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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天下皆知,一句评语“徐家小女姿容之美,足可让湖中鲤鱼跃至岸上”,名动大江南北,位列胭脂评第四!霎时间求亲之人差点踏破门槛,三教九流纷至沓来,观海徐氏虽然潜心学问,面对措手不及的,仍是保持读书人的风骨,直言族内那名女子已经在数年前便定下了媒妁之约,只等男方及冠便完婚,观海徐氏绝不反悔。但是谁都没有想到徐家咬牙坚持下来,可那个与徐家世交的观海郡士族却退缩了,坚决不认有过这门亲事,那名只差半年便行及冠礼的年轻人,更是在父辈催促下火速成亲,娶了位门当户对的小家碧玉。这一切,当然是闻到腥味的宋副节度使大人在从中作梗,试想宋笠岂会错过一位就在自己辖境之内的胭脂评绝色?今夜血腥截杀,不过是高亭侯的投名状罢了。只不过高亭侯倒是没有想到收拾一帮读书人,还会折损三十骑完全能够在边关建功立业的精锐骑军,终究是小觑了中原门阀的底蕴。
围绕马车的十数骑江湖豪杰都看到了远处的异样,远处田地里一座稻垛后头,有一大一小两人燃着篝火,好像正烤着野味。
此时赶上马车队伍后平行疾驰的军伍精骑,已经持弩抬臂,一枝枝箭矢激射而出,箭矢破空的独特声响在万籁寂静的田间,格外刺耳。
一南一北,双方间隔不足三十步,那些身负武艺的豪侠大多能够用兵器格挡掉弩箭,不过仍是有两人运气不好,躲过一箭却没有躲过第二枝箭矢,一骑被射透喉咙,摇摇晃晃前冲十数步后才坠马身亡,一骑更是直接被钉入太阳穴,巨大的贯穿力撞击得那骑尸体当场横摔出去。
等到马车与那团篝火擦身而过的时候,又有两名出于义愤为观海徐家挺身而出的江湖义士命丧当场。
大概是双方再疾驰五十步就要离开田垠窜入前方密林的缘故,精骑手中轻弩开始故意射向这些人的马匹,尤其是那辆马车的两匹大马被重点针对,当靠北的那匹马连中三箭后,虽然精骑怕误伤到车厢内的猎物,射向马匹的箭矢都不是致命伤,但足以让这辆马车停下了。上了年纪的马夫满脸绝望地勒紧缰绳,顾不得手臂剧痛,强行停马,以免这辆马车翻转倾覆。剩下的江湖骑士纷纷停马在马车北侧,一线排开,死死护住了身后的马车。
一诺千金轻生死,即是这些江湖人的立身之本,虽然义气二字在新江湖越来越不值钱,可最少这些人还坚定信奉着老辈江湖的规矩。
一名都尉模样的中年骑士悠闲拨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后才用刀尖指向马车,沉声道:“都下车!”
无人响应。
那名骑士冷笑着向前一挥战刀,又是一拨轻弩激射,仅剩八骑江湖人物,有半数或用兵器拨掉箭矢或低头弯腰躲掉箭矢,其余四骑悍然前冲,无一例外都被下拨密集箭矢射成刺猬。
一枝箭矢无意间射中马车,砰然作响。
骑军都尉看也不看那些尸体,厉声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一阵更为急促沉闷的马蹄声在远处响起,主将高亭侯已经率领那百骑赶来。
当他经过那堆篝火的时候,倒没有悍然杀人,只是用马槊一戳一挑,猛然间火光四溅,笼住那两个露宿乡野的可怜虫。
他放缓马蹄速度,因为他发现本该手忙脚乱的两人竟是依然坐在原处,没有连滚带爬躲闪火星。
高亭侯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停马,毕竟今夜的猎物,关系到自己的仕途攀爬,他分得清轻重。
由于主将高亭侯的“手下留情”,身后百余精骑也没有痛下杀手,只不过有数骑耀武扬威地射出几支箭矢,纷纷钉入那两人身边的土地,最近一枝箭矢距离那名青衫男子脚边不过三四寸。
高亭侯来到马车附近,望向那四名江湖大侠,笑脸阴沉道:“你们四人,下马不死!一路护送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了。”
四人面面相觑后,有三人面有愧色地缓缓下马,高亭侯歪了歪脑袋,顿时便有箭矢如雨而至,三人大腿都被射中数枝箭矢,倒地哀嚎。
高亭侯提起马槊,指向唯一一个不曾下马的年轻侠士,微笑道:“报上名来,本将不杀无名小卒!”
相貌堂堂的年轻义士放剑入鞘,抱拳沉声道:“贺州大剑堂子弟,刘关山!”
高亭侯挑了挑眉头,“你和大剑堂堂主何讲武是什么关系?”
气质清雅的年轻剑客不卑不亢回答道:“正是我恩师。”
高亭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那何讲武不但是贺州江湖的一头坐地虎,更重要是听说姓何的因为早年阻挡过西楚曹长卿进入太安城,最后在京城刑部那边都拿了只铜鱼袋,当年皇帝陛下以世子身份率军北征,大剑堂子弟多有投军跟随,这倒是个麻烦,不过只是个小麻烦罢了。高亭侯扯了扯嘴角,“听说你师父有望在最近几年内跻身一品武夫境界,那你就去与何讲武说一声,何时破境就何时给个消息给我高亭侯,我一定登门,跟你师父分个生死。也好看看是你们大剑堂的剑大,还是我南疆高家的槊更长。”
年轻剑客愕然,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高亭侯提高嗓门,“徐家子弟,如果还有点骨气,就都给老子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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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第一章()
永徽变成祥符,祥符又改为阳嘉,才短短七年功夫,皇帝就从离阳赵惇变成年轻天子赵篆,再变成新帝赵铸,好在离阳还姓赵,还是赵家的中原,赵家的天下。不管是那位“早夭君主”赵篆在位时平定西楚叛乱,还是赵铸最终夺得中原草原,两位年轻君王都表现出足够的恢弘雅量,不曾对亡国庙堂大动干戈,尤其对那些读书种子呵护有加,相交春秋落幕之时的山河破碎风飘絮,相较春秋八国覆灭后的人头滚滚落,祥符阳嘉两个年号交替期间,死守了两年的太安城最后并未遭受浩劫,甚至连草原那座北庭京城在被破城之后,新离阳王朝的三支北征大军也秋毫无犯,故而有人曾笑言,新帝赵铸的那袭龙袍,挺干净。
庙堂安稳,可是江湖却是年年新气象,不但新武评新鲜出炉,胭脂评将相评也陆续浮出水面,呈现出一副三年便河东河西变换的活泼架势,令人目不暇接。不过是数年之年的祥符十四魁,随着独占三魁的徽山紫衣宣布闭关退隐,就越来越无人提及,江湖草莽和武林豪杰的茶余饭后,是新武评四大宗师和新十大高手,是新十大帮派,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的公子仙子们。比起之前离阳版图内驿路凋敝导致的消息堵塞,新帝赵铸登基后,挟一统天下之风雷之势,大力改革驿路、漕运和胥吏三事,尤其以重建驿路作为重中之重,以此推动南民北迁,在这种大形势下,新江湖上的那些新消息,传递得尤为迅捷畅通,稍有噱头,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一朝成名,便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景象,在此期间,帝王将相和黄紫公卿无形中也为江湖推波助澜,比如在去年的阳嘉二年初冬,就有一桩江湖美谈传遍朝野,老燕敕王赵炳在入主太安城之前,曾经亲口允诺旧离阳镇南将军宋笠,以后历届胭脂评出现在江湖上,他燕敕王便必然会将其中一名绝色送往宋笠府上,当上了太上皇的赵炳果然一诺千金,亲自派人将这一届胭脂评第九的绝代佳人,送去了宋笠在京城那条“王侯巷”里的平南大将军府,相传在中原草原两地皆是战功显赫的宋大将军不仅坦然笑纳了,还在小朝会上向皇帝陛下埋怨,仅是第九的胭脂评美人,有失天家威严,下次怎么都该送一位胭脂评前五的女子,又传言年轻天子赵铸非但没有恼火这位扶龙功臣的得寸进尺,反而龙颜大悦,又与宋笠君臣对赌了一场,只要这位平南大将军能够保证广陵道十年无大乱,下次送往宋府的胭脂评女子,肯定位列前三甲。
若说这有可能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的稗官野史,那么新离阳承袭前朝的“传首九边”一事,则毋庸置疑,中原战乱之中,各地多有江湖豪客和绿林草莽恃武乱禁,以兵部衙门领衔的朝廷官府开始秋后算账,追捕缉拿之后,送往京城处决,然后一律押送去往下马嵬驿馆,交由那些北凉游弩手出身的“白马锦衣”,策马传首中原各地,以儆效尤,震慑江湖。
在阳嘉元二年,前任北凉道经略使李功德,赶赴京城就任坦坦翁桓温病逝后留下的空缺,门下省左仆射,同时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其子李翰林仍然留在北凉道,以旧白马校尉的显赫身份顺利升任凉州将军,成为新离
阳王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而前任凉州将军石符顺势升迁为北凉道副节度使,原本由辖境藩王兼领的节度使一职,在徐凤年杳无音讯之后,杨慎杏与徐北枳两位副节度使都有望就地升迁,只是徐北枳也挂印而去,在前朝被贬谪西北的副节度使杨慎杏,因祸得福,在官场重新崛起,一跃成为一道节度使不说,且无疑是王朝权柄最重的边陲大将,地位犹在两辽节度使之上,在离阳庙堂中枢“虚设”的那二十余把座椅之中,北凉道节度使稳居第一,然后是四座都护,接下来才是两辽、西京等各道节度使。而杨慎杏的嫡长子杨虎臣,由原蓟州将军升为新王朝的平西大将军,父子二人,一内一外两大将,杨家有几分权倾朝野的苗头了。与李功德李翰林父子的一文一武两紫衣,同样扎眼。蓟州副将韩芳替补为一州将军,河州将军蔡柏荣升新淮北道副节度使,叛离前朝离阳的袁庭山没有重返蓟州,也没有因为老丈人顾剑棠的晚节不保受到影响,而是在淮南道担任副节度使,世人皆知此人与平南大将军宋笠、广陵道吴州将军车野和京城御林军统帅齐神策,四人关系莫逆,素来以兄弟相称,比起许拱唐铁霜之流和北凉系武将这两拨人,都要更早投靠新帝赵铸,至于平北大将军张定远、以及唐河李春郁这些“国公侯爷”,这些“燕敕王藩邸老人”,自然是当之无愧最早的从龙之臣。
每年八月十八,广陵大潮甲天下。
无论是文人雅士,还是贩夫走卒,在三处观赏广陵江潮水,自大奉王朝起便蔚然成风,在停马镇最先赏交错潮,然后奔赴春雪楼观一线潮,最后在老盐仓看回头潮,不过若是想要一口气看完三种潮水,绝非寻常富贾
豪绅能够做到,需要观潮客沿着那条江畔驿路策马疾驰才行,很简单的道理,好歹你得跑得过潮水,而那条官道早已被老百姓拥堵得难以通行,别说马车,就是单人乘马也很难加快速度,所以就只能去那条一般情况
下不准百姓涉足的兵马驿路,从大奉王朝到春秋大楚再到如今离阳赵室,在每年中秋时节,都会特准某些人物使用那条驿路,只不过拥有出自当地将军府或是郡守官邸的特殊牒文,当然要是有本事让广陵道藩王或是
节度使经略使这三尊大菩萨亲自开金口,估计当地驻军绝对没那胆子拦截。如今宋笠以平南大将军衔入驻暂时没有赵室藩王坐镇的广陵道,在品秩上比起正二品的广陵道经略使和节度使低了半阶,虽说跟广陵道节度
使许拱相比,宋笠无论官身还是声望都要略逊一筹,但是若说比起顶着一个降臣身份的经略使大人宋庆善,以宋笠在离阳新朝如日中天的圣眷浩荡,恐怕宋庆善站在宋笠面前都不敢直腰说话了。
广陵道豪阀宋氏如今号称三代三文杰,尤其是宋家嫡长孙宋茂林,被誉为祥符年间的宋家玉树,与当年那位远赴北凉道立下无数边功的郁鸾刀,皆是简在帝心的俊彦翘楚。
只是离阳新朝武重文轻的格局,短时间内注定难以扭转,尤其是随着北凉系边将不断涌入京城庙堂,在兵部衙门扎堆抱团,老一辈有李彦超、皇甫枰和曹小蛟等人,然后就是年轻一辈却同样军功煊赫的寇江淮、郁鸾刀曹嵬等人,绝对不会出现什么青黄不接的尴尬形势,简直就快要把京城兵部给变成另一座北凉都护府了,兵部尚书唐铁霜本就被恩主顾剑棠牵连,处境尴尬,被许多忠心于前朝的某些太安城遗老私下腹诽为“十侍郎”“泥塑尚书”,言下之意是同样是兵部侍郎出身,壮烈战死于京畿南部战场的卢升象,能顶十个连太安城都守不住的唐铁霜,是一位只能做样子摆架子的兵部大佬。而且在阳嘉元年,新帝赵铸赐下的文臣美谥寥寥无几,武将美谥倒是争得头破血流,足可见当代名将之盛况,加上旧北莽北部草原依旧有大小悉剔负隅顽抗,这就意味着源源不断的战功将会收入囊中,张定远叶秀峰等南疆旧部纷纷率军赶赴战场,显然是要分一杯羹,以便日后的谥号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这拨人返回京城,庙堂上武将势力之强大,更加无法想象,四征四平,四镇四安,十六位常设实权将军,难怪京城笑言这么点官帽子,都不够塞牙缝的。
前朝先帝赵惇曾经定下规矩,在靠近那座春雪楼的广陵江畔筑造高台,专门用以每年大潮检阅水师,永徽年间是那位臭名昭著的广陵王赵毅亲自登上高台,今日换成了节度使许拱,那位名声不显的新任广陵水师统帅陪同。夺取四平将军一席之地的宋笠本该登台,只是他不愿出现,并未获得四征头衔之一的许拱估计也喊不动。想来宋笠应该是在那栋享誉天下的春雪楼登高赏景,世人皆知这位“四姓家奴”的大将军是出了名的用兵如神,以及毫不掩饰的贪图享乐。
在距离检阅台不远的江畔地段,有座被数百铁甲锐士护卫的小山坡,是除了春雪楼和检阅台之外观赏一线潮的最佳地点,山坡下停满了豪奢马车,小山坡上站着五十六位男女老幼,老人大多高冠博带,名士风流,年
轻男子一般也都佩剑悬玉,女子则俱是衣衫华美,气态雍容,无疑是广陵道第一等的达官显贵。所有人翘首以盼,等待一线潮的到来,等待那幕“水面雷霆聚,江心横白戟”的天下奇观。
就在此时,有一架马车在两百精骑扈从的严密护送下,疾驰而至,当那个男人带着两名女子一起走下马车露面后,山坡上的人物都感到一阵头痛,宋笠,一个先后两次从京城衣锦还乡回到春雪楼的跋扈家伙,第一次以横江将军的身份南下,这一次就更不用提了,离阳新朝第一位摘得平字头将军的武臣,山坡上所有人都下意识瞥向最高处的那七八人,其中宋家三杰都在,潜心黄老的老家主宋文凤,广陵道经略使宋庆善,和刚刚科举夺魁后离开京师的宋茂林,之所以人人眼神玩味晦涩,在于去年胭脂评浮出水面后,广陵道有两位幸运儿抱得美人归,除了宋笠,再就是迎娶那名江南道韩阀女子“小登科”的宋家玉树,然后几乎是在宋笠一脚踏入广陵道辖境的同时,刚刚完婚的宋茂林就已经让妻子动身回家省亲去了,自己也绕道避开宋笠,名义上是京城赶考参加秋闱。
至于真相如何,显而易见,以宋笠在广陵道路人皆知的好色秉性,连官居二品的宋庆善也没底气与之死磕到底,一旦给宋笠得逞,好不容易有了几分中兴气象的宋家,也就别没脸皮在官场继续厮混了,毕竟读书人的脸皮,说厚可厚,是在太平盛世,说薄也薄,在乱世中,最经不起刀枪剑戟轻轻一戳,如今终究还远远称不上承平已久,不说地方上各道州郡一般都是武将嗓门粗声音大,就连天下首善的京城也是差不多的惨淡光景,宋阀在广陵道再根深蒂固,经过当初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