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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建设疲倦在沙发上,用眼角的余光望妻子,陈慧敏坐在近旁翻看相册。这是小全的个人相册,从1岁起,每个生日照一张,排列起来,一个生命的轨迹赫然面前。
5岁的生日照是黑白的,唯一的一张黑白照片。海小全有些憔悴,他5岁生日那天生病去不了照相馆,陈慧敏用自家的照相机拍的,使用的是黑白胶卷。
“老海,你哪天谈?”陈慧敏问。
他们说好由海建设来和小儿子谈他的身世,海建设始终没谈。
“你实在不好张口,我来谈吧。”她主动为丈夫分忧解愁,说,“早晚也要过这一关。”
“喔,不是不好开口,我最近很忙,小全的事稍微往后放一放。”海建设说。
海建设最近不是忙的问题,鬼脸砬子煤矿要出事,警察逮了宋雅杰,也真巧了,她来矿上找的人正是郭德学。弄不好她向警方讲出郭德学在卐井挖煤,沿流水勾起老冰排。这是他为之担心的,最坏的事情发生在今天,梅国栋电话里跟他打招呼:
“海局长,有一个事情跟你汇报。”
“哎呀,梅局长,有什么事请讲。”
“我们拘捕你局的一个科长。”
“是谁呀?”
“张扬。”
海建设吃惊,问:“他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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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黑。”
涉黑?海建设惶然。这个坏消息令他忐忑不安,公安局长口中说出的涉黑,基本定性就是涉黑。仔细想想涉黑的意思,他不掌握张扬在罂粟沟收取保护费的事,因此对涉黑的理解,多想到鬼脸砬子煤矿。
“警方嗅出什么?”海建设疑虑起来,梅国栋和自己打招呼是出于礼貌,是走程序,还是别有用意。他开始怀疑警方是否施计谋。
张扬突然给警方拘捕,从哪个方面讲都是坏消息,即使不涉及鬼脸砬子煤矿,警方没足够的证据证明其犯罪,不能随便拘捕人。张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鬼脸砬子煤矿怎么办?谁来传达自己的指令?海建设思量再三,决定找刘宝库。
看上去极其简单的事情,去和刘宝库见个面,公开自己老板的身份,仅此而已。实际情况远比这复杂,几年中之所以没公开和刘宝库的关系,这里有一段鲜为人知的秘事。
刘宝库真实不姓刘,他姓陈,是陈慧敏的胞弟。
陈慧敏制造飞机膀子的父亲,加快了生育速度,在东北的暖气楼里一口气制造了几条生命,最小的弟弟出世便看到缺少食物的年代。精瘦的母亲缺少的不止是奶水,还有养育的能力。
“送人吧。”父亲说。
第十五章天良如血(6)
“送吧。”母亲说。
如送出一张贺年卡那么轻易。
三十年后,偶然的机会,陈慧敏到街上问卦,遇到的大师声音相当的亲切而熟悉。
从一个成年的面容还原到婴儿时代,谈何容易,何况她对送人的弟弟没什么印象。
“很像弟弟。”陈慧敏认为。
回到家里,找出父母临终前交给她的弟弟襁褓中的照片,左腮靠近耳朵处有三颗痣,呈三星状排列,找到这一明显特征的人不难。
“算准了吧?”刘宝库见前天来过的女人又来算卦,为自己的高超相术暗自庆幸。
“是的,大师。”陈慧敏用笃信和虔诚掩蔽自己的真实目的,她说,“我丈夫的局长任命文,昨天下来了。”
刘宝库洋洋得意,他听到钞票的声音美妙而动听。
“给你。”陈慧敏谢给算命的一百元,趁机仔细看了他的左脸,的确有三颗星状排列的黑痣。
确定刘宝库是当年送人的弟弟,陈慧敏不露声色。她为稳重起见,从多侧面了解刘宝库的情况,弄清了他的养父母已去世,他因包庇黑道人物丢了警察的饭碗,现流浪街头。
“帮助他一把。”陈慧敏对丈夫提出。
“应该的,你们是同胞姐弟。”海建设爽快答应。
“暗中帮助他。”她说。
“这是为什么?”
“几十年过去了,不能再伤感……”陈慧敏心里无法承受苦难的重现,她说,“我不准备认他。”
海建设理解妻子的心情,暗中支持就暗中支持。正巧,他要经营鬼脸砬子煤矿,局长身份不便,想寻找一个矿长替身。心腹张扬又极力推荐刘宝库,于是,刘宝库自感做梦一样当上矿长。
到了关键时刻,尤其是张扬给警方拘捕,有必要公开这个秘密,成为亲戚的刘宝库,更能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海建设对妻子说打算时,还是绕,他说:“你说警方把谁逮住了?”未等陈慧敏发问,他接着说,“宋雅杰!”
“宋雅杰?”陈慧敏如听特大新闻。
“是她。”
一个被海家唾弃的人忽然出现,陈慧敏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在她心里,宋雅杰是痛源,是病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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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让看吗?”陈慧敏冷不丁冒出这么句话。
“做什么?”海建设迷惑不解。
“我去问问她。”陈慧敏说,“凭什么带走海螺。”
“现在问还有意义吗?”
陈慧敏平静了些,说:“十几年的骨肉分离,痛苦是她一手造成的。”
“慧敏,老皇历别去翻它了。”他劝慰妻子,说,“宋雅杰来盘山找他的男人。”
陈慧敏对宋雅杰来寻找男人不感兴趣,说:“有什么好说的。”
“可是她的行为影响到鬼脸砬子煤矿,自然影响到刘宝库。”
“风马牛不相及嘛。”陈慧敏不信,说。
“是这样……”海建设对陈慧敏道出实情。
67
“四黑子,你不累吗?”许俏俏讥笑的口气对四黑子说。
“保卫许秘,累也不累。”四黑子虚情假意的,说,“你和库哥安全了,多苦多累也值得。”
许俏俏哭笑不得,一个凶残到了极点——杀过人的人,竟然谦和到如此程度,真是无法想象。
刘宝库独自在二楼的一个房间里,心焦地踱着步,好在是木质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踩踏声音很小。
妈咪怕四黑子,怕他身上的杀气和血腥味,不敢随女主人下楼,坐在沙发上望着刘宝库来回走动。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男主人焦躁不安的情绪多少影响到它,妈咪想叫又憋回去,只嘎巴嘴旋转眼珠。
“张扬哪里去了?”刘宝库此刻关注就是他一个人,一直在打电话始终不通。明天警察就进驻矿里,如何对待啊?过去所有的事情他都听张扬,听他传达老板的指令,依靠惯了,服从惯了,遇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请示张扬,这也是当矿长张扬给他约法三章的内容。
警察来矿上做什么那是张扬想的事,自己做到及时汇报矿上的情况,保证准确无误就可以。现在找不到张扬和谁去汇报?
不知道妈咪什么时候走到他的身边,叼一下他的裤角。
第十五章天良如血(7)
“嗯?妈咪。”
妈咪摇晃着尾巴向沙发走,刘宝库明白狗让他坐下来。他坐到沙发上,妈咪跳上来,到他身旁亲近。
这时,四黑子从敞开的门走进来,妈咪见四黑子急忙躲到刘宝库的身后。
“库哥。”
“黑子,看你把狗吓的。”刘宝库说,用身体遮挡着狗。
“可倒是,它怕我干吗。”
“鬼还怕恶人呢。”
四黑子对此说法抱以微笑,他说:“库哥,出大事啦。”
“噢?”
“张扬给警察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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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说什么?”
“扬哥……”四黑子说,“我刚接兰光辉的电话,他说张扬让警察带走。”
“警察抓他做啥?”
“谁知道哇。”四黑子说,“兰光辉说他昨晚路过红罂粟酒店,见警察把扬哥押上警车。”
这可是坏透了的消息,尽管不清楚张扬被抓的原因,刘宝库往近日听到的风声上联系,来矿上寻夫的宋雅杰给警察捕获,她都向警方说了什么,说没说对鬼脸砬子煤矿不利的话,郭德学的事她知道多少啊?
“会不会是那个司机李作明的事?”刘宝库想。
人变化也真快,刚刚听说张扬进去,四黑子急忙和刘宝库套近乎。他说:“库哥,是扬哥派我来的。你不怪我吧?”
“怪你啥?你我都是尜儿。”刘宝库说的尜儿,是儿童冰上玩具——冰猴,也叫冰猴尜儿,下端倒圆锥形,用鞭子抽转,他说,“你我都是给人家抽着转。”
“库哥,说死我也不信,你怎么和我一样,你是矿长啊!”四黑子眼里,刘宝库是响当当的矿长,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他说,“库哥活得滋润水灵。”
“矿长算什么呀,溥仪大不大,还不受窝贬气。”刘宝库牢骚。
四黑子想溥仪,想到一个人,说:“老溥累死也无法和库哥比呀,扯破嗓子打碎镗锣,挣一脚踢不到的俩儿钱。”
“什么呀?”刘宝库忍不住笑了。
四黑子说的老溥,是罂粟沟收破烂的溥老奤儿,整日敲打那面镗锣,扯着嗓门,浓重的唐山口音喊:
“收喽!铁!”
当!当!当!
“收喽!易拉罐!”
当!当!当……
“黑子,你真没文化。”刘宝库说,“溥仪是伪满皇帝。”
“库哥,皇帝尿尿都有人给系裤腰带,一大群美女……”四黑子认为皇帝花天酒地,美丽妃子成群。
“傀儡皇帝就不同了。”刘宝库深有感触地说。
四黑子眼中的刘宝库,在鬼脸砬子煤矿就是皇帝。至于傀儡的说法,不屑一顾,说:“乐啥儡啥儡,说了算就成,得劲儿就行。”
“黑子,你说实话,扬哥是不是派你来监视许俏俏?”刘宝库问他,论友谊刘宝库和四黑子比张扬深厚。当年,为四黑子说话,背上庇护黑道人物给清理出警察队伍,做矿长后,成立护矿队刘宝库找来刚出狱的四黑子。
“我愿给库哥当一只狗。”四黑子说这句话时,是把中指用牙咬破,滴进酒杯里,说是发血誓。旧社会土匪盟誓就这么干,他模仿。
“你都知道了,我掖着藏着没用。”四黑子和盘托出张扬派他监视许俏俏的经过。他为自己开脱,说:“扬哥的话,我不得不听。”
“听扬哥的话没错。”刘宝库说。
“库哥,你真的不怪我?”
“黑子,我没兄弟姐妹,你就是我的亲兄弟。”刘宝库说,他长叹口气,说,“我们的日子不好过呀。”
“怎么啦库哥?”
“警察明天进驻矿上……”刘宝库有选择地把消息透露给四黑子,什么目的他自己明白。
“冲什么事来的?”四黑子有点慌。
“恐怕与你沾边。”
“我?”
“郭德学是你做的吧?”
“是。”
“李作明呢?”
“也是。”
“这不结了,警察肯定冲着这两起命案来的。”刘宝库说。
四黑子紧张起来:“我咋办,库哥?”
第十六章迷离怪影(1)
68
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很多。
“好吧,我认他。”陈慧敏说,她终于给丈夫说服,同意认刘宝库这个弟弟。
“今晚我们到红罂粟酒店,那离他的别墅近。”海建设说。
对丈夫急于要相认胞弟,她还是不太理解。几十年都过来,相认干吗那样急迫。她说:“我没准备好。”
“有什么准备的吗?”海建设说,“见面讲明,一起吃顿饭,你们姐弟也算团聚。”
“既然如此,忙什么相认嘛,慢慢来。”她说。
海建设安排今晚他们姐弟相认,有他的打算。形势逼人,他早一分钟见刘宝库,心早落地一分钟。他琢磨透了警察此次进驻鬼脸砬子煤矿,奔卐井去的。张扬如此关头给警察拘捕,问题严重了,警方大概掌握了什么证据。当然,张扬不会供出不利的东西,可警察也不会轻易放弃,卐井真相一旦大白,一切都完了。
“刘宝库要牢牢抓在手里。”海建设想。
往下的游戏中,刘宝库至关重要。对付警察,他是最好的挡箭牌。问题在于,能否把他抓牢为己所用。过去,遥控指挥他很听话,这就给抓住他做了铺垫。再亮出亲戚这张王牌,相信不会有问题。
警察进矿前见到刘宝库,主要是为了安排,下面就要不偏不倚地按计划行走,哪怕小小的疏失,都可能导致全盘皆输。对手太强大,是梅国栋亲率的专案组。
“明天是周末,通知小安、小全都回来一起认舅舅。”陈慧敏说。她想的很周全,事情也该这么做。
“今晚我们先见宝库一面。”海建设坚持。
陈慧敏看出丈夫急着安排见刘宝库,意义不在相认上,也就同意了,说:“那就今晚。”
刘宝库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他迟疑不决,到底还是接了,他企望是张扬的电话。
“喂,是刘宝库吗?”
“是,你是谁?”
“海建设。”
“哦,海局。”
“你到红罂粟酒店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找你。”海建设说,“二楼大雕包房。”
“哎,哎,我马上过去。”刘宝库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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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四黑子还在身边,他对四黑子说:“海局长要见我。”
“库哥,我跟你去。”四黑子说。
“干什么?”
“保护你。”
“尽扯!我去见安监局长,又不是见什么仇人。”刘宝库说着往楼下走,四黑子跟在后面。
许俏俏在一楼客厅里,用纱布擦龟背竹叶子上的灰尘。
“俏俏,我出去一下。”刘宝库说。
“这么晚,注意安全。”许俏俏关怀地说。
“红罂粟酒店又不远。”刘宝库说。
“四黑子,你送库哥去。”许俏俏指使他。
四黑子说他想送,库哥不让。
“去见海局长,黑子不用去。”刘宝库还是拒绝,他叮嘱,“俏俏,张扬科长有电话来你记好,回来告诉我。”
许俏俏答应。
四黑子送刘宝库出门去。
许俏俏回到楼上,站在卧室的窗户前望院子里,刘宝库驾车驶出。山里的夜晚,风卷来山鸟的鸣啭。这种鸟莫名其妙地在夜幕深垂时叫,是呼唤同伴还是歌唱,她分不清,也没有闲心去分清。
寄出那封信后,她一直等候消息。警察要来矿上,也许是举报信的效果。鬼脸砬子煤矿成了口热锅,刘宝库成了蚂蚁,他不停地打没人接的电话,表情焦虑,她猜到给谁打电话了。
“假若警察为李作明的死因来的,车祸之谜很快就能揭开,凶手得到惩罚。”许俏俏站在窗口前望着夜色,四黑子关铁大门,声音在院子里回响,她想:“是不是,该离开了?”
四黑子朝她站着的窗口瞥一眼,她相信他没看到自己,卧室没开灯。她习惯站在黑暗中思考,黑暗有助精力集中,有利于思考。
“卐井的秘密没揭开,李作明为揭开卐井的秘密而死。”许俏俏对他遭暗杀义愤,“留下来,弄清卐井的秘密。”
刘宝库驾车去红罂粟酒店,手机突然铃响了一声,只一声。他赶忙把车靠边停下,翻动来电显示,又是陌生的电话。
第十六章迷离怪影(2)
“会不会是张扬的电话?”他满怀希望地想。
犹疑一下,怕误事,他回拨回去:“喂,你是?”
“找谁?”对方冷飕飕,像寒风。
“刚才你拨了我的电话。”刘宝库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