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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缕阳光从地平线上升起时,女真人已经列好阵,多罗骄傲的看了看自己的勇士们,从戈什哈手中接过号角,用力的吹了起来。随着号角声,骑兵们驱使着自己的战马,向不远处的敌人冲去,他们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汇成了一股不可遏制的洪流,仿佛要将一切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冲垮。而对面的蒙古人就逊色多了,他们只是朝当面冲来的女真人放了一排箭,便向两边散去,胜利对于女真人来说,仿佛是唾手可得的事情了。
“不要追了,不要追了!”多罗却没有他的部下那么乐观,他敏锐的双眼发现蒙古人溃败的太快,也太有秩序了,更像是撤退而非溃败,而且在蒙古人军阵的后面大约百余步的距离,还有一队人马,在这队人马的中央打着一支用白色马鬃装饰的大纛。
“苏鲁锭,是苏鲁锭!”一旁的蒙古向导突然失声喊道,语气中满是惊惶。
“什么苏鲁锭不苏鲁锭?那到底是什么?“多罗没好气的甩了一下鞭子,追问道。
“那是伟大的长生天赐给成吉思汗使用的神物,只有成吉思汗的嫡系子孙才有资格使用,难道那大纛之下便是孛儿只斤氏的血脉,林丹汗的嫡子?”那个蒙古向导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倒像是神佛显世一般,让一旁的多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身为一个觉罗,他自然无法理解蒙古人对黄金家族后裔的那种敬畏之情,但有一定是可以确定的,对面的那白色大纛之下就应该是敌人主将所在了。多罗举起手中的斧子,高声喊道:“跟我来,楔形队形!”然后他用力一夹坐骑,向那面大纛猛冲过去。
苏鲁锭大纛下,敏敏身着铁甲,冰冷的银质面具遮住了她姣好的面容,一旁的杜尔伯特发出轻微的笑声:“自寻死路,鸟铳手准备,放!”
早已准备停当的铳手们猛地扣动了扳机,蛇形的夹子上的丝丝作响的火绳头落入药池中,几乎是同时,浓密的白烟从铳口里喷射出来,在视线被遮挡前的最后一瞬间,杜尔伯特清晰的看见不少正朝自己猛冲过来的女真人从奔驰的战马上坠落。
多罗只觉得自己的右肩像是被什么狠狠的撞了一下,随即便感觉到一阵剧痛,就好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他知道自己被火器打中了,不过他强忍住疼痛,将斧头换到左手,又把缰绳在右腕上紧紧的缠绕了几圈,深吸了一口气,盯着烟雾后那支白色大纛,准备做最猛烈的劈砍。
随着烟雾渐渐散去,多罗惊讶的发现其后不是四散溃逃的火器手,而是一队整齐的重骑兵,钢铁将他们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初升的旭日照在他们的头盔、胸甲、裙甲、还有锋利的枪尖上,反射的光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从哪儿冒出来的这队铁骑?这是两军相撞前多罗脑海里闪现出来的最后一个念头。
很难用语言描述两军相接时的那一瞬间的景象,长矛与斧头、对、铁甲与皮甲相互碰撞。在这一瞬间,武艺、技巧、力量都已经失去了意义,唯一有用只有纪律和铁甲。马背上的人们扭成了一团,他们相互砍杀、扭打,甚至撕咬,落马之人只有死路一条,铁蹄会把他踏成肉泥,绝无再起的机会。
胜负在一瞬间就决出了,察哈尔人一方赢得了胜利,他们的铠甲更好,马力也更充沛,在对冲的时候长矛也比斧头、砍刀和骨朵更占据优势,许多白甲兵甚至还来不及挥舞武器就同时被几根长矛从马背上刺穿。而他们的武器却很难穿透地敌人身上的重甲,女真人的阵型中央被冲破了一个大口子,近百人被刺穿、落地、践踏,鲜血和惨叫声将战场填塞的满满。
多罗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凭借精湛的马术,他避开了当面敌人朝自己胸口刺来的一枪,顺势用斧头前面的铁尖刺穿那人的右眼,那是敌人身上唯一没有盔甲保护的地方。但多罗并非没有付出代价,斜刺里刺来的一枪划过他的左肋,战马带来的高速让叶形的枪尖轻而易举的将他的铁叶皮甲拉开一个大口子,鲜血立刻从伤口处涌出来,剧烈的疼痛让多罗失去了平衡,如果不是他刚刚把缰绳在右手手腕上绕了几圈,他就几乎从马背上跌下来了。两个戈什哈赶忙上前将他夹在当中,保护着他冲了过去,才保住了性命。
“大人,我们不能硬拼,他们的甲太好了!”一个戈什哈大声喊道。多罗的脸色苍白而又阴郁,他心里清楚自己中计了,夜袭的敌人刚刚根本不是胆子他们掉头逃跑只是为了把自己引到能发挥铁甲骑兵作用的草地上来,可是察哈尔人不是连铁箭头都不够用吗?什么时候奢侈到配上这种重头到脚的重铠了?
方才那些被女真人冲开的蒙古人又掉头杀回来了,这些人多半都只是穿着皮质背心,戴着圆顶头盔,这样更方便骑射。铁甲骑兵的威力鼓舞了他们的士气。虽然没有上司的命令,但久经战阵的女真人还是结成了圆阵,外围的人用盾牌抵挡着敌人的箭矢,内侧则张弓还击。他们心里清楚此时逃跑是自寻死路,敌人都是轻骑兵,马力又足,如果逃跑只会像野兽一样被蒙古人围猎,最后沦为套索和角弓的牺牲品。。。
第一百二十六章 逃兵()
如果是在过去,这是很正确的判断,蒙古人的骑射手不可能与女真人的下马步射对抗。,但这次情况不一样了,很快他们就为过时的战术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杜尔伯特利用骑射手吸引女真人的注意力,将鸟铳手前进到大约五十步远的距离,又进行了一次齐射,铅弹射穿了盾牌和盔甲,将圆阵内的女真人打的血肉横飞,随即铁甲骑兵又发起了一次冲击,他们径直越过下马步战的女真人,锋利的长矛将抵抗者连人带盾牌钉在地上。绝望的多罗跳上战马,高声呼喊女真人向他靠拢,想要做最后拼死一搏,他的头盔和长柄斧在人群中十分显眼。残余的白甲兵们响应了他的号召,但排成楔形队形的铁甲骑兵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在一旁观战的杜尔伯特看见多罗那匹雄俊的青色公马后腿直立,蹄子乱蹬,被一支长枪刺入胸膛,随即,钢铁的洪流就把他们淹没了。
结束了,敏敏信想,这些傲慢的追击者崩溃了,女真人丢下武器和旗帜逃亡,他们的将领也不见了,应该是死了或者被俘了。但这不过是徒劳,养精蓄锐,马力充沛的蒙古轻骑兵在后面保持着距离,不断用弯刀、角弓、套索收割着逃亡者。敏敏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如此的迅速,仿佛下一秒钟要从口中跳出来,原来胜利的味道是如此甘美。
“别吉,我们赢了!”杜尔伯特的声音打断了敏敏的思绪,这个平日里像钢铁一般刚强的老人此时也难掩脸上的激动。敏敏很庆幸此时自己戴着面具,无需担心暴露出心中的激动和软弱,她有礼貌的向杜尔伯特点了点头,轻轻一提缰绳,来到手持苏鲁锭大纛的亲兵旁,伸手接过大纛,猛地举过头顶,初升的朝阳照在大纛顶部的金质尖顶上,反射出绚丽的光!
“玛哈噶喇!玛哈噶喇!”千余个嗓门齐声高呼“伟大的敏敏别吉万岁!”
当多罗再次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柔软的羊毛毯子上,肩膀与肋部的伤口都得到了很好的处理,唯一能够证明他身处囚笼而非医院的就是他脚上的镣铐。他坐起身来,发现在一旁的矮几上放着一碗马奶、两个胡饼。多罗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居然还是热的,他的脸上泛出一丝苦笑,作为俘虏他倒是吃到了几天来最好的一餐。
“你醒了!”帐外进来一个中年男子,他冷冷的看着多罗,就好像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多罗戒备的放下胡饼,听到那个男子说:“跟我来,我们别吉要见你!”
当多罗走进帐篷的时候,看到一个妩媚的美人斜倚在锦榻上,旁边坐着一个老人,在锦榻后面的支架上,摆放着一副精致的全身铁甲。他立即认出了那副盔甲,早上的战斗中敌人的将领正穿着这幅盔甲击败了自己。
“盔甲的主人在哪儿?”
美人没有开口回答,而是从一旁的矮几上拿起一副银质面具,挡住了自己的脸。觉罗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是你?是你早上打败了我?”
“住口,此乃济农夫人、准格尔汗之贵女敏敏别吉!还不跪下行礼!”一旁的老人厉声喝道。随即觉罗便感到膝弯被人狠狠的踹了一脚,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他的肋部的伤口立即感觉到一阵剧痛,不过相比起心理上的冲击又算不得什么了。
“我听说你们那大贝勒说要看看我长什么样子,不过现在看来,他要见我只怕要当俘虏了。”敏敏的声音清脆动人,让觉罗下意识的想要抬头,脖子却被人粗暴的按住,动弹不得。他强压下胸中的屈辱,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答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我力不及人,无话可说,大贝勒胜我百倍,胜负未可知!”
“是吗?既然如此,那就让我们看看最后结果如何吧!”话音刚落,背后就有两支胳膊将多罗拖起,拉出帐外。那老人低声道:“别吉,那个大贝勒现在应该遇到败兵了,依在下所见,还是要谨慎为上呀!”
“阿公说的是!”敏敏对仆固合艾笑着点了点头,昨夜那场激战虽然这位老人未发一矢,可对自己的忠诚无可怀疑。对部下的忠诚给予及时和恰当的回报这是一个上位者所必须具备的基本品质,自己是卫拉特人,刘成是汉人,想当察哈尔人和土默特人的头领有天生的缺陷,更要珍惜部下的忠诚。
“仆固阿公,这次阿成回来,我会把昨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的,您这次有四个孩子随阿成出征,这些情分我和阿成都不会忘记的。“
“多谢别吉!”仆固合艾自然明白敏敏的意思,他叹了口气:“自从达延汗去世之后,我们蒙古人就每况愈下,历任大汗不是幼年继位早早去世,就是整日里沉浸于杯中之物,不理政事。各部之间自相残杀,弱肉强食,视大汗、法度于无物。林丹汗虽然想要有所作为,却误信妖人之言,与大国相抗,最后死于世敌之手。幸好有济农大人扶危济困,重新竖起苏鲁锭的大纛!此等大恩,我们察哈尔人便是流尽鲜血也还不清的,如何还敢想要恩赏!”
敏敏的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哦?仆固阿公莫非忘了敏敏是卫拉特人,阿成是汉人?可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呀!”
“哎!”仆固合艾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别吉,达延汗能够复兴大业,离不开满海都的辅佐,满海都又何尝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只要大汗的位子上坐的是孛儿只斤的后裔,举起大纛的那只手是谁的又有什么要紧?我仆固合艾虽然老了,但还没有糊涂,济农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对察哈尔人、对土默特人、对大汗有利的。若您和济农大人有黄金家族的血脉,我反倒有些担心大汗的安危了。”
听了仆固合艾这番话,敏敏不由得失笑起来。正如他所说的,因为刘成与敏敏一个是汉人,一个是卫拉特人,无论是刘成本身还是他的子嗣都无法坐上大汗的宝座,反倒不会伤害阿布奈,还有什么比一个还在吃奶的孩子更好的傀儡呢?如果换一个孛儿只斤的,恐怕林丹汗的几个儿子早就死于非命了。既然眼下黄金家族时运早已衰微,那有一个像刘成这样的汉人举起苏鲁锭的大纛,能够让他们拖庇于其宇下,也何尝不是一件幸事。
“仆固阿公果然是聪明人,您说的不错,我与阿成虽然都不是黄金家族的后裔,却能给蒙古人带来和平、胜利与富足,阿布奈在我俩这儿也是最安全的。只要你们对我们夫妻二人忠心,苏鲁锭大纛必有再起的时候!”
天空灰蒙蒙的,太阳不过是云层后淡淡的亮斑,广袤的草原上只有雪和风,没有一点生气。夹杂着密集的雪粒的北风,就好像猛兽的犬牙,打的阿克敦眼睛都睁不开,他不得不裹紧斗篷,只露出两只眼睛。但寒风依然透过斗篷和衣甲,直透骨髓,他觉得血管仿佛都凝固了。一步,这是最后的一步,最后最后的一步,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在从雪地里拔出腿来,再也迈不出步子了。
但阿克敦的脚又移动了一步,他心中在想:这是别人在走路,不可能是我,我早已精疲力竭了,一步都迈不出了。可是阿克敦那双笨拙的不成样子的东西依然机械的跨过积雪,融化的雪水在他那双牛皮靴子外冻结,凝结成一对白色的护胫甲,使他的脚步越拖沓而踉跄。为了减轻负重,他已经丢掉了一切可以丢掉的东西,唯有腰刀,阿克敦下意识的抓住系着佩刀的腰带,随着他前进的步伐,刀鞘不断的拍打着他的屁股,就好像有人在用皮鞭抽打。他好想一屁股坐下来,点一堆火,然后吃点东西。但是阿克敦清楚这意味着自杀,每一个人都知道,早上他们被那些可怕的铁甲骑兵打败后,紧跟在后面的便是那些骑着蒙古矮脚马,身着皮衣的骑射手,这些凶残的敌人尾随在他们的两侧,不断向他们射箭。这些骑射手的主要目标并非人,而是马,人身上有盔甲保护,而马却没有,没有人想知道那些失去战马的人的下场,那种凄厉的惨叫声就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直到中午时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挽救了他们,也许是因为已经追杀够了,也有可能是被风雪遮挡住了视线,背后传来那追魂般的马蹄声渐渐消失了,但还是没有人敢停下脚步,阿克敦的马因为踏入了一个窟窿而折断了前蹄,他不得不用双腿走完剩下的路程。
突然,从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甚至连风雪都无法遮挡。前面那人从马背上跳下来,顿时摔倒在地,阿克敦的脚步早已僵硬,他无法停住脚步,一头撞在马屁股上,也成了个滚地葫芦。那些蒙古人绕到前面去了吗?也好,终于一切都结束了,至少在死之前自己可以好好的躺一会!阿克敦平静的闭上了眼睛。
但熟悉的喊叫声让他又睁开了眼睛,那是女真语,难道是遇到同伴了?本来已经决定一死了之的阿克敦顿时热泪盈眶,流过脸颊的泪水转眼之间便凝结成为一条冰迹。
“什么?你们被蒙古人打败了?连你们的额真也丢了?”豪格的脸上一片紫黑,这是他即将暴怒的征兆,在他的面前站着不到一百人,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人有马,一个个鼻青脸肿,精疲力竭的样子,只比死人多一口气的样子,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那支精兵。一开始他打算依照后金的军律,将这些丢弃自己将主的逃兵全部处死,但最后他还是决定稍微灵活一点,毕竟即将面临大战的他需要人手。
“本来依照军律,将校有战没者,所部兵皆斩之!你们抛弃了自己的将主,独自逃生,触犯了军律,要被全部处死,你们的妻儿也将成为别人的奴隶。但是我决定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说到这里,豪格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他满意的看到不少人本来绝望的双眼里露出了希冀的光:“明天,我将会进攻那些蒙古人,为多罗和死去的士兵们报仇,你们将会被安排在第一排,如果你们足够的勇敢,就至少可以保住自己和妻儿!”
听到豪格的命令,阿克敦的心立即被死里逃生带来的狂喜而充满了,他的眼睛里流出了泪水,传闻没有错,大贝勒真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这实际上已经让他们的妻儿摆脱了为人奴仆的悲惨命运,因为纵然在接下来的战斗中死去,也等于用自己的鲜血洗去了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