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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步上山顶,陈锡亮遥望北方,苦涩道:“就算知道了老妪山南边其实只有一千五百名僧兵,我相信黄宋濮也绝对猜不到僧兵主力的去向。因为就算是我陈锡亮,到现在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这位流州将军面无表情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出现在那处战场,既是谢西陲自己选择的,并且我寇江淮也不想拦着他。”
心情复杂的陈锡亮唯有一声叹息。
密云一役,谢西陲死守山口。
接下来,谢西陲便要亲自率领一万多僧兵,独力抗拒六万南朝边关援兵。
为的就是让流州骑军联手清源军镇兵马,一口吞下黄宋濮部主力。
饶是陈锡亮这种兵事门外汉,也心知肚明,有些战场,能够置死地而后生,有些战场,没有。
陈锡亮想不明白,明明寇江淮没有亲自开口下令,谢西陲就已经主动提出此事,当时连同徐龙象李陌藩和流州刺史杨光斗在内,所有人都犹豫不决。
因为谁都知道一件事,哪怕是完完整整的两万烂陀山僧兵加在一起,在拒北城内那位年轻藩王的心目中,都不如一个被他亲手带离西楚的谢西陲重要。
也只有寇江淮胆敢公然点头答应,任由谢西陲赴死。
荒无人烟的老妪山以西崎岖地带,谢西陲停马不前,身后是一万多僧兵,人人弃刀负大盾,手持拒马长矛。
等到担任斥候的中年武僧飞掠而返,告知前方十里并无北莽斥候后,在主将谢西陲的振臂向前之后,这支兵马才继续快速前行。
嘴唇干涩的谢西陲咧嘴一笑,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来由想到年少时分蹲在台阶上晒太阳,那位经常低头从自家门口快步走过的秀气小娘。
北凉以南,有她。
理由足矣!
(本章完)
第四百零四章 大雁南飞,铁蹄向北()
老妪山以北广袤平原,号角呜咽,声势震天。
黄宋濮部嫡系一万两千骑,完颜精骑一万四千,三万四千骑乙字骑,其中还夹杂有五六百人马俱甲的罕见重骑。蓄势待的北莽骑军列阵拖曳出五六里纵深,连绵不绝。相较北凉流州边军出现在正面战场上仅三万出头的骑军,北莽高涨士气毫不逊色,兵力更是远胜。主帅黄宋濮没有刻意追求出奇制胜的排兵布阵,虽然此处战场极为辽阔,但是这位稳坐南朝第一人十多年的功勋大将没有竭力铺展锋线,显然不打算去打一场盛况空前的大型乱战,也不像流州边军那般分出左中右三军阵型,而是以自己嫡系作为先锋,完颜精骑紧随其后,人数最多的乙字骑军殿后,层层递进,如此一来,就最大程度削弱了北凉边骑拥有天然兵甲之利造成的凿阵力量,保证己方阵型厚度的同时,便能迫使流州骑军身陷泥泞,减少反复冲锋的次数。
反过来说,能够让春秋史书上那个“西陲北疆多骁骑铁蹄,冲突驰骋,来去如风,聚散不定,中原非高城雄关绝不可挡”的草原铁骑,不得不选择这种稳固阵型来进行骑战,本身就衬托出北凉骑军的卓绝战力。
寇江淮和陈锡亮两人所站的老妪山之巅视野极佳,俯瞰战场,可以看到凉莽双方的骑军在同时展开冲锋之后,如两股洪水迅猛决堤,相撞而去。
陈锡亮从不以擅长兵事的兵家自居,对待战场也从无武将那种自肺腑生出的热血激荡,甚至可以说这位惊才绝艳的听潮阁第二代徐家谋士,对于沙场厮杀抱有一种读书人本能的反感,儒家推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精髓或者根祗便在于那治平二字,故而天下大治,世道太平,才是读书人真正的安心之乡。
陈锡亮下意识转头望去,只见一手牵马一手按刀的寇江淮脸色平静。陈锡亮经常被拿来与同为清凉山谋士的徐北枳作对比,这就像西楚庙堂总喜欢各凭喜好去点评大楚双璧的寇江淮谢西陲,到底谁用兵更为出神入化,是一个道理。在北凉关内官场和关外边军,流州别驾陈锡亮与品秩更高的一道转运使徐北枳,高低优劣,截然相反,北凉边军更认可亲身亲历过第一场凉莽大战的陈锡亮,认为陈锡亮真正接过了听潮阁李义山的衣钵,未来不是没机会达到能够与之比肩的然高度。但是三州官场尤其是徐北枳待过的凉州陵州,对徐北枳更为高看,视为是北凉道真正能够媲美离阳辅张巨鹿的砥柱之材,具有一朝一代仅一人的宰相器格,而陈锡亮大概不过是边疆一道经略使或是中枢一部尚书的才识。
陈锡亮对于这些在北凉高层暗流涌动的风评,并不以为意,这是性情根骨使然,虽然出身江南道寒庶,曾经连参加名士清谈同席而坐的资格都没有,但是比起离阳朝堂许多通过科举及第仿佛一夜之间骤然黄紫的官员,陈锡亮要更为豁达,倒是经常有人半开玩笑对他说徐北枳心存高低之争,就连刺史杨光斗也直言不讳,君子争与不争,要看时机,告诫他陈锡亮决不能当真万事不争,一味退让。对于如今同在流州领军打仗的大楚双璧,陈锡亮自认对后至流州的谢西陲观感稍好,自己与此人一文一武,可身世相当,都是市井底层,而且谢西陲相比性情倨傲的广陵道大族子弟寇江淮,更符合读书人的君子如玉印象,与之交往,如沐春风,寇江淮则始终如同夏日正午当空骄阳,耀眼,也刺眼。
但是即便如此,与之交往愈深,陈锡亮对寇江淮也逐渐由衷钦佩起来,记得年少读史,读至“胜不妄喜,败不惶馁,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颇为神往。老妪山此时此地,陈锡亮望着寇江淮神色坚毅的侧脸,心中生出“兵法大家,正该如此”的感慨。
寇江淮没有转头,突然开口道:“如果我打赢了这场大战,但是谢西陲战死,那么对我来说,就是北凉赢了,我输了。”
已经在官场浸染多年的陈锡亮自然知晓其中玄机,疑惑道:“既然如此,寇江军为何还答应谢将军慷慨赴北?”
寇江淮笑了笑,一脸天经地义的表情,缓缓道,“春秋定鼎之战西垒壁,知道双方真正投入战场的骑军是多少人吗?其实66续续累加才不到十四万,远不如战场中后期双方仍是动辄一次性增援四五万步军,既是因为那场收官战之前两国兵力都消耗极大,骑军更是早早就大量伤亡,也因为广陵道疆域本就不适合大规模骑军聚集作战。所以别说是我和谢西陲,就连曹长卿,或者说所有中原用兵之人,都会有一个心结,那就是与号称大奉之后天下无敌的草原骑军,来一场堂堂正正的骑战,没有依托险隘,没有死守雄城,就在地势平坦的战场之上,战马对战马,战刀对战刀”
说到这里,寇江淮略作停顿,双手分别松开马缰和刀柄,猛然握拳重重砸在一起,“硬碰硬,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撞阵!”
寇江淮眼神炙热,“且!我中原骑军大胜之!”
饶是陈锡亮这种排斥沙场死伤的文人文官,听闻此语,也难免涌起一股壮怀激烈的情绪。
寇江淮伸出一只手臂,遥遥指向山脚两军即将撞在一起的战场,“恰好,千载难逢的机会就摆在我和谢西陲的眼前,我想赢,他也想赢,所以不管为什么为谁,都不能输!只不过谢西陲更狠,他为了这场大战,肯付出性命的代价。我不如他,只愿意承担以后在北凉仕途前程黯淡的代价而已。枭雄重成败,英雄不惜死。也许以后青史之上,谢西陲的赞誉会比我更多一些吧。”
陈锡亮无言以对。
老妪山右侧的战场之上,双方兵力达到十万骑军的战事,壮观而惨烈。
为了加大凿阵力度,流州三支骑军居中的流民青壮骑军,又以六千直撞营率先加冲锋,跃出原本锋线。
在第一拨冲锋中,黄宋濮没有动用那支名副其实的铁甲重骑军,而是将其雪藏在战场之外,依旧是老帅自己率领嫡系精骑,依旧是这位曾经官至南院大王的老将一马当先。
摒弃诱敌和游曳战术的骑战,骑军撞阵,便是换命。
六千直撞营作为锥阵尖头,在加途中,渐次减少锋线宽度,与列阵井然有序的黄宋濮麾下一万两千嫡骑,轰然撞在一起。
流州铁蹄凿阵,如大锥开山。
连同直撞营在内,总计流州一万骑拼死冲锋。
他们凿阵更深,便能够让位于锥阵两翼的两支龙象军更轻松撕开北莽骑军的厚度。
黄宋濮部署的前中后三军叠阵,在这种没有任何花哨的撞阵之中,挥出惊人的效果。
老帅所率一万两千骑战力,是久经战阵的头等边关精锐,本就胜过流民青壮打造而成的流州边骑。
双方相互开阵前突五百步,不断有流州骑军被捅落马背,直撞营锥头最前两千骑,当场战死者十有五六,坠马者在这种骑阵厚度的持续冲撞下,往往连对北莽敌骑造成奔凝滞都成了奢望,北莽骑军甚至不用刻意割取头颅,战马笔直一撞而过便是。
一万四千完颜精骑并未紧随黄宋濮部嫡系骑军,而是在两军之间有意逐渐拉开了六七百步的鲜明空隙,如此一来,完颜银江麾下人马体力俱佳的家族私军便能够展开二次冲锋。
当剩余七千上下的流州骑军凿出黄宋濮部骑军阵型后,便正好直面对上了奔恰好提升到极致的完颜精骑。
一方度与势头都在下降,一方气势正值巅峰,撞阵结果,显而易见。
一万四千完颜精骑手持枪矛策马狂奔,凭借战马冲锋带来的冲击,无比势大力沉。
五百骑流州边骑竟是被一个照面一次擦肩而过就战死马背。
以至于位于后方的完颜骑军,甚至有闲情逸致去抓住机会稍稍弯腰,一枪捅死那些不幸落地的流州骑军。
当这支两度突阵而出的流州骑军,终于遇上人数最多的乙字骑军时,已经战损极重。
所幸他们的牺牲,为左右两翼的龙象军减少了很大压力。
大雁无论北飞南渡,从来是头雁最为吃力。
沙场锥阵如雁飞,更是如此。
南朝乙字高门拉拢起来的骑军,虽然阵型最厚,纵深最长,反倒是没有对流州骑军造成太大威胁,面对战损不大的龙象军冲杀,显然吃亏不小。
不过是一次交换战场位置。
凉莽双方,尸横遍野,人马皆是。
但是双方骑阵依旧各自保持相对稳定的阵型,这意味着下一场冲锋,死人会更多,更容易。
陈锡亮站在山顶,亲眼目睹这场惨烈撞阵后,默然无声。
若是只以老妪山战场来判断,按照这种态势继续下去,最终获胜一方只会是北莽。
寇江淮从头到尾都神情淡漠。
这里死人不够多,北莽不觉得战功唾手可得,或是让黄宋濮察觉到形势不对,那么老妪山最终的包围圈就根本堵不住北莽主力,毕竟这里不是地理形势得天独厚的幽州葫芦口,更没有大雪龙骑军和两支北凉重骑军那样的恐怖兵马负责堵截退路。
寇江淮转头望向东南方向。8
第四百零五章 拒马()
北凉道于流州境内新修两条驿路皆是横向,分别通往凉陵两州,远不如关内三州体系缜密,这也是无奈之举,疆域广阔的流州仅有三座军镇作为依靠,却与北莽兵力强盛的大半座姑塞州接壤,故而在流州境内修建纵向驿路,只能方便草原骑军的长驱南下,这是自毁边防的举措,退一万步说,就算那位年轻藩王莫名其妙地冲昏头脑,不自量力的穷兵黩武,在流州大建驿路,相信青苍城刺史府、怀阳关都护府和清凉山都要同时造反。 老妪山右侧的平原地带,是青苍城城下之外,最适合骑军作战的地形,
寇江淮两场大捷后的第三场堵截战选择的地点,正在老妪山以北两百多里的一处黄沙平地,那处与老妪山的平原地形之间,有一条南北走向的巨大廊道,大体上呈现女子纤腰的收束之势,草原骑军若是由北向南推进,此地虽然称不上前往老妪山战场的必经之路,但比起绕路,可以缩短六十余里路程,而且这条走廊并不狭窄险峻,绝算不上羊肠小道,无法设伏两侧,相反,廊道两侧山势平缓,整条廊道宽窄始终大致相当,都在一里半左右,大队骑军驰骋,可以说是毫无阻滞。所谓廊道形如女子蛮腰,不过是相较于整座流州版图而言,故而从第一场凉莽大战的柳珪骑军南下,到第二场大战的寇江淮三场阻截战,双方都没有看上这条曾被流民取名“蚂蚱腿”的地方。
但是在浩浩荡荡驰援老妪山战场的五万南朝边骑,当所有人几乎都可以看到这条廊道北口的时候,偏偏已经有一支流州兵马在廊道中段位置,横空出世,等候多时!
当马栏子急匆匆回禀军情之后,五万骑军的几位北莽将领都陷入尴尬的两难境地,清一色的流州步军摆出死守廊道的架势,人数在一万四千左右,主力是西域烂陀山僧兵,还夹杂有两三千流州本土兵马。坏消息是以这条廊道作为战场,骑军无法左右游曳薄其阵,好消息则是那支结阵以待的步军,并无携带任何大型拒马器械,兵力本就绝对占优的骑军一旦撞开步阵,迫其仓皇后撤,别说是一万七八千步卒,就是兵力再翻上一番,也不够这支骑军挥刀砍杀。
北莽南朝骑军对于北凉骑军的战力,或是燕文鸾麾下幽州步卒的实力,二十年边境死磕,已经不敢存有小觑之心,可要说换成其它兵马,还真不当回事,这不是盲目自负,而是自大奉末期以来四百年,草原铁骑靠着无数次叩关边境游掠中原,不断积攒出来的巨大自信。除此之外,真正让数位南朝骑军万夫长感到为难的原因,是他们从离开驻地越过边线到进入老妪山战场,不管是北庭王帐,还是近在咫尺的西京庙堂,或是南边大战正酣的主帅黄宋濮,都严令务必准时参战,在关键时刻对整个战役一锤定音,彻底消灭流州所有野战主力,因此五万骑军绝不可贻误丝毫时机!如今摆在这些南朝手握兵权的武将之前的难题,不单单是否绕路远行,因为位于廊道中段步阵拒马的僧兵,一样可以火南撤,也许更换战场,北莽骑军可以更快破阵,但是快马狂奔六十里额外路程的消耗,绝不是这些南朝军镇关隘大小将领可以承受的代价,再者,一万多西域僧兵的军功,尤其领军主将极有可能是一颗脑袋就能换取封侯战功的谢西陲,太诱人了!
打不打?
当然打!
于公于私,北莽南朝骑军都觉得要在这条廊道里大战一场,好大捞一笔战功。皇帝陛下新近钦赐给完颜家族的那十八条鲜卑扣玉腰带,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功在前,体力与精神气都处于顶点的五万骑军,还冲不破一万多步军的阵型?
廊道步阵那边,披挂铁甲腰佩战刀的谢西陲坐在马背上,举目眺望北方。
大风拂面,好像已经能够闻到血腥气。
这名被誉为大楚双璧之一的流州副将,此时眼神坚定,脸色沉稳。
曹长卿曾经与西楚女帝姜姒私下评点一朝武将名臣,大多平平,唯独说到谢西陲这位得意弟子的时候,破天荒地毫不吝美言,尤其以“沙场用兵,点石成金”八字分量最重,但是最后又补充了一句仿佛只是题外话的评价:谢西陲之坚韧不拔,尤胜寇江淮。
谢西陲缓缓闭上眼睛,这位连离阳年轻皇帝都恨不得招徕进入太安城的年轻人,如今是大楚亡国人,却为北凉将。
大楚昔年无敌于春秋两百年,破敌所恃者有三,坚甲强弓,长槊大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