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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北莽一骑撞在胸口的楼荒抱住那柄长剑,死前笑言:“杀人不如你多,还是没办法让你喊一声师兄了。”
身中种凉一枪、手臂更遭受北莽死士数刀的于新郎挤出笑脸,低头喊道:“师兄!”
楼荒死时似乎听到了那个称呼,轻轻点了点头。
当那个一瘸一拐的少女来到身边,于新郎抬起头,泪眼朦胧,柔声道:“麻烦你了。”
少女摇摇头,在于新郎留下那柄古剑蜀道悬佩腰间后,她背着尸体返回拒北城那边。
她与于新郎的右手边,徐偃兵正在将吴六鼎和剑侍翠花强行拽出战场,丢向拒北城城墙。
然后徐偃兵终于转身走向那杆插入地面的铁枪。
背对少女的于新郎抽出那柄才入鞘的蜀道,此时便是双手持剑,他望向远处,被一剑斩掉手掌的种凉被家族死士拼命救回,正在向北莽大军腹地逃窜。
于新郎一人双剑,缓缓前行。
北莽前军正中央地带,一身白衣早已被鲜血染成猩红的洛阳,说服徐婴返回拒北城后,最终她独自站在那里。
一直向前开阵的独臂毛舒朗,在一鼓作气连杀七百人后,也死了。
死无全尸。
死无葬身之地。
城墙下,被贾家嘉背离战场的一具具尸体,被放入吊篮,得以死后返回拒北城。
拒北城外,当初十八位宗师。
程白霜,隋斜谷,韦淼,柴青山,俞兴瑞,嵇六安,楼荒,毛舒朗。
八人皆已死。
北莽三座万人步卒,早已全军覆没。
两翼万余骑军,伤亡惨重。
蛛网死士与各路江湖高手,战死不下两千人。
一支支截杀中原宗师的那些千人精骑,零零散散累计起来,再加上那些号称草原千金之士的精锐步卒,死亡总数也已到达万人!
两千多架投石车与那座弓弩大阵,更是彻底成了摆设。
轩辕青锋坐在地上,背靠城墙,她已经自己拔出了那枝断矛矛头,用手按住伤口,神色冷漠。
伤及五脏六腑的吴家剑冢剑冠吴六鼎使劲捂住嘴巴,鲜血渗出指缝,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剑侍翠花为了救他,被一刀劈在脸颊上,只是此时她与他对视,她仍是眉眼温柔。
脸色病态雪白的薛宋官怀抱古琴,十指血肉模糊,古琴琴弦尽断,体内气机荡然无存,点滴不剩。
背部被划出一条深刻血痕的朱袍徐婴蹲下身,动作轻柔地帮助呵呵姑娘包扎伤口。
满脸倔强的少女抬起手臂,咬着嘴唇,使劲擦拭眼泪。
她看不到他。
因为她知道,那一处谁都看不到的两人战场,是更为惨烈的战场。
拒北城外。
于新郎继续向前。
徐偃兵和洛阳两人,则继续挡住北莽两座后续步军大阵的推进。
拒北城,准确说来是整座西北边陲的天空,刹那之间,一处处云海,无论高低大小远近,都在同一刻消失。
所有人只要抬头,就可以看到头顶有一道广阔无边的涟漪,激荡四散。
拒北城内的北凉边军,拒北城外的北莽大军,如同簇拥在湖底的游鱼,在仰头望向那一层涟漪阵阵的如镜湖面。
万里无云!
然后仿佛有两颗巨石砸入湖面,破开湖面,直坠湖底!
两道身影同时轰然落地。
大地震动!
那抹辉煌的金黄色落在北莽大军之中。
那道白色身影则落在拒北城城门之前。
两道刚刚从天而降的身影,几乎同时对撞而去!
一人从北向南!一人从南向北!
先前虚无缥缈的那份气数之争,在天上的方丈天地之中。
北莽军神占尽优势。
年轻藩王被李凤首蕴含的剩余天道,削尽了气数。
但最后仍是被徐凤年悍然破开那方世界,重回人间。
那么接下来就是再无束缚的人间之战了!
当两道长虹在北莽大军腹部撞击在一起之时,声势之大浩然,以至于附近数百骑瞬间倒飞出去,连人带马不等摔落地面,就已直接暴毙。
那抹金黄色魁梧身形直接倒滑出去,一退数百丈!
而那道白虹则是倒撞在拒北城城墙之上,双肘抵住墙面,绝不让自己后背撞靠城墙!
双方皆绝不换气,反而以比倒退之势更为迅猛的速度,再度在先前那条直线上剧烈撞击。
这一次相撞之地,要稍稍偏向南方一些,因此又有被殃及池鱼的数百北莽骑军,人马皆飞!
北莽大军完完全全停下向南推进的脚步,是不敢。
哪怕拒北城外十八位宗师,将近已死半数,剩下半数又有半数彻底失去战力,可当北莽蛮子亲眼目睹这幅震撼人心的恐怖场景之后,人人呆滞。
两道虹光,一次次快过先前的轰然相撞,等到不幸位于那条直线上的北莽大军,贯穿拒北城下到四十万大军最后方的那条线上,等到那些人终于来得及向两侧疯狂逃命四散,已是整整二十余次撞击之后!
在这条直线之上,任你是天象境界高手,只要挡住了双方去路,定然转瞬即死!
不知有多少北莽步卒骑军,不知有多少百夫长千夫长,不知有多少南朝将领北庭权贵,就那么莫名其妙死了。
后世曾有武道宗师发自肺腑地感慨:拒北城外一役,大概只有吕祖与吕祖之战,才能媲美。既然世间吕祖唯一人,那么两人之战,千年未有!
接下来那次声势更为惊人的碰撞,便是寻常士卒都能够肉眼可及那道砰然激荡出去的气机波纹。
这一次,那道金黄身影差点直接退出大军战场!
那位北莽军神身形稍作停顿,然后一步一步向前踏出,怒吼与脚步皆响如雷声大震:“徐凤年!我要你全身筋脉尽断,窍穴尽毁!”
拓拔菩萨显然已经怒极,一掠向前,直撞拒北城下同时动身的徐凤年。
这一次,换做徐凤年整个人都嵌入拒北城的城墙之中。
众人终于能看清楚拓拔菩萨的魁梧身影,十八条粗如碗口的金色蛟龙,环绕身躯急速游走,他大声冷笑道:“我看你还能剩下几斤鲜血,继续沸腾转为气机!”
一袭白衣的徐凤年落回城下,全身上下染尘不染,果真没有半点鲜血痕迹!
拒北城城头的擂鼓台之上,那鼓声不曾停歇片刻。
擂鼓不停的姜泥满脸泪水,她根本不敢去看徐凤年。
她突然高声道:“北凉寒苦参差百万户,多少铁衣裹枯骨!”
来来来,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
背对拒北城,背对城墙下那些仅存的中原宗师,那位早已撕去藩王蟒袍的年轻人赤脚站在城外,听到城头的声音后,沙哑道:“放心,我绝不会输!”
徐凤年仰起头,深呼吸一口气,怒喊道:“邓太阿!”
天空遥远处,传来笑声,“我已至天门外,你放手厮杀便是。”
桃花剑神邓太阿,已步步登天,一人仗剑,来到天门之外!
邓太阿悬空而停,横臂且横剑,笑问道:“试问天上仙人,谁敢来此人间?!”
徐凤年闻言后随即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北凉三十万铁骑、整整二十年的积郁之气,都一起吐出胸腹。
他笑了笑,自言自语道:“那我可就真要来一次人间无敌了!”
只见这一袭白衣,脸上神情快意至极。
如释重负。
容我暂且不管那中原狼烟有几缕,且不管两国边关战事之胜负,且不管那离阳朝廷有骂声几句,且不管你北莽百万骑大军又如何,且不管清凉山有名石碑有几座
容我徐凤年只做一回徐凤年。
徐凤年哈哈大笑道:“天地人间!且待我徐凤年伸伸懒腰!”
年轻人果真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一条似有形又似无形的雪白巨蟒,骤然现身,只见这如同山峦的庞然大物盘踞于拒北城,出现在年轻人身后。
它那蟒首探出那座巍峨的拒北城,向北方整座草原,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
第四百二十五章 让你终是求不得()
大蟒盘踞人间,气象何其雄伟。
北莽战场之上,拓拔菩萨怒喝道:“徐凤年!你竟敢窃取天地气运,融为己用!”
凉州清凉山,澹台平静站在听潮阁外,看到一名脸色雪白的年轻女子走出听潮阁,她的容颜堪称倾国倾城,澹台平静看尽人间,好像也只有白狐儿脸、陈渔和姜泥在内屈指可数几人,才能够与这位少女媲美,只不过这位犹带几分稚气的姑娘,在气势上自然远远不如那些身世晦涩、经历坎坷的女子们,站在澹台平静之前的她,怯怯弱弱,就像一朵在僻静墙角悄然而生、悄然而死的小花,无人见闻无人欣赏,可一旦遇上,无论男女,便都会心生怜惜。 澹台平静环顾四周,在她眼中,清凉山空空荡荡,人与物依旧,只是徐家在离阳西北积攒了二十年的那股气,没了。
世上男女,气数人人皆有,只分多寡,至多之人,才能会聚为气运,当今离阳皇帝赵篆自然是其中翘楚人物,老首辅张巨鹿曾经也有,如今陈望亦是有,大柱国顾剑棠一直有,燕敕王赵炳世子赵铸有,甚至当年在西
域夭折的先帝私生子赵楷,其实也有。天底下的女子中,正在拒北城城头擂鼓的大楚女帝姜泥,也有。离阳江湖轩辕青锋,有。烂陀山女子菩萨六珠上师,有。
澹台平静眼前之人,少女没有半点气数,这绝对是练气士眼中的天大异数。
或者说此女曾经占据天大气运,说不得原本应该是北莽皇后甚至是下一位草原女帝的存在,可不知为何,她一身气运,到头来结果都融入了徐家气运之中,然后被拒北城某人一搬而空。
原本往南赶赴南海宗门的练气士宗师,先前不过是路过凉州城,见到此地异象后忍不住一掠而来,凝视着那个满脸懵懂的小女孩,澹台平静略作思量,心中了然,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叫呼延观音?”
少女点了点头,“大姐姐你是谁?”
澹台平静笑了笑,然后皱眉问道:“是徐凤年求你这么做的?”
她赶紧摇头道:“公子只知道我返回草原部落了,并不晓得我一直留在听潮阁内,是徐爷爷在去世前,偷偷告诉我那些事的为了公子,我心甘情愿!”
澹台平静看着那张绝美脸庞上的坚毅神色,澹台平静悄悄叹息,抬起头小声道:“心甘情愿吗?”
北凉拒北城,西楚神凰城,离阳钦天监,西域烂陀山,再加上这个傻姑娘身上蕴含的北方草原一部分气运。
永徽祥符。
他三次江湖,两次中原一次北莽。三次庙堂之行,两次太安城一次广陵道。
所走过地,所过之处。
皆有所得。
最终获得的气运,莫说是藩镇割据的一地藩王,哪怕当个中原皇帝都绰绰有余了吧。
你为何仍是不愿审时度势,退往一步,伺机而动?!
澹台平静伸出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脑袋,“你我一般傻,不过你比我当年要更有勇气,很好。女子最蠢之事,就是跟心爱之人赌气了。呼延观音,以后好好活着,你一定会幸福的。”
呼延观音迷迷糊糊露出一个笑容,点头道:“谢谢大姐姐。”
澹台平静会心一笑,“大姐姐?我啊,老奶奶才对吧。”
少女茫然,身材高大的女子练气士已经消失不见。
终于从听潮阁“重见天日”的呼延观音,在听潮阁台基边缘坐下,扬起小拳头,挥了挥,像是在为人鼓气,“这次跟人打架,公子你一定要打赢啊!”
青草明年生,大雁去又回。
徐凤年踏出一小步,寸余而已,如此碎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可是在这一刻,先前与年轻藩王对撞数十次丝毫不让的北莽军神,竟是开始瞬间横移出去十数步!
天底下竟然还有当真势不可挡的锋芒?!
沙场上大概就只有大雪龙骑军,庙堂之上只有当年的离阳张巨鹿了。
如今便是舍弃一切负担不去想的这个年轻人,哪怕他面对着三十多万北莽大军,再加上一个已是天人大长生的北莽军神!
一身白衣,大袖飘摇,潇洒前掠。
雪白大蟒跟随徐凤年那袭白衣,冲出拒北城!
拓拔菩萨开始后撤,同时不断在战场上各地闪现消逝。
虽然滚走在沙场却没有对北莽大军造成丝毫撞击的巨大白蟒,高高跃起,如一条挂空白虹,下一刻,大如高楼的硕大头颅顿时向下凶猛一砸,砸得不知为何身形出现凝滞的拓拔菩萨倒在大地之上。
尘埃四起。
只见徐凤年一脚踩踏在倒地男人的额头上,身体前倾,俯视这位北莽军政的定海神针,笑道:“拓拔菩萨!你一心想要将江湖庙堂两者都握在手中,那我就让你!终是”
“求不得!”
缠绕拓拔菩萨魁梧身躯的十八条黄金蛟龙,疯狂撞向那头高高在上的白蟒。
大蟒每一次低头撕咬,都能够绞碎或是嚼烂一条粗如碗口的金黄色蛟龙。
那些璀璨金光崩碎的速度极快,如同无主之物,绝大多数都消散于天地之间,只有极少约莫数十抹常人察觉不到的点点光芒,融入了城外沙场和拒北城内的一些人眉心,光彩扶摇不定,有些就此沉寂,有些仍是水土不服一般地弹出眉心,就此渐渐消失。
十八根纤细竹竿,如何能够支撑起一座山峰倾倒之力?
十余次过后,始终倒地不起的拓拔菩萨突然嘶吼一声,以大龙汲水之姿态,将只剩下七条蛟龙分别吸入七窍。
只是仍是有一条长达两丈的蛟龙被徐凤年攥在手心,如同蛇被握住七寸,垂死挣扎,头尾胡乱疯狂拍打徐凤年身躯。
被踩中额头的拓拔菩萨借此机会,倒滑出去三十丈,逃出徐凤年的控制,后者使劲一拧,蛟龙断为两截,绚烂金光四散流溢,然后被盘踞在年轻藩王身旁的白蟒张开大嘴,轻轻吸纳,便吞入腹中,如同饱餐了一顿。
金色血液流淌了一身的拓拔菩萨站在远处,气喘吁吁,他眼神阴沉,小心翼翼盯着年轻藩王的动静。
徐凤年没有趁胜追击,只是站在原地讥讽道:“半数气运,已经为他人做嫁衣裳,拓拔菩萨,是不是很心痛?”
拓拔菩萨冷笑道:“你又能维持这份巅峰姿态几时?半炷香?还是一炷香?但绝对比我只会更早崩溃!”
徐凤年随意抖了抖袖口,笑眯眯道:“你猜?”
拓拔菩萨深呼吸一口气,摊开双手,透过肌肤,脉络骨骼都呈现出浓郁的金黄色彩,清晰可见,逐渐恢复心境,抬起头,沉声道:“你会后悔的!”
徐凤年回望拒北城,回望南方。
那些战死于拒北城外的武道宗师,和那些历年来战死于我北凉关外的领军大将,固然可敬,但北凉关外那些每逢大战苦战死战,必奋然挺身而出的普通士卒,才是我们北凉真正的脊梁。
清凉山后山碑林,我不是为徐家搏取民望军心,只是希望所有听不见鼓声看不见狼烟的北凉道百姓,知道在关外战场,到底有哪些人为他们而死。
我这一生,问心无愧,何来后悔?
当初在武当山,与初代儒家张圣人并肩望人间,老人唏嘘道:“我曾率领门生弟子走遍诸国,在上阴学宫苟活至今,便喜欢自诩为八百年来,以我读书最多,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