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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晋兰亭也会保证照拂他这位尚书大人的两个儿子,最少有一人将来能坐上国子监祭酒或是礼部侍郎的位置。只是随着礼部衙门愈发位高权重,司马朴华如今的家门槛高了,眼界也高了,前不久更是与向来眼高于顶的中书省赵右龄也攀上了交情,从那之后,司马朴华就开窍一般,有心改一改礼部里头尚书侍郎拎不清的局面,真正让司马朴华下定决心的那件事,是立秋那日出人意料地没有成为报秋官,当时所有人都觉得那份殊荣会在晋兰亭和严池集之间竞争,可几乎没有人想到会是陈望再度夺魁,若说是在这之前,晋兰亭仅是稍逊一筹,那么在这之后,离阳朝堂之上再无人觉得晋三郎,能够与陈少保争夺那未来首辅之位。
今天皇帝亲口说出那德高望重四字,更是彻底熄灭了晋兰亭的独占春闱鳌头之心。
可是不管心底如何看待晋兰亭的笑话,当不了几年礼部尚书的司马朴华,哪怕已经算是几近功德圆满的官场散淡人,依然不敢在明面上恶了此人。
说到底,晋兰亭这些年北凉摆出的那副强横姿态,得势之时,自然是交口称赞,被誉为铁骨铮铮,失势之时,可就两说了。一个人如此忘本,京城官场其实都看在眼里。
司马朴华一脸惋惜安慰道:“三郎啊,此次陛下的意思你也领会了,并非我不愿扶你一把,委实是有心无力啊。”
晋兰亭淡然笑道:“陛下自然比我等做臣子的,更加真知灼见,如果尚书大人不介意我越俎代庖,倒是有一份人选。”
司马朴华惊讶道:“哦?三郎尽管说来听听。”
已经不再蓄须明志的晋兰亭微笑道:“春闱三位正副总裁官,分别为担任翰林院学士多年的吏部尚书殷大人,洞渊阁大学士严大人,还有门下省左散骑常侍陈大人,黄门郎严池集、宋恪礼,还有祥符元年殿试的一甲三名,李吉甫、高亭树和吴从先三人,这些年轻俊彦,皆可担任分房阅读之职。”
司马朴华习惯性伸出两指捻动胡须,小心翼翼权衡利弊,最终点头道:“这份人选,天衣无缝,三郎不愧是三郎。”
晋兰亭一笑置之,云淡风轻。
司马朴华悄悄斜瞥了一眼身边的这位京城风云人物,好一个以退为进!
原本对晋兰亭已经不太看好前景的老尚书突然一咬牙,压低嗓音道:“三郎,你且放心,等我致仕还乡之日,便是三郎在礼部更进一步之时。”
晋兰亭笑而不语。
司马朴华轻声道:“三郎,我家中那两个不争气的孩子,以后可就交给你了,务必多加照顾啊。”
走到视野开阔处,晋兰亭抬头望向远处绵延不绝的宫殿屋脊,平静道:“如果我真有那么一天,司马家一门两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
领略其中深意的司马朴华会心一笑,并未当真,却也满怀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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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阳龙和桓温并肩走出一段距离后,随着齐阳龙走向常山郡王赵阳,坦坦翁也分道扬镳,走近陈望。
因为那个目盲读书人,心情不佳的老郡王显然没想到中书令大人会主动接近自己,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这位论春秋军功其实比阎震春杨慎杏还要高的宗室勋贵,面对比张巨鹿桓温还要高出一辈的老人,到底还是心怀几分敬畏,文武相轻这种事情,不能套用所有人。
齐阳龙笑道:“常山郡王,先前你不该与陆诩说那些言语的。”
一提到那个年轻读书人就来气,常山郡王不以为然道:“那小子难不成还能去皇帝身边告状不成?再说了,这点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陛下也没那份主持公道的闲情逸致吧?”
齐阳龙指了指自己心口,叹气道:“我们读书人啊,心眼小得很。”
常山郡王哈哈大笑,“齐大人你这话说的,世上哪有如此糟践自己的读书人。”
齐阳龙打趣道:“要不然为何古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常山郡王愕然,恍然道:“齐大人这么一说,本王就弄明白了,跟咱们武夫是不太一样,咱们啊,都是今日仇便今日了,从不隔夜。”
齐阳龙没来由感慨道:“历朝历代立国之初,庙堂上都是文武并济的气象,最终亡国之时,都是满殿文臣肆意高声,武臣唯有嚅嚅喏喏。”
常山郡王纳闷道:“嘿,本王起初还以为齐大人是帮着那个姓陆的小子,现在有些迷糊了。”
齐阳龙笑道:“入京之前,还不觉得什么,如今越来越觉得朝堂之上,像常山郡王这样的武人,太少,实在太少了。”
老郡王收敛神色,“齐大人有话直说,再这么云遮雾绕,本王这心底可真就半点都不踏实了,还不如直接骂本王几句来得痛快。”
齐阳龙摇了摇头,大踏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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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下省两位大佬,桓温和陈望走在一起,两位除了公务来往,其实谈不上太多私交。
桓温开门见山道:“陈望啊,说出来你别生气,虽然你和那个孙寅都是北凉出身,可其实我这个老头子并不喜欢你这个人。”
陈望似乎毫不奇怪,柔声笑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坦坦翁真性情,自然喜欢与孙寅交往,像我这种喜怒不露于色的家伙,官气匠气太重,身上雅骨不足几两重,坦坦翁生不出亲近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桓温举目看着前方不远处,就有严杰溪与韩林走在一起,而蔡楠刻意与唐铁霜撇开距离,种种小景象,都是官场大学问。
桓温怔怔出神。
陈望问道:“坦坦翁在想什么?”
老人眼神恍惚,嗓音沙哑道:“衮衮诸公,忙忙碌碌,人人聪明,机关算尽。”
陈望无言以对。
老人转过头,问道:“是不是每一个朝代,都难逃此劫?”
陈望点了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何等心思老辣的老人嗯了一声,根本不用陈望解释什么。
老人双手负后,苦笑道:“天底下最聪明的人,都在这里。结果剩下些笨蛋蠢货,都跑到那儿去了。”
老人沉默片刻,最后喊了一声陈望的名字。
陈望轻声道:“坦坦翁请说。”
老人撇了撇嘴,“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需要有人站出来,为那些傻瓜说上些公道话,而我那时候又已经死了的话,你来说几句?”
陈望停下脚步,紧紧抿起嘴唇,没有立即给出答复。
老人也没有继续耐心等下去,缓缓前行,喃喃自语:“当整个世道都只剩下我们这些聪明人的时候,何其悲哀。”
第三百三十六章 衮衮诸公,滚滚黄沙(三)()
一辆马车在凉州城郊外停下,悬刀佩玉的年轻公子哥走下马车,手里拎着一壶刚刚买来的绿蚁酒,举目望去,三三两两的柿子树错落在平原之上,一簇簇亮黄色坠在枝头,勉强让贫瘠的西北之地好不容易与丰收二字沾上点边轻人缓缓前行,时不时望向那些或近或远的熟悉柿树,记得当年经常溜出城逛荡此地,百无聊赖,还给那些柿子树取了好多绰号昵称,半里地外那棵枝桠略显张牙舞爪的,叫挂甲,若是在暮色里瞧见,还有些吓人,与这一棵相依为命的矮小柿树,几年没见,已经拔高几分,粗略看去,倒是更加硕果累累,满身金黄,很喜气,当年他给它取的绰号,正是小黄袍。年轻人沿着一条干涸见底的小溪继续向前,最终来到一栋并无土墙环绕的茅舍前,屋后长着几棵奇奇怪怪的歪脖子苍榆。
屋子已无主人。
年轻人走到一块树墩子前,蹲下身弯腰用袖口抹去尘土,然后坐在上头,环视四周,他把绿蚁酒轻轻搁在袍子上,扯开嗓子喊道:“瞎子老许,给你带酒来了。”
如果是永徽末年的那些时候,肯定会有个瞎眼瘸子一晃一晃快跑出来,从他手里接过酒壶,动作娴熟地揭开泥封,低头使劲一嗅,然后那张沧桑老脸上就会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得就像秋日里的柿子树,不过老头子跟自己分着喝酒的时候,也总会得了便宜还卖乖教训他,手头有几分闲钱的时候,可不能随意糟践了,再小的铜钱,一颗颗都得攒着,那才能娶到媳妇。天大地大,娶媳妇生娃这桩事,最大。那会儿老许总是惺惺念念说咱们北凉幽州那边,有个叫胭脂郡的地儿,婆姨最是水灵,你徐小子如果能讨个胭脂郡的小娘当媳妇,到时候捎个消息过来,我老许便是走上三天三夜,也要去你家蹭那桌喜酒喝。
记得那一次,老头子说完这些话后,小心翼翼问自己,喝喜酒这么大的好事,有他这么个老瞎子登门做客,会不会嫌弃丢人?如果徐小子你家里长辈和亲家会嫌弃,那他老许就不凑这个热闹了,回头弄两壶价格过得去的绿蚁酒就行。
经常给老头子带去绿蚁酒或是偷来鸡鸭的年轻人,当时拍着胸脯说他家属他说话最管用,等他办喜酒的时候如果老许不去,就跟他急,还说一定要老许坐在主桌上。
当时老人只觉得那个经常陪自己唠嗑的年轻人,就是个北凉市井常见的小伙子,年轻时候跟他一样都是双脚不落地的那种人,飘来荡去,不安分,所以听说要请他坐在主桌上喝喜酒,高兴归高兴,倒也没多想。更不会把那个口气极大的年轻人跟那座清凉山联系在一起,天底下姓徐的人,也太多了不是?那时候的年轻人总是在闲聊里透出对北凉以外的憧憬,想着做一个行侠仗义的江湖游侠,用最好的剑,喝最烈的酒,找个江湖上最漂亮的女子,她一定是比胭脂郡婆姨还要好看的那种。老人总是跟年轻人唱反调,用过来人的语气告诉他,心千万别那么大,中原再好,终归不是家。当时年轻人也感慨,说这道理他也懂,家里教他读书识字的师父就说过一句,“年轻人离家十年不算久,上了年纪的人,那就是出门一步即远行”。老人听了以后,笑着说你家教书先生是有真学问的,怎么教出你这么个半桶水的徒弟。
有些时候两人坐在一起,聊着聊着,上了岁数的瞎子老许就会坐在旁边的树墩子上,双手拄着那根拐杖,晒着太阳偷偷打瞌睡。
也许,在很多年前,西垒壁战场上,有个老字营的年轻士卒,腿没有瘸,眼也没有瞎,却也像这般光景,会在太阳底下打盹,只不过手中的拐杖换成了铁矛,也许不远处就有一杆徐字大旗,在大风中猎猎作响。
如今已经是祥符三年的入秋,瞎子老许早就死了,自然也就不会再有那些碎碎絮叨了。
老人没有活到喝到年轻人喜酒的那一天。
年轻人也曾经答应过老人,老人死后,会亲自为老人抬棺送葬的。
可年轻人没有做到。
当时他远在江南。
他没有去瞎子老许的坟头,只是把那壶绿蚁酒轻轻倒在树墩子前的地面上,弯腰倒酒的时候轻声道:“老许,酒是卖酒西施那儿偷偷买来的,如今世道不太平,又要马上打仗了,咱们北凉开始禁止民间私自酿酒,所以这壶酒可不便宜,如果不是熟人,铺子还未必敢卖给我,老板娘的女儿如今抽条得水水灵灵的,女大十八变,真是没错。听说那丫头如今相中了一位年轻的外乡士子,正在她家附近的私塾教书,我先前买酒的时候,老板娘还打趣来着,说我去晚了,她闺女其实等了好几年。你看看,我当年果然没跟你吹牛吧,我就说那丫头眼光好,否则也挑不中我”
有些遗憾,就像一条老狗匍匐在街角的独自呜咽,细细悠悠,挠心挠肺。
他把酒壶留在树墩子上,起身离开。
马车返回清凉山。
如今北凉王府有两处地方名动天下,梧桐院被戏称为凤阁,而半山腰处宋洞明主持的副经略使官邸,则被称为龙门。
在他刚回到清凉山,一名龙门官员就火急火燎赶来,跟他禀报说是副经略使大人有要事相商。
当他看到宋洞明亲自站在那片低矮官邸屋舍前等候,就知道消息不管好坏,但肯定都不是小事情,否则以这位昔年离阳储相之一的沉稳,绝不至于这样坐不住。
果不其然,宋洞明等到他走近后,一起转身走入居中那间官邸,语气略显急促道:“四个消息凑一起了,分别跟流州、中原、京城和北莽有关,都王爷权衡。”
徐凤年笑道:“那就先说流州那边的消息。”
宋洞明点头道:“最靠近西域的凤翔军镇那边传来一封紧急谍报,曹嵬和谢西陲擅自更改了都护府既定策略,选择主动出击,想要在密云山口内一鼓作气吃掉种檀部骑军!”
徐凤年脸色如常,说道:“应该是烂陀山僧兵没有跟随种檀骑军一起动身。”
宋洞明忧心忡忡道:“即便如此,双方兵力依旧差距不大,这么硬碰硬换命,岂不是违背了流州用兵的初衷?”
徐凤年摇头道:“如果密云山口一役,我们没能全歼种檀部骑军,那这场仗才会没有意义,甚至可以直接说因为他们的贪功冒进,导致整个流州陷入极大被动,但是既然连谢西陲都愿意陪着曹嵬涉险而动,我相信他们的眼光。”
宋洞明叹了口气,苦笑道:“这两个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
徐凤年笑道:“万一打赢了,也许会有意外惊喜。”
宋洞明心中了然,“倒也是,如果种檀部骑军全军覆没,也许烂陀山就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徐凤年问道:“中原那边有什么消息?是温太乙马忠贤两人终于不再漕粮一事上下绊子?”
宋洞明笑道:“这算不得什么紧要消息。”
徐凤年有些讶异,“还有比这更重要的局势变动?”
宋洞明和徐凤年在议事堂分别落座后,这位已经得到离阳朝廷吏部点头承认的北凉道副经略使,眼神玩味道:“那位原本对朝廷忠心耿耿的靖安王赵珣,刚刚投靠了两位叛乱藩王。”
徐凤年愣在当场。
宋洞明嗤笑道:“待价而沽,这一手真漂亮,我估计这位审时度势的藩王,把自己卖出了一个天价啊。”
徐凤年感到荒诞不经,皱眉道:“难不成赵炳陈芝豹两个要把赵珣推出来当皇帝?”
宋洞明笑道:“王爷一语中的!”
徐凤年陷入沉思。
如果加上中原腰膂之地的靖安道,再加上早就被陈芝豹控制在手上的西蜀南诏,那么现如今整个广陵江以南地带,彻底连枝同气,离阳半壁江山,就已经尽入三藩之手。
这种时候,率先起兵且实力最为雄厚的燕敕王赵炳看似最有资格登基称帝,与离阳正统划江而治,但事实上恰恰相反,赵炳最不适合早早把蟒袍换成龙袍,不管宋玉树在那封诏书里把离阳皇帝说得如何不堪,但朝野上下,尤其是以江南道为首的天下士族,仍然心向太安城。赵炳不适合当出头鸟,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姓人陈芝豹更不适合,那么靖安王赵珣就成了免为其难的人选,赵衡赵珣父子这一支赵室,在尚未吞并中原的离阳王朝里,其实远比赵惇赵篆这一支更符合正统身份,老靖安王赵衡在夺嫡失败被“发配”青州后,之所以那么积怨深重,并未没有缘由,如今的祥符新朝,恐怕没有几名官员知晓早年那桩秘辛,在赵篆的爷爷尚未登基之前,因为同辈的醇亲王膝下无子,宗人府就提议将赵衡过继给醇亲王一脉,只不过赵篆爷爷的登基过程,比起儿子赵惇更加扑朔迷离,总之到最后赵衡的身份,变成了恐怕连宗人府老人都拎不清的一笔糊涂账。但如果这个时候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