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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语有云: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秦颜屈膝盘坐于蒲团之上,看着供桌上的神像出神,突然间有些理解昭仁太后的心境,她应当是一个极聪明的女人,只可惜今生无缘相见。
看了半晌,秦颜终于觉得无所事事,便随手拿来桌案上的经卷,见上面写着《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经》,心中默念一遍后,顿时失了兴趣,转手原封不动的送了回去。于是又拿了桌上的木鱼翻转着看了看,想来是有人经常进来打理,所以上面没有一点落尘,木鱼上光滑如新,不见半点打磨的痕迹,只是陈旧了些,看来那些老宫人说的话是真的了。
观赏完毕,秦颜随手敲了敲,‘噔噔’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殿堂里,十分响亮,秦颜终于明白她亦不是一个可以参佛的人,于是立即停手,将木鱼放好后,她起身朝殿外走去。
念慈宫外竹荫蔽日,春日融融的阳光洒在纤细的竹枝间,葱郁的绿中又透出几点金辉,一阵清风拂过,竹叶瑟瑟而动,轻盈有韵,竹香被微风吹散在这静谧的小院之中。
秦颜坐在竹荫下的石凳上,听着四周的风动,胸腔的某一处似乎也被扫平,久久没有这般放松自在,秦颜心头突然涌上一阵疲惫,就象初进宫时,因身体没有大好,闻了有毒的熏香,总是忍不住的想睡,却不能随意换去,以免惹人怀疑。
那时候怕一睡不能醒,这时候却怕一睡醒不来。
这次却是真的累了,秦颜深吸了一口气,倾身伏在石桌之上,枕臂侧首,听着耳边细微的风声,有发丝在眼前缓缓飘拂,她阖上眼,意识渐渐朦胧。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悄然走来,秦颜蓦然睁开眼,抬首时,见天际一片暗红,有飞鸟的剪影划过,微弱的星光将透未出,已经是傍晚时分。
秦颜转头看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一名宫女打扮的女子托着膳食盒站在不远处,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显然是没有想到秦颜会突然醒来,一时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那宫女在秦颜未问话之前突然醒过神来,走近行礼道:“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秦颜抬手示意宫女平身,目光若有似无的落在她身上。
那宫女起身后,将膳食盒打开,一阵食香扑面而来,她小心翼翼的取出其中的菜肴,最后将装有参汤的瓷罐打开,待一一摆妥后,才躬身退至一旁,神色恭敬道:“请娘娘用膳。”
秦颜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随口道:“怎么先前没有见过你。”
那宫女低头答道:“回娘娘的话,先前送膳的宫女今日因身体不适,所以换了奴婢前来。”
秦颜了解般点了点头,于是抬手举箸,手落在半空时,秦颜象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道:“你怎么还不走?”
那宫女的目光一直停在秦颜的手上,因秦颜的话吓了一跳,不过片刻便收拾好神色,她敛目道:“皇上十分担心娘娘的身体,所以特意吩咐奴婢,说要亲眼见娘娘用完膳才能安心。”
“原来如此。”
秦颜微微一笑,眸色在将暗的天色下更显幽深,她戏谑道:“我还真不太习惯有人盯着我用膳。”
那宫女默不作声,将头埋得更低。
手中的筷子突然被放下,秦颜眉宇间浮现出一缕轻愁,她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道:“我吃不下。”
那宫女身体一动,眼中划过一抹焦急的神色,不过片刻便消失,她开口劝慰道:“娘娘若是不想用膳,皇上恐怕会十分忧心,请娘娘为了皇上保重凤体才好。”
“说的也是。”
秦颜似乎被说动,抬手伸向一旁的参汤,执起汤匙搅了几下,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她低低自语道:“也不知皇上是否还在怪我。”
那宫女好不容易劝下秦颜,心头一松,却见秦颜仍旧无心用膳的模样,于是随口道:“冷宫的事皇上已经处理妥当,娘娘……”话一出口,那宫女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猛然朝石桌的方向看去,却见秦颜正将参汤端至面前,抬头时面色如常道:“你说什么?”
那宫女笑了笑,回道:“奴婢方才说皇上一直挂心娘娘,请娘娘不必担忧。”
“如此我便放心了。”
秦颜灿然一笑,低头端起参汤时,笑容瞬间消褪,毫无笑意的眼中有一抹利光划过。
“你读过些什么书?”
“啊?”那宫女一时反应不过来,表情怔然。
秦颜抬头,笑容温和道:“我问你读过些什么书。”
那宫女虽一头雾水,但还是迅速答道:“奴婢不识字。”
秦颜慢条斯理的搅着手中的参汤,吹了一口气,罐中的热气散开,她缓缓道:“我小时候不大喜欢读书,父亲很生气,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将我锁在了书房里,不吃不喝关了整整三天,我在里面无事可做,偏挑了一些父亲平时不许看的,其中就有医书,后来有了兴趣,还偷学了些时候。”
秦颜偏头看向那宫女,见她的面色渐渐转变,她有些得意道:“你是不是觉得很不耐烦。”
那宫女面色瞬间变得铁青,目光透出一丝戾色,她正要动作,却见秦颜将参汤举至鼻端,片刻后放下,口中喃喃道:“藜芦,天仙子,这两种药配起来,大约能补到七窍流血了。”
见阴谋被拆穿,那宫女顿时恼羞成怒,冲上前冷笑道:“既然娘娘不肯乖乖用膳,那就让奴婢亲自来服侍吧。”说罢,她伸手去夺秦颜手中的参汤。
手在半空中突然被截住,有冰冷之感贴上肌肤,然后收紧用力弯折,只听见一声脆响,象是某种东西被生生折断的声音,那宫女发出一声惨呼,握着方才被截住的手跌倒在地,痛得不断翻滚。
自沙场上下来的人从来都知道如何取人要害,秦颜冷笑一声,蹲下道:“我早就叫你走,是你自己不听,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那宫女惨白的脸上不断有冷汗流下,她目光惊恐的看着秦颜,口中因剧烈的疼痛发不出一丝完整的声音。
秦颜伸出右手,握拳,然后重重击向宫女的太阳穴,那宫女闷哼一声,连挣扎也没有,便偏头倒地而亡。
秦颜望着尸体看了半晌,象是决定了什么,突然动手将那宫女的尸体拖至大殿内,然后伸手将头顶的九凤衔珠步摇用力摘下,无物依托的长发如泼墨般四逸散开,丝丝披落于身。秦颜拿着步摇往那宫女头上戴去,动作了半晌,突然停住,她将步摇重新取回,拿在手上端详良久,上面九只金凤栩栩如生,在殿内灯火的照耀下,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华,似乎下一刻便要展翅飞去。
秦颜若有所思的看着地上的尸体半晌,最终叹了口气道:“也罢,我就当你还有一点惦念我。”说完,秦颜将九凤步摇放至供桌之上,端正摆好,她偏头看了许久,心中觉得好笑,人们常说真金不怕火炼,这次倒是个验证的好机会。
做完这一切,秦颜取了一盏供台前的油灯,将大殿中的幕布点燃。
崇和宫。
一盘棋已经接近了尾声,李绩端过一旁的茶看着棋盘,突然笑道:“恐怕这次又是朕赢了。”
献王按下一枚白子,然后自棋局中抬起头来,摇头叹息道:“皇兄深谋远虑,招招精妙,臣弟总是棋差一着,技不如人,惭愧的很。”
李绩抿了一口茶,似漫不经心道:“七弟实在是谦虚的很,朕见你好象有些心事,并没有专心于下棋。”
献王微怔,继而笑道:“皇兄果然明察秋毫,近日府中确实有些事,甚为琐碎,不提也罢。”
李绩果然没有再问下去,他方将茶杯放下,殿外突然响起一阵喧哗声,于是他朝外面道:“殿外因何吵闹。”
片刻后,一名内监急匆匆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他慌忙道:“皇上,念慈宫失火了。”
李绩蓦然起身,厚重的袖摆扫过桌面,杯盏被拂落在地面,‘劈啪’一声摔了个粉碎,他声音低沉道:“皇后可还在里面?”
那内监身子瑟缩道:“回皇上,已经有禁卫军去救火,暂时还不能知道皇后娘娘是否还留在殿中。”
李绩面色一白,飞快的走出大殿,方才的太监急忙起身跟随而去。
一时间殿中只剩下献王一人,他哼笑一声,抬手将棋盘上的黑子一一拣起,收回瓮中。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李绩远远的看见念慈宫的方向火光冲天,暗沉的烟雾在半空中翻滚,明丽的火焰张牙舞爪地将夜幕吞噬。
李绩隐在袖泡下的手无意识的颤抖,他越走越疾,胸口渐渐觉得淤塞,气息开始变得急促不平,跟在身后的内监不住的唤着什么,他恍若未闻,终于到了念慈宫,前方大火熊熊燃烧,只见许多人影来回奔波,不停的取水灭火,人声鼎沸,朦胧成了一片。
“可有见到皇后?”
眼前有人影来回闪过,李绩上前几步,抓住一人问话,他开口,声音异常沙哑。
那士兵救火正急时猛然被人抓住,正要破口大骂,转头时见是李绩,面色大变,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下颤声道:“回皇上,娘娘……娘娘恐怕没有出来……”
李绩怔然,气浪将他的长发拂开,缭绕飞扬,他看着前方漫天火光,脑中一片空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向前靠近,随后赶来的内监见状,被吓得魂飞魄散,他立即上前拉住李绩道:“皇上,人未找到,娘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李绩象是猛然惊醒般停住脚步,他推开内监,对着前方的士兵大声喝道:“听令!传朕口喻,速去禁卫营调集卫兵来禁宫救火!”
一声令下,夜风将余音散开,李绩蓦然回首,身后的树影婆娑而舞,在暖金的火光中无声浮动,逢明处,低垂的枝桠上有一点素白尤其醒目,李绩仿佛受了蛊惑般步步前行,终于到了树下,他攀住低垂的枝桠,将上面的东西解下,放在手中时,他一眼便认出了这块方帕,正是自己惯用的,上面绢白无痕,什么也没有留下。
大火是天明时分被扑灭的,火场四周仍有丝丝白烟袅袅而出,过了没多久,一具烧得焦黑的尸体被抬出。
李绩却看没有去看那具尸体,他径自走进了念慈宫,那里已经被火烧成了残橼断壁,半脱落的殿门因松动咯吱咯吱作响。
放眼望去,殿中几乎化成了一片灰烬,清晨的风穿堂而入,瑟瑟如哭,有乌黑的灰烬被风卷起,沉沉的迷了人眼。风停后,李绩发现了摆在供台上的物件。
李绩伸手拿起,正是秦颜佩带的九凤衔珠步摇,触手犹有余温,上面已经被烟火熏黑,他用手抹去,仍有金属的光泽破尘而出。
他笑了笑,心中也不知是欣慰还是失落。
第四十九章
天际破晓,无数金光自云端透幕而出,磬磬的钟声伴随着天光遥遥散开,庄重而悠远,缭绕于重山之巅,朱门宫院,有京都百姓朝市而行,隐约闻之钟鸣,始知大兴朝国后薨。
立时有讣文告示天下:自闻讣日为始,在京禁屠宰七日,在外三日,停音乐祭祀七日,停婚娶七日,举国哀悼。
奉辞安神主于奉前殿,文武百官具丧服诣朝阳门外奉辞,预期斋戒告庙,百官陪礼毕,行奉慰礼。
皇宫大内,绢花白幔重新挂满了殿梁屋檐,幽幽飘扬,情景凄凉。
李绩取过桌案上的奏则,一本本摊开细看,上面皆言及谥号拟立,或贤或德,各执一词,仿佛太子一事的弹劾,不过是昭然一梦,因秦颜的离去,越发不真实起来。
将白纸摊开,李绩提笔沾墨,却是久久不知如何落笔,他掩袖轻咳,墨水‘吧嗒’一声滴落,晕开墨色的花。
内监正端了煎好的药进来,见他这样,立即忧心道:“请皇上保重龙体。”
李绩抬头,面容清减,一丝憔悴自眼底不经意的透出,他忽然道:“你认为皇后如何?”
那内监思索片刻,方恭敬答道:“宫中人尽皆知,娘娘深明大义,平日素行端正,贤良淑德,实为六宫之典范。”
李绩怔然,如何也想不到他口中的溢美之词竟出自于秦颜,所谓的深明大义大是因晨妃一事得了名声,尚可理解,而素行端正或许是因为平日鲜少管事挣了个好印象,但加个贤良淑德就未免牵强,胆大蛮横倒差不多,却偏偏又狡猾的很,竟是走了,也要为秦家赚个好名声。
“皇上……”
那内监小心翼翼的看着李绩,见他眼底浮起微有笑意,不禁忐忑莫名。
这一声让李绩蓦然回神,他换了干净的白纸,正要落笔时,目中的笑意恍然淡去,象是突然明白了些什么,执笔的手停滞良久,方落下了一个“辞”字。
朝去来夕辞的辞。
他方才终于明白,秦颜所做的一切正是暗示了她的目的,她早已经给出了答案,可他这次却没有看出,竟还想等她的答复,实在可笑。
李绩仍不明白的是,他已然入了当局。
秦颜出殡时,并不及秦鸿十里长街相送的场面,一些路人因好奇而驻足观看,仗队经过城道,往皇家陵园而去,白色的纸钱漫天纷洒,于风飘零。
城楼之上,献王与秦老将军并肩而立,眼见送葬的队伍出了城门,献王忽然道:“皇后娘娘大敛,老将军为何不去相送。”
秦老将军闻言一动,目光苍茫,他长叹一声道:“不送了,送了一个又一个,总不见有人回。”
献王面色不忍道:“老将军请节哀。”
秦老将军连连摇头,眼神苍老,更显得满头斑白如雪,他看着渐渐行远的队伍道:“罢了罢了,她自小体弱多病,时至今日,我早有预感。”话因一滞,他复又低道:“是我错了,万般皆是宿命,强扭不得。”
献王转身劝慰道:“君纲臣道,娘娘奉诏入宫,老将军又何需自责。”
秦老将军默然不语,半晌才哀凉道:“秦某无愧天地,无愧朝廷,自问行正影端,老来却无子可送终,落了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竟是我做错了么?”
献王叹道:“万般皆无奈,老将军何必如此。”
秦老将军摇头,目中血丝猩红,他悠悠道:“王爷不知,颜儿当初并不愿入宫,是我一意孤行,她心中应当是怨恨我的。”
献王目光一动,神情惋惜道:“娘娘或许心中清楚,最是无情帝王家,入了宫门哪还有归期,恐怕她早已料到了今日吧。”
此话一出,秦老将军身体大震,摇摇欲坠,献王急忙上前搀扶,他忧心道:“老将军还请保重!”
秦老将军却挥手推开他,将手扶在城墙上,许久才道:“我这一生对的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自己的子女,她该怨我,该怨我……”
献王似随口道:“老将军此言差矣,娘娘是明理之人,知道将军的苦衷,只怪世事难违,娘娘无意争宠,可总被卷入是非之中不可自拔。”
秦老将军面色一整,他回头,目光灼灼道:“王爷此话怎讲?”
献王神色沉静难测,良久才反问道:“老将军竟不清楚?”
秦老将军仿佛听出他话中的意味,面色肃穆道:“还请王爷告之。”
献王转过身,凉凉一笑,才缓缓道:“娘娘是受了皇上的命令去的念慈宫。”
久久没有回音,献王心中疑惑,转身去看,见秦老将军双手撑在城墙之上,目光直视前方,苍远空茫。送葬的队伍早已走远,城墙风大,吹得他额前的几缕银白缭绕飞扬,更添萧瑟。
献王一直在等,不知过了多久,老将军身躯一动,老迈的声音仿佛自语般低道:“老夫已经答应了皇上,驻守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