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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做好?”赵石南哼了一声,勾起唇角,淡淡道,“今晚先做好让我瞧瞧。”说完用力甩开锦葵的手走了出去。
锦葵听到这句话,心里像击了鼓似的,赵石南这话是什么意思?今晚?难道自己的苦心终于打动了他?锦葵侧耳听着,赵石南在外间并没有走,吩咐着素问打水来,要洗手。
锦葵心下跳跃,真的要留下了,若是要回去,自然不会在这里洗漱。锦葵缓缓的把身上的湿衣服脱掉,浑身不着一丝缩在了被子里。今晚就要从女孩变成了女人吗?她既紧张又兴奋着。
过了一会,外间的声音静了下来,锦葵惴惴不安的等着,却是过了许久,都再没有声音。锦葵有些着慌,喊着:“素问!”
素问应声进来,回应着:“姑娘什么事?”
“少爷呢?”锦葵的声音有些抖。
“走了。”看着锦葵缩在被子里,素来厚道的素问竟也有丝想笑,用力忍着低头又道,“洗过手就走了,说是沾了泥水,怕回去脏了屋子。”
顿了下,素问又嗫嚅着说道:“少爷让我告诉姑娘,把心思放在照顾好老太太上,自会帮姑娘在扬州城寻个好去处。”
锦葵的脸上瞬间像开了个酱油铺,红一阵紫一阵,她被赵石南戏弄了。半晌,才将所有的羞惭压了下去,强作镇定道:“素问,帮我拿件干的衫子,湿衣服黏在身上很难受。”
素问很快的拿来了衣服,锦葵又道:“帮我端碗姜汤来,着凉生病明日没法伺候老太太了。”素问应声而去。
锦葵手里拿着干了的衫子,用力揉的皱巴,羞愤惭愧一起从脚底泛上,自己哪里不好?豁出所有的自尊,豁出所有的矜持,豁出所有的真心,为什么换来的是这样的结果?帮她寻个好去处?她不甘心!
素问到厨房去,只余下一个收拾的婆子,素问问着:“还有姜汤吗?”
“没了,今天没人喝就没有熬,谁要喝?”婆子问道。
“锦葵姑娘。”素问如实答着,“她掉进后院池子里了,一身水,熬一些给她吧,别着凉生病了。”
“诶哟,我还当谁呢,还真当自己是个姑娘了。”婆子本来就困乏的准备回去,又生了事话也说得难听。
“还是给她熬些吧,她把老太太都搬出来了。若是不能伺候老太太怪罪下来,咱们都担不起,唉。”素问叹气,那位虽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姑娘,只怕将来的手段,有的受。
婆子骂骂咧咧去熬姜汤,素问想着方才的情形,又好笑又叹气。
赵石南回到屋里,双叶看到他,盯了一眼没有吭声。也许是杜衡和双叶年纪差不多又脾气好,善主出“恶仆”,杜衡倒把双叶惯得口齿伶俐断识眉眼。赵石南爱屋及乌,看着双叶倒也没了脾气。
赵石南看双叶的表情,心里一沉,进了屋子。杜衡如今在里屋置了一个佛龛,平日里进门,多看到她在跪拜念佛。今天却是垂目坐在窗下的椅子上。看到他进来,抬眸看了一眼,满目凄然。
赵石南的心扯了一下,坐在了杜衡旁边:“怎么了?”
许久,杜衡叹口气淡淡笑道:“有人等不及了吧?”
赵石南顿时明了,这个宅子里有个风吹草动,简直比箭窜的还快。赵石南抬手刮了杜衡的脸,笑道:“吃醋了?”
杜衡身子一闪,垂下眸子:“没有,那不是应该的吗。开枝散叶,你也喜欢。”杜衡的心一阵阵抽疼。话说的带几分负气。
赵石南的心也阵阵发紧,“你也喜欢”四个字让他听着别扭,自己哪里就喜欢了?喜欢还扔下温香软玉,巴巴的跑回来?不禁皱眉道:“瞎说什么。听着刺心。”
杜衡心里一酸,自嘲似的苦笑着:“我一直都不会说话,你也知道的。会说话又何尝到了这个地步。自有那又会说的,又会服侍,又能散步,还会掉到池子里。”说着抬眸看了看赵石南,淡淡关心着,“抱着满院子跑,腰疼了吧?让双叶进来给你揉揉?”
“你!”赵石南从椅子上腾的站了起来,看着杜衡火气猛窜心里扯痛,听着最后一句又好气又好笑。
杜衡看着赵石南的样子心里发凉,默默站起来向外间走去,赵石南一把扯住杜衡,呼吸有些急促:“衡儿,你没心的?”
杜衡的眼圈红了,看着赵石南道:“石南,别说这些了。”说着努力挤出个笑,“我该贤惠些,支持你——”杜衡说不下去了。
赵石南的心也跟着一颤一颤的疼,忽然他一把把杜衡打横抱了起来往外走去。杜衡有些惊慌失措道:“你做什么?石南,放我下来。”
“带你也去满院子跑。”赵石南铁青着脸,用力把杜衡箍着,大步走到了方才和锦葵路过的假山池塘,才把杜衡放了下来,冷声道,“要不你也跳下去,我救你上来?崴了脚再抱你回去?”
杜衡心口发紧,原来锦葵是崴了脚,那为何不好好说,这算什么?杜衡转身要走,却脚下一滑向池子里栽去,赵石南眼疾手快忙把她拽了过来,紧搂在怀里:“让你跳你就跳,傻的吗?”
杜衡微微挣扎着:“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却挣扎不动,只好伏在赵石南的胸口听他心跳有力。
半晌,赵石南把杜衡松开,牵着她走到了假山顶上的一个亭子。假山有一部分靠着墙,通向亭子的台阶有一段失修,亭子又高,平时杜衡从没上过。
赵石南把杜衡拉上了亭子,看着周围一片暗夜,偶尔点点灯火的扬州城,微风徐徐,赵石南与杜衡比肩而立,一切都变得似乎渺小。杜衡的心舒展了一些。
赵石南握着杜衡的手更紧了些,沉声道:“衡儿,我们还有时间。即使”赵石南把纳妾换了个说法,“即使需要再找个人服侍,也会找个心思简单的,不会让你为难。”
杜衡刚刚舒展的心又沉了下去,她在乎的,不是那个人是谁,而是有那么一个人。这个,赵石南根本不懂。
风不定:寿宴(一)()
杜衡有些失神的问着:“石南,诗文里说的,人间天上,唯有两心同。两人同心,难道还能再和别人同吗?”
赵石南微微沉吟了一下,淡淡笑道:“写这话的柳永,怕不止和一个女子两心同过。死后还有三千妓为其扫墓呢。不过是文人酒后,写些骗别人唏嘘的句子罢了。”
杜衡的心一酸,扯出个笑:“是我糊涂了。”自己只想着两心相守,却忘了自古那些说“相思渺无岸”的人,大多是妻妾相伴。情意相许的瞬间,也许是两个人的世界,可落到现实的生活,却往往是一群人的世界。
赵石南牵起杜衡的手,沉声道:“衡儿,不要徒增烦恼。服侍和同心没有关系。想明白就好。”
杜衡愣住了,想明白?她想不明白,她想要的,不过是一个不被分享的丈夫,一颗牵念自己的心,却变得如此艰难。
看杜衡沉默不语,赵石南看着脚下的扬州城,点点灯光中,给杜衡指着转移了话题:“城东那边,咱们又收了三个缫丝厂,就是亮的那一片。”
杜衡看着被赵家不断蚕食的丝厂,蚕厂,并没有赵石南胸中的壮怀激烈,只是淡淡问着:“现在扬州城里,别家的丝绸生意怎么做?”
赵石南笑得势在必得:“江南的丝绸市场,别家已经很难挤进来了。一些人北上,把生意做到直隶北平那边,赚个运输钱。”
“北平?”杜衡一怔,那是个完全陌生的世界。她只听说,那里是四九皇城,有着八旗子弟,富贵人家。那里冬天很冷,下的雪不会化掉。而在今年的农历五月份,北伐军攻下了北京,改名叫北平,原来北平的军阀被国民革命军代替,得到了暂时的安宁。这些是赵石南零零星星讲给她听的。
“北平也是个大市场,那里的皇室贵胄遗老遗少还不少,乐意讲排场,最喜丝绸锦缎的料子。”赵石南的身影在夜幕下修长直立,“不过北地寒冷,需用丝绸料子的季节短。”
杜衡略一思索,说着:“也不见得,以前听我爹说,北地的人喜欢锦缎织的厚些,里面充塞棉絮,秋冬也能穿。我倒觉得,那些劣等茧与其扔了可惜,倒不如用来缫丝,将丝和棉混着填充,岂不是又轻便又保暖,做衣服做被褥都是好的。”
赵石南眉梢一挑,不禁点头:“很好。不过现下成悦锦的生产尚且供不上,过几年规模更大些,就可以按你说的法子。到时北地的市场,也一并揽入囊中。”
杜衡看着意气风发的赵石南,缓缓的笑了。他满怀豪情的时候,是最让人心动的时刻。一如他温柔低咛的情形,也让人迷醉。杜衡的笑渐渐有些酸涩,如果没这么心动,也许也不会这么心痛,反而更容易接受纳妾这种事吧。
赵石南看着夜风中的杜衡,依然摄人心魄,只是多了几丝说不明的凄凉和无奈,更扯得心疼。赵石南牵着杜衡走下假山,两人路上并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是缓缓在秋夜月色里,执手一起回去。
锦葵喝了姜汤,一晚未眠,羞愧渐渐散去,昨晚的事也未尝不好。虽然没能得着赵石南的垂怜,但是她和赵石南之间,也算说开了去。他既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天长日久,难道他真的不为所动?
想到这里,锦葵的心情又回转了过来。锦葵终究是善于纾解自己心境的。素问进来服侍她梳洗着,听到窗下有下人小声叽叽咕咕的声音,偶尔听到“池子假山”之类的词,难道在说昨晚赵石南抱她回来的事?锦葵不禁问着:“她们说什么呢?”
锦葵并不怕下人们说起昨晚的事,于她而言,若是嚼的舌根子是她和赵石南的,便是离谱龌龊些,心里想着竟也是满满的激荡。
素问哪里知道锦葵的心思,如实的回答着:“说少爷和少奶奶呢。”
“怎么了?”锦葵好奇道。
“少爷昨晚抱着少奶奶到了后院的假山看月亮,好多人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对着月亮求子去了。”素问憨厚,不禁脸红道,“还手拉手回去的。大家都说少奶奶好福气呢。”素问说着也露出一丝羡慕,又多嘴说了几句以前赵石南为杜衡在老太太屋前跪了一夜的事。
这些寻常的话,像锋利的刀一样,狠狠刺进了锦葵的心。为什么?锦葵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比杜衡年轻,比杜衡灵动,想想杜衡那张如今憔悴的脸,锦葵有一万个为什么,赵石南把她扔了去,跑回去和杜衡看月亮?
锦葵想不通杜衡有什么魔力,而这个想不通,让她不甘,让她发狂。锦葵把镜子猛地翻了过去,她不信自己终究抵不过杜衡。
郑管事又来催锦葵,看口信不管用,这回他亲自过来。本想托人把锦葵叫到二门外,同她讲几句就好。却被慈姑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不顾郑管事身份低微,请了进来。
郑管事有些不安,在门外来回搓了半天鞋底,才小心翼翼的进了老太太的屋子,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老太太笑道:“快免了吧。”
郑管事在左手的位子坐下,同老太太寒暄了几句印染厂的情况,进入了主题:“我这回来,想着看看锦葵,这孩子在家里就毛躁,给老太太添累了。”
“郑管事这话偏颇,锦葵懂事,我这阵子全亏了她,才能逗闷解乏。我现在里里外外都快离不开她了。”老太太拍着锦葵的手笑着说道。
老太太的盛赞让郑管事不好开口,既然已经说离不开,再说要带回家似乎有些失礼。正在犹豫着,老太太又说道:“锦葵也不算小了,衡儿在这个年纪都嫁到家里来了。”
这话说的郑管事和锦葵心里都是一颤,似乎是一语双关。郑管事搓着手笑道:“是啊,家里也急,托人给她说了门亲,正说合合八字。不过难得她能入了老太太的眼,这也是她的福分。”
郑管事本也是试探之语,既表明了态度,又给了老太太一点压力。果然老太太一听要给锦葵说亲,心里紧了一下,脸色沉下,半晌说着:“既然是福分,若是信得过我这老婆子呢,锦葵的婚事我替你们操心,可使得?”
郑管事诚惶诚恐的说着:“使得,当然使得。老太太见的世面多,人也多,那锦葵的事就烦劳老太太了。”
老太太的脸这才缓和过来,恢复了笑意。她看上的人,并不想错过。
中秋后恰逢老太太的寿辰,赵家的生意如今又做的如日中天。赵石南准备给赵老太太风风光光的办一场寿宴。杜衡也忙碌了起来,重头戏是院中的席面,并唱三天的堂会。
布置场面,安顿人员,这些事少不得要管着。但是老太太始终管着账房的对牌,所有需要支银钱的事,一律都要回禀。免不了对杜衡的行事又是一番挑剔:“该花银子的没有到位,不该花的反而奢靡。”锦葵听了这些,心中更是生出不甘。这些事若是自己来做,断然比杜衡现在强十倍。只是可惜没有机会。
临近寿宴,更加紧张,采买,置办,杜衡忙得不亦乐乎。赵石南问着:“都妥当了吗?”
杜衡点点头:“差不多。到时就是应场子了。”
赵石南勾唇一笑:“我怎么觉得有件大事你还没做?”
杜衡的心腾的跳了起来,紧绷的弦本就紧张:“什么大事?”
“出席寿宴的衣服,你备上了吗?”赵石南问着。
“吓死我了。”杜衡舒口气,嗔了石南一眼,“又不是我的寿辰,穿什么无所谓。上月做的两身衣裳还没穿呢,正好穿上。”
“无所谓?我的女人,要比别人亮眼。”赵石南淡淡笑了,从外间拿进来一个厚重的纸盒,杜衡打开一看,眼前一亮。
不由抬眸看着赵石南,难得的几分欣喜:“你把这个做成了衣裳?”她喜欢的那幅玫瑰色的锦缎,赵石南做了一身衣裙。这幅锦缎比去年看起来似乎更加顺滑鲜亮,想来赵石南又添了工艺进去。镶着青色裹金线丝边,衣襟裙角是苏绣的花叶,精致到了惊艳。
“穿来看看。”赵石南看着杜衡喜欢的神色,心里舒展。
杜衡转过身到屏风后换上衣裙,待出来的时候,赵石南的眸子轻轻弯起,心却跳的快了半拍。看了许久才道:“这件衣服配了你,才不枉费。”
杜衡自己并不知道有多么不枉费,但是老太太寿宴那天,所有的女眷女宾,上到官邸的夫人,下到乡绅的妻妾,看到了杜衡的衣服,眼睛都紧紧盯着无法移开,纷纷问着:“哪家铺子做的?”
杜衡有些为难的答着:“石南做回来的,我还没问是谁家的手工。”一时又让夫人小姐们艳羡不已。素来女主内,扬州城还没听说哪家的丈夫给妻子做了衣服送来。
锦葵在老太太身边服侍着,听到这话心里一痛,却只静静看着杜衡的浅笑身影。笑吧,会笑不出来的。
风不定:寿宴(二)()
寿宴的中午是酒席饭菜,赵石南宴请了扬州城的政界军界的要人,以及商界同侪,更有七七八八沾亲带故的人。杜仲和佩兰也应邀而来。佩兰趁人少的时候,偷偷把杜衡拉过:“我和你哥哥寻了个偏方,抓了几服药,你得空喝着试试,都说这个见效的。”杜衡心里苦涩,却也升起一丝希望。
赵家的席面让人开了眼界,除了传统的醉蟹、百合酥肉等淮扬菜,也有不少南北名菜,而最特别的,是在开席后即给每人上了一客法式的鹅肝,赚足了眼球。盐水鹅肝扬州人不陌生,但法式做法,彼时别说是吃,就是看也没有看到过。有些胆大的已经先行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