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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
目 录
内容简介
第一部 驴折腾
第一章 受酷刑喊冤阎罗殿 遭欺瞒转世白蹄驴
第二章 西门闹行善救蓝脸 白迎春多情抚驴孤
第三章 洪泰岳动怒斥倔户 西门驴闯祸啃树皮
第四章 锣鼓喧天群众入社 四蹄踏雪毛驴挂掌
第五章 掘财宝白氏受审 闹厅堂公驴跳墙
第六章 柔情缱绻成佳偶 智勇双全斗恶狼
第七章 花花畏难背誓约 闹闹发威咬猎户
第八章 西门驴痛失一卵 庞英雄光临大院
第九章 西门驴梦中遇白氏 众民兵奉命擒蓝脸
第十章 受宠爱光荣驮县长 遇不测悲惨折前蹄
第十一章 英雄相助装义蹄 饥民残杀分驴尸
第二部 牛犟劲
第十二章 大头儿说破轮回事 西门牛落户蓝脸家
第十三章 劝入社说客盈门 闹单干贵人相助
第十四章 西门牛怒顶吴秋香 洪泰岳喜夸蓝金龙
第十五章 河滩牧牛兄弟打斗 尘缘未断左右为难
第十六章 妙龄女思春芳心动 西门牛耕田显威风
第十七章 雁落人亡牛疯狂 狂言妄语即文章
第十八章 巧手整衣互助示爱 大雪封村金龙称王
第十九章 金龙排戏迎新年 蓝脸宁死守旧志
第二十章 蓝解放叛爹入社 西门牛杀身成仁
第三部 猪撒欢
第二十一章 再鸣冤重登阎罗殿 又受瞒降生母猪窝
第二十二章 猪十六独占母猪|乳 白杏儿荣任饲养员
第二十三章 猪十六乔迁安乐窝 刁小三误食酒馒头
第二十四章 庆喜讯社员燃篝火 偷学问猪王听美文
第二十五章 现场会高官发宏论 杏树梢奇猪炫异能
第二十六章 刁小三因妒拆猪舍 蓝金龙巧计度严冬
第二十七章 醋海翻腾兄弟发疯 油嘴滑舌莫言遭忌
第二十八章 合作违心嫁解放 互助遂意配金龙
第二十九章 猪十六大战刁小三 草帽歌伴奏忠字舞
第三十章 神发救治小三活命 丹毒袭击群猪死亡
第三十一章 附骥尾莫言巴结常团长 抒愤懑蓝脸痛哭毛主席
第三十二章 老许宝贪心丧命 猪十六追月成王
第三十三章 猪十六思旧探故里 洪泰岳大醉闹酒场
第三十四章 洪泰岳使性失男体 破耳朵乘乱夺王位
第三十五章 火焰喷射破耳朵丧命 飞身上船猪十六复仇
第三十六章 浮想联翩忆往事 奋不顾身救儿童
第四部 狗精神
第三十七章 老冤魂轮回为狗 小娇儿随母进城
第三十八章 金龙狂言说壮志 合作无语记旧仇
第三十九章 蓝开放喜看新居 狗小四怀念老屋
第四十章 庞春苗挥洒珍珠泪 蓝解放初吻樱桃唇
第四十一章 蓝解放虚情戏发妻 狗小四保镖送学童
第四十二章 蓝解放Zuo爱办公室 黄合作簸豆东厢房
第四十三章 黄合作烙饼泄愤怒 狗小四饮酒抒惆怅
第四十四章 金龙欲建旅游村 解放寄情望远镜
第四十五章 狗小四循味追春苗 黄合作咬指写血书
第四十六章 黄合作发誓惊愚夫 洪泰岳聚众闹县府
第四十七章 逞英雄宠儿击名表 挽残局弃妇还故乡
第四十八章 惹众怒三堂会审 说私情兄弟反目
第四十九章 冒暴雨合作清厕所 受毒打解放作抉择
第五十章 蓝开放污泥糊老爸 庞凤凰油漆泼小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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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西门欢县城称霸 蓝开放切指试发
第五十二章 解放春苗假戏唱真 泰岳金龙同归于尽
第五十三章 人将死恩仇并泯 狗虽亡难脱轮回
第五部 结局与开端
一 太阳颜色
二 Zuo爱姿势
三 广场猴戏
四 切肤之痛
五 世纪婴儿
内容简介
《生死疲劳》叙述了1950年到2000年中国农村50年的历史,围绕土地这个沉
重的话题,阐释了农民与土地的种种关系,并透过生死轮回的艺术图像,展示了
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农民的生活和他们顽强、乐观、坚韧的精神。
小说的叙述者,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一个地主,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
无罪恶,因此在阴间里他为自己喊冤。在小说中他不断地经历着六道轮回,一世
为人、一世为马、一世为牛、一世为驴……每次转世为不同的动物,都未离开他
的家族,离开这块土地。小说正是通过他的眼睛,准确说,是各种动物的眼睛来
观察和体味农村的变革。
主要人物介绍西门闹——西门屯地主,被枪毙后,转生为驴、牛、猪、狗、
猴、大头婴儿蓝千岁。本书叙事主人公之一。
蓝解放——蓝脸与迎春之子,曾任县供销社主任、副县长等职。本书叙事主
人公之一。
白氏——西门闹正妻。
迎春——西门闹二姨太太,解放后改嫁蓝脸。
吴秋香——西门闹三姨太太,解放后改嫁黄瞳。
蓝脸——原西门闹家长工,解放后一直单干,是全中国唯一坚持到底的单干
户。
黄瞳——西门屯村民兵队长、生长大队大队长。
西门金龙——西门闹与迎春之子,解放后一度随养父姓蓝。“文革”期间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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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西门屯大队革命委员会主任,后任养猪场场长,团支部书记,改革开放后任西
门屯村党支部书记、旅游开发区董事长。
西门宝凤——西门闹与迎春之女,西门屯“赤脚医生”,先嫁马良才,后与
常天红同居。
黄互助——黄瞳与吴秋香之女,先嫁西门金龙,后与蓝解放同居。
黄合作——黄瞳与吴秋香之女,蓝解放之妻。
庞虎——志愿军英雄,曾任县第五棉花加工厂厂长兼书记。
王乐云——庞虎之妻。
庞抗美——庞虎与王乐云之女。曾任县委书记。常天红之妻,西门金龙的情
人。
庞春苗——庞虎与王乐云之女。蓝解放的情人、继妻。
常天红——省艺术学院声乐系毕业,曾随“四清”工作队在西门屯工作,
“文革”中任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后任县猫腔剧团副团长。
马良才——西门屯小学教师、校长。
蓝开放——蓝解放和黄合作之子,曾任县城车站派出所副所长。
庞凤凰——庞抗美与常天红之女,其生父实为西门金龙。
西门欢——西门金龙和黄互助养子。
马改革——马良才与西门宝凤之子。
洪泰岳——西门屯村村长、合作社社长、党支部书记。
陈光第——先任区长,后升县长,蓝脸的朋友。
第一章受酷刑喊冤阎罗殿遭欺瞒转世白蹄驴
我的故事,从1950年1 月1 日讲起。在此之前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在阴曹地
府里受尽了人间难以想象的酷刑。每次提审,我都会鸣冤叫屈。我的声音悲壮凄
凉,传播到阎罗大殿的每个角落,激发出重重叠叠的回声。我身受酷刑而绝不改
悔,挣得了一个硬汉子的名声。我知道许多鬼卒对我暗中钦佩,我也知道阎王老
子对我不胜厌烦。为了让我认罪服输,他们使出了地狱酷刑中最歹毒的一招,将
我扔到沸腾的油锅里,翻来覆去,像炸鸡一样炸了半个时辰,痛苦之状,难以言
表。鬼卒还用叉子把我叉起来,高高举着,一步步走上通往大殿的台阶。两边的
鬼卒嘬口吹哨,如同成群的吸血蝙蝠鸣叫。我的身体滴油淅沥,落在台阶上,冒
出一簇簇黄烟……鬼卒小心翼翼地将我安放在阎罗殿前的青石板上,跪下向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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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大王,炸好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焦煳酥脆,只要轻轻一击,就会成为碎片。我听到从高高的
大堂上,从那高高大堂上的辉煌烛光里,传下来阎王爷几近调侃的问话:“西门
闹,你还闹吗?”
实话对你说,在那一瞬间,我确实动摇了。我焦干地趴在油汪里,身上发出
肌肉爆裂的噼啪声。我知道自己忍受痛苦的能力已经到达极限,如果不屈服,不
知道这些贪官污吏们还会用什么样的酷刑折磨我。但如果我就此屈服,前边那些
酷刑,岂不是白白忍受了吗?我挣扎着仰起头——头颅似乎随时会从脖子处折断
——往烛光里观望,看到阎王和他身边的判官们,脸上都汪着一层油滑的笑容。
一股怒气,陡然从我心中升起。豁出去了,我想,宁愿在他们的石磨里被研成粉
末,宁愿在他们的铁臼里被捣成肉酱,我也要喊叫:“冤枉!”
我喷吐着腥膻的油星子喊叫:冤枉!想我西门闹,在人世间三十年,热爱劳
动,勤俭持家,修桥补路,乐善好施。高密东北乡的每座庙里,都有我捐钱重塑
的神像;高密东北乡的每个穷人,都吃过我施舍的善粮。我家粮囤里的每粒粮食
上,都沾着我的汗水;我家钱柜里的每个铜板上,都浸透了我的心血。我是靠劳
动致富,用智慧发家。我自信平生没有干过亏心事。可是——我尖厉地嘶叫着—
—像我这样一个善良的人,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大好人,竟被他们五花大绑着,
推到桥头上,枪毙了!……他们用一杆装填了半葫芦火药、半碗铁豌豆的土枪,
在距离我只有半尺的地方开火,轰隆一声巨响,将我的半个脑袋,打成了一摊血
泥,涂抹在桥面上和桥下那一片冬瓜般大小的灰白卵石上……我不服,我冤枉,
我请求你们放我回去,让我去当面问问那些人,我到底犯了什么罪?
在我连珠炮般的话语中,我看到阎王那张油汪汪的大脸不断地扭曲着。阎王
身边那些判官们,目光躲躲闪闪,不敢与我对视。我知道他们全都清楚我的冤枉,
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个冤鬼,只是出于某些我不知道的原因,他们才装聋作
哑。我继续喊叫着,话语重复,一圈圈轮回。阎王与身边的判官低声交谈几句,
然后一拍惊堂木,说:“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
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
外开恩,放你生还。”
突然降临的大喜事,像一扇沉重的磨盘,几乎粉碎了我的身体。阎王扔下一
块朱红色的三角形令牌,用颇不耐烦的腔调说:“牛头马面,送他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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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拂袖退堂,众判官跟随其后。烛火在他们的宽袍大袖激起来的气流中摇
曳。两个身穿皂衣、腰扎着橘红色宽带的鬼卒从两边厢走到我近前。一个弯腰捡
起令牌插在腰带里,一个扯住我一条胳膊,试图将我拉起来。我听到胳膊上发出
酥脆的声响,似乎筋骨在断裂。我发出一声尖叫。掖了令牌的那位鬼卒,搡了那
个扯我胳膊的鬼卒一把,用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者教训少不更事的毛头小子的口吻
说:“妈的,你的脑子里灌水了吗?你的眼睛被秃鹫啄瞎了吗?你难道看不见他
的身体已经像一根天津卫十八街的大麻花一样酥焦了吗?”
在他的教训声中,那个年轻的鬼卒翻着白眼,茫然不知所措。掖令牌的鬼卒
道:“还愣着干什么?去取驴血来啊!”
那个鬼卒拍了一下脑袋,脸上出现恍然大悟般的表情。他转身跑下大堂,顷
刻间便提来一只血污斑斑的木桶。木桶看上去十分沉重,因为那鬼卒的身体弯曲,
脚步趔趄,仿佛随时都会跌翻在地。
他将木桶沉重地蹾在我的身边,使我的身体都受了震动。我嗅到了一股令人
作呕的腥气;一股热烘烘的腥气,仿佛还带着驴的体温。一头被杀死的驴的身体
在我脑海里一闪现便消逝了。持令牌的鬼卒从桶里抓起一只用猪的鬃毛捆扎成的
刷子,蘸着黏稠的、暗红的血,往我头顶上一刷。我不由得怪叫一声,因为这混
杂着痛楚、麻木、犹如万针刺戟般的奇异感受。我听到自己的皮肉发出噼噼啪啪
的细微声响,感受着血水滋润焦煳的皮肉,联想到那久旱的土地突然遭遇甘霖。
在那一时刻,我心乱如麻,百感交集。那鬼卒如一位技艺高超、动作麻利的油漆
匠,一刷子紧接着一刷子,将驴血涂遍了我的全身。到最后,他提起木桶,将其
中剩余的,劈头浇下来。我感到生命在体内重新又汹涌澎湃了。我感到力量和勇
气又回到了身上。没用他们扶持,我便站了起来。
尽管两位鬼卒名叫“牛头”和“马面”,但他们并不像我们在有关阴曹地府
的图画中看到的那样真的在人的身躯上生长着牛的头颅和马的脑袋。他们的身体
结构与人无异,所不同的只是他们的肤色像是用神奇的汁液染过,闪烁着耀眼的
蓝色光芒。我在人世间很少见过这种高贵的蓝色,没有这样颜色的布匹,也没有
这样颜色的树叶,但确有这样颜色的花朵,那是一种在高密东北乡沼泽地开放的
小花,上午开放,下午就会凋谢。
在两位身材修长的蓝脸鬼卒挟持下,我们穿越了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幽
暗隧道。隧道两壁上,每隔十几丈就有一对像珊瑚一样奇形怪状的灯架伸出,灯
架上悬挂着碟形的豆油灯盏,燃烧豆油的香气时浓时淡,使我的头脑也时而清醒
时而迷糊。借着灯光,我看到隧道的穹隆上悬挂着许多巨大的蝙蝠,它们亮晶晶
的眼睛在幽暗中闪烁,不时有腥臭的颗粒状粪便,降落在我的头上。
终于走出隧道,然后登上高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伸出白胖细腻与她
的年龄很不相称的手,从一只肮脏的铁锅里,用乌黑的木勺子,舀了一勺洋溢着
馊臭气味的黑色液体,倒在一只涂满红釉的大碗里。鬼卒端起碗递到我面前,脸
上浮现着显然是不怀好意的微笑,对我说:“喝了吧,喝了这碗汤,你就会把所
有的痛苦烦恼和仇恨忘记。”
我挥手打翻了碗,对鬼卒说:“不,我要把一切痛苦烦恼和仇恨牢记在心,
否则我重返人间就失去了任何意义。”
我昂然下了高台,木板钉成的台阶在脚下颤抖。我听到鬼卒喊叫着我的名字,
从高台上跑下来。
接下来我们就行走在高密东北乡的土地上了。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我
都非常熟悉。让我感到陌生的是那些钉在土地上的白色木桩,木桩上用墨汁写着
我熟悉的和我不熟悉的名字,连我家那些肥沃的土地上,也竖立着许多这样的木
桩。后来我才知道,我在阴间里鸣冤叫屈时,人世间进行了土地改革,大户的土
地,都被分配给了无地的贫民,我的土地,自然也不例外。均分土地,历朝都有
先例,但均分土地前也用不着把我枪毙啊!
鬼卒仿佛怕我逃跑似的,一边一位摽着我,他们冰凉的手或者说是爪子紧紧
地抓着我的胳膊。阳光灿烂,空气清新,鸟在天上叫,兔在地上跑,沟渠与河道
的背阴处,积雪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瞥着两个鬼卒的蓝脸,恍然觉得他们很像
是舞台上浓妆艳抹的角色,只是人间的颜料,永远也画不出他们这般高贵而纯粹
的蓝脸。
我们沿着河边的道路,越过了十几个村庄,在路上与许多人擦肩而过。我认
出了好几个熟识的邻村朋友,但我每欲开口与他们打招呼时,鬼卒就会及时而准
确地扼住我的咽喉,使我发不出半点声息。对此我表示了强烈的不满。我用脚踢
他们的腿,他们一声不吭,仿佛他们的腿上没有神经。我用头碰他们的脸,他们
的脸宛如橡皮。他们扼住我喉咙的手,只有在没有人的时候才会放松。有一辆胶
皮轮子的马车拖着尘烟从我们身边飞驰而过,马身上的汗味让我备感亲切。我看
到身披白色光板子羊皮袄的车把式马文斗抱着鞭子坐在车辕杆上,长杆烟袋和烟
()
荷包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