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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颓的花园-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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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一种都不是,你不要在那瞎掰了,我什么也没跟她说过……”

  “那就是做过了,正所谓心动不如行动,屠夫说的好,眼到口到,不如手到……”

  “不要瞎说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见到他们在一起而已。”李计然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哦,他们,顾师言和杨诚?”朱开四若有所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你说看见他们在一起,那就肯定有什么了,这就比较棘手了,我说过,顾师言是属于那种易守难攻型的,不过,我支持你,‘谁敢横刀夺爱,唯我李大将军’嘛,那个杨诚,跟迟子恒一样,整个儿一个小白脸,老子就看他不顺眼。”

  李计然淡然一笑说:“杨诚是林暮现在的同学,人非常好,林暮跟我讲过的,我本来就比不上的。”

  “那也不能这么说,俗话说‘只要锄头挥得好,哪有墙脚挖不了’,再说你哪点比不过他了……”朱开四忽然惊讶地看着林小路从房间里走出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朱开四问道。

  林小路倒了一杯水回答说:“脑袋有点晕,所以没吃饭就回来睡觉了。”他看着李计然和朱开四问道:“你们刚才说顾师言怎么了?”一边掩饰着手指的微微颤动。

  朱开四瞟了一眼李计然,笑着说:“这事儿我们以后再说吧,都没吃饭吧?今天我请客。”话虽说了出来,心里却还是很心痛。

  李计然摇摇头说:“你们去吧,下午帮我给严老大请个假,就说感冒了,我想出去走走。”

  朱开四有些同情地看着李计然,一直以来,他都觉得李计然其实是很悲伤很悲哀的,虽然总是一副毫不在乎嬉笑的样子,然而仔细一看,却总能从眉宇间看出些悲伤来。

  他叹了口气说:“这也好,你好好在寝室里睡一会儿吧。”

  下午李计然一个人顺着西河大桥不知不觉走到了白衣山脚,沿着阶梯又信步走到了白衣寺。路过半山腰的花园时,发现里面那一株蔷薇花已经凋零,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孤独地发着颤。

  白衣寺李计然已进过几次了,然而这一次却大觉不同,由于并不是周末或假日,寺里的游客非常少,天色阴沉沉的,山上更是仿佛已至傍晚。

  李计然走进第一重大殿,大殿中央塑着如意轮观音,西面结跏跌坐,顾貌熙怡,身金色相,头戴宝冠,冠有化佛。菩萨左手执一朵开着的莲花,右手作说法相。旁边塑着马头观音。

  穿过这重大殿,是千手观音殿,殿前有一副对联,

  出一切音声说法

  现无边色相渡人

  横批着:慈航普渡

  大殿中间塑着千手观音,也有一副对联:

  一心念佛佛如来,鹤唳猿啼都演出三生妙相

  千手示人人不悟,麟毛凤角谁解脱八大疑团

  李计然不禁看的痴了。左首是不空绢索观音,三面两臂,正面慈悲,左面大嗔、怒目张口,右面微嗔、须眉合口,首戴宝冠,冠有化佛,左手持绢,右手执掌。

  白衣寺主要供奉观音,后面一重大雄宝殿后,又是一重观音殿。这重观音殿里塑着的却是一座白衣观音,肤色如凝,白衣胜雪,有一丈多高,慈目面视前方,细看之下,但觉其慈眉善目,好像赞许着善男信女的诚信,恍惚中凝聚了无限的智慧与慈悲,朦胧中又有说不出的忧悒与积郁。

  难道菩萨也有什么悲伤的事吗?李计然悲伤地想。

  他忍不住双手合十拜倒在蒲团上,旁边的一个老婆子敲响了磬,清越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他的心上。

  李计然走出大殿,只见殿前有一副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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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般若解人生,无相无人兼无我

  照宇宙识万物,非空非色亦非真

  微微一笑,信步走去。殿前墙壁上刻着几首诗,第一首青砖黑字刻着:

  南来北往走西东,看得浮生总是空,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杳杳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来来往往有何功。朝走西,暮在东,人生恰似采花蜂,采得有花成蜜后,一场幸苦一场空。夜静听得三更鼓,翻身不觉五更钟,从头仔细看将起,便是南柯一梦中,不信但看桃李树,花开能有几时红?

  李计然抬头看看阴翳的天色,又低头看去,第二首却是白砖黑字,蝇头小楷,字字清晰:

  回头好,回头好,世事将来一笔扫,红尘堆里任他忙,我心清净无烦恼。急回头,莫说早,小小孩童也易老,看得红日落西山,不觉鸡鸣天又晓……

  李计然顺着墙脚走去,转过墙角是一篇《劝世言》:

  我劝诸君急早脱,莫在红尘浪里游,世事如花开易谢,光阴似梦不能留,昔日容颜今日老,今日容颜明朝休。恩爱十分留不住,空在阎浮走一场,啼哭悲哀恸断肠,看来人生皆如梦。

  旁边刻着某某年某某月某某居士撰。

  空气中浮动着一股清油的香味,李计然抬眼望去,是一重燃灯殿,殿前一张大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油灯、烛灯,左右写着:

  莲灯长明指引迷津

  慈航普渡解除苦难

  有两个尼姑坐在桌子后,不住地在已点燃的灯上暖着手,李计然不觉走过去,昏黄的灯光星星点点,他怔怔地说:“我点一盏灯。”

  “什么灯?”一个黄衣女尼问道:“我们这里有很多种灯,宝莲灯,长寿灯,平安灯,学业有成灯,万事如意灯,价格有十二元的,有二十四元的,还有贵的。”她斜着眼睛看着不言语的李计然说:“我看你应该还是一个学生,就点一盏学业有成灯吧,只要十二块钱,钱交到这里,到那边去写名字点灯。”她指指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隐约中一个青衣女尼坐在那里。

  “不,我点一盏平安灯。”

  “平安灯二十块。”黄衣女尼熟练地拿起一张写着“平安是福”的纸条交给李计然。李计然付了钱,捏着纸条走到青衣女尼处。

  “我点一盏平安灯。”

  “嗯,给谁点?”

  “不知道……”李计然忽然茫然了,他见桌子前垂下一块布条上写着“一灯能除千年暗,一智能灭万年愚。莫思向前,已过不可得,常思于后,念念圆明,自见本性。”笑了笑说:“我给菩萨点吧。”

  “这……”青衣女尼抬起头来,她不过二十岁的年龄,一张脸就像是清秋时节淡淡青天中的一轮冰冷的簿月,清秀似水。

  “菩萨法力无边,身聚般若,是来保众生平安的,不用你给她点平安灯。”她轻声说。

  李计然见她说得认真,索性胡说到底:“你们佛教不是说,旦夕祸福,生死无常吗?要是哪天这里突起大火,把菩萨烧了呢?所以我要给她点一盏平安灯,菩萨平安才能保我们平安。”

  青衣女尼双手合十说:“《四十二章经》里说‘观天地,念非常;观世界,念非常。’《涅磐经》里也有言云:‘诸行无常’。你说的也对,但菩萨本是大智大慧之人,是断尽诸烦恼,证得实相了的,有无边法力,不惧凡火。”她见李计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继续说道:“《观无量寿佛经》说她‘身长八十万亿由他由旬,身紫色金,颈有肉髻,项有圆光,面各有百千由旬,其圆光中,有五百化佛如释迦牟尼,一一化佛,有五百化菩萨,无量诸天,以为侍者,举身光中,五道众生,一切色相,皆于中现。顶上毗椤伽摩尼宝以为天冠,其天冠中,有一立化佛,高二十五由旬……”她越念越虔诚,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祥和的佛光,“观世音菩萨,面如阎得檀金色,眉间毫相,备七宝色,流出八万四千种光明。一一光明,有无量无数百千化佛。一一化佛,无数化菩萨以为侍者,变现自在,满十方世界,皆如江莲华色,有八十亿微妙光明,以为璎珞,其璎珞者,普现一切诸庄严事,手掌作五百亿杂莲华色,手十指端,一一指端,有八万四千画,犹如印文。一一画,有八万四千色,一一色,有八万四千光。其光柔软,普照一切。以此宝手,接引众生。举足时,足下有千幅轮相,自然化成五百亿光明台,下足时,有金刚摩尼华,布散一切,莫不弥满。”

  李计然等她诵完,苦笑着说:“‘烦恼断尽,证得实相’——烦恼又怎么会断得尽呢?”

  “‘一切众生心本性,清净无秽如虚空,一以客尘烦恼障故,是故不得于解脱。’”青衣女尼叹了口气说:“‘非尽一切烦恼,亦非尽一切受生故,说不受后有,何以故?有烦恼师阿罗汉辟###佛所不能断。’烦恼本就不是那么容易断的。”

  她忽然问道:“你看起来像是一个学生,现在正是上课时间,你却在寺里闲逛,刚才我就见你一直盯着墙上的劝世诗看,心事重重的样子。小小年纪,又有什么烦恼呢?”    

  李计然听她说“小小年纪”忍不住好笑,她明明没比自己大多少,却偏要装出一副洞穿世事老成持重的样子来,便双手合十笑着说:“佛云: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有烦恼就是没烦恼,我最大的烦恼就是没有烦恼。”

  青衣女尼清澈的眼睛在他身上打量一眼,幽幽地说:“昔日胜鬘夫人对佛陀说过‘烦恼有两种。谓住地烦恼,及起烦恼。住有四种处,谓见一处住地,欲爱住地,色爱住地,有爱住地。此四种住地,生一切起烦恼。起者刹那相应’。佛则诉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和五盛阴苦。”她见李计然一脸迷惑的样子,解释说:“见一处地烦恼是各种见解聚在一起的烦恼,欲爱住地烦恼是因为欲爱而有烦恼,色爱住地烦恼是因为色爱而有的烦恼,有爱住地烦恼师因为执着实存才有的烦恼。你是哪一种呢?”

  “都有吧……”

  “都有?你年纪轻轻,生离死别的事儿见的不多,多半是因为‘爱’字吧?”



  李计然不置可否,青衣女尼说道:“佛在《四十二章经》中说:‘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又说‘财色于人,人之不舍。比如刀刃有蜜,不足一餐羹,小儿舐之,则有割舌之患也’。”

  这句话李计然听懂了,他不以为然地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见女尼似乎白了他一眼,心里大乐,却止住嘴不敢说下去了。

  “‘情爱于色,岂惮驱驰,虽有虎口之患,心存甘状,投泥自溺。’佛云:‘人从爱欲生忧,从忧生怖,若离于爱,何忧何怖。’”青衣女尼轻声说道。

  “可是爱这玩意儿要是那么容易就离开了,还能叫爱吗?”李计然想起了米老头说过的“要想不输棋,除非不下棋”的话。

  “梦见尘非有,未觉不能知。世人之所以认为梦境非有,那是因为他已经觉醒了,如果是在睡梦中,必当视梦境为实。”、

  “什么意思?”李计然装不懂。

  “你之所以认为离不了爱,那只是因为你还陷溺其中,执着一端。佛言‘人怀爱欲,不见道者,比如澄水,致手搅之,众人共临。无有睹其影者。人以爱欲交错,心中浊兴,故不见通’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你心里总认为它放不下,总不舍得放下,所以才会觉得难以割舍,其实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真正放不下的。《诚实论》里说‘心性非本净,客尘故不净,所以者何?烦恼与心常相应生,非是客相。’你必须得深入你的内心,从心里去认识它,你才能明白。”她又念道:“一切世间法,唯以心为主,随乐取相者,皆悉是颠倒。知历世因贪爱为苦,一念熏修无漏善故,或得出缠或蒙授记;如何自欺尚留观听,你……听得懂吗?”

  李计然明明听懂了什么,却死也不肯想下去,只是唯唯诺诺地点着头,一回首见天已大暗,急忙说道:“改日再来听小师父说法,我先把灯点了吧。”那女尼似乎很不喜欢听到“小师父”这个称呼,皱着眉问:“那你想好了没有,给谁点?”

  “点给小师父吧,小师父法号是什么呢?”

  青衣女尼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乎见到了佛陀站在她面前:“你……我是个出家人,不用点灯,灯是点给红尘中的人的。”

  “那小师父以前叫什么名字呢?我点给她行不行?”李计然打定主意无赖到底。

  “那个人早已经死了,不用平安了。”女尼冷冷地说。

  “小师父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样念念于不让我给她点灯,便是执着。须知‘无我本无生死中我’,佛曾说‘吾法念无念念,行无行行,言无言言,修无修修,会者近尔,迷者远尔。言语道断,非物所拘。’你要是再不告诉我,那就是犯了执念了。”

  李老太爷书房中有不少佛经,李计然从小到大闲着无聊看了不少,也记住了些念起来费舌想起来费脑的话,却一直隐忍不发,现在他突然说出来,估计那女尼也还没有弄懂他要说的是什么意思,又厉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那女尼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小声说道:“她叫眷若。”

  眷若,那不是念念不舍的意思吗?李计然心里一惊。没有值得怀念的,又哪有值得眷念的,她不知道又有着什么样的过去。旋即笑着说:“就这样吧,你帮我把这盏灯点给那个叫眷若的女孩,告诉她人不一定要看破红尘,在红尘中看破也一样。”说完心情颇佳地转身向山下走去,再不理身后惊愕的目光。

  下山来,天已经完全黑了,路灯也已亮了。李计然走近桥头,忽然听到传来一阵嘶哑的胡琴声,一个老人盘腿坐在桥边,腿上搭了一块灰白的布,左手执着一把高及头顶、手臂粗细的二胡,那二胡想是很有些年份了,琴杆磨得光亮,淡淡地映出桥头的灯光来,老人的双眼浑浊不清,是个瞎子,满脸的皱纹像是一个个苍老的故事,不知埋藏了多少过去的秘密。老人右手狠命地拉着二胡的长弓,仿似拼尽了性命,嘴里大声地唱着:“一根棍……一只碗……一腔悲叹……”声音凄苦嘶哑。李计然不知道是什么曲子,却听得心里发酸,摸摸身上仅剩的五块钱,放到老人面前的破碗中。走了很远,转回头看去,苍茫暮色中,古旧的琴声咿咿呀呀,老人胸口花白的胡须随风飘动,桥头行人如织,车辆如梭,老人就像是一部长篇小说中的某个标点符号般孤独地坐着。

  李计然看了看表,还未上晚自习,心想还是进学校去看看吧。刚进教室,一抬眼便看到了严玉清,严玉清关心地问:“你的感冒好点了吗?要学习也不用急在这一时。”李计然真想说,我现在除了肚子饿外,屁事没有。忍住答道:“已经好多了,想着还有许多作业,便来看一看。”严玉清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神情说:“好,好,但也不要太勉强了,不行的话,就回去继续休息,不用来跟我说了。”说完,走出教室,一班的晚自习纪律一向甚好,老师大都只在办公室中,并不镇守教室。李计然点头应好,走回座位。

  刚坐下,晚自习的铃声响了,顾师言放下手里的作业本,冷冷地问:“你的‘禽流感’就好了吗?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啊!”

  李计然心情尚好,不想和她争辩,只淡淡地说:“一时还死不了。”

  “那你下午去哪儿了呢?”顾师言却步步紧逼,李计然正奇怪她今天怎么这么关心他,却见她眼圈一红说:“你真厉害啊,我都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我怎么了?”李计然奇怪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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