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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儒自不会与一个小孩争论,只是望着牧野栖,道:“孩子,其实你自己也明白事实并非如你所说的,是也不是?”
牧野栖还待否认,但在对方明察秋毫的目光下,忽觉心中一酸,眼眶一热,顿时跪伏于地,哽咽道:“老爷爷,我该如何是好?”
他自幼被牧野静风、蒙敏、叶飞飞三人宠爱有加,生活波澜不惊,从未经历风雨,虽不是娇惯之人,但乍遇诸多变故,早已方寸大乱,六神无主,此刻在天儒睿智和善并有少许怜悯的目光下,顿觉悲从中来!他何尝不知父亲性情大变定有蹊跷之处,只是不愿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但在天儒的目光下,他却觉自己的心思已被对方一览无遗,根本无须再欺骗自己。
天儒将他扶起,道:“杀害你母亲的风宫四老皆是绝顶高手,连你父亲也奈何不了他们,何况不谙武学的你?风宫行事诡秘,若你眼下贸然前往,只怕未能见到你父,就会有所不测。你要为你母亲报仇、助你父亲摆脱风宫,绝非一朝一夕可成,倘若你有足够的耐心,也许我有法子帮你得偿所愿。”
牧野栖心道:“莫非他欲传我武功?是了,瞎爷爷的武功已极高,他的主人自然更厉害,只是他们将我救下,却不像是凑巧所为,若是如此,他要传我武功,多半也是另有用意的,但只要能学得武功,总是有益无弊,日后倘有变故,我自可见机行事。”
当下,他道:“纵是我有足够的耐心,又有何用?再等上十年,我也是没有能耐与他们对抗的!若是我有瞎爷爷那样的武功,便可杀入风宫!可这不过是我的痴妄之念罢了。”
天儒乍听“瞎爷爷”之称谓,先是一怔,复而明白过来,不由捋须微笑。
卜贡子听牧野栖这一番话,知他有学武之意,心中暗喜,忙道:“我的武功也算不得什么高明,就算你将我的武功悉数习成,也奈何不了风宫!但你若能得我主人点拨,日后修为必远在我之上!”
牧野栖听得此言,再不犹豫,再次向天儒拜倒在地,恭恭敬敬地道:“老爷爷,晚辈恳请您老人家收我为徒,晚辈愚钝,但求孜孜不倦,发奋图强,以不负老爷爷教诲!”
天儒与卜贡子对视一眼,道:“习武之道不同于习读经文,孜孜不倦并无多大用处。”
牧野栖听他语气,知道对方多半会应允,当下恭声道:“是。”
天儒神情肃然道:“其实即使你不开口,我也欲收你为徒的。因为普天之下,真正能合我心意的人,恐怕只有两个,其一是你父亲,其二便是你。”
牧野栖心中“啊”了一声,暗忖道:“为何惟有我与父亲合他心意?”心中想着,却未开口相问。
天儒道:“你定是有些不解,日后我自会告诉你其中原委。”
卜贡子隐匿华埠镇十年之久,就是应天儒之命,为牧野静风父子之故,他知道此事在主人心目中极为重要,而此时主人已流露要收牧野栖为徒的意思,那他的宏愿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不由替主人欣喜不已,当下笑道:“小栖,你不快行拜师之礼?”
牧野栖聪明机灵,立即毕恭毕敬地叩了九个响头,口中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天儒微微颔首,道:“起来吧,习武之人,也不必太拘泥于俗礼。”
牧野栖刚应了一声:“是!”忽见卜贡子向他施了一礼,口中道:“老仆卜贡子见过少主人!”神情肃然,并无戏谑之意。
牧野栖大惊,忙深还一礼,惶然道:“瞎爷爷是前辈,又对晚辈有救命之恩,如此称谓,岂不折煞小栖?”
卜贡子正色道:“你现在已成为主人的弟子,我称你为少主人,自在情理之中。”
牧野栖如何肯接受?一迭声地推辞,只愿让卜贡子继续称他为小栖,卜贡子最终只好顺了他的意思。
天儒老人道:“你们一路长途跋涉,十分辛苦,就先行歇息去吧。”
牧野栖向天儒请了安之后,就随卜贡子离开“若愚轩”。看来卜贡子对这儿颇为熟悉,领着牧野栖在山坡、林间、小道曲折迂回,不过片刻,即来到一片桃林中的小屋前,此时月光清淡,周围的一切依稀朦胧。
门是虚掩着的,推门进去,借着月光可见屋内颇为简陋,仅有一床一椅一桌。卜贡子也不点灯,只是将木椅搬至门口处,再将那柄乌黑黝亮的刀横置于椅子上,这才道:“早些歇息吧,明天主人要向你传授武学。”
牧野栖和衣躺下,侧身望着外面,但见月光的映照下,屋内物什全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色,惟有那柄刀,却是黑得出奇,此刻反倒格外显眼。
牧野栖见那柄刀离床有五尺的距离,忍不住道:“瞎爷爷,书中说行军打仗者多是枕戈待旦,你为何不将刀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卜贡子在另一头缓缓躺下,轻笑道:“这柄刀若是置于床边,保准你根本无法入睡。”
牧野栖讶然道:“这却为何?”
卜贡子道:“刀剑如人,人有平庸无奇者,有绝世不凡者,刀剑亦是如此。江湖中人所用的兵器,多是凡铁,能削铁断金的兵器,已是罕见。”
“那瞎爷爷这柄刀,能不能削铁断金?”
“削铁断金何足道哉?此刀是我先祖圣刀所用的兵器,可跻身旷世兵器之列,旷世之兵已有灵性,可与主人心念合一,你与此刀不相融,将之放在你身边,必有排斥的感觉。”
牧野栖心道:“竟有这般奇事?刀便是刀,至多不过格外锋利一些而已,难道还能有七情六欲不成?”
卜贡子仿佛已猜知他的心思,道:“其实如圣刀这般级别的兵器,亦算不得兵器之王,真正的兵器之王,是如日剑、月刀那样的千古神兵,你父亲所持兵器,就是由日剑、月刀合体而成,此类兵器,已有惊天地、泣鬼神之能,此等兵器对习武者而言,就是看上一眼,也是莫大的荣幸!”
牧野栖听他提及父亲,忙道:“我父亲手中竟有绝世神兵?两件神兵又怎会合二为一呢?”
卜贡子叹道:“这事的确不可思议,按理绝世神兵皆有傲世之气,怎能接纳外者?其中详情,惟有你父亲一人知悉。日剑、月刀固然是千古神兵,但也并非至高无上,据我所知,自古以来,至少有六件兵器,绝不逊色于日剑、月刀。”
牧野栖心道:“就算你此言不假,自古以来亦惟有六件兵器凌驾于父亲的兵器之上!而普天之下的兵器何止万千?”
口中却道:“不知这六件又是什么兵器?”
卜贡子静默片刻,方道:“这六件兵器仅是在武林中人口头传说而已,从未听说过有人亲眼见到过,这六件兵器分别为无痕剑、血厄剑、悲慈刀、睚眦剑、精卫戈、隐意鞭,与破日剑、碎月刀相比,它们的威力只高不低,其中又以无痕剑最具神鬼难测之能,江湖传言此剑一出,甚至可使天地呼应,气象变更!”说到这儿,他的言语中已透露出悠然神往之情!
牧野栖暗自咋舌,心忖可呼天应地的剑该是何等惊人?若是有朝一日能目睹此剑风采,可谓幸运至极了!但转念一想,便知这多半是痴心妄想而已,连瞎爷爷这样武功卓绝的人物也不曾见过此剑,何论他一个孩童?
胡思乱想之际,卜贡子又道:“主人收了你为徒,一定很是高兴!”
牧野栖道:“我却未看出师父有多少欣喜之色,他见我没有任何武功底子,又怎会心喜?”
卜贡子不以为然地道:“你若是练过武功,反倒不妙,因为世间又有谁的武功可与主人相比?若别人传你的武功越多,就越难再改造你,譬如一块玉,若是让平庸的玉匠雕琢过后,再由高人出手,就难以琢磨成绝世精品。主人向来不形于喜怒,其实他心中定是颇为欣慰的。”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忽然压低少许:“你道主人方才所画的人像谁?”
这正是牧野栖心中的一个谜团,当下他问道:“是谁?”
卜贡子犹豫了片刻,含糊其辞地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总之,主人画的人像越多,就愈是他心情烦闷之时。主人一向寡言少语,终年隐居此地,只怕一年之中,也说不了几句话,我追随主人数十年,最初还以为这是性格使然,时间久了,才知道他之所以惜言如金,极可能是有难言之苦衷!你道世间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保守秘密!若是保守一个连至亲的人也不能相告的秘密,那更是莫大的痛苦!”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牧野栖顿时对自己的师父大感兴趣,道:“师父的至亲又是什么人?是了,多半是瞎爷爷,对不对?”
卜贡子好一阵子没有声响,以至于让牧野栖心感不安,正待开口,卜贡子已道:“自先师祖起,我全家便在主人师门中世代为仆,我也不例外。主人待我,自是仁厚有加,但我自知身分,怎敢奢求太多?”他轻轻叹息一声:“主人虽能一呼百应,但在他身边的却仅有一仆一徒,所谓一仆,自是我了,而这一‘徒’,则是你惟一的师兄,但他离开主人已有多年,而我在十年前亦奉主人之命前去华埠镇,从此主人身边再无一亲近之人。”
牧野栖奇道:“既然师父他老人家身边只有两人,又怎能一呼百应?”
卜贡子不答反问道:“这一路来,你可曾留意到有什么异常之处?”
牧野栖茫然地摇了摇头,忽地心中一动,用力一拍床榻,失声道:“我记起来了,最后十里路两侧但凡有屋子,必定是黑白两种颜色!而且……而且似乎总是黑色在北侧,白色在南侧!”
卜贡子道:“看来你倒是细心之人,你所说的正是这一路上最异乎寻常之处,你可知这十里长路有何来历?”
牧野栖心道:“我如何能知晓?”
卜贡子自言自语道:“你已入师门,我不妨对你直言,这十里长路名为十里黑白道,我们一路走来,风平浪静,但若是换了他人,途经十里黑白道时,定是举步维艰,处处艰险!能走过十里黑白道而保全性命之人,遍视武林,亦如凤毛麟角!”
牧野栖大吃一惊!他静心一想,途经黑白道时,除了两侧房屋黑白分明之外,再无任何不妥,更勿论有什么凶险了,卜贡子的话会不会言过其实?但自客栈惊变之后,牧野栖已几历险境,明白了“江湖险恶”之说绝非戏言,当下又惊又奇,思忖片刻,道:“这黑白道与师父定有关系,是吗?”
卜贡子嗯了一声,道:“黑白道上之人皆对主人惟命是从!”
牧野栖心中“啊”了一声,忖道:“没想到师父手下竟有不少人手!但在‘若愚轩’却仅他一人,师父为何不让别人伺候?”
牧野栖暗觉自己虽然已拜天儒为师,但对师父及师门之事,却知之太少,而卜贡子奉师父之命暗中观察自己达十年之久,对自己大概可谓已是了若指掌。换而言之,自己能成为天儒的弟子,看似巧合,其实是有其必然之处的。
卜贡子与主人阔别多年,终于回到主人身边,自是心潮起伏,难以入眠;而牧野栖因家门惨变,前途未卜,亦是辗转反侧。一老一少翻来覆去,直到天色将亮,方才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牧野栖在沉睡中忽然猛地一惊,睁开眼来,但见曙光微露,卜贡子已坐在床边,那把乌黑发亮的刀横置于他的双膝上。
牧野栖又惊又奇,暗忖难道自己是因为此刀临近身侧才惊醒的?但见卜贡子双眼微微眯起,嘴角处有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神情显得颇为欣慰,他不由暗觉奇怪。
过了片刻,牧野栖听到外面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方有些明白。
少顷,一个淳厚而略显沙哑的声音在屋外窗下响起:“弟子衣四方恭请师父老人家安好!”不知为何,这人的声音有些发颤,显得甚为激动。
卜贡子嘴角处的笑意更甚,却未开口,静了片刻,方缓缓地道:“好小子,你竟敢擅自闯入‘若愚轩’百丈之内?”话语间似乎大有责备之意,但他脸上的微微笑意却让他的真情暴露无遗。
外面的衣四方惶然道:“是,是,师父你果然在此!弟子怎敢擅自闯入?全是因为已得主公恩准,弟子才能来见师父。”
卜贡子道:“主人心情甚佳,方便宜了你这小子,换了平时,连黑白二总领也极少有机会靠近若愚轩!”顿了一顿,又道:“你进来吧,与你同来的又是谁?”
牧野栖心中暗道:“原来门外有两个人!却不知瞎爷爷是如何得知的?”
思忖间,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了,门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人,年不及四旬,脸膛紫红,轩眉如剑,格外浓密。
牧野栖赶紧翻身坐起,心中暗自嘀咕:“为何只见一人?”
那汉子一见卜贡子,脸上立时有了惊喜之色,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话未开口,脸却已更显紫红!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嘶哑地道:“师父,你一去十年,又无人能知师父行踪,弟子还道……还道……”
他这么一跪,牧野栖立见在衣四方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年仅六七岁的小女孩,扎着一对冲天小辫,正将自己的一只手指放在口中吮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飞快地转动,一会儿落在卜贡子身上,一会儿又落在牧野栖身上。
原来与衣四方同来的竟是一个小女孩!
卜贡子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他接过衣四方的话语,道:“你还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师父了,对吗?”
牧野栖初时还以为卜贡子真的恼怒了,但细加留意,立即发现卜贡子的脸上虽然再无笑意,但他的眼神中却仍有难以掩饰的喜悦!
衣四方忙道:“弟子不敢!”
卜贡子语气平淡地道:“为师不在身边,你岂非清闲自在多了?我传给你的刀法多半也忘了吧?”
衣四方不安地道:“这十年来弟子从不敢懈怠,只是弟子天资钝愚,恐怕有负师父厚望!”
卜贡子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谦,方才我听你的脚步声,快而不乱,就知你的内力已增进不少,况且你有资格面见主人,说明这些年来武功定然精进不少,你起来吧。”
衣四方依言起身,牵过身后的小女孩,道:“这是婧儿。婧儿,还不拜见太师父?”
那小女孩倒也乖巧,双膝一曲,便要跪下,卜贡子当即双手微扬,一道柔和的劲道飘然而出,正好将小女孩的身子托住,口中喝斥衣四方道:“这是你收的徒弟吗?不好好教她武功,却让她磕拜,拜得全没了骨气!”
婧儿忽然开口道:“婧儿从不胡乱跪拜的,婧儿只拜爹爹与主公老爷爷。”言罢,她撅着嘴,似乎对卜贡子的话甚为不满。
卜贡子一怔,随之哈哈一笑,颇有些惊讶地道:“四方,原来你竟成家了。”
高大雄魁的衣四方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他磕磕巴巴地道:“弟子不曾成家,婧儿她……她……是弟子的义女……”
卜贡子恍然而悟,点了点头,道:“这孩子倒也机灵。”
言罢,他下了床,整整衣衫,这才对衣四方道:“四方,这是主人新收的弟子,将来照应少主人的重担,多半会落在你的身上了。”
衣四方一惊,飞快地看了牧野栖一眼,迅速垂首,恭声道:“白道端木总领麾下高字堂天级弟子统领衣四方参见少主人!”
牧野栖赶紧起身还礼,急声道:“晚辈怎敢担此大礼?”对衣四方的一长串头衔,他一时也未能弄明白。
正当此时,忽听得天儒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贡子,黑白二总领及八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