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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曾经恨过。”
寒掠哈哈一笑,道:“曾经?那么,为何如今不再有恨?”
白辰目光投向了冰凉的石壁,道:“因为现在我明白仇恨的对象是自己永远也胜不了的人,若要报仇,只会自讨苦吃!”
寒掠大笑!笑罢方道:“无论你所说的是真是假,能讲出这一番话,便说明你极不简单!以后你常在老夫身边,杀老夫的机会自然不少!”说到这儿,他的声音轻了些,像是自语般:“但你要记住,你要有十足的把握才能出手,否则,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白辰一字一字地道:“多——谢——教——诲!”
△△△△△△△△△
幽求与范离憎向西而行,但见竹林延绵,顺着山坡起伏有致,行出二里,果见一山谷中隐约现出房舍一间。
当二人走近那间屋子时,幽求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脸上神色惊愕欲绝!
但见此屋门前有一青石路弯曲延伸,四周以竹篱隔挡,屋子西侧有三株枣树,绿荫苍翠,东侧则搭了个凉棚,下摆方桌四张,桌上各有一筒竹筷,一条黄白相间的狗趴在地上,正怔怔地望着两个不速之客。
屋顶上则树了一杆旗帜,一个大大的“酒”字迎风飘扬!
这分明是一家酒铺!
范离憎甚至闻到了从屋内飘出的淡淡酒香!
但此地周遭皆无村镇,纵是傻子,也不会在这荒谷中开设酒铺!
幽求是因为这一点而吃惊吗?
却见他脸现茫然之色,喃喃低语:“为什么这儿也有三株枣树?为何屋子里陈放的也是老烧?”
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只黄白相间的狗身上,忽然轻轻地唤了一声:“小高……”
范离憎一怔,却见那狗猛地立了起来,呆呆地望着幽求。
幽求神色更为古怪,他又轻声道:“小高,过来,过来……”
狗迟疑着一步一步向这边走来,走出十几步,便一溜烟直窜过来,在幽求脚边蹭着身子,发出呜咽般的叫声。
幽求叹息一声,低声道:“它果然叫小高……怎会如此?怎会如此?”
在范离憎看来,幽求一直是冷漠傲然,仿若天空中遥远而孤零的寒星!但自从神秘莫测的柳风出现后,幽求忽然有了让人吃惊的变化!
幽求仿佛猜知了范离憎的心思,他看了范离憎一眼,道:“假若你与我一样,在五十年前就见过与此完全相同的酒铺,就会与我一样吃惊了!”
范离憎目瞪口呆!
幽求缓缓地接道:“一样的枣树,一样的狗,一样的桌子、竹篱……惟一不同的就是五十年前的酒铺是在遥远的北方,那儿的冬天常常是冰天雪地。”他苦笑了一下,又道:“甚至,连狗的名字、模样与当年的那一条狗,也是一般无二!”
范离憎虽未开口,但吃惊之色尽显脸上。
△△△△△△△△△
五十年前。
五十年前的一个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冷得连人的思绪都已冰封。
这是一间很简朴的酒铺,来这儿喝酒的多半是一些穷苦人。经过一天的辛劳后,他们就会来这儿用一碗烈酒,换得短暂的兴奋与飘然。
对有些人来说,生活永远是那么的沉重,快乐永远是那么难求,惟有在微醺的醉意中,才能淡忘一些东西,获得片刻的轻松。
酒铺由一老一少打理着,老的是爷爷,花白胡子,少的是孙女,不很漂亮,但却生活得十分快乐,因为快乐,便有了另一种美。
喝着酒,看着一个快乐的女孩忙忙碌碌,其实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幸福!
酒铺门前有青石板路,有竹篱,有枣树——还有一只唤作“小高”的黄白相间的狗。小高本是老人儿子的名字,后来小高被毒蛇噬咬,不幸身亡,几乎每一个酒客都听老人说过他儿子遇害的经过。快乐的女孩就是小高的女儿。
酒客们心中暗想:“为狗取一个与自己儿子相同的名字,这是否有些不合适?”当然这样的疑问只能存于各自的心间。
那一天,酒铺的生意很好,但客人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酒铺中的烈酒固然可以让人热血沸腾,但坐久了,酒意一退,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中返回家去,绝非妙事,倒不如趁酒意尚在燃烧沸腾时离去!
客人走了一阵又一阵!
火炉中的薪木添了一次又一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北方冬日的黑夜,总是那么的漫长!
最后酒铺里只剩下一位酒客了,他静静地坐在远离火炉的那张桌前,重复着两个简单而机械的动作:倒酒、喝酒;喝酒、倒酒。
酒是烈得像北方人性子般的老刀烧,一碗饮下,如刀割喉,体内如火焚烧。这是一个年轻人,他的身材高大伟岸,容貌俊朗不凡,衣饰华贵。
但他那孤寒般的眸子中,有着深深的失落与悲愤!
他是今天第一个出现在酒铺中的客人,从清晨到傍晚,他只说过一个字:酒!
也只做了一件事:喝酒!
他与这样简朴的酒铺是那般的格格不入!他手中所持的,本不该是瓷碗,而应是金盏玉杯;他饮下的不该是廉价的老刀烧,而应是陈年佳酿;坐在他身边的不该是一些粗俗的农人,而应是“巧笑嫣然”的美女。
更何况,他的腰间还有一柄古雅的剑,这更让他人敬而远之。
一碗。
又一碗。
沉默如石!
沉默如死!
女孩几次想上前劝止,但都被她爷爷的眼神阻止了,是老人数十年的人生阅历在告诉他,这不凡少年绝非他们这样的人所应该接近的。
祖孙二人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只等年轻人离去,他们就可以打烊了。
当年轻人喝下第二十碗——也许是二十一碗酒时,他忽然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从腰间解下佩剑,将剑缓缓抽出。
剑芒如秋水,照映着年轻人英俊却又落寞的脸容。
他的手指修长,却显得很有力量,握剑时的手势,几致完美无缺,优雅至极!
纵使如酒铺中的祖孙二人不谙武学,也能感觉到这是一双为剑而生的手!
默默地端详着手中的剑,年轻人的表情极为复杂!
蓦然,他“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污秽之物!
秽物喷洒在那柄古雅的剑上!
女孩几乎惊呼出声!她觉得那样出色的剑,应该擦拭得一尘不染,然后小心存放着,如此糟踏,未免可惜!
剑之光芒,顿时为秽物所淹没!
年轻人呆了呆,忽然放声长笑起来。
没有人听过如此凄厉的长笑,笑声中的无尽悲愤与难以渲泄的痛苦深深地震撼着他人!
寒风更疾!
快乐的女孩竟在年轻人的笑声中流泪了!那一瞬间,她忽然领悟了许许多多的东西。
笑声中,马蹄声响起!
由远及近,其疾如风!
未等祖孙二人反应过来,三匹快马已迅如奔雷,掠驰而至!
马是蒙古良驹,身躯较为矮小,但耐力极好,而且擅于在冰寒之地行走。
马上骑士皆身着劲装,奔在最前面的是位中年人,面如重枣,背上斜插着一柄厚重大刀,紧随其后的是二位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神色间有股年轻人所特有的激情。
快马疾驰而来,转眼即至!在离酒铺几十丈远的地方突然止住!
由极快化为极静,仅在瞬息之间,可见来者骑术之高明!三骑士单掌一按,矫健跃下!
老人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招呼时,那三人已快步奔进酒铺内,来到饮酒品剑的年轻人面前,突然齐齐跪下!
祖孙二人目瞪口呆,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面如重枣的中年人恭声道:“宫主大喜在即,请少主移驾回宫!”
年轻人的目光依旧落在了那柄已污秽不堪的剑上,仿佛根本没有留意三骑士的存在!
中年人微微偏头,向跪于他身侧的两位年轻人使了个眼色!
两年轻人齐齐点头,突然暴起,身在空中,“呛啷”一声,已有两剑在手!
剑芒如雪,直取酒铺中的一老一少!
攻势突如其来,祖孙二人但觉两团隐泛杀机的寒芒疾袭而至,心中惊骇至极,却又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尖锐的破空之声倏然响起!随即是两声短暂的闷哼!
两个人不分先后地倒下了——但倒下的却是突出杀着的两位年轻骑士!
砰然倒下之时,鲜血由他们的喉间标射如箭,遇风化作凄迷的血雾,微甜的血腥之气顿时弥漫于酒铺之中,与酒香混作一处!
是两根竹筷自后而前,贯穿了他们的咽喉!
女孩脸色苍白如纸,目光盯着犹在抽搐的两具尸体,一步一步地后退!如同受了极度惊骇的羊羔!
老人虽是死里逃生,却仍是面如死灰!生意人最忌讳江湖血腥,却让他不幸遇上了!
中年人神色大变,却仍跪伏于年轻酒客面前,道:“少主,风宫行事规矩少主自是知晓的……”
年轻人连正眼也不瞧他一眼,自顾道:“我之所以救下他们,是因为他们是今日惟一肯毫无怨言陪着我的人!”
中年人恭声道:“少主宽宏大量,是他们的福气,现在天色已晚,请少主即刻启程!”
年轻人目光一寒,声冷如冰!
“你不该劝我回去的,劝我回去的人,全都该——杀!”
“杀”字甫出,他手中的剑已如同注入了灵性般跳将而起,如一抹不可抗拒的诅咒,直取中年人的心脏!
中年人似乎早有准备,年轻人甫一出手,他已双脚一曲,人便倒飞出去!
剑芒暴闪,本已凄迷的夜色顿时有了短暂的光亮!
一闪即逝!
中年人的身躯倒飞出数丈开外,飘然落地!祖孙二人见他身法如此快捷,几致惊为神鬼!
年轻人的剑“呛”然一声重入鞘中,他再一次缓缓端起了一大碗酒!
中年人呆呆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骇与绝望!
酒铺中一片死寂!
倏地,中年人的胸前标射出无数血箭!刹那之间,他的身躯如同一只千疮百孔的筛子!
叹息般轻轻地呻吟一声,中年人轰然倒地。
年轻人一仰脖饮下碗中之酒,随即道:“店家无须害怕,我虽然常常杀人,但绝不会伤害你们,而有我在,亦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害你们!”
无论他所说的是真是假,一老一少心中仍是感到极度的惊骇!
年轻人自言自语般道:“我一生从未喝酒,因为剑客是不应喝酒的,他需要绝对的清醒!”
女孩心中一动,忽然想到这年轻人虽然呕吐了,但他始终很冷静,言语亦很清晰!
但当一个人在痛苦中时,若是太过冷静清醒,岂不是伤痛更深?
一个英俊不凡,剑法如神,地位尊崇的年轻人,又怎会伤痛至此?
夜色渐浓,寒意更甚。
也许是时间久了,骇怕成了麻木,女孩竟敢坐下了!而老人则在心中道:“若是能活过今夜,明日一早,便带着孙女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
忽听得年轻人道:“店家,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老人迟疑了一下,道:“只怕……只怕是酉时末了!”
年轻人端碗的手颤了一下,苦笑一声:“是么?是么?”
忽然“哇”地一声,喷出一大口热血!
老人心中一动,暗忖道:“这年轻人一直竭力与酒意相抗,方保持头脑清醒,此时突然吐血,定是支撑不住了,一旦酒意完全发作,休说醉了,只怕连性命也多半难保!看来老天有眼,让我们爷儿俩有逃脱的机会!”
果不出他所料,一直清醒着的年轻人自此开始,渐渐抗不住酒意,虽仍是在不断地倒酒,但酒已多半倾洒于桌上。
年轻人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虽是竭力支撑着身子,但目光所及,却已是“视若无睹”,迷离一片!
蓦地,一声幽幽箫鸣声响起,如歌如泣!
年轻人一震,脑海中顿时清醒了不少!他努力地睁开双眼,忽然发现酒铺中的一老一少已无影无踪,里面的两盏灯笼也灭了,只有炉火犹在燃烧着。
与他两桌之隔,竟有一女子侧身而立,箫声正是她吹奏起来的。女子长发飘扬,身姿曼妙,虽不能看清其容貌,却不难猜想她必是绝色丽人!
难道,这一切都是在梦中?
年轻人用力地摇了摇头——箫声依旧,女子犹在!
年轻人的手握住了自己腰间的剑,他生平第一次发现自己握剑的手竟有些颤抖!
他希望自己的酒意能很快消去,他的手能稳如昔日,但事实上他的手却渐渐松开了握着的剑!
箫声如梦如幻,仿若一个温柔的女子在他耳畔呢喃细语。
他的脑中不由自主闪过了一幕幕往事!往事如歌,有他,还有另一个女人。
年轻人的身心在箫声中慢慢松弛开来,醉意却渐甚。在他的思绪完全飘离他躯体的那一瞬间,他轻轻地唤了一声:“阿七……”然后便陷入一片混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思绪在一片莫名的火热之中回复了,他蓦然惊觉自己已是软香满怀,一个热得烫人的女性胴体在他的身上扭曲着。
年轻人的热血沸腾了,他刚想开口,却已被温香的唇封住了,一双纤纤玉臂如藤蔓般缠在了他的颈上……
暗淡的炉光下,年轻人将他的爱与恨一同渲泄到了神秘女子的身上!
……
当年轻人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猛地翻身跃起,双目四顾,发现酒铺中已空无一人,连同地上的三具尸体也不知去向!
而昨夜的一幕幕则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如真似幻!
他依稀记得那女子在抵死缠绵时,曾告诉他她叫柳风。但,柳风又是谁?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轻人一片茫然!
倏地,远处有箫声幽幽传来!年轻人一呆,只听得一个女子的声音遥遥而至:樽中有酒不成欢,一夜箫声入九天;醉愁蝴蝶梦来缠,赚得月下酒千杯;身如柳絮风飘荡,千古恩怨一笑间。
是柳风!
年轻人再不犹豫,双足一点,人如惊雁,飘然掠空,身形幻作一抹淡烟,掠身而去,其势之快,犹如鬼魅过空!
数十丈之距,瞬息即到!
但年轻人却再也没能见到柳风的身影,她的出现与消失,都是那般不可捉摸!
五十年前客栈中的年轻人,就是十七岁的幽求!
与柳风相遇后的第二天,他便孤身南下,前往洛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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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后的今天,在中原见到与五十年前一模一样的酒铺,幽求心中之惊愕可想而知!
无疑,这是柳风所为——她永远都是那么神秘莫测,五十年来数次在幽求身边出现,而幽求却一直不能识破其庐山真面目!
幽求望着范离憎,郑重地道:“引你我来此的人说你永远没有机会离开这儿,那么你就必定没有机会离开,因为她是一个连老夫也捉摸不透的人,所以你只有苦习剑道,早日胜我,方是上策!”
范离憎默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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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暑数易,转眼间,五载春秋悄然滑过。
有人就有恩怨,有恩怨就有江湖。
江湖多恩怨——铁血铸江湖!
江湖是一个特殊的世界,在这儿,生命似乎已不足为道,而血却格外地热。
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千古轮流,无休无止。
江湖中人的心中,几乎都有一个辉煌的梦,但辉煌永远是属于少数人的,就如天空中最亮的永远只有日月与少数的几颗星星。
偶尔,也会有流星迸耀星空,但那仅仅是一刹的炫目——以燃烧生命为代价的炫目!
百年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