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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喜儿抹着眼泪，低声地说：“是。”
——
第878章 节：小喜儿出嫁6（）
冯妙莲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强笑着说：“嫁了人后，要好好过日子，为他生几个孩子，相夫教子。”
小喜儿哭成了个泪人。
小喜儿走后，冯妙莲也哭成了个泪人。紫荆也哭了，边哭边说：“主子应该开心才是啊，怎么哭了？”
冯妙莲说：“我是喜极而泣。”
元澄没有骗冯妙莲，小喜儿嫁给陈文昭不到一个月，陈文昭离开洛阳，到平城去当一个地方官去了。
小喜儿出发到平城的前一天，到宫中来向冯妙莲辞行。
小喜儿一身贵气打扮，云鬓如雾，鬓边插着一支镶着一粒小指头般大的明珠玉钏，米白色的衣衫，外罩金边琵琶襟外袄，衣襟上镶着真珠翠领，秀美的脸庞透着雍容华贵。
此时的小喜儿，已不是昔日的阿蒙——虽然做了陈文昭的继室，可毕竟是元宏赐婚，陈文昭家世好，他本人也争气，汉着一个不小的官，因此如今的小喜儿，身份与过去已不可同日而语，属于鲤鱼跳上了龙门，麻雀飞上了枝头做贵夫人。
陈文昭对小喜儿倒也不错，小心呵护着——陈文昭三十五岁了，他的小妾给他生了三个女儿，还没有儿子呢。
如果小喜儿肚子争气，能够给他生出儿子来，那小喜儿这辈子就有享不尽的福了。
冯妙莲拍拍小喜儿的肩膀，笑着说：“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陪着我受了不少苦，老天爷总算有眼，让你苦尽甘来了。小喜儿，好好跟着陈文昭过日子，只要你过得好，我便心满意足了。”
小喜儿临走的时候，跪了下来，对冯妙莲很隆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彼此心里都明白，她们这一别，从此以后就没了相见的机会。
真的没有再相见的机会了。
夜里，冯妙莲作了一个梦，她梦到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走路，她不知道她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她要向何处去。身边黑森森的，一个人影也没有，也没有景物，只有一条长长的，看不到边的小路。冯妙莲很害怕，也很焦急，加快脚步，走着，走着，越走越觉得恐惧，汗毛都竖了起来。
突然，前面有人叫她：“妙莲——！”
是高菩萨，他站在前面，却没有回头。
冯妙莲顿时大喜过望，朝他奔跑过去。可是，那么短的一段路，不过是几米远的距离，冯妙莲却跑了很久，似乎跑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冯妙莲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跑到高菩萨身后，冯妙莲很是激动，张开手臂，从高菩萨身后，拥抱了他。
她叫他：“高菩萨！”
高菩萨转过头来，他望向冯妙莲。渐渐的，他的一张脸，变了样，变成了元宏，脸色狰狞，阴鸷得可怕，两只眼睛在幽光里，灼灼地闪着冷冷又恐怖的光。
冯妙莲给吓着了，连忙松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
梦里，元宏盯着冯妙莲，眼睛眨也不眨。忽然，他就咧嘴笑了，笑着笑着，血液从他的五官里溢了出来，他的胸前，血红一大片，元宏阴森森地说：“冯妙莲，我不求跟你同年同月同月生，但定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冯妙莲，如果我死了，你得给我陪葬！陪葬！陪葬！陪葬！”
冯妙莲恐怖地大叫了起来：“不！不要！”
这一叫，冯妙莲便醒了过来，一额一头的冷汗。
——
第879章 节：灰飞烟灭1（）
前方传来了军情。
萧齐朝廷不甘心失去大片领土，因此派太尉陈显达督率四万大军攻打北魏。没多久，齐军一路北上，屡破北魏大将元英，并围攻襄阳以北三百里的马圈城。
围城四十余日之后，城中粮草殆尽，守城将士以死人和树皮充饥，最后连死人和树皮都被吃尽，而援军久久不来，魏军只好选择突围，死伤千余人。萧齐太尉陈显达遂趁势夺回南乡郡，反而开始对北魏形成进逼之势。
军情传来洛阳，在洛阳养病的元宏十分忧虑，对前线战事放心不下，决定抱病出征，他对任城王元澄说：“陈显达侵扰，若朕不亲自出马，则难以将其制服。”
元宏又要上战场打仗了。
他睡不着，便出来散步，周围走走。此时月亮一点一点地升了起来，渐渐地升高，直至整个月亮都升了出来，灰暗天空上，挂着满天灿烂的星斗，一闪一闪，一闪一闪的。
元宏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就到了永福宫门口。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到院子的时候，忽然看到一个熟悉而瘦弱的身子，坐在亭子里，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那是冯妙莲。
她也睡不着，无聊的一个人在院子里看月亮。她一动也不动，头靠在亭子里的柱子上，惨淡的月光映着她的一张脸，忽明忽暗，她的眼神散淡，充满了绝望，看上去是那样的孤清，又是那样的寂寞，一副无助，且又郁郁寡欢的样子。
元宏远远的看着，一颗心不是不痛的。
此时他很想走上前去，像以前那样，把她搂在怀里，抱着她，吻着她，在她耳边，轻轻的告诉她说，他爱着她，很爱，很爱，爱到没有她，他活不下去。
可是，元宏没有勇气走近去。
他没有信心，对自己没有信心，对冯妙莲也没有信心。冯妙莲说得对，他们回不到从前了，他不再是从前的他，冯妙莲也不再是从前的冯妙莲。现在的元宏，太薄，太脆弱，想爱冯妙莲，又怕爱冯妙莲，他已经不起太多的波折了。
元宏只是远远的，贪婪地看着冯妙莲。
冯妙莲坐在那儿，看着月亮，一边想高菩萨。
在别人眼中，高菩萨眼神是充满了邪气，不羁，给人一种玩世不恭的感觉，是个痞气十足的坏男人——这坏，不是指特性，而是指特质。这种坏男人，没有责任感，不受道德约束，脱离世俗圈套，会做好男人不敢也不会做的事，遇到自己心仪的女子，通常都会用赤/裸裸的眼神，肆无忌惮的盯着看，力求撞击出几朵闪耀的小火花。
什么是好男人？什么是坏男人？
别人说：好男人，会给你买青菜，坏男人，会用口袋里所有的钱给你买玫瑰花；好男人，只有在床上才会规规矩矩吻你，坏男人，会在大街上心血来潮，抱着你飞奔；好男人，会跟你过日子，坏男人，只给你爱情……
女人骨子的浪漫风情和期待，和坏男人脱离不了关系。
——
第880章 节：灰飞烟灭2（）
很多女人还是喜欢坏男人，不喜欢好男人。二十一世纪很多女人说，好男人，让人索然无味，哪怕是卖相再佳，可就像一盘日本的寿司，看上去不错可就是没什么味道；而坏男人呢，是大辣大麻，像口水虾盆盆鱼那样强刺激的感觉。
冯妙莲觉得这话说得极好。
元宏在众人眼中，是个好男人，但对冯妙莲而言，他就是一盘日本的寿司，看上去不错可就是没什么味道。高菩萨在众人眼中，是坏男人，但对冯妙莲而言，就是大辣大麻，口水虾盆盆鱼。
冯妙莲坐在亭子里，很久，很久。后来，紫荆出来了，走了近来：“主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坐在这儿？”
冯妙莲回过神来，她说：“我睡不着。”
紫荆问：“主子，想些什么呢？”
冯妙莲要好一会儿后才说：“我在想一个童话故事。”
紫荆又再问：“童话故事？主子，是什么童话故事？”
冯妙莲说：“那个童话，叫《海的女儿》。紫荆，你要不要听？我说给你听。”
紫荆说：“好哇。”
冯妙莲说：“……人鱼公主在十五岁生日那天，浮上海面，在暴风雨中救得一个王子。公主爱上王子，求女巫将她变为人类，忍痛吞下哑药，长出双足，人鱼公主结识了王子，但王子并不知道，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在一个夏日的夜晚，王子将与邻国的公主结婚，人鱼公主的姐姐来找她，递予她一把匕首，对她说：快，快，在天亮之前，将王子杀死，回到海底来，恢复长生不老的人鱼身份。”
紫荆听得入了迷，她问：“后来人鱼公主有没有杀王子？”
冯妙莲说：“没有，她不忍杀死她所爱的人。人鱼公主握住匕首去找王子，她把那帐篷上紫色的帘子掀开，看见那位美丽的新嫁娘把头枕在王子的怀里睡着了。她弯下腰，在王子清秀的眉毛上吻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向天空凝视——朝霞渐渐地变得更亮了。人鱼公主把匕首远远地向浪花里扔去。沉匕首下的地方，浪花就发出一道红光，好像有许多血滴溅出水面。人鱼公主又再回头，朝朝王子望了一眼，然后就从船上跳到海里，再然后，她的身躯在融化成泡沫，消失在天空中……”
紫荆很感动：“人鱼公主多伟大，为了爱，不惜牺牲自己，只为着心爱的人得到幸福。”
冯妙莲摇头：“不，我觉得人鱼公主很笨。”她仰起头来，恨恨地说：“如果我是人鱼公主，我不会成全他。我会在太阳升起来之前，将匕首插/进王子的心脏。”
她一边说，一边握着虚幻的匕首，作了一个恶狠狠地插入别人心脏的姿势——想像中，她把那柄匕首，准确无误地插/入了元宏的心脏。
冯妙莲觉得她挺狠毒的。
如果那个王子是元宏的话，她一定一定，会把匕首插/入了元宏的心脏。但如果王子是高菩萨的话，她会成全他，甘愿化成泡沫。
为什么？
冯妙莲也说不清。
也许，是有恩报恩，有仇所仇，又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未了，冯妙莲意犹未尽，又再对紫荆说：“我是不会傻到去做什么蔷薇泡沫的，我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另外一个女人的美满。我得不到的，我也不会让别的女人得到。”
这些话，其实，是二十一世纪的高照容说的——是很久很久以前，冯妙莲梦回二十一世纪，听到高照容向她朋友说起她跟元宏认识的经过。高照容说，就是因为她的这番话，引起了元宏的注意，之后，他俩就认识了，还谈了一场恋爱。
冯妙莲的这些话，落到远远站着的元宏耳中。
元宏心中惊诧。
看来他曾经爱过的女子，都是那样的自私自利，自己得不到的，也不想让别人得到——但此时的元宏，何尝也不是这样想？
他用了低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说得对，我也一样，是不会傻到去做蔷薇泡沫！冯妙莲，我也像你一样，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去成全另外一个男人的美满。我得不到的你，我也不会让别的男人得到你！”
已是深夜了，无边的夜色，笼罩着大地。空气凛冽，清冷和绝望渗入骨髓。眼前的景物模糊的成了一片，悲伤和绝望像海，在元宏心里跌宕成伏。
元宏悲凉地想，他跟冯妙莲的过往，悲欢，喜乐，随时随地都会化成一缕青烟，然后，灰飞烟灭。
这是元宏在北魏，最后一次见到冯妙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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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1章 节：灰飞烟灭3（）
翌日，元宏离开洛阳，率兵前往顺阳。
此时南北双方大军在顺阳对峙。元宏率兵到了顺阳之后，便令两名将领率军攻击齐军的侧翼和后背，要截断齐军退路而后正面总攻。
北魏大军跟萧齐大军几次交战，萧齐大军不敌，大败。
萧齐太尉陈显达心生畏惧，在一天深夜与崔惠景、曹虎等率军遁逃。次日，元宏带领魏军大军攻入萧齐空营，缴获大量物资，元宏又令诸将率轻骑追击陈显达，在汉水之滨追上齐军。
正准备渡河的齐军忽听身后“轰隆”之声，随后便见洪水一般的北魏骑兵冲击而来，士气尽失，被斩杀、俘虏以及落水而死者十之**，损失惨重。
北魏军终于大胜。
元宏没能再回洛阳，他支撑不住，在回洛阳的路上病倒了。
这病如山倒，无药可救。终于，元宏病越来越严重了，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了，给人一种灯枯油尽的感觉。是，灯枯油尽。原来那样高大的个子，此时缩成了一团，那么小，那么薄，那么轻，像了一个弱小，无能为力的小婴儿。
以前，元宏的眼神，是凌厉的，尖锐的，仿佛一眼看穿万物的样子。可此时此刻，元宏的眼神已没了以往的斗志，给人一种恍惚，茫然，无助的感觉，好像一朵秋霜里的花，还在挣扎着不要凋谢的样子。
傍晚太阳下山的时候，几天吃不下东西的元宏，竟然能够勉强支撑着，吃了小半碗的小米粥——上面有几颗红枣，还有花生碎，有瓜子仁，脱皮芝麻，核桃仁，杏仁。这是元宏平时喜欢吃的。
吃了小米粥后，元宏的精神好了不少，蜡黄的一张脸好像有了那么一些的血色，神志变得无比的清醒，他甚至，能够从床上坐了起来，斜躺着了。
元宏心里清楚，这不是他身体有了好转的现象，而是回光返照。
所谓的回光返照，是对人临死之前精神忽然兴奋的现象的比喻，人在正常自然缓慢死亡之前，通常会出现脸色渐渐红润，瞳孔略微缩小，精神忽然兴奋，等等，诸如此类的有背于生命体完结的现象。
元宏从容地交代遗嘱，命中书令拟诏，令太子恪即位，北海王元详、尚书令王肃、广阳王元嘉、吏部尚书宋弁、咸阳王元禧、任城王元澄共同辅政……
最后，元宏神色渐渐暗淡了。
他微微阖目，似要蓄足了力量似的，好一会儿后，他又再睁开了眼睛，语气依旧平淡，但神情有说不出的肃穆：“朕去后，遣散后宫之中三夫人以下的嫔妃，让她们自由地择人而嫁，但皇后……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令其自尽。之后务必以皇后之礼办丧，与朕合葬于长陵内。”
元宏，终于在临死前，对自己一直深爱的女人动了杀心。
他闭上了眼睛，有一颗晶莹的眼泪从他眼角滴了下来，他的声音像不可闻，呢喃：“我说过的，我得不到的你，我也不会让别的男人得到你……妙莲，我不求跟你同年同月同日生，但你必定得跟我同年同月同日……”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终于没了声息。
旁边站立的白整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慌，扑到了元宏身子，像了野兽那样，尖利地哭嚎了起来，一声又一声，他一边哭，一边狂叫：“陛下！陛下！”
众大臣跪满了一地，哭声一片。
公元499年4月初一，一代有为之君孝文帝元宏，带着江山未能统一的深深遗憾和对皇后冯妙莲失德不贞的深深怨恨，在谷塘原匆匆离世，年仅三十三岁。
他在位二十九年，亲政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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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 节：灰飞烟灭4（）
这年的冬天来得早，入冬没过多久，第一场雪便到来了。
大雪纷纷扬扬，下得很大。
只见大片大片的洁白晶莹的雪花，从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飘落下来，没一会儿，地面上就白了，周围的景色变成了粉妆玉砌的世界，光秃秃的柳树上挂满了毛茸茸亮晶晶的柳条儿，那些冬夏常青的松树和柏树上，则挂满了蓬松松沉甸甸的雪球儿。一阵风吹来，树枝轻轻地摇晃，美丽的银条儿和雪球儿簌簌地落下来，玉屑似的雪末儿随风飘扬。
白整肃穆的声音，在永福宫寂寥的大殿里，一声声地回荡着：“先皇遗诏，皇后久乖阴德，自绝于天，令其自尽。”
此时冯妙莲坐在镜子前，很精心的把自己打扮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