会借此说闲话的。
丹园里悄没声息,丫鬟婆子们都一个个噤若寒蝉。绮年进去,正碰上赵燕好出来,一见便拉了她的手低声道:“嫂子先别进去罢,王妃在里屋问话呢。”本来她和张执的婚期都定下了,太后这一薨逝,一切都只得往后拖了。
绮年皱皱眉:“三妹妹这是怎么了?”
赵燕好看看四周并无丹园的丫鬟,便轻声道:“听说是打了阮世子的贴身丫鬟,阮世子就动了手……王妃正把姚黄叫进去问呢。”
“打了丫鬟?”绮年不由得有些疑惑,“英国公府也不致这样的没规矩吧?”因为打了丫鬟,阮麒就对赵燕妤这个正经的世子夫人兼县主动手?只怕里头还有内情,难怪姚黄被秦王妃叫去问话,凭着赵燕妤说,大概理由都是她的了。
当然,绮年在这么想的时候并不知道姚黄在秦王妃面前说了些什么,如果她知道,必然会是另一种想法了。
“香薰球?谁的香薰球?”秦王妃沉着脸。看见赵燕妤脸上的掌印,她真是怒不可遏。掌上明珠一样的女儿,从小到大一指头都舍不得碰的,如今出嫁了倒挨了打,这是什么道理?
姚黄背后的冷汗已经湿了内衫,喃喃道:“姑爷没说,瞧着也不像那两个丫头的……”到底要不要说?若说出来,只怕立时就是一番风浪,事情闹得大了,对县主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还真能跟阮家和离不成?还是要闹一个世子妃与阮姑爷婚前私相授受出来呢?
“那香薰球是什么样子,可拿来了?”秦王妃阴沉地问,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的,两眼紧盯着姚黄。
姚黄一头一脸的汗,只能低下头去:“被姑爷拿回去了。上头好像,好像是四方联的合欢花。”
秦王妃冷笑道:“好一个合欢花!那必是什么狐媚子送的了——你说合欢花?四方连续的合欢花?什么样子?”
姚黄听她的话音就知道瞒不过去了,只得低头道:“奴婢瞧着竟有些像当初世子妃的那一个,只是被县主摔过了,奴婢瞧得不真切,也没准是看错了……”
秦王妃呼地站起来,摔掉了手边的茶杯:“他怎么会有——难道——是了!阮家和吴家可不是亲戚么,表哥和表妹……好一个英国公府!”
姚黄连忙磕头道:“王妃且息怒。奴婢只是看了一眼,并不敢说就是。万一是奴婢看错了呢?再说,再说也从未见姑爷与世子妃有什么来往,姑爷又是从小就跟县主在一起玩大的,怕是他心里也知道将来一定是娶县主的……”
“你一个外人,怎会知道他们有没有来往!”秦王妃咬着牙,想起自己的侄子秦岩,那不也是已经订了亲的吗?且平日里也没看出什么蹊跷来,却差点就坏了妤儿的名声!
“你想法子把那香薰球弄了来!”
姚黄吓了一跳:“王妃!姑爷可是县主的夫君。”弄来做什么?要把这事捅出来么?那县主又有什么脸面呢?
“你不必问,只弄来就是!”秦王妃还要再说,魏紫已经满脸慌乱地进来,“姑爷来接县主,在二门上跟三少爷打起来了。”
这下连在后头屋里洗脸梳妆的赵燕妤也被惊动了,秦王妃带人到了二门上一瞧,只见赵燕平边骂边打,阮麒只是步步退让,脸上还有两块明显的瘀青,绮年正带着小厮丫鬟们拉架,只是拉不开。
秦王妃目光一闪,走过去大声喝斥:“世子妃在做什么!乱成这样子,你这家是怎么管的?还不跪下!”嘴上说着,眼角余光却扫着阮麒。
绮年一怔,没料到秦王妃怎么没头没脑地先冲着她来了,只是她怎么可能听话就跪下?才转身还没说话,秦王妃已经厉声道:“怎么?你还敢忤逆不成?跪下!”
“王妃——”阮麒顾不上再跟赵燕平敷衍。他这将近一年来都在军营之中摔打,身手大有长进,早不是赵燕平这样公子哥儿的花拳绣腿可比,方才不过是对赵燕妤有几分歉疚,让赵燕平打了出气罢了。这会儿只反手一挡就将赵燕平推到一边,抢上来道:“是小婿不该与舅兄动手,与世子妃无关。”
秦王妃心里恨得咬牙,只不看他,紧盯着绮年道:“世子没听见我的话?我让你跪下!”
绮年也有些恼了,反而挺直了后背淡淡道:“不知儿媳做错了什么,要被王妃罚跪?”
秦王妃冷笑道:“你既然管家,怎么让少爷和姑爷在二门上打了起来,难道不该罚?婆婆说话,你做儿媳的竟敢顶撞?果然是要忤逆了!”眼光瞥见阮麒面有焦急之色,心里已经认定了此事,更加厉声地道,“你敢不跪,就是不孝!”此刻她一头的火气,已经顾不上维持平日里妇孝姑慈的假象了。
“乱命尚且不奉,谀亲亦非孝道。”赵燕恒大步过来,将绮年往自己身后一挡,淡淡道,“我已叫人请了父王过来,若是父王也责绮儿不孝,我与绮儿一同向王妃下跪赔罪便是。”
赵燕平一头的火气,闻言立时跳了起来:“父王来了又怎样?难道父王还能容你忤逆不成!”
眼看着这里剑拔弩张又要闹起来,一个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英国公府来人,请阮世子赶紧回去,阮老太君不好了!”
165吊丧客各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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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夫妻大闹;以阮老太君过世做了结束。老太君年事已高,听说长孙小夫妻两个动了手,急得不顾自己腿脚不便就要出去看;结果在门槛上磕碰了一下,一头倒在一个丫鬟身上。其实说起来也没有碰到哪里,但人躺下去了就再没有起来,两天之后就去了。
英国公大怒,将阮麒痛打了一顿,又把当时老太君身边伺候的几个丫鬟拖出去全发卖了。不过这一切都不能挽回老太君的命;英国公上表丁忧;然后为老太君发丧。
“今儿天冷;世子妃把这大氅披上罢。”如鹂捧了一切青缎面猞猁皮里子的披风过来;看看绮年身上月白的素锦袄;石青缎裙,头上雪白没半点颜色的米珠银饰,心里有些不高兴。这大过年的,正是该穿得鲜亮喜庆讨吉利的时候,却因为太后国丧没过头三个月,又要去阮家吊唁,穿得这样素净。
小满一脚跨进来,脸上有些担忧:“王妃脸色很不好,世子妃小心些。”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县主和阮世子吵闹,急死了阮老太君,王妃这脸子撂给谁看呢!
绮年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那天怎么回事,打听到了没有?”
白露忙道:“问是问了,却没人能说明白的,只是听着县主喊什么通房什么香薰球,实在没有哪句与世子妃相干的。”那天的事,一回想就觉得古怪,秦王妃就是有气也该对着阮麒发,就算是顾忌着赵燕妤还要回阮家过日子遂致迁怒,也不至于一见面就叫绮年跪下,竟像是要撕破了脸再不顾着似的。但这几天她叫丹园里的小丫鬟左打听右打听,始终没有听出这事与绮年有什么相干处。
“通房和香薰球?”绮年莫名其妙地重复了一遍,想不明白。转头见小满一脸担忧,不由得笑了:“行了,都别苦着脸,这大过年的。想点好事儿,等太后的孝满了,就给你和立春办喜事。”立春和小满是已经过了明面儿的,只等着成亲了。
小满登时满脸通红,小雪在旁边笑道:“世子妃别光说我姐姐哪,人家立夏还来求世子妃身边的人呢,世子妃倒是给不给呢?”
这下如鹂闹了个大红脸,一跺脚跑了。绮年看着她的背影也笑起来:“哎,这丫头——这要问你,你怎么跑了。”
立春的事儿定下来之后,赵燕恒瞧着立夏年纪也不小了,顺口就说也该替他挑个媳妇,结果回头立夏就找到绮年面前来了,说要娶如鹂。赵燕恒一听就乐了,说好极,这才叫肥水不流外人田,倒把绮年闹糊涂了——几时这又成了一对呢?
如菱在一边乐不可支:“世子妃还问什么问哪,立夏哥哥脚上现穿的棉袜都是如鹂姐姐做的。”
“真的?”绮年也乐了,“这丫头!东西都给人家做了,怎么临到头儿又害臊了呢?”
众人嘻嘻哈哈,白露看着一张张笑脸,不由得想起了清明,看着众人都在好笑,低低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清明如今怎样了……”
绮年看了她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也亏你还惦记她,她如今——修身养□,日子总还是能过的。”太后去世,不少人明里暗里指着说是清明不祥,把太后“妨”死了。自然,这些人并不是与清明有仇,而是指桑骂槐,冲着东宫去的。金国秀只当听不懂,将清明送出皇宫,放到皇觉寺旁边的甘露庵里带发修行去了。
甘露庵也是皇家庵堂,有些有罪但不致死的嫔妃都在这里修行,说是替皇家祈福,其实就等于是进了冷宫一样,青灯古佛过一生罢了。不过绮年想,这说不定于清明倒是合适的,她本不为争宠而入宫,如今还能有个安生日子过,比她在宫里横冲直撞然后送了命强。倒是洛红颇出人意料之外,小产之后不知怎么的反博得了太子的怜惜,虽然在国丧之中不好留宿后宫,却是隔三差五就去她殿里坐坐。反而是倒霉的刘承徽,从此再没出头。
这消息自然是周镇抚送出来的。绮年觉得周镇抚似乎也瘦了一点点儿,不过不敢下确定结论。说起来他也怪可怜的,一个镇抚肯娶一个丫鬟做正妻,那确实是喜欢上了吧,可是人家还不愿意,半道儿又投到太子身边去了,现在又是这么个下场……绮年都替周镇抚难受。
白露低下了头。她素来觉得清明比她强,得世子信任,能替世子在外头办事儿,但是到末了却落了这么个下场。反倒是小满,马上就要正正经经地出去嫁人了。立春上次被世子罚了,但如今管着世子妃的嫁妆,世子妃的两个庄子上的出息他都能拿一成,身家很是厚实了,小满成了亲之后自然还要回来做节气居的管事娘子的,夫妻两个真是……何况是正头娘子,根本不怕有一日会落到清明的下场……白露似乎有些明白,绮年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出去嫁人了。
绮年到了二门,秦采已经等在那里,秦王妃却是姗姗来迟,脸色果然阴沉得可以,冷冷瞥了绮年一眼,却没说什么,径直上了马车。绮年与秦采坐了一辆马车,出了府门,秦采犹豫片刻,终是低声道:“嫂子小心些,王妃似是——真的气得狠了。”毕竟是自己的姑姑,虽然她尚未记事时秦王妃已出了嫁,但多少总有几分了解。秦王妃素来以宽容守礼示人,无论如何与人不睦,面上总是过得去。似这样场面上的敷衍都不给的情况,那就是真的恼怒了,只是秦采也想不出秦王妃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迁怒阮麒是绮年的表兄不成?
“多谢弟妹。”绮年想了想,也低声问,“弟妹可知道是为什么?”
秦采无奈地摇摇头:“如今王妃并不与我多说什么……”秦王妃对她日渐冷淡,众人皆知。
绮年了然地点头,靠在马车里沉思起来。若说是因阮家与吴家的关系,那秦王妃未免太过迁怒,说出去人人都会说她无理。按说,秦王妃不会做这种授人以柄的事。但是想来想去,自己与阮麒除了这姨表兄妹的关系之外,真是再不搭界了,到底是什么事令秦王妃这样公然对自己发怒呢?
“……似是说什么姑爷的通房和香薰球……”将小满和白露打听来的消息反复咀嚼,最终还是这句话让绮年皱起了眉头。爷们儿贴身的大丫鬟,十之八…九都是家里给备下的通房,即使是有什么私密的物件儿放在阮麒手里也不为稀奇,赵燕妤或者会因为此事大闹,秦王妃却绝对不会!再联系秦王妃对自己的态度,莫非这玩艺儿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可是阮家丫鬟的东西,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香薰球!绮年猛地睁开眼睛——若说香薰球,自己还真曾有过一个香薰球与阮麒有点关系。但,但那个香薰球已经由英国公亲手交回来了,绮年仔细检查过,球内部不易注意之处錾着吴大学士手书的“爱女若兰出阁之喜”的小小字样,千真万确就是原物,并非仿造品。可若不是这个香薰球,又有什么事能跟自己搭上关系呢?
思来想去之间,马车已经到了阮府。阮府一片披白挂素,门楣上的匾额都用白布罩了。下人迎进去,奉到老太君的灵堂上香。
阮夫人带着两个儿媳和旁支来哭丧的亲戚女眷在灵堂迎客,眼睛还有些红肿。虽则与阮海峤夫妻感情淡薄,但这些年阮老太君并没怎么难为过她,且十分疼爱阮盼,因此阮夫人对这婆婆倒还是有几分感情的。秦王妃上了香,与阮夫人在偏厅里坐了,淡淡道:“亲家夫人节哀。妤儿不懂事,淘了这一场气,还请亲家夫人见谅。”
阮夫人冷冷道:“这倒也怪不得媳妇,原是老大不妥当,不该把东西放在书房里。如今书房也被媳妇砸了,这口气也该出了罢?”她原不喜欢阮麒,他院子里的事自是从不过问的,但赵燕妤一直哭回了娘家,阮老太君又因此过世,却是把这事闹大了。且赵燕妤回来之后,不说先去给老太君侍疾请罪,竟先带着人去把阮麒的书房掀了个底朝天,搞得家反宅乱,这却实在太不把婆家放在眼里了。
说起来这件事阮麒自是有错的,但归根结底也不过是在书房里藏了件东西而已,并不是在外头置外室,或是在家里收用这个丫鬟那个丫鬟,实际上,就连蝶语蝉语两个,他都不怎么很亲近的。依着世家公子的德行来看,已经是很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