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蚂蚱一样,似乎还隐隐约约地能听到下面传上来的喊叫声,但我们已经悬在澄澈
无边的空中……
这绝对是一篇梦话连篇的小说,是莫言多年之后对酒后幻觉的回忆。那天晚
上,发生在杏园猪场的一切,没有比我更清楚的了。你不用皱眉头,你没有发言
权,莫言这篇小说里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是假话,但惟有一句话是真的,那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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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金龙穿着用黄布缝制的假军装,像两根蔫唧唧的黄瓜。婚宴上发生了什么事
你说不明白,杏园里发生的事你更不清楚。如今那刁小三说不定早就轮回转生到
爪洼国里去了,即便他转生为你的儿子也不能像我一样得天独厚地对那忘却前世
的孟婆汤绝缘,所以我是唯一的权威讲述者,我说的就是历史,我否认的就是伪
历史。
那天晚上莫言只喝了一碗酒就醉了,没容他借酒狂言,就被虎背熊腰的孙豹
拎着脖子拖出来,扔到那个腐烂的草垛边,趴在冬天死去的那些沂蒙山猪的闪烁
着绿色磷光的骨殖上沉沉睡去,撑杆跳月亮,大概就是这孙子那时做的美梦。事
实的真相是——你耐心听我说——那两个也许没捞到参加婚宴的民兵对着月亮开
了枪,把月亮打飞了。成群的铁砂子没击落月亮,但却把树上的杏子击落了许多。
金黄的杏子噼里啪啦地降落下来,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许多杏子被打碎了,汁
液四溅,香甜的杏子味与芬芳的火药味混在一起,格外地诱猪。我因为民兵们野
蛮的举动而恼怒,还在那儿满怀忧伤地望着逐渐升高的月亮发呆呢,就感到眼前
黑影一闪,脑子里也如电光石火般一闪,马上明白了,也马上看清了,黑色的刁
小三跃出圈墙,直奔那棵浪漫杏树而去。我们之所以不敢去吃那棵杏树上的杏子
是因为我们惧怕那两个民兵手中的土枪,而民兵们开了枪,起码半个小时装填不
上火药,而这半个小时,足够我们饱餐一顿。刁小三,真是一头冰雪聪明的猪啊,
我稍一分神就可能被它超越。没什么好后悔的。我不甘落后,没用助跑就蹿出了
猪圈。刁小三直奔杏子而去,我是直奔刁小三而去。顶翻了刁小三,树下的落杏
就是我的。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我备感庆幸。正当刁小三即将吃到杏子而我又
即将顶到刁小三的肚皮时,我看到那个右手只有三根半手指的民兵,扔出了一个
红色的、进溅着金黄|色火花、滴溜溜满地乱转的东西。不好,危险!我前腿用力
蹬地,克制着身体前冲的巨大惯性,就像紧急煞住了一辆开足马力奔驰的汽车;
事后我才知道后肘被磨出了血;然后我打了一个滚,脱离了最危险的区域。我在
惊惶中看到,刁小三那杂种竟然像狗一样地叼住了那滴溜溜乱转的大爆竹,然后
猛一甩头。我知道它是想把这大爆竹回敬给那两个民兵,但很遗憾这爆竹是个急
信子,就在刁小三甩头的瞬间它轰然爆炸,仿佛从刁小三嘴里喷出了一个炸雷,
放射出焦黄的火焰。老实说,在这危急的关头,刁小三反应敏锐,处置果断,具
有久经沙场的老战士才具有的冷静头脑和勇敢精神,我们在电影上经常看到那些
老兵油子把敌方投掷过来的手雷投掷回去,这个壮举,却因为爆竹引信太短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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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悲剧。刁小三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一头栽倒了。浓烈的硝烟香气弥漫在
杏树下,并渐渐地往四周扩散。我看着趴在地上的刁小三,心中情感复杂,有敬
佩有哀伤有恐惧也有几分庆幸,坦白地说还有那么几丝幸灾乐祸,这不是一头堂
堂正正的猪应该产生的情绪,但它产生了我也没有办法。那两个民兵转身就跑,
跑了几步后又猛然地停步转身,彼此张望着,脸上的表情都是麻木而呆滞,然后
他们就不约而同地、慢慢地向刁小三靠拢。我知道这两个蛮横的小子此时心中忐
忑不安,正如洪泰岳书记所说,猪是宝中之宝,猪是那个年代的一个鲜明的政治
符号,猪为西门屯大队带来了光荣也带来了利益,无端杀害一头猪,而且是担负
着配种任务的公猪——尽管是替补角色——这罪名实在是不小。当这两个人站在
刁小三面前,神色沉重,惶惶不安地低头观察时,刁小三哼了一声,慢腾腾地坐
了起来。它的头像小孩子手中玩耍的拨浪鼓一样晃动着,喉咙里发出鸡鸣般的喘
息声。它站起来,转了一个圈,后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知道它头晕目
眩,嘴巴里痛疼难忍。两个民兵脸上露出喜色。一个说:“我根本没想到这是一
头猪。”另一个说:“我以为这是一匹狼。”一个说:“想吃杏还不好说吗?咱
摘一筐送到你圈里去。”另一个说:“您现在可以吃杏了。”刁小三恨恨地骂着,
用民兵们听不懂的猪语:“吃你妈的个!”它站起来,摇摇晃晃地往窝的方向走。
我有几分假惺惺地迎上去,问它:“哥们儿,没事吧?”它冷冷地斜我一眼,啐
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含混不清地说:“这算什么……奶奶个熊……老子在沂蒙山
时,拱出过十几颗迫击炮弹……”我知道这小子是瘦驴拉硬屎,但也不得不佩服
它的忍耐力和勇气。这一下炸得实在不轻,它是满嘴硝烟,口腔黏膜受伤,左边
那根狰狞的獠牙也被崩断了半根,腮帮子上的毛,也烧焦了不少。我以为它会采
用笨拙的办法,从铁栅栏缝隙中钻进它的窝,但是它不,它助跑几步,凌空跃起,
沉重地落在窝中的烂泥里。我知道这小子今夜将在痛苦中煎熬,无论那母猪发情
的气味多么浓烈,蝴蝶迷的叫声多么Se情,它也只能趴在烂泥里空想了。两个民
兵仿佛道歉似的,将几十个杏子,投到刁小三的窝里,对此我不嫉妒。刁小三付
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吃几个杏子也是应该的。等待我的不是杏子,而是那些像盛
开的花朵一样的母猪,它们笑眯眯的嘴脸,像被图钉钉住了脑袋的豆虫一样频频
扭动的小尾巴,才是地球上最美味的果实。等到后半夜,众人睡去时,我的幸福
生活就可以开始了。刁兄,抱歉了。
刁小三的受伤使我免除了后顾之忧,可以放心去参观那盛大的婚宴。月亮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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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丈的高度上,有些冷漠地看着我。我举起右爪,给了受到委屈的皎皎明月一
个飞吻,然后尾巴一拧,流星般迅速地到了养猪场北边、紧靠着村中道路的那一
排房屋前。这排房屋有十八间,从东往西依次是养猪人住宿休息处、饲料粉碎处、
饲料煮蒸处、饲料仓库、猪场办公室、猪场荣誉室……最西头那三问房子被布置
成了两对新人的居室。中间一问是共用的堂屋,两侧是他们的洞房。莫言那小子
在小说中说:“宽敞的大屋子里摆开了十张方桌,方桌上摆着用脸盆盛着的黄瓜
拌油条和油条拌萝卜,房梁上挂着一盏汽灯,照耀得房间里一片雪亮……”
这小子又在胡编,那房间长不过五米,宽不过四米,如何能摆开十张方桌?
别说是西门屯,就是在整个的高密东北乡,也找不到一个能摆开十张方桌、供一
百个人共进晚餐的厅堂。
婚宴其实是摆在那排房屋前边那块长条形的狭窄空地上。空地的边角上堆着
腐烂的树枝,发霉的烂草,有黄鼠狼和刺猬在里边安家落户。婚宴使用的桌子,
只有一张是方桌。这就是那张边沿上雕花的花梨木方桌,安放在大队办公室里,
桌上放着一部摇把子电话机,两个干涸的墨水瓶和一盏玻璃罩子煤油灯。这桌子
后来被发达了的西门金龙掠为己有——洪泰岳认为这是恶霸地主的儿子向贫下中
农反攻倒算——安放在他宽大明亮的办公室里,当成了传家之宝——嗨,这儿子,
不知该夸还是该骂——好好好,后话按下不表——他们从小学校里抬来了二十张
黑面黄腿的长方形双人用课桌,桌面上布满红蓝墨水污渍和小刀子刻上去的污言
秽语,还搬来了四十条红漆刷过的长板凳。长桌摆成两排,长凳排成四排,摆在
这房前空地上,仿佛布置了一个露天教室。没有汽灯,更没有电灯,只有一盏铁
皮风雨灯,摆在西门闹花梨木方桌的中央,放射着混浊的黄光,吸引来成群的飞
蛾,碰撞得灯罩子啪啪响。其实这完全是多余的摆设,‘因为那晚上的月亮距离
地球非常之近,放出的光辉,完全可以让女人绣花。
男女老少约有百人,分成四排,对面而坐。面对着美味佳肴和美酒,人脸上
的表情以兴奋和焦灼为主。但他们还不能吃。因为那方桌后,洪书记正在发表演
说。有一些嘴馋的孩子,悄悄地把手伸到盆里,捏一块油条塞进嘴里。
“社员同志们,今晚,我们为蓝金龙、黄互助、蓝解放、黄合作举行婚礼,
他们是我们西门屯大队的杰出青年,为我们西门屯大队养猪场的建设作出了突出
的贡献,他们是革命工作的模范,也是实行晚婚的模范,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
向他们表示热烈的祝贺……”
我躲在那一堆腐烂树枝后,静静地观察着这个婚礼。月亮本来是想参加婚礼
的,但无端受了惊吓,只能寂寞地观察,它的光芒,使我能够看清每个人脸上的
表情。我的目光,基本上注视着那张方桌周围的人,偶尔斜一下眼,瞥瞥那两排
长桌后的人。方桌的左侧长凳上,坐着金龙和互助。方桌的右侧长凳上,坐着解
放和合作。方桌的南侧,坐着黄瞳和秋香;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他们背对着我。
方桌的正面,也就是这场盛大宴会的最尊贵的位置上,洪泰岳站着讲话;迎春垂
首而坐。她的脸上神情,说不清是喜是忧。她的心情复杂,这也在情理之中。我
突然感到,这宴会的主桌上缺了一个重要的人物,那就是我们高密东北乡大名鼎
鼎的单干户蓝脸。他是你蓝解放的亲生父亲,也是西门金龙名义上的父亲,金龙
的正式名字是蓝金龙,用的是他的姓氏。两个儿子结婚,父亲不在场,这如何能
说得过去!
在为驴、为牛的岁月里,我与蓝脸几乎是朝夕相处,但为猪之后,竟疏远了
老朋友。往事如潮涌上心头,我突然萌发了想见一见他的念头。洪泰岳讲完话后,
一串自行车铃响,三个骑车人出现在结婚现场。来者是谁?当年的供销社主任现
在的第五棉花加工厂厂长兼总支书记庞虎。第五棉花加工厂是县商业局和棉麻公
司联合在高密东北乡建立的新厂,距离西门屯大队只有八里路,他们工厂打包楼
顶上那盏碘钨灯放出的光芒在我们西门屯后边的河堤上清晰可见。同来的另一位
是庞虎的夫人王乐云,多年不见,她已经胖得上下一般粗,面色红润,油光闪闪,
可见营养极为充足。另一个同行者,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姑娘,我一眼就认出
她就是那位被莫言在小说里描写过的庞抗美,也就是驴时代里那个差一点生在路
边草窝里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红色细格子衬衣,梳着两根毛刷般的短辫子,胸脯
上别着一枚白底红字的牌牌,那是农学院的校徽。工农兵大学生庞抗美是农学院
畜牧专业的学生,她站在那里,比她的爹高半个头,比她的妈高一个头,亭亭玉
立,犹如一棵杨树。她的脸上挂着矜持的微笑。她有理由矜持,在那个时代里,
像她这种家庭出身和社会地位的年轻姑娘,就像月宫里的嫦娥一样高不可攀。她
也是莫言那小子的梦中情人,在他的许多小说里,这个长腿的女人变换着不同的
名字频频出现。原来这一家三口是专程前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
“恭喜!恭喜!”庞虎和王乐云满脸堆笑,对着众人说,“恭喜!恭喜!”
“啊呀呀!”洪泰岳停止了他的演说,从凳子前跳出来,向前急走两步,紧
紧地抓住庞虎的手,上下左右地使劲摇晃着,激动地说:“庞主任——不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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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庞书记、庞厂长,您可真是稀客啊!早就听说您在我们高密东北乡挂帅建厂,
不敢去打扰您……”
“老洪,你老兄不够意思啊!”庞虎笑着说,“村子里办这么大的喜事,也
不捎个信给我,是怕我来喝你们的喜酒吧?”
“哪里的话,您这样的贵客,用八人的大轿,只怕都抬不来呢!”洪泰岳说,
“您的到来,真使我们西门屯——”
“蓬荜生辉……”坐在第一排长桌尽头的莫言响亮地说。他的话引起了庞虎
的注意,尤其是引起了庞抗美的注意,她惊讶地抖了一下眉毛,专注地盯了莫言
一眼。众人的目光也都聚焦到他的脸上。他得意地咧着嘴,龇出一口金黄|色的大
牙,那模样实在是难描难画。这小子,绝不放过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借着这机会庞虎把自己的手从洪泰岳手中挣脱。挣脱出来的庞虎双手热情地
伸向迎春。经过多年的保养,拉大栓扔炸弹的英雄铁手已经变得白皙肥厚。迎春
手忙脚乱,心里的激动和感谢使她嘴唇哆嗦话不成句。庞虎抓住迎春的手摇撼着
说:“老嫂子,大喜了!”
“喜喜喜,大家都喜……”迎春眼里噙着泪花回答。
“同喜,同喜!”莫言插嘴道。
“老嫂子,怎么没看到蓝大哥呢?”庞虎的目光,扫描着那四排端坐在长桌
前后的人。
他的问话让迎春张口结舌,让洪泰岳满面尴尬。莫言不失时机地插嘴道:
“他呀,大概正借着月光锄他那一亩六分地呢!”
坐在莫言身边的孙豹大概是跺了莫言的脚,莫言夸张地尖叫:“你跺我干什
么?”
“闭上你的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孙豹恶狠狠地低声说着,伸手在
莫言的大腿根上拧了一把。莫言惨叫一声,小脸煞白。
“好好好,”庞虎高声喊叫着打破僵局,然后探着身伸出手向四个新人祝福。
金龙咧着嘴傻笑,解放咧着嘴想哭,互助、合作表情漠然。庞虎招呼女儿和妻子,
说,“把礼物拿过来。”
“看看您,庞书记,您来了,就让我们蓬荜生了辉,还破费什么?”洪泰岳
说。
庞抗美捧着一个玻璃镜框,边角上用红漆写着“祝贺蓝金龙黄互助结成革命
伴侣”,镜框里镶着一张毛主席身穿长衫、手提包袱、雨伞、去安源鼓励矿工造
反的画像。王乐云捧着一个同样规格的玻璃镜框,边角上用红漆写着“祝贺蓝解
放黄合作结成革命伴侣”,镜框里镶着一张毛主席穿着呢子大衣站在北戴河海滩
上的照片。本来是应该由金龙或是解放起身接礼,但这两个小子坐着不动。洪泰
岳只好敦促互助、合作起身接礼。这两姐妹神志还算清醒,接了镜框,黄互助对
着王乐云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头来时,眼睛里已是泪水盈盈。她穿着红褂子红裤
子,长长的大辫子又粗又黑,垂到膝盖之下,辫梢上扎着红头绳。王乐云爱怜地
摸着她的辫子,说:“舍不得剪?”
吴秋香终于得了说话的机会,道:“她大姨,不是舍不得剪,咱这闺女的头
发跟别人不一样,剪断之后,往外渗血丝儿。”
“这也真是奇怪,怪不得这头发摸上去肉腻腻的,敢情是通着血脉呢!”王
乐云道。
合作从庞抗美手中接过镜框,没有弯腰鞠躬,只是白着脸,低声道了一个谢。
庞抗美友好地对她伸出手,说:“祝你幸福。”她握着抗美的手,把脸别到一侧,
带着哭腔道:“谢谢……”
合作留着当时流行的“柯湘”头,腰身苗条,肤色黧黑,按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