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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间还有比这更匪夷所思同时残酷万分的监牢吗?
水魁睁开眼,不带任何情感,望向十几年来唯一能够见到的活人。
徐凤年打了一个手势,大概意思是稍晚点再丢熟肉下来。
那庞大怪物张嘴一吸,将一尾锦鲤吸入嘴中,直接撕咬起来,从嘴中渗出锦鲤的鲜血,几下功夫整条肥硕红鲤就囫囵下腹。
徐凤年脸sè涨红转青,坚持不了多久,犹豫了一下,再打了一串只有他和湖魁才明了的手势。
更像一头妖魔而非活人的老魁瞪大眼睛,眼神如锋,直勾勾盯着徐凤年,似乎在怀疑和判断,漫长岁月的与世隔绝,老魁的思考显得十分迟钝,徐凤年却是等不了了,嗖一下往上窜,否则就得英年早逝,浮尸湖面。爬上船,其实水中并不冷,最冷的是出水面的那一刻,徐凤年擦拭了一下身体,穿上衣服,船内有火炉,相当暖和,徐凤年等了片刻,湖面平静如镜,有些遗憾,收回视线,瞥了眼白狐儿脸赠予的雷短刀,横放膝上,抚摸刀鞘,叹气道:“雷闺女,看来你是没用武之地了。那老鬼乐意呆在底下当缩头鳖,以后看我还给不给他肉吃。”
年幼时,徐凤年嬉水抽筋,差点就尸沉湖底,那i复一i年复一年在湖底以活鱼为食的老魁竟没生吞了徐凤年,而是运用神通将世子殿下托出了湖底,这以后,徐凤年就养成了丢熟肉入湖的习惯,算是报恩,心情不好的时候也会潜入湖底,看几眼那坐于湖底的老魁,就能觉得生活其实很美好,一开始将老魁当做受了天谴的妖魔鬼怪,长大以后才知道那是个人,也需要进食,只是徐凤年一直想不通湖底十几年,如何换气?不会憋死?那他的内力浑厚骇人到了什么境界?
徐凤年为此专门跑听cháo亭翻遍有关闭息的武学古籍,只在道教秘典中找到“胎息”二字相对符合,可徐凤年对武当山不陌生,没听说山上有哪位当世高人能达到如此绝妙的“玄武定”,在对道士没个好感的世子殿下看来,道藏所谓“脉住气停胎始结”“若yu长生,神气相注”此类措辞不过是故借仙人语来蒙蔽世人,师父李义山更明确说过世上无鬼神,道教天师辟谷三年已是极致,绝无乘龙驾鹤羽化飞仙的可能。
乘兴而去败兴而归的世子殿下拎着雷上了岸,抽刀砍下四五根绽满黄芽的柳条,环绕一圈,戴在头上,一甩一甩那把归鞘的雷,闲庭信步。
王府外,一位面如桃瓣的俊哥儿投了名刺,王府门房早练就了火眼金睛,一下子就掂量出手上蓝田玉华美名刺的分量,低头细细一瞅,是河东谯国林家的小公子,这个家族在王朝内不算一线门阀豪族,但与府上有些渊源,林家的长公子本来有机会娶回走长郡主,所以门房不敢怠慢,收敛最先的冷淡,微微一笑,让这位小少爷稍候,马上就去通报。层层上递,最终到了二管家宋渔那里,稍稍思量便拍板了与总督州牧等同的招待规格,很快有人殷勤领着林家公子和一位柔弱小姐进府,一路上姑娘无形中成了一道景sè,娇柔的身子骨,不算极美,但身上的气态是民风彪悍的凉地极少见的韵味,不知是否身弱体乏或者带路的行走太快,光洁额头渗出丝丝汗水,林公子看得心疼,但实在没勇气跟府上的管事提起,河东谯国林家在一郡内尚且无法冒尖,对上北凉王府这种鲸蛟一般的庞然大物,实在不值一提,俗语宰相门房三品官王府幕僚赛总督,即便他去年考取探花,与状元榜眼曾骑马一i看尽京城花,可到了北凉王府,哪敢自矜造次。
二等管事领着他们前往凤仪馆,沿湖畔小径而行,结果探花郎见到了一个绝对不想看到的家伙,只见那人缓缓走来,锦衣狐裘,富贵逼人,却头戴柳环,吊儿郎当,耍着一柄古朴短刀。
能在等级森严的北凉王府如此闲暇逛荡的,当然就是终i玩鹰斗狗读'**'的世子殿下了。徐凤年一见到被他丢进粪坑的林探花,给管事丢了个噤声的眼神,加快步伐,笑眯眯道:“探花郎,来府上吃胭脂?元宵节没吃饱?”
不知徐凤年底细的林探花嚅嚅诺诺道:“你是?”
徐凤年故意摆出趾高气昂的恶心人做派,一脸装蒜道:“我是世子殿下的伴读!”
本以为元宵节碰上了世家子弟地头蛇的林探花松气又提气,神情尴尬,眼前混蛋虽不是背景枝繁叶茂的豪族子孙,可与世子殿下亲近,其中利害,林探花再不谙世情还是晓得仈jiu的。不等他做出反应,那狐假虎威仗势欺人的“伴读”已经上前几步,离近了直勾勾望向樊妹妹,完全将林探花晾在一边,柔声道:“樊妹妹,缘分缘分,容哥哥带你游览王府,听cháo亭那边可以见到数万尾锦鲤跳龙门的景致。”
说完客套话徐凤年就伸手去握樊妹妹的小手,横生一股护花豪气的林探花赶紧挡在两人中间,怒目相向。
徐凤年笑着轻声威胁道:“吃胭脂的货,可别不识抬举,本公子既然是世子殿下的伴读,那么喂你吃六七盒胭脂不是什么难事,或者再出点力,让你吃个闭门羹也有可能,你掂量掂量!”
探花郎脸sè青白,可难得爷们了一回,就是不肯挪步,倒是让徐凤年有些刮目相看。
体态风流的樊姓小姐轻轻叹息,挤出一个笑脸安慰道:“林哥哥,无妨,我早就想看看那听cháo亭的风景了。”
徐凤年携美同行前,悄悄勾了勾手指,将那名二等管事喊道身边,吩咐道:“让徐骁别冒头,耗个三四天再说。”
背对着那对公子小姐的管事谄媚低声道:“晓得晓得,绝误不了世子殿下的大事。”
徐凤年轻声道:“回头再赏你。”
管事笑开了花,“谢殿下赏。”
徐凤年拍了拍他的肩膀,单独带着那位羊入虎口的樊妹妹走上穿湖而过的湖堤,还自作主张将柳环戴在了她的头上,丢了个示威的眼神给痛心疾首的林探花。
被命名为姹紫的湖堤上有不少莺莺燕燕与徐凤年擦肩而过,她们与管事一样心思活络,徐凤年一个眼神,她们就知道世子殿下又开始捉弄新鲜出炉的姑娘了。
北凉王府别说奴仆众多,就是受大柱国恩惠的清客名士也不是小数目,各自在王府别院里给北凉王出谋划策做牛做马,徐凤年住的梧桐院丫鬟女婢就分四等,一等大丫头有两人,其中一人天生体香,专门给世子殿下暖床,另外一人给徐凤年饲养雪白矛隼。二等丫头有四人,其中一人诗词书画俱是娴熟上佳,尤其写得一手妍媚好字,负责给世子殿下红袖添香,其余三人也都从小受到严格的音律歌舞熏陶。三等丫头就做些浇花拢茶炉子的雅活,四等则是做打扫院子之类的粗活,这些女子,除了暖床的大丫头一等一妖娆妩媚,其余姿sè也都在七十文上下,徐凤年若想要吃胭脂,随时都能吃饱吃撑。
似乎觉得沉闷,樊小姐轻柔道:“公子使刀?”
徐凤年没羞没臊道:“勤练刀法十年,刀术小成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练刀多年,徐凤年做了个横扫千军的威猛把式,结果不小心把雷给丢了出去,差点坠入湖中。她莞尔一笑,善解人意地歪头瞥向远方,徐凤年捡起那柄遇人不淑的刀中圣品,打个哈哈,也不觉得丢脸,解释道手误手误。到了听cháo亭台基上,樊小姐望着檐下三块匾,分别是先皇题词的九龙匾“魁伟雄绝”,还有出自大家手笔的“有凤来仪”和“气冲斗牛”,她反而对抛下饵料锦鲤翻腾的艳丽景象并不如何心动,与以往那些被徐凤年软硬兼施拐来的小姐千金不太一致。
徐凤年心想不一样才好,总是鱼翅燕窝也倒胃口,偶尔来点秋鲈冬笋才能开胃。
就在徐凤年偷着欣赏身边姑娘清丽容颜的惬意时分,天生异象,湖水沸腾跌宕起来,与大雪时节那一i如出一辙,徐凤年心中惊喜,一招手让下人将脸sè惊骇的樊妹妹领去了凤仪馆,并且下令屏退湖边所有人,做完这些,徐凤年急匆匆跑向停有乌篷舟的小渡口,拎着削铁如泥的雷刀跳上船,刚要执橹划船,就看到老黄摇晃着瘦如竹竿的年迈身体冲过来,竟然还背上了那个曾让徐凤年吃足苦头的长条布囊,里头装有一只将近四尺的紫檀木匣,徐凤年翻了个白眼,这老黄凑什么热闹,到时候万一湖底老魁翻脸不认人,主仆两个又开始比谁溜得更快吗?
等老黄上了小舟,徐凤年划船向湖心,手心俱是汗水。
世子殿下的赌品一直不错,这回就赌个大的!
第十三章 带刀老魁,背匣老黄()
要说徐凤年一点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只不过徐凤年相信直觉,那被困湖底十几年的老魁不至于跟他过不去,好歹不深不浅地打了这么多年古怪交道,徐凤年丢下去的鸡腿啊烤肉啊不计其数,夏季节隔三岔五就潜下去混个熟脸,怎么都算有点交情了。
这件事,徐凤年没有跟老爹徐骁提起过,相信父子两个其实都心知肚明,徐凤年最多是存了当年救命之恩的感激,哪怕将这头湖魁困兽放出了牢笼,万一被徐大柱国恼怒,大不了就是挨一顿鞭子,何况徐凤年也好奇北凉王府的能人异士到底怎么个底蕴实力,更想知道一个能够胎息十数年的老魁是不是那天下十大高手一个级数的高人。
徐凤年故作镇定道:“老黄,知道我去干什么吗?跟着我作甚?你会游水?可别淹死!”
老仆羞涩一笑,没有说话。似乎觉得行囊沉重,抖了抖小身板,将木匣提上几寸。
到了湖心,徐凤年将紫sè雷拔出远没有绣冬那般华美的朴拙刀鞘,深深呼吸一口,刀尖向下,使劲丢下去。
半响过后,没动静。
徐凤年差点破口大骂,心想该不会又是竹篮打水,还得自己跳下去捞刀?
老黄缓缓挪步,来到船头,纹丝不动。
徐凤年无奈道:“老黄,甭跟我装高手,你有多高,我还不清楚?”
老黄转头嘿嘿一笑。
徐凤年瞪眼道:“笑啥笑,没门牙了不起啊?!”
顷刻间。
湖水比以往任何一次起伏都来得剧烈恐怖,那架势,简直是要翻天覆地。
躲在船内的徐凤年第一个念头是喊上老黄风紧扯呼,接下来当然是让老爹的手下来收拾残局了。
他一个耍横扫千军都能把雷耍出手的世子殿下,总不能傻乎乎去跟老魁较劲。
可很快徐凤年就察觉到乌篷小舟的诡异,湖上风波骇人,可只见那三年游历一遇危险就脚底抹油的老马夫微微一跺脚,摇晃的船身便瞬间固若磐石,一动不动。
老黄还不忘转头咧嘴一笑,伸手比划了一下与徐凤年身高差不多的高度,大概意思就是我是这样高的高手。徐凤年哭笑不得,好你个老黄,现在还有份闲情逸致,别等下被老魁打得满地找牙,你可是原本就没门牙了。
听cháo亭三楼回廊跃下一道灰sè身影,单足落地,一点一弹,身形轻灵潇洒地便掠向湖中。
徐凤年下意识一抬手,这才发觉手里没黄瓜可以啃,有些遗憾,好戏上场喽。
听cháo亭,即江湖人士嘴里的武库,里头有守阁奴五名,年幼便在阁内爬上爬下甚至有时尿急了就找个角落撒尿的徐凤年打小就熟识,一声声伯伯爷爷喊得殷勤。
此时掠出听cháo亭的三楼守阁人是一位道门高人,三大道统之一九斗米道的一位祖师爷,据师父李义山说jing通奇门遁甲,货真价实的从二品通玄实力,只是为了听cháo亭里一卷孤本参同契才甘心入阁为奴为仆,徐凤年小时候爬楼梯嫌累,没少让老人背着。
九斗米老道士身穿一袭灰sè广袖道袍,弹入湖面后,蜻蜓点水,飘逸前冲,双袖一卷,卷起两道水柱,直直激shè湖心。
徐凤年见小舟不至于倾覆,就安心不少,啧啧称奇道:“原来魏爷爷身手如此彪悍,早知道当初出门游历就带上他了,那些个劫匪草寇还不被揍得屁滚尿流啊。”
老黄听见了世子殿下的话,转头一脸幽怨,老脸上的表情那叫一个辛酸。
徐凤年不想让跟着自己奔波劳累三年的老黄伤心,笑道:“魏爷爷再厉害,也比不得老黄你掏鸟窝摸鱼来得贴心嘛。这世上高手常有,但会编草鞋的老黄就一个!”
老仆“含情脉脉”温柔一笑,看得徐凤年一身鸡皮疙瘩,连忙道:“看戏看戏,别错过了。”
主仆两人都望向湖中。
两条乌黑锁链破水而出,如蛟龙出海,气势十足。
锁链尽头牵引着两把无柄刀,一把刀锋清亮如雪,一把鲜红如血,用世子殿下的话说那就是极有卖相,杠杠的,一看就是高手派头气焰,徐凤年也就是手头没大摞银票,否则定要高喊一声“该赏!”
双刀破去九斗米老道挥出的两条水龙,当场斩碎!
足足一丈高的雄魁体魄冲出湖面,没了湖底双脚铜球万斤坠的束缚,那横空出世的白发老魁猖狂大笑,几乎刺破徐凤年耳膜。
一抡锁链,带出一道弧线,猩红巨刀劈向老道士,刀势霸道绝伦,划破长空,挟带呼啸风声。
魏姓老道轻喝一声,单脚踩水,激起千层浪,斜shè向长刀。
水浪被划成两半,巨刀势如破竹,老道士一抖袖袍,试图拦下这几乎是生平仅见的凛冽一刀。
却是徒劳。
道袍宽博袖口瞬间粉碎。
一招便败。
身影倒飞出去,跌落湖中,生死不知。
原来湖中老魁也带刀。
与白狐儿脸都是双手刀,一个卷风雪,一个掀波涛,不知哪个更厉害些?
眼神迷离的徐凤年咂舌道:“这老魁莫不是天下无敌?早知道高手都是这等威风八面,当年就听徐骁的劝,好好练武了。”
老黄又不甘寂寞地转头,摇头呵呵憨笑道:“不无敌不无敌。”
徐凤年聚jing会神望着那,他瞧出来了,老魁双手锁链根植骨骼,连为一体,而非寻常的缠绕捆绑,这也太恐怖了,谁会武痴和自负到与刀达到浑然一体的地步?万一被人控住刀,岂不是倒霉痛苦至极?
双锁双刀的老魁跃进一座凉亭,轻轻挥舞,耗费不少银两的凉亭轰然倒塌,几近化作齑粉,老魁仰天大笑,一头白发披散飘荡,恍若一尊阎罗。
听cháo亭剩余四名守阁奴一齐出动,互成犄角,遥遥站定,个个神情肃穆。
王府清凉山山顶,大柱国徐骁坐在一条木凳上,眺望山腰湖中,一览无余,手捧一只出自名匠的红泥茶壶,盛放的却是绿蚁酒,他身旁站着义子袁左宗,“左熊”细眯丹凤眼。
徐骁轻笑道:“能挡下几招?”
沙场上白马银枪杀人斩旗如入无人之境的袁左宗轻声道:“义父,左熊想试一试。”
大柱国摇头道:“算了,下面自会有人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