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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震春死了,他们无动于衷,张巨鹿死了,他们大快人心。”
“这些人觉得如果他们是阎震春,可以轻轻松松大破谢西陲骑军,这些人觉得如果他们是张巨鹿,早就可以经国济世一统天下了。”
“这些人,都是读书人啊。”
孙寅低下头,双手捂住脸,哽咽道:“我年少时好不容易才读上私塾,先生是个在洪嘉北奔中不知为何留在北凉的春秋遗民,记得先生喜欢带我们半读半唱那支长恨歌。我离开陵州前,见先生最后一面,先生说他也没有想到在北凉听到的琅琅书声,跟他在家乡时听到的书声,原来是一样的。所以先生说他死后葬在北凉,也无妨了。”
“这些读书人的太安城,好太平啊。”
“我不想见到这样的太平,我孙寅想回到家乡,宁愿去看那里的狼烟四起。”
桓温自言自语道:“孙寅,你要回北凉,我不拦你。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看到的那些读书人的太安城,并不是真正的太安城,也不是所有人的太安城。”
“这座城,有过我恩师,有过张巨鹿,有过荀平,有过阎震春,也有我这个还活着的桓温,还有很多人,你不知道。”
“徐骁,李当心,曹长卿,杨太岁,都曾经在这个地方,是那么的意气风发,而且他们每一人都能问心无愧。”
“你回去北凉,可能会成为一个官吏,可能是个谋士,可能会死在战场上也问心无愧。但如果你今天没有放弃,以后有一天,有某个时候,你就有机会对另外一个年轻人说,‘太安城,有我孙寅。这个天下,有我孙寅!’”
一条狭窄巷弄里的僻静院落,一个女子安静坐在内院门槛上,外院柴门开着,她望着门外。
像是在等人回家。
她偶尔会听见那些贩卖冰糖葫芦的悠扬吆喝声从远处传来,但可能是这条巷子实在太小了,见不着那些小贩扛着糖葫芦的身影从门口经过。
她伸手放在腹部,柔声道:“边关,我和孩子都很好。”
但我们都很想你。i752
第一百四十四章 天下姓什么()
如果将战事开启后的驿道比喻成一个王朝的经脉,那么源源不断的兵马粮草应该就是帝国的血液。—乐—读—。
当下北莽就表现出了足以让原动容的巨大张力。
北莽女帝,棋剑乐府太平令和一个胖子站在一条驿路旁边,他们一起看着道路上由北向南的忙碌运输。三人神情各异,披了件崭新貂裘的老妇人眼充满了自豪,正是在她舒缓得当的治理下,十多年来,趋于统一的原王朝也没有占到丝毫上风,还迫使离阳把半国赋税都砸入东线去,最终导发生在广陵道的西楚复国。她的臣子,不说拥有耶律姓氏的草原雄鹰,仍有拓拔菩萨、董卓、柳珪、黄宋濮、慕容宝鼎、杨元赞在内一系列功勋大将,群星荟萃,在广袤的草原上熠熠生辉。
站在女帝身侧貌不惊人的青衫老儒,这位花费二十年时间走遍原大地的老人,眼神冷漠。
而那个不停捧手呵气驱寒的胖子,本就体型巨大,披甲后更显得臃肿不堪。
北莽女帝收回视线,转头看着这个早年名声臭遍西京大街的胖子,打趣道:“南褚北董,两大胖子,当年你输了褚禄山一仗,被撵得凄惨无比,如今那位虽说成了北凉都护,但你是南院大王,就官位来说你已经胜出一筹,这回有没有信心找回场子?”
统领整个边境战事的南院大王董卓,这次破天荒没有在老妇人面前嬉皮笑脸,揉了揉脸颊,轻声说道:“如果我跟禄球儿手里头有相同的兵力,估摸着还是很难,可现在的情况是我以一百万打他的三十万,没道理输,但总觉得有读胜之不武,到时候见着禄球儿,他也肯定不会心服口服。”
北莽女帝笑道:“朕有自知之明,不谙战事,所以也从没有对边疆武人指手画脚的坏习惯,只是你这趟排兵布阵,也实在太稀奇了,以至于朕好奇到赶了八百多里路来见你的地步,哪怕在路上太平令已经一次次不厌其烦给朕详细解释过你的用意,但朕还是希望能够亲耳听到你亲口说的,否则朕心里不踏实。黄宋濮在听说你的布局后,气得脸色铁青,甚至不惜厚着脸皮求朕准他重新担任南院大王,就是为了让你小子卷铺盖滚蛋,省得把南朝积攒了二十年的家底一口气挥霍殆尽。”
董卓握起拳头,敲了敲被冻红的酒糟鼻子,瓮声瓮气道:“跟我朝边境接壤的流州、幽州和凉州,流州最容易拿下,幽州最能消耗,不过当然还是那凉州北线最难啃。”
说到这里,董卓停顿了一下,北莽女帝耐着性子等待,结果这个胖子竟然彻底沉默了,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下的老妇人忍不住气笑道:“完了?”
董卓继续说道:“照理说,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主力攻打凉州,长驱直下,一路大摇大摆打到清凉山北凉王府才罢休,在两翼用相对少量的兵力牵扯幽流两州,是上策。”
北莽女帝嗯了一声,显然她也是这般认为的,事实上一开始这就是北莽初期画灰议事得出的结论,流州那个干瘪瘪的鱼饵根本就没有让北莽有咬钩的兴趣,打流州,除了拉长粮草补给线外没太大意义,若是在流州僵持过长时间,北莽得不偿失,毕竟凉州边境上数支精锐铁骑都具备长途奔袭的恐怖实力。李义山在流州一手造就出十多万流民的局面,初衷就是给疆土纵深一直是软肋的北凉增加战略上的广度和厚度。
董卓摆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说道:“这个上策本来的确是上策,但在幽州一万余轻骑渗透到蓟州后,形势就开始变了,更别提北凉这几年一直跟西域眉来眼去,我就怕到时候不仅仅是蓟州以北,连西域都冒出一支骑军杀入南朝,左右开花,到时候把南朝腹地绞烂得一塌糊涂。我考量过徐凤年这个人的性情,是从来都不怕玉石俱焚的无赖货,宁肯不要凉州大本营也要打掉南朝的事情,他铁定做得出来。哪怕打光北凉铁骑,也要毁掉北莽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底蕴,这应该就是他的打算。”
董卓突然狠狠吐了口唾沫,咒骂道:“狗日的离阳,运气真是好,走了个人屠徐骁,又乐上了个疯子徐凤年,哪怕换成陈芝豹,老子也不用这么纠结!”
董卓眼神狠戾起来,咬牙切齿道:“既然徐凤年要玩命,很简单,那我就不给他玩花样的机会嘛,北莽百万大军分兵三路,三线齐齐压上,我倒要看他还怎么辗转腾挪,反正咱们在每一条战线上都有兵力优势,燕鸾说十五万尸体才能填满葫芦口,我就用三十万去耗!流州有三万龙象骑军和那些流民,那我就用柳珪大将军的二十万去拼!凉州难啃,我用五十万够不够?不够的话,大不了我再跟陛下再要个二三十万!”
北莽女帝皱眉道:“如此一来,南朝虽然没了后顾之忧,但是不是代价太大了?”
董卓摇头道:“离阳朝廷都敢拿西楚练兵,我们北莽身为马背上的民族,逐水草而居,自古便是天生的战士,为何不敢拿北凉来练兵?”
老妇人欲言又止,董卓沉声道:“陛下,我董卓可以跟你保证,哪怕打北凉打掉了我朝五十万甚至是十万兵马,但是只要打下北凉,我一定双手奉还第二支‘百万大军’!”
太平令终于开口说道:“陛下,打赢这场仗后,连同北凉在内,还有蓟州一线,很快就会成为第二座南朝。南朝所有大小官都已经准备就绪,铁骑的马蹄所过之处,便是人提笔的开端。这才是我为北莽准备的真正后手。北莽大军只要打下那些疆土,我便能够在第一时间经营那些地方,让北莽王朝的边境线追随着战马不断南移。”
北莽女帝读了读头,但是很快忧心忡忡问道:“朕不是怀疑你的能力,只是离阳赵室会给我们足够的时间去消化战果吗?而且顾剑棠的东线不会趁机捣乱?”
太平令平静道:“世人都以为西楚复国是昙花一现,但我坚信那位曹长卿可以看到太安城的城头。”
董卓笑道:“元本溪之流是因为觉得凉莽大战结束后,哪怕把整个西北都让给我们,也还有两辽顾剑棠和西蜀陈芝豹两大支柱支撑着边境,所以才乐意见到让北凉流尽最后一滴血,但是如果真如太平令所说,那么顾剑棠就得离开两辽返回太安城,到时候我们大可以在北凉搁置少量兵力应付陈芝豹,退一万步说,到时候我们拥有的纵深是北凉加南朝,这是人力难以忽视的莫大地利,自然可以大幅度减少陈芝豹用兵带来的损失,陈芝豹再出神入化,也难以在短时间内力挽狂澜,但我们则可以跟西楚一起将兵锋指向太安城,去看一看那座据说有百万人口的天下第一大城池,我董卓一定要去看一看那座城的城头到底有多高。”
老妇人感慨道:“拿雄甲天下的北凉铁骑练完兵,然后登上太安城的城头,再在原大地上收拾掉负隅顽抗的顾剑棠陈芝豹,北莽儿郎一路杀到南疆,投鞭大海!朕虽是妇人,却也是想一想就感到豪气啊!”
董卓咧嘴笑着。
太平令瞥了眼这个在北莽庙堂上一骑绝尘的南院大王,眼神复杂。
北莽女帝抬手拍了拍这个胖子的肩头,淡然道:“只要你能走到那一步,朕不是那离阳赵惇,朕能容得下一个封疆裂土的董卓,广陵江以南,可以都姓董!朕要史书百年千年都记住董卓这两个字!等朕百年之后”
她望向南方,放声大笑道:“将来天下姓什么,朕反正膝下无子女,不去管!”
扑通一声,董卓跪倒在地。
老妇人一直看着南方。
老瘸子,天下本来可以姓徐的啊。
在祥符二年的初春,一伍北凉游弩手游曳在幽州葫芦口的外口子上,随着旭日东升,抵了许多倒春寒带来的冷意,铁甲上的朝露渐干。
这些精锐斥候俱是一人双马,坐骑都是北凉最大牧场的甲等战马,大战在即,各大牧场的良马优先补给了这个特殊兵种。相比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凉州战线,具备更多战略纵深优势的幽州,会让人感到更安稳些,因为凉莽双方公认北莽要打幽州,光是拿下葫芦口,就得拿十多万条人命去填平,或者说推平,人屠徐骁用十多年时间精心打造的葫芦口戊堡体系,堪称达到了原战争史上的防御极致。
无穷无尽的黑甲铁骑如洪流涌入葫芦口,这一幕好似那广陵江大潮。i640
第一百四十五章 从前有座山()
从前有座山,叫武当。
山上有座峰,叫莲花。峰上曾经住着一个想下山却又不敢下山的年轻道士,他叫洪洗象。只是那位年轻掌教一趟下山返山后,听说就离开了世间。
然后更为年轻的新一任掌教李玉斧,带回了一名眉眼灵气的幼龄稚童,他叫余福。约莫是爹娘希望这个孩子年年都能攒下些福气吧,穷人家想要过上长久的安稳日子,无非是节余二字。
元宵是大节日,为了迎接祥符二年的元宵佳节,武当山上的道士不论辈分,人人都在劈竹打造竹制灯笼,然后糊上宣纸,便是陈繇俞兴瑞这些辈分最高的大真人也没有例外,可惜山上年岁最大的祖师伯宋知命在去年去世了,也就是死了,没什么化虹飞升也没啥羽化登仙,老真人走得很安详,只是碎碎念着要是小师弟还在世,就能炼出几炉真正的好丹了。再就是老人临终前那个月,经常看到宋祖师伯站在大莲花峰的山门,望向山脚,不用问也知道是在等那位掌教师侄。武当自老真人的师父黄满山起,到大师兄王重楼,再到小师弟洪洗象,最后到当代掌教李玉斧,宋知命除了那一幅幅祖师爷画图不说,活了两甲子,见过了四位武当掌教,故而走得十分安详。老一辈真人日渐凋零,掌管戒律的大真人陈繇也难以掩饰老%态,好在武当山对生老病死一向看得很淡,再者如今武当山香火鼎盛,山上数座山峰都举办了几场不隆重却不失庄重的“开山”仪式。
哪怕临近元宵,天未亮的时分,仍时有许多善男信女开始登山烧香,不同于离阳许多道观寺庙专门会为达官显贵开后门,老百姓烧了一辈子香火都烧不上头香,在北凉你只要赶早,老百姓也能在武当山烧上头香。在武当山南神道上,香客络绎不绝,甚至有许多操外地口音的外乡人,时值北莽大军南下之际,整座北凉三州就像个漏斗,人口锐减,衬托得这些入境的外地香客颇像那逆流而上的鲤鱼,足可见如今武当的盛况,更有传言朝廷很快就要将龙虎山的道教祖庭称号转赠武当,用以安抚北凉。在烧香大军中,有一对小夫妻模样的年轻男女,大概是小门小户的缘故,没有锦衣貂裘,也没有让人望而生畏的健壮扈从,甚至连盏灯笼也没有。他们跟山脚偶遇的另外一家老小结伴登山,一路借着那家人的灯火好走山路。年轻人介绍时自称徐奇,是地道的北凉人氏,妻子姓陆,老家在青州,用他的话说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才到了北凉吃苦。跟他们同行的那一大家子足有祖孙四代十六口人,老人姓严,八十岁高龄,说是广陵道人,当过京官也做过地方官,去年才致仕还乡。老人言谈风趣,极为健谈,一路上跟那徐奇聊着大江南北的见闻轶事,为枯燥的登山之旅平添许多欢声笑语,而那徐奇虽没有什么惊奇言语,但也次次都能接上老人的话头。
除去老人,严家…其余两个辈分的男子原本一开始对这个所谓的北凉蛮子并不待见,这倒不能怪他们眼高于顶,离阳诸多的地域之争中,当年徐骁坐镇的北凉跟燕敕王赵炳主政的南疆,一向是是大哥不要说二哥,都是朝野上下的蛮夷之地,连两辽都比不起,以至于当年庙堂上闹出过个大笑话,记得第一位北凉书生在科举中鲤鱼跳龙门,得以进士及第,让太…安城倍感诧异,疑惑北凉也会有读书人?于是许多人帮着那位士子去查询族谱,等到好不容易看到那人祖籍在中原剑州,才如释重负,却不管那人好几代都土生土长在北凉陵州的事实。直到严杰溪成为皇亲国戚再成为殿阁大学士,晋兰亭一路平步青云,以及理学宗师姚白峰入京主持国子监,这种对北凉未开化的糟糕印象才稍稍改观,捏着鼻子承认北凉也是有耕读传家的。
距离武当金顶主峰,南神道长达十二里,又是山路,严家有老小有妇孺,脚力孱弱,走得缓慢,等到山上响起第一声晨钟,他们才走到一半路程,在那座专…供旅人香客歇脚亭子休息。老人趁着晨曦举目远眺,徐奇和妻子并肩而立欣赏着山下风景,老人收回视线坐下后,马上有那个幼龄的曾孙子跑来帮他敲腿捏脚,老人开怀大笑,宠溺得把孩子一把抱到腿上,用手指着东方,说道:“这幅景象,叫做‘天开青白’。”
孩子显然对什么天开青白没啥兴趣,抬起头稚声稚气问道:“太爷爷,山上真的有我娘说的神仙吗?那神仙可以腾云驾雾吗?”
严家老家主哈哈大笑,摸着孩子的小脑袋,没有给出答案,只是转头看了眼云遮雾绕的山顶,轻声感慨道:“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没有得到答案的孩子一个劲撒娇纠缠,老人只好说道:“我辈读书之人,都需恪守圣人所言的不语怪力乱神。不过呢,太爷爷跟你这个小娃儿还是可以说些题外话的,太爷爷我啊,其实年轻时候也曾打着负笈游学的旗号,去偷偷做那青衫仗剑登高访仙的事情,兴许没有机缘,就没有寻见过世人眼中那些鹤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