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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表。但是,那天晚上,她心绪不宁,看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不能自由行动,这使她苦不堪言;在她内心的隐约反感中,燃起一阵怒火,她真想干出一件傻事来。与举止大度的男人相好就不愁没钱花!她以孩子般的任性已经把王子和斯泰内的钱财花得精光,她却不知道钱花到何处去了。她在奥斯曼大街上的那套住宅里的家具还不全;只有客厅的家具全都罩上了红缎子,由于装饰得太过分,家具摆得太满,厅内显得很不协调。然而现在她没有钱的时候,债主向她逼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这一直使她觉得奇怪,因为她一向自诩为节约的典范。一个月以来,她常常威胁斯泰内这个牟取暴利的投机家,说如果他拿不出一千法郎给她,她就要把他赶出门,斯泰内总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一千法郎。至于缪法,他是个傻瓜,他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出来,因此她也不能责怪他小气。啊!如果她不是每天把循规蹈矩的格言念上许多遍的话,她就会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佐爱每天早上都说,做人要通情达理,她自己头脑中也经常出现一个具有宗教色彩的回忆,也就是夏蒙那样富丽堂皇的景象,由于她的不断回忆,这种景象变得壮观了。所以,她尽管气得发抖,却仍然抑制住怒火,挽着伯爵的胳膊,在越来越少的行人中间,一个橱窗挨着一个橱窗看过去。外边的路面已经干了,沿着走廊吹来的一股凉风,驱散了玻璃天棚下的热气,把五颜六色的灯笼,一排排煤气灯和像烟火一样光辉夺目的巨型扇子吹得摇摇晃晃。在餐馆门口,一个侍者正在关灯,而在已无顾客、灯光如昼的店铺里,女售货员仍然一动不动,似乎睁着眼睛睡着了。
“啊!这真可爱!”娜娜走到最后一家店铺,又回头走了几步,对着一只素瓷猎兔狗赞叹道,猎兔狗抬着一条腿,准备扑向前面的隐没在玫瑰丛中的野兔窝。
他们终于离开了胡同,娜娜不想坐马车。她说天气很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急事,这样步行回家倒挺惬意的。随后,他们到达英格兰咖啡馆前,她想吃点东西,她说她想吃牡蛎,说因为小路易生病,她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缪法不敢违抗她的意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在公开场所与她在一起,于是他要了一个单间,匆匆忙忙沿着走廊向里面走去。娜娜跟在他后面,看样子对这家咖啡馆很熟悉。单间的侍者拉着门,他们正要进去时,隔壁客厅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和叫喊声,一个男人突然走出来,他是达盖内。
“瞧!原来是娜娜!”他嚷道。
伯爵一溜烟地进了单间,门半开着。当他的圆圆的背部进去时,达盖内眨眨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真见鬼!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嘛,现在你到杜伊勒里宫去找男人了!”
娜娜嫣然一笑,把一个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住嘴。她觉得他话太多,不过,在那里碰见他,她还是挺高兴的。尽管他行径卑劣,与一些正派女人在一起时,装着不认识她,但在她的心目中,对他仍然怀有一点柔情。
“你现在怎样?”她亲切地问道。
“我想结束我的单身汉生活。说实话,我很想结婚。”
她用同情的神态耸耸肩膀。但是他用开玩笑的口气继续说,他在交易所赚的钱,只够给女人买点鲜花,这样保持一个正派单身汉的名声,这简直不是一种生活。他的三十万法郎只维持了十八个月。他想还是要实际一点,像他父亲一样,娶一个带来一大笔嫁妆的妻子,最后当省长结束一生。娜娜总是笑咪咪的,一点不相信他的话,她用头指指他的房间,问道:
“你和谁在那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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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和一大帮人在那里,”他说道,一阵醉意上来,他把他的计划忘得一干二净,“你想象得到吧,莱娅正在讲她在埃及的旅行见闻呢,真有趣,她还讲了一个洗澡的故事……”
于是,他把这个故事转述了一遍。娜娜呆在那儿,听得很高兴。最后他们倚在长廊上,面对面地交谈了。煤气灯在低矮的天花板下燃着,墙饰的皱褶里滞留着隐隐约约的菜肴气味。餐室里的嘈杂声不时变大,他们不得不把脸凑近一些,以便彼此听得清楚一些。每隔二十秒钟,就有一个侍者端着盘子走过,看见走廊堵住了,就请他们让一下。但是,他们并未因此而中断谈话,只是朝安静的墙边贴紧一点,他们不顾吃夜宵者的吵吵嚷嚷和侍者的挤挤撞撞,像在家里一样谈话。
“你瞧!”达盖内喃喃说道,一边用手指一下缪法进去的那间小房间的门。
两个人看了那扇门一眼。门在微微颤抖着,似乎被一股风吹动着。最后,门慢慢地关上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两个人不出声地相互笑了笑。伯爵一个人呆在里面,那副样子大概是挺好看的。
“好了,”她问道,“你读过福什利写的关于我的那篇文章没有?”
“读过了,题目叫《金色苍蝇》,”达盖内回答说,“我没有跟你谈这篇文章,怕你难过。”
“难过,为什么?他的文章很长。”
她很得意,写她的那篇文章,竟然登在《费加罗报》上。她的理发师弗朗西斯给她带来了一份《费加罗报》,若不是他给她作解释,她还不知道那篇文章写的就是她呢。达盖内一边偷偷地瞅着她,一边用揶揄的神态嘲笑她。总之,她本人对这篇文章很满意,所以别人也该满意了。
“对不起!”一个侍者手里端着一盘冰淇淋,一边说着,一边把他们分开。
娜娜朝那间小房间走了一步,缪法在那儿等她。
“好了,再见了,”达盖内说道,“去找你的那个王八吧。”
娜娜又停下脚步。
“你为什么叫他王八呢?”
“他是个王八,这还用问!”
她又回来倚靠在墙上,对这个叫法颇感兴趣。
“啊!”她只简单地应了一声。
“怎么,这个你还不知道!他的老婆同福什利睡觉,我亲爱的……大概在乡下时就开始了……刚才我一到这里,福什利就走了,我估计今天晚上他们一准在他家里约会。他们说她外出旅行,我想是撒谎。”
娜娜听后,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我早料到了!”她终于开口了,一边拍着大腿,“有一次,我在路上遇见她,一看她那副样子,我就猜到了。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一个正经女人欺骗丈夫,同福什利这样的色鬼睡觉!
这回他肯定要把自己的经验教给她。“
“啊!”达盖内不怀好意地低声说道,“这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尝试了,说不定她知道的不比他少。”
娜娜听了,气愤得叫起来。
“真是这样……这是什么样的世界啊!真是太肮脏了!”
“对不起!”一个手里拿着瓶子的侍者嚷道,一边叫他们让路。
达盖内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把她的手拉住一会儿。接着,他用清脆的嗓音对他讲话,那嗓音犹如口琴吹奏的声音,他把女人搞到手全靠这样的嗓音:
“再见了,亲爱的……你知道,我永远爱你。”
她把手抽回来,脸上挂着微笑,从餐室里发出来的雷鸣般的叫喊声和欢呼声把她的讲话声淹没了,简直连房间都震动起来。
“你真傻,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但是这没关系,最近几天你来吧,咱们聊一聊。”
随后,她又变得严肃起来,用良家女那种愤怒的口气说道:
“啊!他是王八……那么,亲爱的,这就讨厌了,我呀,我一直讨厌王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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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走进单间,看见缪法坐在一张狭窄的沙发上,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脸色苍白,两手颤抖。他丝毫没有责备她。娜娜心里很激动,她觉得他既可怜又可恶,这个可怜的男人,竟受到一个下流老婆如此卑鄙的欺骗!她真想扑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安慰他。但是,这对他来说,仍然是公平的,因为他在女人面前总是傻乎乎的;这件事也该给他一个教训吧。然而,在她心目中,对他的怜悯还是主要的。吃过牡蛎后,她并未像她原来计划的那样放他走,而是把他留下来。他们在英格兰咖啡馆逗留了一刻钟,而后两人一起回到了奥斯曼大街。这时已是十一点钟了,在午夜前,她可以想出一个婉转的方法把他打发走。
为了谨慎起见,她在候见厅里吩咐佐爱道:
“你要注意一点,如果他来时发现另一个男人和我在一起,叫他别作声。”
“可是我让他呆在哪儿呢,太太?”
“让他呆在厨房里,那里比较安全。”
缪法进卧室后就脱掉了礼服。壁炉里燃着旺火。这间卧室还是原来的样子,家具全是红木的,壁毯和椅套都是灰底大蓝花的织绵。娜娜曾经两次想把房间重新布置一下,第一次想把它们都换成黑丝绒,第二次想换成带粉红色结子的白缎子。每当斯泰内答应后,她就按照所需费用向他要钱,但是钱一到手,她就把钱花光。她只有一次心血来潮时,买了一张虎皮铺在壁炉前,又买了一盏水晶吊灯挂在天花板上。
“我还不困,我不想睡觉。”他们把门关上后,娜娜说道。
伯爵像个乖顺的男人依了她,他再也不怕被人看见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是不要惹她生气。
“睡不睡随你的便。”他悄声说道。
然而,他在火炉前坐下来之前,替她脱掉了她的高帮皮鞋。娜娜有一种乐趣,就是对着衣橱上的镜子脱衣服,然后站在镜子前自我欣赏一番。她连衬衫也脱掉,然后,全身一丝不挂,久久地看着自己,忘记了一切。她很迷恋自己的肉体,对她软缎般的肌肤和线条柔软的腰身自我陶醉,这使她庄重严肃,全神贯注,沉浸在一种自爱之中。她经常这样被理发师撞见,但是她连头也不掉。缪法见到这种情况就生气,而她对他生气感到奇怪,缪法怎么啦?
她这个样子不是让别人看的,而是让自己看的。
那天晚上,她为了尽情自我欣赏一番,把枝形烛台上的六枝蜡烛都点燃了。但是,她刚要脱下衬衫时,却停了下来,若有所思一会儿,有一个问题已经到了嘴边。
“你没有读《费加罗报》上的那篇文章吗?……报纸在桌子上。”
她回忆起达盖内的冷笑,一个疑团缠绕着她。如果这个福什利诽谤她,她要对他进行报复。
“有人认为文章里写的是我,”她说道,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嗯?亲爱的,你是怎么想的?”
她松开手,让衬衫落下来,等待缪法读完文章。她现在赤身裸体地站在那里。缪法读得很慢。福什利的那篇文章题目是《金色苍蝇》,写的是一个年轻姑娘,出生在一个四五代都是酒鬼的家庭,贫困和酗酒经过世代长期遗传,败坏了她的血液,在她身上演变成女性的神经失调。她出生在郊区,在巴黎街头长大,她个儿高大,花容月貌,肌肤细嫩,犹如一棵生长在粪土上的植物。她出自乞丐和被抛弃的人的阶层,她要为他们报仇。她把在平民百姓中发酵的腐烂物带到上层社会,腐蚀着贵族阶层。她变成了自然界中的一种力量,一种起破坏作用的酵素,这种作用虽然不是出自她自己的愿望,却使巴黎在她的两条白皙的大腿中间堕落、解体。她使巴黎翻转,犹如家庭主妇每个月搅拌牛奶一样。到了文章的结尾,作者才把她比作苍蝇,一只从垃圾堆里飞出来的金色的苍蝇,一只叮在被扔在路旁的尸体上的苍蝇,它嗡嗡叫着,飞舞着,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它从窗户飞进一座座宫殿,只要落在男人身上,就能把男人毒死。
缪法抬起头来,目不转睛地瞅着炉火。
“怎么样?”娜娜问道。
然而他没有回答。他似乎想再读一遍那篇文章。一种寒冷的感觉从他的头部一直传到肩膀,这篇文章写得很草率,句子之间的意思不连贯,措辞极度夸张,所用比喻稀奇古怪。不过,文章还是使他震惊,他读了这篇文章,几个月来他一点不想思考的事情,突然又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这时候,他抬起眼睛。娜娜陶醉在自我欣赏之中。她转动着脖子,对着镜子端详着右腰上部的一颗棕色小痣;然后她用指头摸了它一下,她把身子往后再仰一些,那颗痣便突出来,她大概觉得这颗痣长在这个部位既古怪又漂亮。然后,她又研究自己身体的其它部位,她觉得很有趣,那种孩提时代的邪恶的好奇心又在她身上复活了。她看见自己的身体,总是产生一种惊异之感;她像一个姑娘发现自己发育那样既惊奇而又着迷。她慢慢地伸开两只臂膀,展现她那丰腴的爱神的上身,她弯下腰,打量自己的背面和前面,目光停在Ru房的侧影上,注视着由粗到细的大腿,最后竟古怪地扭动起来,双膝分开,左右摇摆,腰肢上部扭动着,像埃及舞女跳肚皮舞那样不停地颤动着。
缪法全神贯注地看着她。她令他恐惧。报纸从他的手中落下来,这时他恍然大悟了,于是他蔑视自己了,确实是这样,在三个月时间里,娜娜腐蚀了他的生活,他感到自己被脏东西腐蚀到了骨髓,而这些东西他简直不曾怀疑过。现在,他身上的一切都快要腐烂。他顿时意识到这种邪恶所产生的危害,他看到了这种酵素所引起的解体作用,它毒害了他,他的家庭被破坏了,社会的一个角落发出哗啦一声响,接着崩塌下来。他无法把视线从娜娜身上移开,他一直盯着她看,竭力想让自己对她的裸体痛恨起来。
娜娜现在不再扭动了。她用一只胳膊撑住后颈,一只手钩住另一只手,仰着头,两肘分开。缪法瞅了一眼她那半闭的眼睛、她那半张的嘴巴和堆满柔情微笑的面孔,脑后的金色发髻散开了,像母狮的鬃毛披在背上。她挺着胸脯,胁部绷得紧紧的,显示了她那女战士般的结实腰肢和硬挺挺的Ru房,在软缎般的皮肤下面,这两处肌肉健美而发达。一条柔美的线条从一个胳膊肘一直延伸到脚上,只有肩膀和臀部稍有波峰。缪法注视着这个如此动人的侧面像,注视着她的金黄|色的肉体淹没在金色光线中,注视着烛光下像丝绸一样闪闪发光的丰满的Ru房。他想到自己过去对女人怀有的恐惧,想到了《圣经》中所描写的怪兽,这只怪兽淫荡而又臊臭。娜娜浑身毛茸茸的,橙黄|色的汗毛使她的整个躯体变成了丝绒。而在她那良种母马般的臀部和大腿上,在她富有肉感、有深深褶缝的隆起的肌肉上,蒙罩着一种令人动心的女性的阴影,兽性就隐藏在那里。她是一头金色的怪兽,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仅仅身上的气味就足以使世界腐烂。缪法一直瞅着她,像着了迷、被魔鬼附身似的,他合上眼皮,不想再看时,那个怪兽又出现在黑暗的深处,而且变得更大,更可怕,姿态更加迷人。
现在,这只怪兽将永远出现在他的眼前,永远留在他的肉体中。
娜娜蜷缩起身子。因为动情,四肢似乎战栗了一下。两眼湿润了,她把身子蜷得很小,这样似乎可以更好地闻闻自己。接着,她把钩紧的双手松开,手顺着自己的身体往下移动,一直移动到Ru房上,随后拼命地捏紧Ru房。她挺起胸脯,抚摸全身,这时她浑身酥软了,她温存地轻轻地摩擦着面颊,她用面颊时而轻轻摩擦右肩,时而轻轻摩擦左肩。她的淫荡的嘴巴向自己身上吹着欲火。她伸长嘴唇,在腋窝旁吻了好久,对着镜子中的娜娜笑着,另一个娜娜也在镜子里吻着自己。
这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