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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荒咧嘴道:“如果在接下来的关外战场,我杀人比你多,以后你喊我师兄如何?”
于新郎拍了拍这位师弟的肩膀,语重心长道:“虽说不想当师兄的师弟不是好师弟,作为师兄,我能够理解这份心情,可惜还是不会答应你的啊。”
楼荒并不觉得意外,牵马前行,嘴角有些笑意。
在东海武帝城那么多年里,师兄弟二人,几乎没有交集,更不会如此随意聊天。
看似极好说话实则最不好说话的于新郎,天赋太高,根骨太好,修为太高,悟剑太深,所以哪怕在王仙芝所有弟子中脾气最好,却反而会给人一种其实他在居高临下看你的感觉。
那样的于新郎,楼荒真的喜欢不起来。
现在的于新郎,胜负心极重的师弟楼荒,反而有些讨厌不起来。
于新郎突然说道:“如果还能活着离开北凉边关,我就去找个婉约动人的女子,找个安详宁静的小村庄,共度余生。”
楼荒点了点头,“不错啊。”
于新郎感慨道:“是很好。不过我现在也挺忧心的,以我于新郎的模样皮囊,找个北凉胭脂郡的漂亮小娘子,那也是信手拈来,可师弟你的相貌,咋办?万一我瞧见很好恰好自己又不喜欢的女子,想要介绍给你,可她们偏偏只喜欢我,到时候我很为难啊。”
楼荒深呼吸一口气。
又深呼吸一口。
这才忍住出手打人的冲动。
————
晌午时分,藩邸一栋幽静院落,白发白衣的独臂老人举杯饮酒,意态闲适。
这位癖好吞食天下名剑的老人,不但与刘松涛一个辈分,不但与李淳罡剑道争锋,更是西蜀剑皇和清凉山剑九黄的共同师父。
石桌对面正是东越剑池当代宗主柴青山,虽说就武林地位和中原声望而言,柴青山远比那位隐世不出的吃剑老祖宗高出太多,但就江湖辈分来说,年近古稀的柴青山仍是要比隋斜谷低上一辈,甚至是两辈才对。隋斜谷曾经在而立之年亲临剑池,胜过了一位姓宋的剑池本家长老,后者当时已是花甲之年,虽然落败,佩剑沦为隋斜谷的入腹美食,但是那位长老临终之前,仍是对后起之秀的隋斜谷推崇有加,视为剑道一途的同道中人。少年柴青山当初以外姓人进入东越剑池后,与上任宗主宋念卿成为师兄弟,都受到那位师伯祖堪称倾囊相授的指点,所以今日终于见到隋斜谷真人真容,柴青山发自肺腑地恭敬执晚辈礼。
隋斜谷记起那些陈年往事,缓缓道:“那会儿李淳罡每打败一名江湖成名已久的剑道宗师,我都要去紧随其后凑个热闹,不过有些剑客败在李淳罡手上后,剑心蒙尘,剑意随之支离破碎,我自然胜之不武。”
说到这里,隋斜谷瞥了眼柴青山,嗤笑道:“宋念卿的父亲,也就是你的师父,便是此类人,根本输不起,受辱之后便抑郁而终。反观你的那位师伯祖,虽说剑术造诣不如担任宗主的侄子,但心性显然更为坚韧,输给我之后,二十年砥砺,之后与我再战,仍是再输,可你知道当时那位百岁老人,在亲眼看着佩剑被我折断的时候,笑着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柴青山摇头。
隋斜谷眯眼叹息道:“那老家伙大笑说道,他娘的人生竟然只有百年,三尺青锋如何握得够?不过瘾不过瘾,下辈子下一个人生百年,老夫还要练剑!”
柴青山默不作声,却心神往之。
隋斜谷平淡道:“话说回来,你师父剑道毁弃,倒也不能全怨他心性不坚,毕竟身为一宗之主,尤其还是置身于东越剑池此等源远流长的练剑世家,大概打从娘胎起,就需要背负着家族兴衰荣辱,自然更难放下。”
至今仍是一宗之主的柴青山由衷感慨道:“确实如此,殊为不易。”
隋斜谷莫名其妙道:“更为不易。”
柴青山微微错愕,随即恍然。
就在此时,并未跟随汪植黄小快两位陵州副将离开拒北城的洪书文,大步走入小院,捧着一只巨大木匣,脸色跟有人欠了他一百万两银子差不多,将木匣重重摔在石桌上,直愣愣盯着隋斜谷撂下一句,“王爷让我给你老人家捎来的,一匣六剑,除了蜀道扶乩二剑,还有听潮阁内珍藏多年的京师、龙鳞在内四剑,一并送来。”
隋斜谷随手打开木匣,剑气森森,小院如正值风雪隆冬时节,果真搁置有扶乩诸多绝世名剑,如一位位明明倾国倾城却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绝代佳人。
隋斜谷自言自语道:“那小子难得做一笔亏本买卖。”
隋斜谷一挥衣袖,剑匣重新并拢,抬头笑问道:“这肯定不是你们王爷的初衷,如果没有猜错,是徐渭熊那闺女的意思?”
洪书文可不敬畏什么吃剑老祖宗,没好气道:“我只管送剑至此!”
隋斜谷在年轻人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突然开口道:“四柄剑差不多就能让我出手,你随便取回两剑,老夫从不是趁火打劫之辈。”
洪书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打开剑匣,忙不迭问道:“隋老前辈,敢问蜀道扶乩两剑是哪两柄?”
隋斜谷冷笑一声,懒得搭理。
名剑蜀道,十分好认,剑身极为狭长,且剑鞘之上刻有铭文,洪书文没有花费力气去辨识,可是哪一柄才是与蜀道在重器谱上齐名的扶乩,洪书文就有些吃不准了,好不容易确认其余三剑,最终在两柄剑之间艰难取舍,举棋不定,生怕这一拿错就害得王爷亏本亏到姥姥家。
隋斜谷伸出两根手指捻动一缕雪白长眉,笑意玩味。
洪书文一咬牙,就要拿起一柄看上去像是扶乩的古剑,刚握住剑鞘,就听到东越剑池那位柴宗主轻轻咳嗽一声,洪书文立即放下手中长剑,抓起另外一柄乌黑剑鞘的长剑,一手握住一柄,欢畅大笑,快步离去。
柴青山犹豫了一下,说道:“希望前辈不要介怀。”
隋斜谷一脸漠然神色,“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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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一位脱去道袍的儒衫老者缓缓走向渡桥,向北而行。
桥上有位高大白衣女子拦住去路。
老者不以为意,一直走上渡桥,笑问道:“天人何苦为难仙人?”
双眸如雪的女子淡然道:“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老者笑了笑,故作讶异,“哦?”
高大女子正是练气士宗师澹台平静,她眼神愈发凌厉,“赵长陵!当初你不曾被镇压于水月天井之中,已是天道为你网开一面,奉劝你不要得寸进尺!”
老人不轻不重哦了一声,“那又如何?”
她站在渡桥中间,“你敢上前,我就算拼了与徐凤年两败俱伤,也要让你神魂俱灭!”
老人哈哈大笑,“吓死我了!”
老人突然收敛笑意,“可惜啊,我是天上仙人赵长陵!”
第四百一十三章 谪仙如雨落()
面对自称仙人的赵长陵,澹台平静流露出一丝讥讽笑意,“谪仙人谪仙人,便在于一个谪字,你以为自己是俗世的道教真人,无论身处山上山下,都被百姓视为高不可攀的6地神仙?”
澹台平静无疑是人间练气士硕果仅存的大宗师,一针见血揭穿了赵长陵的老底,仙人一落人间,便不再是长生仙人了,如同一位权柄赫赫的中枢重臣被贬谪出京城,流徙千里,虽说不至于沦为丧家犬,却也权势远逊往昔,需要入乡随俗,得老老实实按照当地规矩行事。'[< ?' 当初京城钦天监门外一战,徐凤年以一己之力斩落无数从挂像中走出的龙虎山祖师爷,便是占了人间地利,如果徐凤年亦是离开人间的飞升之人,与那么多早已证道长生的龙虎山祖师爷在天上相逢,自然是必输无疑。相比赵长陵此时此刻的虚张声势,澹台平静更好奇此人为何能够逃过疏而不漏的恢恢天道,死后以读书人之身逃过一劫,没有沦为天井之中的残缺魂魄。
赵长陵没有继续上前,而是站在桥栏附近,望向那条静静流淌的河水,川流不息,不舍昼夜。一袭古旧春秋儒衫的老人双手负后,追忆往事,眉头皱起,似乎想起了很多不堪提起的沉重心事。
春秋三大魔头之一的人屠徐骁,这位功高震主的离阳大将,人生其实可以分为两段,封王就藩西北边陲,可以作为一道分水岭,在这之前,为离阳赵室老皇帝赵礼卖命效死,在那之后,徐赵两家积攒多年的香火情所剩无几,赵惇在夺嫡大战中胜出,新君在登基之前便前朝第一功臣早有心结芥蒂,徐赵两家开始形同陌路,张巨鹿的庙堂登顶,拉开了朝廷对北凉边军进行隐秘围剿的高峰,科举上对北凉士子进入中原官场设置门槛,任用顾剑棠嫡系蔡楠和淮南王赵英双管齐下,携手掣肘北凉,最终让连同徐家在内的北凉道百姓,一起成为非我族类的存在,在中原西北偏居一隅,几乎不被中原士族视为吾国吾民。李义山之所以被视为那几位春秋顶尖谋士中最不出彩之人,很大程度上源于在赵长陵病死后,并未力挽狂澜,成功帮助徐家和北凉融入中原,导致赵室朝廷从始至终都将北凉视为心头大患,为此徐赵两家都没有胜利可言,徐家铁骑作为战力犹胜两辽边军的边关砥柱,竟然从未获得过中原的财力支持。
反观赵室也埋下了两次广陵江叛乱的祸根,虽说暗中推动西楚复国,勉强达到了削弱藩王和武将两大势力的目的,但是战事进展之不顺,离阳国力折损之大,显然远远出了老辅张巨鹿生前布局时的预期,更导致野心勃勃却被苦苦弹压在南疆二十年的燕敕王赵炳,彻底生出中原逐鹿之心。同样,徐家也是苦战不断,大伤元气,哪怕第一场凉莽大战获得大胜,北莽骑军依旧不愿去捏更为软柿子的两辽边军和蓟州边线,打定主意要先下北凉再吞中原,所以说,从目前来看,北凉徐家,离阳赵室,北莽女帝,三者皆输,倒是燕敕王赵炳和那位即将称帝的傀儡靖安王赵珣,获利最丰,至于迄今为止始终按兵不动的大柱国顾剑棠,这位春秋四大名将之一的武人如何抉择,依然充满悬念。
有赵长陵辅佐,徐骁即便功高震主,依然不曾被狡兔死走狗烹,得以封王在外,在西北边关安度晚年。
赵长陵死在西蜀战场上后,换成李义山独木支撑起徐家大宅,却是如今北莽四十万骑军压境拒北城的这般田地,年轻藩王极有可能成为早夭之人,两位徐家谋士,徐骁的左膀右臂,成就似乎高下立判。
赵长陵当下没有执意向北入城,澹台平静也就没有悍然出手。
一座渡桥,自成一方天地,以澹台平静出神入化的天人修为,关键是她身具莫大气运,也许要她开辟出一块洞天福地,有些牵强,但要说只是隔绝其他天人感应,在某时某地画地为牢,则十分轻松。
赵长陵自言自语道:“春秋之中,我既是谋士,骨子里更是一位纵横家,且不同于大秦时期那些纵横家先贤,并非是以布衣之身庭说王侯,我赵长陵出身头等豪阀,所以当时同时代的各国君主将相公卿,哪怕身处敌对阵营,依旧愿意将我奉为座上宾,一次次奉大将军之命出行,总能够无往不利,也赢得了‘辩才无碍,机变无双’的美誉,甚至大将军麾下有些读书人,都觉得谋略决断两事,我赵长陵都可一肩当之,完全不用寒士出身的李义山费心。”
赵长陵缓缓摇头,感慨道:“世人岂会知晓根本不是这回事,义山外儒内法,以霸王道杂之,这才是徐家建制成军的根脚所在,使得大将军能够春秋战事里屡败屡战。归根结底,我赵长陵不过是徐家铁骑的面子,锦上添花而已,义山才是不可或缺的里子,是在为大将军雪中送炭。二十年前,义山未必能够做得比我更好,也未必更差,可春秋定鼎二十年之中,我却要远远不如义山,恐怕所谓的三十万北凉铁骑甲天下,早已分崩离析,或是早已为他人作嫁衣裳。”
赵长陵突然转头笑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澹台宗主,是不是很好奇为何天道为我开一线?”
澹台平静冷漠寂然,并不说话。
赵长陵也不以为意,抬头望向天空,“因为我的弟子之中,陈芝豹,姚简和叶熙真三人,还有大将军的小舅子吴起,这四人,都被天上仙人视为重要棋子,尤其是陈芝豹,更是重中之重。春秋九国,离阳赵室灭国,与北莽南北对峙,这仍是仙人认可的格局,可若有一方休养生息短短二十年,便一统天下,王朝版图还要远远过大秦鼎盛时期,然后天下苍生最少获得百年承平,可就有悖于初衷了。”
赵长陵收回视线,望向拒北城,伸手指了指,“所以徐凤年哪怕能够成功世袭罔替,也应当死于凉州关外,死在草原战马铁蹄之下,然后北凉铁骑交由陈芝豹,他坐镇西北,与离阳北莽三足鼎立,三方逐鹿天下,战火不休。最终离阳赵室国祚能够继续绵延一百多年,在这期间,北莽草原将会陷入内讧,在那位女子死后,皇室宗亲耶律东床加上外戚慕容宝鼎和军方大佬董卓,亦是三足鼎立,内战不止,大伤元气。陈芝豹将会两次主动出击,第一次北征草原,一路打到北莽王庭腹地,却受困于天寒地冻的天时,无法一锤定音,在迟暮之年选择攻打离阳,后者却派遣使者前往草原,以割让蓟州的巨大代价请求草原出兵袭扰陈芝豹的凉州后方,陈芝豹最终仍是兵临太安城却无法攻破,遗憾退兵,再无夺取天下的可能。离阳皇帝赵篆也在壮年和晚年分别率先对北凉进行两次大战,无果,离阳输而不至于覆国,北凉赢却输掉大局,最终陈芝豹一手打造的北凉王朝三世而终,退出争霸阵营。”
赵长陵哈哈大笑,“这兴许便是黄龙士那位怪人眼中最早的天下大势,只可惜惊才绝艳的黄三甲自寻死路,临时起意,竟然改变了既定格局,导致徐凤年的崛起势不可挡,迫使以退求进的陈芝豹至今仍是无法顺利接手三十万铁骑,一切都乱套了,如果说赵凝神当时请下龙虎山初代祖师爷,在春神湖与徐凤年一战,不过是幕后布局者的一种巧妙试探,试探天上某尊大佬的底线,那么之后离阳赵室破格请下那些供奉香火无数的龙虎山祖师,天上仙人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实也坏了自己订立的规矩。至于最近那些近乎明目张胆为北莽助长声势的谋划,就更是属于撕破脸皮了。”
赵长陵指了指天上,然后指了指脚下,笑意略带讥讽,“其实哪里都一样,何处无党争,总要折腾出一些事情来才罢休。一方唱罢,一方登场,你来我往。其实很多出自人间的古话老话,早就把天上天下的道理都给说透了,讲完了。实不相瞒,选中你澹台平静的那尊大人物,正是当年用了仙人手段,才让天道为我网开一面。这倒不是他犒赏功臣之举,而是有些事情的尾,得弄干净了,否则留下把柄,不好收场,何况他也需要我帮忙盯着陈芝豹,要不然你以为陈芝豹在封王就藩西蜀道之后,如何能够那么迅便跻身伪儒圣境界?世间水到渠成一事,不是没有,可需要日积月累,才能让流长细水,慢慢冲出一条水渠来,陈芝豹的半步儒圣,属于拔苗助长,是强加于他的气运,没办法,黄龙士作祟,先手胡搅蛮缠,无礼无理至极,然后交由徐凤年接手中盘帮着继续下棋,原本凭借陈芝豹的心性和底蕴,未来能够自然而然成为儒家圣人。”
澹台平静终于开口问道:“曹长卿死后,三分气数,最大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