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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孤桐的神色却透出几分惶然,似是心神不定,偶尔偷窥沈奇几眼,唇角挂出一丝冷哂,他颇是有心的不时照拂兰馨公主,布菜添酒,对众人大献殷勤,恭谨的执子侄规矩,倒显得比落拓不羁的江维宇和有些拘束的谢子骏更是惹人疼惜。
谢祖恒询问的眸光落在流熏兄妹身上,流熏不等父亲开口就急得分辩,“女儿是随十公主从宫中出来的,并未见到祖父。就是哥哥也不该是个多嘴多舌的。什么三鼎甲登楼散发墨宝,分明是无稽之谈。”流熏透出几分嗔恼。
谢子骏躬身道:“孩儿出府那阵子,谨遵爹爹叮嘱,只说去翰林院。祖父并未在府中。”
“这可是奇了!”皇上手中泥金折扇一合,身子向后微仰,面色沉凝,那扇骨敲打着手中合口沉吟道,“难道老爷子能掐会算?”那份忌惮的神情,显然心里对这位恩师无限敬畏。
先皇殡天时,在榻前亲自将皇上托付给两名顾命辅国大臣,文有阁老谢廷尧,并赐金鞭一根,上打昏君,下打佞臣,百官莫不为之胆栗;武有申国公,赐宝剑一柄,立斩奸臣。
如今听闻谢阁老知道他们君臣微服民间而大发雷霆,皇上手中折扇忽然啪的抖开,计上心头,扇子一指江昊天提议:“济民,你这阁老大人的得意门生大弟子,先去打前阵,好歹抵挡一时。待老爷子火气压压,朕再回宫去。”
“如何又是我?”江昊天哭笑不得,手中端起的一盏茶凝滞在半空,颇不情愿。此刻他似也不分了君臣,仿佛还是昔日的旧友玩伴。
倒是谢祖恒呵呵几声冷笑,讥讽道,“你江济民可是诤臣呀,不群不党,刚正不阿,最得恩师风骨承传,自然非寻常人能比。说你江济民伴君游玩民间,呵呵呵呵他死也不信。”
“荩卿,”皇上递个责怪的眼色给谢祖恒,又用臂肘碰碰江昊天舒缓了语气,“让你去,你就去,横竖有个打前阵的。”
忽然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带了窃笑,皇上猛一回头看到流熏兄妹几个,正偷窥了这几个大人物如孩童般的商议对策,好奇中忍俊不禁。
皇上沉个脸训斥:“还不都退下!”嘴里气恼的嘟哝,“扫兴,这才是扫兴,若让朕知道是何人捣鬼,定然诛他”似觉得不妥,忙收回了话语。
江昊天无奈起身问,“老爷子若问起来,如何答?微服私访?”
谢祖恒笑得摇头,唇角一歪,反笑得异乎平日的邪佞,哪里是流熏平日眼中的父亲,他透出几分诙谐地提醒,“还微服私访?初五微服出宫是去看耕牛破土,民间插秧;上月二十九圣驾微服出宫亲临通惠渠,那是听闻南方洪涝破堤,灾情不断,未雨绸缪。今儿可还能用什么名头?”
众人一片肃然,然后沈奇眼珠滴溜溜一转说,“不如这样可妥?就说,济民和荩卿在市集车轿狭路相逢,大打出手,皇上闻讯亲自来劝。”沈奇说得眉眼飞扬,颇是传神。
“你这主意不妥,这不是嘴巴饿了咬手指,朕蒙混过关了,可他们两个还不被老爷子金鞭打破头?”皇上摆摆手示意沈奇不必再赘言,分明是风马牛不相及,“这把年纪都没长进,莫怪老爷子骂你武将无脑!”
沈奇昔日也曾是皇上伴读,但不过只是一年的光景,面对皇上不留情面的训斥,如今他只剩谄媚的笑,透出几分窘意。
江昊天说,“师父面前,不如实言相告,轻描淡写。”
“就说朕这几日倦了,难得见孩子们金榜高中一时兴起,带来民间走走,”皇上寻思着点头首肯,又看一眼一直躬身在一旁垂首侍立的太子景瓍,温和地吩咐一句,“瓍儿,随你舅父同去。”
太子景瓍遵命。
皇上又转向沈奇,“你也随济民一道入宫去,好歹壮个声色。”
沈奇迟疑片刻道:“臣,留下来陪王伴驾吧?谢师傅那边”沈奇揩把额头的豆汗,似心有余悸。
皇上呵呵一笑道,“让你去,你自管去,横竖有济民在,”
沈奇这才支吾片刻告辞退下,退下的刹那,那眸光又在沈孤桐身上停留了片晌,却不动声色的离去。
待人散去,酒菜摆上,兰馨公主欢喜的凑去皇上身边,望着从未吃过的民间佳肴纠缠着问着菜名。沈孤桐殷勤的为她一一详陈,那掩饰不住眸光中的一抹慌乱不停偷窥窗外的方向。
满堂欢笑,皇上吩咐众人不必拘礼重新落座,却听到楼下一阵喧哗声,直冲来楼上。
“才我见是那少年俊美的状元郎上楼,还回眸望着我一笑呢。”妖邪的声音颇是刺耳,众人不由循声望去轩门。
第292章 风尘劫2()
“许是看走眼了,哪里是状元郎,我分明见是那俊俏无比的小探花郎。那小腰身,真想抱在怀里不松手。”妖媚的笑声放肆而轻薄,咯咯咯咯的哄笑散做一片,听话音多是女子,那声音里满是矫揉造作。
沈孤桐只探头向楼下一看,就惊道:“哪里来了这许多妖冶女子围聚楼下?似是从对面露华浓青楼跑过来的。”
对面是京城闻名的青楼“露华浓”,蝶涌而来彩衣翩然的女子们引来一阵浓郁扑鼻的香气,黑压压的聚集在醉华阁下,人头攒动。
“让我们进去,去看一眼状元郎。”
“难得一见三鼎甲,那墨宝听说是一字千金奇货可居呢。”
“江榜眼的青绿山水可是百两银子买不到的。”
“就是废纸篓里拾个只字片纸给我们也使得的。”叽叽喳喳的声音喧哗在楼下,人却是越聚越多。
流熏一惊搁下牙箸,难道是哥哥们在街衢上抱打不平,露出了身份,如何引来一群狂蜂浪蝶?如今金榜题名,状元夸官的盛事才过,京城上下街头巷尾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话题最多的是议论圣朝开科选士至今,头一遭三鼎甲是三名少年郎。这才惹得万民瞩目?
只是即便如此,也不该招惹来如此麻烦。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蜂拥而至涌来楼上,有人惊喜的呼喊:“新科三鼎甲美少年郎可就在楼上呢。”
“站住,不许近前!”侍卫和太监们纷纷阻拦。
景璨拍手大笑着抢先冲出去,口中念着:“这是捅了黄蜂窝还是误入盘丝洞了?有趣,有趣!”
情势不妙,谢祖恒忙低声吩咐身后,“护驾!”
一摆手侍卫们拔刀就要齐齐涌出去阻拦,如临大敌。
谢子骏似猜到来者的身份,顿时面红耳赤,显得拘谨万分。情急中,他却一把推了流熏向后道:“妹妹快走,我自去应付!这些人若是来寻我的,我去将人引开就是。”说罢就迎了那声音上前几步要抢去关上房门。
恰此时,兰馨公主大喊一声:“不要去!”从身后一把拦腰搂住了谢子骏,惊得谢子骏措手不及愕然原地。
“俊哥哥,不要去,外面那些人来势汹汹的,如此杂乱若伤到你可如何是好?”兰馨担忧道。
如此蜂拥而至的人群,若是稍有不慎踩踏伤人,或是情势益发不可收拾,反要伤了圣驾。“骏儿,去,把人引开!”谢祖恒低声吩咐,对身后侍从道,“速速护驾躲去屏风后!”
谢祖恒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护驾要紧,舍不下儿子怕无法引开这群狼。眼见了众人护了皇上躲避去屏风后的隔间里,江维宇同谢子骏就要疾步迎出房门周旋,沈孤桐却一副英勇的模样张臂挡拦在兰馨公主前面,护花使者一般。
“公主,不要跟去!公主金枝玉叶之身。”
“皇上,待状元公引开了那些刁民,皇上速速撤离。皇上从后楼门出去,有通向宫里的暗道。”牛公公低声道,督促众人撤离。
仓乱间,谢祖恒当机立断,“牛公公,你护送皇上和公主殿下速速从暗道撤离,我去引开那些人。”
“谢中堂,使不得,中堂大人护送皇上速速撤离,老奴带人保护公主和殿下。殿下十二殿下人去了哪里?”牛公公慌忙的寻找。
叽叽喳喳的叫嚷声如海水一般包围了门前,隔了隔扇窗,可见人影攒动。此刻,如是被困在房里,若是这些人齐涌而来,推搡挤踏,莫不闹出人命来?
忽然隔扇门嘭的一声被撞紧,外面传来十二皇子景璨瓮声瓮气的叫嚷声,带了几分懒散:“哎,都住了,住了!想见新科三鼎甲也不难。可惜得要先过小爷我这关。今晚这新科三鼎甲都被小爷我给包下了,不见外客。”
咣当一声,似一重物顶住了门口。流熏心头一触,屏住呼吸。依稀的光影中,透出十二殿下景璨的背影,他的身子高高的贴在轩门上,原来是他挪了张桌子堵住了房门,自己逍遥的盘腿坐到桌子上,还不忘自斟自饮的一手提壶一手倒酒,咂砸嘴说,“若要见三鼎甲也不难,去点上几桌醉华阁的招牌名菜,一一孝敬爷和这状元、榜眼、探花郎。若是吃得可口了,自然许你们一见。”
“拖开他,这小无赖,定是在哄骗咱们!”
“不信?那你们去寻寻看,是不是三鼎甲在爷这房里伺候酒席呢?还不速速去摆了那上好的酒席给三鼎甲压惊?若是他们三兄弟吃得可了心,让你们抱一抱,香一口,都是使得的。”
这景璨,简直是流熏哭笑不得,可又不得不佩服他此举将那些庸脂俗粉拦去了门外,为皇上解围。
“谢状元、江榜眼、沈探花,出来见客啦!”景璨捏着嗓子长长的一声传唤,仿佛是翠花楼里老鸨忸怩地喊“春花、夏荷、秋菊、冬梅,见客啦!”流熏气得险些笑喷,但见父亲一脸沉肃,皇上无奈摇头。
江维宇本在门口处,同景璨一门之隔,他倏然回身一把推开身后随来的谢子骏低声道,“你和孤桐速速护驾离去,我会武功,不怕她们。快走呀!”
说罢江维宇推波助澜地对外大声嚷,“小爷江维宇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不像那状元和探花郎早去了对面的露华浓吃花酒去了。趁了小爷如今有兴致,陪你们吃几杯酒,学那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还不速速去下面摆酒宴?若耽搁了,爷可不伺候了。”
兰馨公主好奇地问:“姐姐,那些妖精似的女人围堵了表哥们要做什么?十二哥为什么要她们请吃席,哥哥们不随咱们来吗?”
话没说完,就被皇上一把拉住向前面推去。
一片混乱,流熏本还想留下做些什么,却被牛公公拉拽推搡了趁乱从偏门绕去隔壁的房舍,一路向后花园的暗道奔去。
一行人熙熙攘攘的奔下楼去。谢祖恒捏把冷汗,正要吩咐护卫小心护驾,忽见眼前更是一队妇人成群依约二三十人的模样奔来。
第293章 风尘劫3()
一路奔得急,这些妇人钗斜鬓乱,揩着额头的汗,有人更是尖声催促:“快去呀,晚了就误了眼前发财的大好良机了。”
流熏忽然觉得此事诡异,忍不住挡了低头扯下凉帽的哥哥,上前拉住一位妇人问,“婶婶,大家都赶去楼上做什么?可是有什么好处?”
那大婶倒是热心,看似个厨娘的模样,手在腰间围着的罩裙上猛擦了几把,不容分说挽住流熏的腕子向前去,一边神秘地说,“算你走运遇到了婶子我,旁人定不会告诉你。一个字十两金子,琉璃厂聚雅轩的掌柜在收,去晚了状元的墨迹就被旁人抢去了。”
流熏哭笑不得,这些人莫是不长脑吗?便是哥哥和表兄们的书法堪同王右军媲美,可也不至于一字千金呀?
流熏抽出手劝阻她说:“婶婶莫听人胡乱讲,哪里有这等好事。便是咱们赶了去,那状元郎岂肯听咱们吩咐?”
“便是白去一遭,一人二两银子,听说京城首富汪大户家的小姐相中了新科小状元,一掷千金为状元郎壮声威呢。天上掉银子,谁不去拣?”
这更是无稽之谈,莫不是有人故意擅动无知的百姓齐聚来醉华阁闹事寻哥哥的麻烦?
可是哥哥平日与谁结如此大的仇,竟然值得对方如此兴师动众?
不过一个心思划过脑海,她惊得一个战栗,急得忙去人群中搜寻走散的护驾的侍卫,却见远处廊子那几道熟悉的人影分作两队左右而去,她疾步去追赶,想提醒众人小心,怕是这些人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眼见人群摩肩擦踵而来,反比上元节灯会更是热闹,君臣几人被夹杂在闻讯赶来的人流中,拥挤间被冲散了去。流熏看到兰馨公主被众人推搡护送着前行,不时回身去找寻她的踪影。公主果然是个重情义的。
哥哥谢子俊已经费力的推开众人向她这边挤来接应,沈孤桐却极力张开臂膀挡护公主。
“姐姐,姐姐!”兰馨公主急得垫脚招手呼唤她,焦虑中,兰馨公主一把推开沈孤桐向流熏奔来。
“馨儿,莫过来,就在那里,等我!”流熏费力的叫嚷,推搡着众人逆流而上,看她哪里能抵挡那越聚越多的洪流?情势混乱,流熏贴了墙根在人群中推搡了反向而行,想逃脱这险境。若她没有料错,此地的情势一触即发,稍有不慎局势益发不可收拾。
叫嚷声如潮水涌来,黑压压的人群如昏鸦黑云压城遮盖了视线,不过转眼间,庭院四面八方涌来人流,尽向那醉华阁高楼喧嚣而去。高楼栏杆上不知何时挤满了人,众人探身向下高呼闻讯,“可是见到新科状元郎?”
人挤去一边的栏杆,那楼阁似是不堪重负摇摇欲坠。流熏惊得瞠目结舌,她想高声叫嚷那楼阁就要坍塌,却怕引发慌乱。
还不及迈出几步,就听楼上一声惨叫,一团人影从高空抛下,惨叫声中向失声惊叫的人群砸来。庭院里摩肩接踵毫无空隙,流熏惊愕的目光中,惨叫声呼嚎声练成一片,惨不忍睹。众人四下奔逃挤去一处,你推我搡,无数人应声倒地,更有无数只脚失控的踩踏上去。
尖叫、惊呼、悲戚、嚎啕,顿时间繁华似锦的醉华阁变成了人间地狱。哭喊声撕心裂肺,听得人胆战心惊。
猛然,惊魂未定的流熏就觉一股劲力直撞她的腰间,恰此时,有人从后狠狠一脚猛踢她脚踝,她的身子失重,脚下踩空,整个身子瘫软下去。背后人群如排山倒海之势的劲力压来,流熏心头一冷,此刻如若跌倒在人群脚下,何异于倒身在万马奔腾的马蹄下,她心一寒,眼一闭,心知凶多吉少。
只此刻,她忽然想大喊一声,“珏哥哥,救我!”但景珏人在何方?
身子失控地向人群脚下倒去,她眼前一片漆黑,身子被及装饰撕裂般,那疼痛刺骨锥心。忽然,一双有力的臂将她海底捞月地从黑暗的地狱棺木中提起,身不由己的她被拎去一旁,狠狠推撞去墙壁上,心头被那一撞嘭然一动,旋即一个沙哑的声音贴子她耳边道一句:“莫轻举妄动!”
二人紧紧贴去一处,仿佛她身后的他的身子就要将她榨干,一丝呼吸的自由都没留给她。绝处逢生,她感激地要去看一眼身后救命恩人的容颜,但却无法回身,她闻到一股异常熟悉的气息,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十指纤长,血脉突兀的手腕骨骼嶙峋,如擎天玉柱般为她撑起了一小片动乱中安全的天空,让她得以呼吸。
流熏的心怦然乱跳,定定神,她猛然记起同行的人,她急得大喊:“馨儿,馨儿,哥哥”
那人的手沉稳地按在她肩头,磁力四射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不怕,有我!”
流熏心头猛然一颤,不过区区四个字,却让她如冰川雪地里僵冷的身子遇到一团温暖的火焰,她极力去贴近,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