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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下流坯!
他还经常狠狠揍她呢。
“这很可能,可我就爱他这个丑样子。”一天,她坦然回答道,她承认自己有这种恶劣的趣味。
博斯克时常在娜娜家里吃饭,对此他感到很高兴。他经常在普律利埃尔后面耸耸肩。普律利埃尔是个漂亮小伙子,但他不够严肃。他好几次目睹了他们家庭纠纷的场面,那都是在吃餐后点心的时候,丰唐打娜娜的耳光,他却继续一股劲儿吃着,他觉得这是很自然的事。
他总是赞美他们的幸福,以此作为对他们请他吃饭的报答。他以达观者自诩,把一切都舍弃了,连荣誉也不例外。有时,普律利埃尔和丰唐躺在椅子上,在餐具已经收拾了的桌子前,用演戏的手势和语调怡然自得地叙说各自的舞台成就,一直谈到深夜两点钟;而博斯克则在一边想别的事情,相隔很长时间才蔑视地哼一声,一声不吭地喝他那瓶白兰地,当年的塔尔玛①还留下什么了呢?什么也没有,他早被人们忘记了,现在谈论他,真是太愚蠢了!
①塔尔玛(一七六三~一八二六)法国演员。在表演风格、戏剧服装等方面的改革,使他成为十九世纪法国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著名先驱者。
一天晚上,博斯克见娜娜眼泪汪汪。娜娜脱掉她的短上衣,让他看她的背上和胳膊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他看看她的皮肤,用教训人的口气说,如果普律利埃尔这个傻瓜在场,他也会这么说:
“姑娘,哪里有女人,哪里就有耳光。我记得这是拿破仑说过的话……用盐水洗一洗吧。对这样的轻伤,盐水效果很好。算了吧,你以后还会挨打的,只要没有什么地方被打断,就不要埋怨……你知道,今天我不请自来,我看见你们家里买了羊腿。”
但是,勒拉太太却没有博斯克这种人生哲学观点。每次她把雪白的皮肤上那刚被打得发青的伤痕让她看时,她总是连连大叫几声。人家要杀害她的侄女,这样的事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事实上,丰唐曾经把勒拉太太赶走过,赶她时还说,他不愿意她再到他家里来。打那以后,每当勒拉在娜娜家时,丰唐一回来,她就只好从厨房那边溜走,这是对她的莫大侮辱。
因此,她不断斥骂他,骂他没有教养,她说话时露出一副言谈举止得体的妇女的神色,似乎她受的良好教育谁也比不上。
“哦!这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她对娜娜说,“他一点礼貌也不懂。她的母亲一定是个粗俗不堪的人;你不要否认,这是看得出来的!……我这样说不是仅仅为了自己,尽管像我这样年纪的人理应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你,说实话,你怎么能忍受他的粗野举动;我不是自夸,我一向教育你要注意举止,你在自己家里得到的是最好的忠告。我们全家人都相处得很好,是吗?”
娜娜低着头听她说,没有反驳她的话。
“另外,”姑妈继续说道,“你只认识一些有身份的人……就在昨天,我还同佐爱在我家里谈过这件事。她也和我一样不明白,她说:‘太太怎么会让伯爵这样十全十美的人俯首听命。’——这里没有别人,我觉得你把他弄得团团转——她还说:‘太太怎么听凭一个小丑糟蹋,任意打骂?’我还说,打骂还可以忍受,但是我不能容忍别人对我不尊敬……总之,这个人没有一点可取之处。我甚至不愿让他的照片留在我的房间里,可是你竟然为了这样一个家伙毁了自己。你确实毁了自己,亲爱的侄女,你要的男人多得很,有富翁,也有政府官员……够了!这些话不该我说。不过,下次他要再干坏事,我就叫你抛弃他,并且说一声:‘先生,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啦?’你知道,只要你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就会大杀他的威风。”
这时,娜娜抽抽噎噎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
“哦!我的姑妈,我多么爱他呀。”
娜娜的景况使勒拉太太日益不安起来,她看见侄女费了好大劲才能凑到二十个苏,来支付她的小路易的生活费,而且每次拖欠的时间越来越长。当然罗,她要作出一些牺牲,不管怎样,她还得把小路易留在身边,慢慢等待侄女的经济情况好转。但是她一想到丰唐不让孩子、娜娜和她动用他们的钱,她就火冒三丈,甚至叫娜娜否认与丰唐的爱情关系。最后,她严肃地提醒她:
“听着,总有一天他要剥掉你的皮,那时,你来敲我的门,我会开门欢迎你的。”
不久,娜娜为钱伤透了心。丰唐把那七千法郎藏起来了,藏到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而她又从来不敢问他,因为在这个被勒拉太太称为家伙的人面前,她是羞于启齿的,生怕他以为她看中他几个钱才缠住他不放。他曾经答应过支付家庭开支。开头几天,每天早上,他拿出三个法郎。但是,男人付了钱,条件是很苛刻的;他拿出三个法郎,什么都要吃到,黄油,肉,时鲜蔬菜和水果,她若胆敢对他提点意见,说三个法郎不能把菜场里的东西都买下来,他就大发雷霆,骂她是个没用的女仆,只会瞎花钱的女人,该死的蠢货,钱都被商人骗去了。他还经常威胁她,说他要到别处去搭伙。后来,一个月后,有几天早上,他忘了把三个法郎放在五斗柜上。她壮着胆子,用婉转的方式向他要。于是,又发生了一场轩然大波。他动辄找碴儿,闹得娜娜不得安宁,以致后来在家庭开支上,娜娜不再指望他了。而丰唐呢,恰恰相反,每当他没有拿出每枚合二十个苏的三个法郎,却照样有饭吃,他就非常快乐,使劲地吻娜娜,还抓住椅子跳华尔兹舞。而娜娜呢,也很高兴,她巴不得看不到五斗柜上有钱,虽然她每个月都是寅吃卯粮。有一天,她还把他的三个法郎还给他,撒谎说,前一天的钱还没有用完。因为前一天他没有给钱,他便犹豫了一阵子,生怕娜娜教训他。然而,她却含情脉脉地瞅着他,吻他时仿佛要把她整个身心献给他,他把钱币放进口袋,抓钱时手微微颤抖着,就像一个吝啬鬼攫住一笔差点丢失的钱似的。从那天起,他就不为钱而担心了,他再也不问家里用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吃土豆时,他就板起阴郁的面孔,吃火鸡或羊腿时,他就几乎要笑掉下巴。但这并不妨碍他狠狠给娜娜几个耳光,即使在他很高兴的时候也是这样,为的是经常练练手劲。
娜娜找到了满足家庭需要的办法,有些日子,家里摆满了食品。每个星期,博斯克总有两次吃得消化不良。一天晚上,勒拉太太看见炉灶里煮着一顿丰盛的晚餐,而自己却吃不到,临走时气乎乎地,不禁用生硬的口气问娜娜,是谁付的钱。娜娜吃了一惊,被问得张口结舌,哭起来了。
“哼,这钱来得不干净。”姑妈说道,她明白了一切。
为了保持家里平平静静,娜娜只好听天由命。再说,这是拉特里贡老虔婆的过错。有一天,丰唐嫌鳕鱼烧得不好,怒气冲冲地走了,娜娜在拉瓦尔街遇上拉特里贡,她就答应了,拉特里贡正好经济也拮据。因为丰唐在六点钟前从来不回家,整个下午娜娜可以自由安排,她有时赚到四十法郎,有时六十法郎,有时更多一点。如果她善于像从前那样要价,她满可要价十个或十五个路易;但是眼下只要有饭吃,她就心满意足了。到了晚上,她把一切都忘了。博斯克吃得肚皮都要撑破了,丰唐把胳膊肘搁在桌子上,让娜娜吻他的眼睛,他神气十足,仿佛他是一个理所当然被人爱的男人。
娜娜热恋着他的宝贝,她的可爱的小狗,因为盲目地爱他,现在为此付出了代价,以致重新陷入了初次坠入风尘时的处境。她又像当初当烟花女那样,拖着一双旧鞋子,到处游荡,跑遍每条马路,为了赚一枚一百个苏的银币。一个星期天,娜娜在拉罗什福科菜场碰到萨丹,愤怒地冲到她的面前,当着她的面,把罗贝尔夫人骂了一顿,然后两人又言归于好了。萨丹听了她的责备,只回答说,如果一个人不喜欢什么,但他没有理由要求别人也不喜欢。娜娜心胸宽广,接受了这一富有哲理性的观点,谁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到什么样的境地,因此也就原谅了她。她突然起了好奇心,她询问萨丹关于她们鬼混的地方的情况,在她这样的年龄,除了她已经知道的事情外,萨丹又告诉她一些事情,这使她惊得目瞪口呆;她哈哈大笑,惊叫起来,觉得很新奇,然而也产生几分反感,因为从本质上来说,她是一个因循守旧的人,凡是不合她习惯的东西,她都看不顺眼。因此,每当丰唐不在家吃饭时,她就到洛尔饭店吃饭。她在那里津津有味地听人讲一些故事、爱情趣闻和争风吃醋的事。女客们都兴致盎然地听着,但她们还是照样吃东西。然而,正如她自己所说,她总不会成为她们当中的一员。胖老板娘洛尔待她像慈母一样,经常邀请娜娜到她在阿斯尼埃尔的别墅住几天,那是一座乡村别墅,有好几间卧室,可供七个妇女居住。娜娜不愿去,她有些害怕。但是萨丹断言她错了,说巴黎的先生们已经抛弃了娜娜,而去玩投饼游戏①了。过了一些日子,娜娜答应了,不过要等她家里没事时再去。
①箱顶有槽口若干,每个槽口标有分数,将金属圆饼投入槽口者得分。
这段时间娜娜很苦恼,心思压根儿不在游玩消遣上。她手头拮据。当拉特里贡不找她时,她就不知道去何处卖身,而这种情况时常发生。于是,她就像发疯似的,和萨丹一道出去,在巴黎的街上乱逛,在社会低层卖身,她们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在昏暗的煤气灯光下寻找嫖客。娜娜又去城关的低级舞厅了,当年她是在这里失足的;她又见到了环城林荫大道的阴暗的角落,还有那些路碑。她十五岁时,一些男人就在这些路碑上吻抱她,而她的父亲到处寻找她,恨不得打烂她的屁股。她们两人在这个区里无处不到,出没于这个地带的每家舞厅和咖啡馆,爬着被痰和打翻的啤酒弄得湿漉漉的楼梯;或者慢悠悠地走在街道上,不时伫立在车辆进出的门口等待着。萨丹当年是在拉丁区沦为烟花女的,她带领娜娜去比里埃和圣米歇尔林荫大道的一家家小酒店。但是,到了学校放假时,在拉丁区很难拉到嫖客,她们便再回到那些林荫大道上,还是在这些地方,她们拉到的嫖客最多,从蒙马特高地到天文台高地,她们就这样跑遍全城。晚上下雨,鞋跟跑破了;遇上炎热的晚上,短上衣粘在皮肤上,长时间的等候,没完没了的溜达,推搡和争吵,领一个行人到一家不三不四的客店里,忍受了最粗野的蹂躏,事后,一边咒骂,一边走下油垢的楼梯。
夏天就要过去了。这年夏天时常下暴雨,夜晚闷热难熬。晚饭后,她们经常在将近九点钟时一道出去。在洛莱特圣母院路的两边人行道上,有两队卖笑女子,她们贴着一家家商店,行色匆匆向林荫大道走去,她们撩起裙子,低着头,连橱窗里的东西都不看。在华灯初照之时,布雷达地区的妓女们如饥似渴地纷纷走上街头。娜娜和萨丹出来时总是沿着教堂走一段路,然后踏上勒佩尔蒂埃街,在距里克咖啡馆一百米处,就到了她们的活动地带,这时她们就把一只手一直小心翼翼撩起的裙子放下来;她们不顾地上的灰尘,任凭裙子拖在人行道上,她们扭着腰,迈着碎步,慢腾腾地走着,她们走到灯火通明的一家大咖啡馆门前时,脚步更慢了。她们挺起胸部,放声大笑,回过头来向盯着她们的男人们频送秋波,像在家里那样肆无忌惮。她们搽粉的脸蛋,涂红的嘴唇,画黑的眼皮,在夜色中,颇像露天市场上的廉价珍珠,光泽美丽,有着令人眼花缭乱的魅力。直到十一点钟,她们在拥挤的人群中走来走去,但是她们仍然很快乐,有时遇上莽撞的男人,脚跟踩了她们裙子的边饰,等他们走到很远时,她们在他们后边骂一声“没有教养的畜生!”。她们和咖啡馆的侍者亲热地打招呼,站在一张桌子前聊天,叫侍者端来咖啡,高兴地坐下来,慢慢地喝着,一边等待剧院散场。但是,到了夜深人静时刻,如果她们在拉罗什福科街还没有拉到一两个嫖客,她们就变成了下贱妓女,拉客的方式也就更加粗野了。在行人越来越少、光线阴暗的林荫大道上,可以听见树底下传来激烈的讨价还价声、谩骂声和厮打声。有些循规蹈矩的家庭,父母带着女儿,从路旁经过,由于他们看惯了这些场面,所以视而不见,慢悠悠地走过去。娜娜和萨丹在歌剧院和体育馆之间来回跑了十次后,夜已越来越深,男人们断然离开那里,大步流星往家走,这时,娜娜和萨丹仍然固守在福布尔—蒙马特街的人行道上。直到深夜两点钟,饭店、酒吧、肉食店里仍然灯火辉煌,妓女们仍然拥在咖啡馆门口,这里是巴黎夜间最后一个灯火通明、热闹的地方,是达成共欢一夜交易的最后公开市场。从街的一头到另一头,一对对男女在直截了当地谈交易,就像在一家妓院的时时对外开放的走廊里一样。有些夜里,她们一无所获而归,于是两人就要拌嘴。洛莱特圣母院街很长,整条街上黑魆魆的,空空荡荡,只有一些女人的影子在晃动。现在是本区人最后一批回家的时候,那些未拉到客的可怜妓女,很恼火,仍不甘心一无所获,她们把迷路的醉汉拦在布雷达街或丰台纳街的拐角处,用嘶哑的嗓音同他们讨价还价。
不过,有时她们也会有出乎意料的收获,从一些有身份的先生的身上弄到一些金路易,他们上楼时,就把勋章取下来,揣进口袋里。萨丹对这些尤为敏感。潮湿的晚上,潮湿的巴黎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气味,那气味仿佛是从一间不整洁的放床大凹室里散发出来的。她知道这样酷热而潮湿的天气和从昏暗角落里飘出来的恶臭,会让男人们烦躁万分。她注视着那些衣着最漂亮的男人,她从他们的暗淡无神的目光里,就能看出他们的性欲需要。这时候,仿佛疯狂的肉欲席卷了巴黎全城。她有些害怕了,因为那些最道貌岸然的男人往往是最卑鄙的人。这时候,他们的假面具摘下来了,兽性大发作,他们作爱很苛求,有一些古怪的趣味要求,他们的反常性欲很精细。因此,萨丹这个表子不尊敬他们,经常当着坐在马车里的道貌岸然的大人先生们大声嚷嚷,说连他们的马车夫都比他们好,因为他们尊敬妇女,不会用上流社会人的坏点子来坑害她们。这些上层人物也沉醉在荒淫放荡的生活中,使娜娜感到吃惊,娜娜对他们还保留着一些好的看法,萨丹这样一说,娜娜就改变了自己的看法。正如同她在闲聊时一本正经地所说的那样,这样说来道德就不存在了吗?从上到下,人们都陷在堕落的泥坑中。唉!从晚上九点钟到早上三点钟,巴黎城里一定是肮脏不堪。娜娜用嘲笑的口气大声说,如果能到所有卧室里看一眼,就会目睹一些有趣的情景,小人物都在尽情淫乐,而不少大人物呢,到处都一样,一头钻进肮脏的勾当里,并且比别人钻得更深。娜娜对社会认识得更清楚了。
一天晚上,娜娜来找萨丹,她在上楼梯时遇见德·舒阿尔侯爵。他像断了腿似的,手扶着栏杆拖着脚步往下走,脸色煞白,他假装擤鼻涕,没看见她。上了楼,她发现萨丹家里肮脏透了,房间里似乎整整有一个星期没有打扫了,床上臭气熏人,瓦罐到处乱放。她很奇怪,萨丹竟然认识侯爵。啊!对了,她认识他,甚至在她与糕点师傅在一起瞎混时,他还给他们制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