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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忽然帐幕被人掀开,一个魁梧的军校走了进来,粗手粗脚的将我提起“起来,大帅要审你。”
我皱起眉,嗔怪的瞟了他一眼,他顿时满脸通红,放柔了动作和声音“你若听话,大帅不会为难你。”说罢扯起旁边的毡毯裹在我身上,示意我跟住他。
赫连辰的大帐可以用空荡来形容,此刻里面挤满了人,赫连成坐在上熟,诸将在下首,所有人都绕有兴味的上下打量负着重镣的我。
赫连辰的眼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你叫什么,是什么身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北齐大营。”
我尽量忽视掉周围各色让我不舒服的眼光,温顺的回答,“奴叫清魄,皇上遣人送我来探慰兰陵王的。”此言一出,周围响起一片嗡嗡的耳语声。
赫连辰摆了摆手,帐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他起身踱了两步:“一个侍妾怎么会出现在阵前?和你一起的那个男人又是怎么回事。”我垂下头,“人家想看看两军对垒的场面,王就允了,可没想到……”“那男人呢”“清寒是我孪生哥哥,是随我一同来……”周围哗然,赫连辰也惊奇的说:“那兰陵真是男女皆好么”
旁边一突厥武将插言,“若我是他,我都不知道该找什么样的侍妾,每天看自己也应该够了。”角落不知道谁邪邪道,“这样一对双生美人在榻上,再不好这口的人也会动心哩,啧,再加上兰陵王,这风景……。”
众人对视一眼,皆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赫连辰在笑声中问我,“既然是侍妾,你会什么?”我有些转不过弯来,茫然问了一句“会什么”,他用下巴指了指四周的人“他们出来久了,好久没有放松一下了,如果你做的好,我可以考虑将你带回大周,你做个侍妾太可惜了。”
我暗自握了握拳,对他微笑:“北周大军出兵竟然不带红帐的么。”
赫连辰举着酒觚正要啜饮,闻言愣了一下,“红帐……”看着我防卫的态度,他恍然,哈哈大笑“你想错了,我是说歌舞,不是叫你去伺候他们。”
我大概脸红了,引起一片惊叹声。
“歌妾身不会唱,但会跳舞”。我淡淡说,居然说想看我跳舞,这还真是有趣。“那好,但这里没有乐师,就看你的了。”赫连辰示意众人让出一块空地。
我举起铁镣,“将军不帮我卸下铁镣吗,我没把握拖着重镣还能如常献舞”
赫连辰眼光一闪,“就带着跳吧,那么纤细的身子,若不用重镣压着,风一吹就得跑了。”他意有所指的说。
我暗自咒骂了几声,不就是怕下了铁镣我马上逃走么,非说的跟唱歌一样好听。
我拖着镣铐试了几个动作,还好之前已经适应了它几个时辰了,不算太别扭。
左手取青龙上草,折半置逢星下,历明堂入太阴中,我踏出了第一个舞步。
第五章 禹步
在场众人同时一震,赫连辰也不禁一阵心慌,只听得下方翩舞的纤纤白影每一步颂一字:“九、晨、破、秽、邪、精、解、灭、亡。”清甜得奇怪的语音每一停顿都如大石坠下般砸在胸口,令人恶心欲呕,空气中也传来阵阵若有若无的甜香。
努力想回过头去看看其他人是否也和他同样反映,可根本无法转开视线,那奇异的舞步竟然吸引住人的心神,就连那铁镣一动一晃的撞击声,也成了节拍,让人忍不住细细研究。
一步像太极,二步像两仪,三步像三才,四步像四时,五步像五行,六步像六律,七步像七星,八步像八卦,九步像九灵……
左手掐寅纹,右手掐上清诀,我对着赫连辰恍惚的眼神露齿一笑。
耳边传来牙关扣击声,我瞥了一眼,一个军士模样的人瘫在原地,颤抖着喃喃道:“禹步……”
没错,禹步。
我是一个舞者,而死亡就是最壮烈的曲。
木啷山顶,一队人马静默的立着,为首的是两名白衣男子,正是姬清寒和高长恭。
高长恭负着手,眼光落在夜空尽头,默默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清寒像是在认真的在观察远处透着灯光的北周大营,眼神却明白的表现出奇怪的空茫。
“上马吧,就你我二人前去北周大营。”清寒忽然说,高长恭诧异的看住他,“只我们两个?”“嗯,还有。”清寒忽然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不论看到什么,不要和人说,也要尽快忘记。”
高长恭没有再问,仅仅点头表示明白。段韶的举动表明,事态的发展都在这奇怪的兄妹二人掌握之中,也许姬清魄被擒也是估算好了的。
在北周大营外,高长恭随姬清寒蹲伏了一盏茶的功夫,已经察觉到异常。
北周营在月色中显得格外……诡异,对,是诡异。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特的香味,而周围却安静得过头,连巡营的卫兵都不曾出现。
清寒从隐蔽的枯草从中立起身来,掸了掸衣袖,“我们进去吧。”
二人没有遇到任何阻挡,顺顺利利的进入了营区。高长恭虽然疑惑,但还是紧随着清寒的脚步,片刻不停的移动着。
空气中的香味越来越浓,正在高长恭深吸一口时,一阵冷风裹着浓重血腥味席卷而去,他心中一凛。难道是……
他心里一紧,未及多想,看到清寒加快步伐向左营走去,他连忙跟上。
前面是一块开阔的空地……高长恭忽然站住了,若不是清寒已经开始绕过地上重叠的死尸向中间走去,他几乎怀疑自己出了幻觉。
皎白的月光照着空地中心,那里立着一个红衣女子,而附近的地面上,歪歪倒倒躺伏着无数的尸体。
清寒放轻了步子,柔声唤:“魄……”
我看着那些得意的笑容变成哀求、哭泣和恐惧,可惜我的心早已萎缩、麻木,就像被抽走了灵魂,再尖锐的嘶喊也听不到了。是屠杀,血浆溅到身上,由热变冷,我拖着重镣,在呆滞的人群中狂舞。
直到周围死寂一片。
粗重的铁镣磨破了我的手腕脚踝,好痛,很久没有这样痛过了。早已湿透的衣服被风吹得贴在身上,粘腻的血液顺着我的皮肤成股的流下,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从血池起身的时候。
寒很快会来接我,他会帮我为伤口抹药,也会带我去清洗掉这些恶心的液体。
我听见脚步声,却,不止清寒一人。寒,你竟然让人看到这样的我。
忽然心和身体一样冷。
清寒去清查营帐的时候,高长恭忍不住问我:“清魄是怎么杀掉那么多人的”,问题刚出口,就让我一眼瞪了回去,之后就没再言语过。
回到空地前,清寒对我一点头,说“可以回去了……铁镣等回营以后让段将军找人凿开吧。”
点头,我没有告诉清寒我已经被磨伤了,现在每动一下都钻心的疼。折磨自己,就是折磨他,这一点我深信不疑,我已经迫不及待的想看他看到我的伤处时心痛的表情。
城守大宅前。
奔马还未停下,焦急等候的段韶已经扑至马前,探询的眼光看向高长恭,高长恭对他点了点头,段韶这才长长舒了口气,“都辛苦了,赶快进去沐浴休息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铁伐”,我从清寒的斗篷里伸出头,微微笑着看住他,“接我下马好吗,我手脚怕是伤了,不能用力。”清寒一震,揪住做势要朝已经伸手的段韶扑去的我,急问,“伤了?你为何没对我说。”
我几乎是立即就心软了,忽然又想起进城之前清寒对高长恭说的那句话,心里又盈满了怒气。我凉凉的问,“你还记得关心我吗。”在众人不解的眼光中,我开清寒的手,落到段韶怀里,黑色的斗篷已经被里面的衣服渗透,在段韶怀里一滚,一层血印。
段韶嗓音都变了,“天,伤那么重……”说着便要拉我的手看伤。
“不可!”清寒急叫,同时飞掠过来想从段韶手里接过我,我一缩,同时避开了他们两人的手。
清寒眼神一黯,从怀里掏出我的蛇皮护手和一盒伤药,一齐交到段韶手里,“小心别碰到她的手……为她准备足够的热水,待她沐浴完将残水挖个坑深埋了。“说完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径自朝里面去了。
段韶将系住我手脚的铁镣尽量归拢之后横抱起我,一边往大宅里奔一边一迭声的唤着仆人,我恍惚的听着,以前,知道我受伤了,这般焦急的应该是清寒吧。
虽然我也知道清寒只是欣赏高长恭的才华,但这个事实来的太突然,我一时间还不能接受。
洗去血迹,散着湿发,我在灯下细细的将每一块淤伤出血的皮肤再涂上一层伤药,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是清寒。
人到了门口,却迟迟没有敲门,我心里暗恼,将伤药往桌上一摔,“到了又不进来,鬼鬼祟祟的在外面作甚么。”清寒叹了一声推门进来,“我都不知道你在气些什么。”
“高长恭没去叩谢你的知遇之恩,再造之情么”我冷笑。清寒又叹气,将我揽进怀里,“你在气我帮他么……”“我能气什么,”我闷闷的埋头在他胸前,学着他的口气,“长恭,你答应我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清寒苦笑,“原来是这个。”他顺了顺着我散乱的湿发,“魄,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要他答应不要将今晚所见说出去而已,不要生气了,嗯?”
我心里的郁气早在他进来的时候就一扫而空,此刻更是仍赖住清寒不肯起身,“寒,晚上陪我”
“好”他含笑答应。
第六章 齐王
晋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邺城,主上命我们立即回去,同行的还有段韶、斛律光和高长恭,他们作为功臣也要回邺城述职,顺便参加春猎。
本指望能休息几个时辰,但只来得及洗掉一身风尘,主上已经派人传我和清寒了。赶到禁宫门口,正好碰上入宫述职段韶等人,正好结伴同行。
高长恭一路都冷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段韶表情也罕见的有些浮躁,斛律光则狐疑的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很久未说话的清寒忽然轻声问,“兰陵王可是觉得我的提议折辱了你。”众人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到高长恭身上,我更是疑惑,看来我曾经错过些什么。
段韶看高长恭不理不睬的样,温言对清寒解释,“我看兰陵能领会清寒的好意,但是擒杀赫连辰的功劳是清魄的……”我总算听懂了,嗤笑了一声,“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为主上杀的人还少么,难道少这一个赫连辰主上便要办我?”
清寒叹了口气,问“被人津津乐道的只是美貌,兰陵王真愿这样么。”高长恭身体明显一震,斛律光此刻也听懂了,上前几步搭住高长恭的肩,“这是个机会,长恭别辜负了姬家兄妹的好意。”
高长恭脚步一顿,我以为他就要答应下来,却听到他说“大家的好意长恭心领,但是长恭的骄傲不容自己做出这等事情,此事还忘各位不要再提。”说罢他加快步伐,向已经接近的享殿走去。
主上在奏本上写下最后一个字,才从案几上抬起头来,狭长的凤目在室内各人身上转了一圈,才出言赐座。
在他准备询问之前,一室安静。
我仰首看着他,他很苍白,苍白得让人几乎以为他身染重病,但一双凤目却神采飞扬,顾盼之间,竟像有万千流云藏匿其中,再一看却又化作孤崖沧海,引人情不自禁地愈望愈深,竟一分也移不开视线了。
他忽然对我展颜一笑,“怎么,清魄才离开朕几日,看到朕竟然看得痴了。”我猛醒的眨了眨眼,转开头去。
他将目光转到另一边,“兰陵,给朕详细说说你们怎么破掉北周联军的。”高长恭站起一辑,张了张嘴,却像说不出来似的又闭上了,皱起了眉头。
我和清寒对视一笑,他定是想起清寒叫他答应自己不要将我的事情说出去的缘故。清寒立起道,“主上,由清寒代兰陵王说吧。”
主上一点头,清寒极快的将到达晋阳大营之后的事情简述了一遍,说到最后他和高长恭进入周营,他巧妙的避开了空地那段,只是说高长恭亲手割下了赫连辰的人头。
主上微微闭着眼睛,看不出想法,段韶和斛律光有些紧张的看着脸色铁青的高长恭,而高长恭脸色数变之后,终于长长的吁了口气,神情平静下来。
良久,主上眼未睁,轻轻的说了一句,“清魄,这不像你。”所有人顿时一惊,我心里也凉了半截,强笑道,“清魄不懂主上的话。”主上的唇角一挑,睁开眼来看我,凤目掠过一丝阴贽“是么。”
我和他对视了片刻,他忽然轻柔的说,“朕明白了。传朕旨意,兰陵王段韶斛律光三人驻守晋阳有功,兰陵王赐白玉错金嵌宝石玉碗、五彩加金花蝶纹攒盘各一对,添彩漆寿春图莲瓣式盒两件,美妾二十;段韶封武卫将军,赐东海水晶屏一架,黄金万两,良田百亩;斛律光封卫将军,赐镂金玉如意一对,黄金万两,良田百亩。”他身后的笔监立刻奋笔疾书,一一记下。
不理跪下谢恩的三人,他眼睛转回我和清寒这边,“倒是你们两个,朕该怎么办呢。”神情让人悚然。
我以为他要发脾气的时候,他对身后的宫侍吩咐,“去取东海进贡的那个水晶手串。”然后对我伸出了手,“清魄,到朕身边来。”我只得立去他身边。
看我光站着,主上眼睛已隐隐透出不悦,没给我反映的时间,他只一抓,我已经落进他怀里。我顿时浑身僵硬,主上从来未让我如此接近过他,而我也从来不让清寒以外的人抱我。直觉的要挣扎,主上在我耳边轻声问,“你在反抗朕?”“清魄不敢。”我垂下眼睑,慢慢放软身体由他抱着。
段韶、高长恭和斛律光进退不得的跪在殿中,清寒更是僵直的在锦凳上坐得笔直,一时间殿里静的只剩细微的呼吸声。
主上的胸膛没有清寒的厚实,但散发出来的热力几乎让我不能集中精力思考。主上的异常是因为察觉了什么吗。
正在胡思乱想,步声响起,宫侍捧着一只锦盒快步走来。
主上很自然的挽起我的手,褪下蛇皮护手,将一串冰凉入骨的血红手串套进我的手腕,“那天见到这串珠子,朕便认为只有清魄能压住它的血色,看,称着皮肤多漂亮。”他的呼吸有意无意的拂过我的鬓发,我没有谢恩,知道他一定还有下文。
“朕能给你任何东西,也能把他们都毁掉,”果然,他接着说,只是不知道他说的是“他们”还是“它们”,“所以,不要骗朕,也不要想着反抗朕,更不要想着背离朕。”他的眼光一一扫过殿中的每个人,仿佛这句话也是对他们说的。
“好了,”他把手一放,我差点滑坐在地上,“都回去休息一下,夜里,朕在未央宫为你们设宴接风。”说罢,袍袖一拂,径自起身去了。
退出殿外,我注意到段韶额上起了一层薄汗,呵,果然是伴君如伴虎。一阵风吹过,我才注意到我的一只护手被主上带走了,而此刻一定不是问主上要回的好时机,算了,夜间宫宴之后看主上心情如何再说吧。
高长恭几次想说什么,都咽回去了,我看清寒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便没有说什么,段韶一直在默默的想着什么,只是斛律光一直在从上到下的打量我,一会终于忍不住问,“你是皇上的妃子吗?”
我一边摆弄手腕上的手串一边随口答,“谁说我是”,“可如果不是,皇上怎么会……”斛律光一脸狐疑时,段韶叹了一声,“我认为皇上,是误会了什么。”他看向高长恭,“长恭,你认为呢。”高长恭脸色阴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