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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松涛苦笑道:“有这么一个老匹夫镇压江湖,是不幸?还是万幸?我们还好说,那位藩王肯定是大不幸。”
对岸,赵黄巢不知所踪。
江底,一战过后侥幸不死,得以过了那一关的女子,她犹在。
刘松涛怔怔望着滚滚东流水,黯然无言语。遥想当年,她曾笑言江南之南有鹧鸪,口口声声“行不得也”。
刘松涛闭上眼睛,默念一声阿弥陀佛,睁眼后便大步前行。
――――
王仙芝拳罡如虹将徽山紫衣击入江底,之后挡下王小屏死后一剑,更一鼓作气搬去由魔转佛的刘松涛这颗拦路石,一日之内,接连跟三位顶尖高手交手,都没有太多烦心,可毋庸置疑的当世第一人,武帝城城主竟然被一个不知名、不知进退、更不知疲倦的小姑娘,给折腾得近乎火冒三丈。
第一场莫名其妙的袭杀,发生在广陵江支流松弦江尽头,当时王仙芝诧异她在跃出江面之前,自己都没有感知到她的踪迹纤毫,老人仅是有些好奇,对于她的那一记凶狠手刀更多是前辈对后辈的欣赏,没有半点恼怒,躲过之后,也未追击,看着那名小姑娘的身影远逝,弯腰撤离战场,奔跑如一头灵狐,可谓迅捷至极。主要是她的来去匆匆,几乎不去牵扯气机,殊为不易。那会儿王仙芝只是想起一个在武帝城曾经广为流传的一个说法,曾经的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给一名年轻女子刺客以阴险手刀透胸致死,当时王仙芝并未如何上心,直到后来得到一个千真万确的秘闻,才真正记住了这位杀手,她趁机杀掉了太安城的看门人,天象高手柳蒿师!
想必她就是这名找上门来做那第四颗石子的小姑娘了。
四。谐音死。小丫头,这可不怎么吉利。
一开始王仙芝还觉得小姑娘挺有意思,若是遇上,倒是可以跟她聊上几句,权且当作解闷。
隔了半旬,第二次相逢,是在靠近河州的一条驿路上,王仙芝当时在路旁杨柳树荫下缓行,一队商旅马队迎面而过,当最后一骑就要跟王仙芝交错而过时,少女杀手冷不丁从马腹下窜出,贴地而行,然后极快跃起,仍是一记手刀,刺向了王仙芝的心口。
王仙芝握住她的手腕,丢掷出去,娇弱身躯硬生生砸断了一根粗如青花大碗的柳树。
王仙芝本以为事不过三,这名小姑娘也该知晓轻重了,不料在当天深夜,偷袭就紧随而来。
王仙芝在荒郊野岭闭目养神,坐睡了足足三个时辰,一直到子时,少女才在一丈外的地面破土而出,连王仙芝都不知道她怎么猜到自己会在那个地方坐下休憩,因为无论如何高深的奇门遁甲,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不可查知的动静。
这一次,迫使无所谓是睡是醒的王仙芝仍是略显仓促地撇过头,才堪堪躲去少女杀手的手刀刺眼珠,第一次交手,王仙芝就已经确认小姑娘的那种手刀,很古怪,是他从未听说过的新奇手法,干净利落,擅长破罡,甚至寻常武夫的金刚境体魄,都不一定能硬抗下,而且少女手刀的敛气近乎自虐,因此在手刀得逞之前的一刹那,可以爆发出独具匠心的指玄之妙,跟人猫韩生宣的剥皮抽筋,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她的手刀,杀一品之下的江湖高手,很轻松,但初衷更为变态,是直奔刺杀一品后两境的天象与陆地神仙去的。
天底下,谁能教出这么个不可理喻的杀手?
所以第三次交锋,始终盘腿而坐的王仙芝除了侧头躲过手刀,并且扯住了她的脚踝,将狠狠她砸回自己身前的地面上,同时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跃出自己身体砸出的大坑,没有作声,一闪而逝。
王仙芝只是有些对牛弹琴的无奈,倒也没有起身追击,更多是将她当成一个脾气不那么好的顽劣孩子。
很快王仙芝就由无奈转为不厌其烦,少女杀手根本就不知道见好就收,才隔了三天,王仙芝进入邻近北凉道的河州境内,就又展开一场巧妙袭杀。
王仙芝从一口深井汲水饮水,小姑娘毫无征兆地沿着井壁滑出,手刀刺向王仙芝的脖子。
恼火她不知好歹的王仙芝一肘击下,砸在她的头颅上,将其击落井底,响起一阵坠水声。
这一肘,王仙芝不再过多留情,饶是一品金刚境高手,恐怕也得乖乖修养个一年半载才能下床行走。
但是。
后来露面时已是面无丝毫血色的少女杀手,仍是孜孜不倦进行了第五次刺杀!
王仙芝走在闹市,衣衫褴褛的小姑娘从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弄冲出,这一次,王仙芝直接一拳击中她的头颅。
少女脑袋后仰,撞向一栋酒楼,撞烂了一堵外墙,和好几张酒桌,颓然坐靠在酒楼内壁上。
王仙芝冷声道:“下一次,你真的会死。”
倔强少女孱弱后背使劲贴住墙壁,双脚脚尖死死踮住地面,试图以此为依托站起身,可才站起一半,就又坐下。
如此反复,不知有几次,次次徒劳无功。
半旬后。
最后一次了。
王仙芝走在两州边境的驿路上,已经可以看到那块幽河两州接壤的界碑。
高大界碑旁边,有一名少女,北地酷暑,她仍然歪歪戴着一顶貂帽,扛了一柄向日葵,就那么站在那儿。
她似乎是想要傻乎乎地一夫当关。
少女呵了一声。
她已经无力去偷袭刺杀谁了。
她只能光明正大地拦在这里。
然后她抬起手臂,擦去不知是鼻子还是嘴中渗出的血丝,把那杆向日葵轻轻放在界碑之上,再小心翼翼摘下貂帽,拔下一根老旧珠钗,都放上去,跟那棵远未颜色泛起金黄的向日葵放在一起。rt
第二十六章 走春秋看春秋()
数骑驰骋出太安城,皆是离阳最精锐的驿卒,所骑乘的驿马,竟是皇帝心爱的汗血宝马,驿骑在御街大道上策马狂奔,所过之处,无一人胆敢稍加阻滞。
为首驿骑携带有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圣旨。
圣旨不合礼制,除了盖有一方离阳天的国玺大印,在金黄绢帛上只有寥寥四字:或战,或退。
驿骑疾驰出城之时,恰好有一人缓缓走入正南城门,汗血宝马竟是直接从此人身躯一穿而过,既没有人仰马翻的画面,也没有血肉模糊的场景,骑士继续南下送去十万火急的秘旨,那位太安城访客依旧安然无恙地入城。甚至没有巡城甲士擒拿此人,所有南门附近的甲士百姓都对他视而不见。他入城之后,一路来到下马嵬驿馆,在一棵龙爪槐下驻足,看到有十四名佩刀男,依次走出这座专供徐家将士使用的驻京驿馆,纷纷上马,前往皇城。龙爪槐下的年轻男跟随其后,如仙人御风,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看他一眼。
但他认识他们,或者说猜得出他们的各自身份,骑队里的为首老人,叫冯岭,出身辽东草莽,徐骁麾下一员步军猛将,甲高龄,前年靠着实打实军功在京城当上了正三品高官,要知道去年初夏徐骁立下灭国之功,也不过从二品的品秩。
后一骑是辽西马贼出身的朱长福,鱼鼓营创建者,重伤未愈,暂时在京城伤病,没能跟随徐家铁骑南下。
接下来是降将张都坚,最终在莲营标统的位置上退下来,
秦云,先登营老卒,一辈只当过伍长这么个“大官”。
赵凤阳,蓟州人士,是徐家军里资格最老的斥候,后背挨过一根毒箭后,每逢阴雨天气就犯病,痛入骨髓,只好退出行伍。
宋开卷,绰号摇头秀才,读过几天书,与人言谈时喜欢摇头晃脑,绉绉说话,曾经是辽西一股匪寇的狗头军师,结果撞到当时还是校尉的徐骁矛头刀尖上去,给一锅端,宋开卷因祸得福,由匪变兵。上了年纪后,愈发骑不动马,就在太安城里开了家酒楼,只要是徐家铁骑的袍泽,酒肉管够饭菜管饱,所以这些年一直做着赔本买卖,也没见老酸儒就如何心疼了,总给自家婆娘女不断念叨。
等等,总计十四人,都是一次次枪林箭雨侥幸不死、本该在京城安度晚年的老人。
此时此刻的天下大势,是被后世史家称作北汉东越的两个北方政权,相继覆灭,期间徐骁先是逼死北汉有“大汉神木”美誉的樊大将军,势如破竹,率军攻破皇宫,一路策马踏入金銮殿。另一路南征军,卢升象以千骑雪夜下庐州,一举打开东越门户,顾剑棠几乎兵不血刃就轻松拿下半国之地。离阳赵室的卧榻之侧,已无外人酣睡,随后赵家天站在徐顾两位正值青壮的功勋将领一边,力排众议,执意要跟兵甲雄壮不输离阳的大楚来一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决战。但是景河一役,妃坟死战,接连数场大战,之前战事一直占据绝对优势的离阳兵马开始接连受挫,一直等到西垒壁两军对峙,双方谁都不敢自称稳操胜券,何况大楚有一位号称百战百胜的兵圣白夔亲自压阵,离阳朝廷开始人心浮动,随着徐骁按兵不动多时,京城里的流言蜚语铺天盖地,更有数份分量极重的隐蔽谍报传入皇宫,言之凿凿,大楚皇帝亲笔加玺密信就搁在徐骁军营的书桌上,要与离阳庙堂内饱受委屈的徐骁划江而治,共治天下。
朝廷里主张先下大楚再吃天下的主战派,人数本就不多,两军对垒西垒壁,胜负难料,输则输掉好不容易打下的整座北方江山,就连被朝廷寄予厚望的顾剑棠都开始选择闭口不言,放缓了南下速度,如此一来,离阳朝廷再无一人愿意为徐骁出头说话,徐骁以往种种僭越举动都被罗列出来,满朝武都苦劝皇帝,务必火速召回离阳一口气屯于西垒壁的三十万大军,否则徐骁一旦心怀不臣之心,莫说跟大楚争夺天下,恐怕连离阳的家底都要给掀翻了。
老人冯岭高坐马背,视野的皇城大门越来越高大,骑术娴熟,这些年虽说是在太安城养老,但一直没落下,老人歪头朝御街狠狠吐了口唾沫,伸出拇指习惯性抹了抹嘴角,喃喃道:“你们这帮王八蛋个个在皇帝面前要死要活,不是披麻戴孝就是让人抬着棺材,还有在金銮殿上假装要撞梁的,结果呢,你娘的,到头来一个都没死!老就让你们软蛋知道徐家铁骑是怎么个活法,怎么个死法!”
十四骑来到皇城门外,冯岭一骑居停马,其余十三骑一线排开,然后十四人同时翻身下马,不约而同松开缰绳,摸了摸马脖。
张都坚咧咧嘴,转头看着宋开卷,“摇头秀才,咱们都是糙老爷们,说不来话,就你老小读过书,要不你来?”
宋开卷白眼道:“换嗓门大的。”
一手创立先登营的秦云轻声道:“干他娘!真想有机会带着兄弟们爬上那儿的城门,插上咱们的徐家旗。”
赵凤阳笑骂道:“狗日的,你要这么干,这不坐实了那些咱们要造反的谣言吗,闭上你那张吐不出象牙的歪嘴。”
冯岭摸了摸腰间刀柄,轻声道:“嗓门大小都没用,那帮官老爷就算听见,也只当没听见的。”
宋开卷就算同意别人,也会下意识摇头,微笑道:“老宋我这辈只会出些馊主意,没怎么上战场打仗,就更别提冲锋陷阵了,要不今天让老宋走第一个?”
一直瞧不起宋开卷的老卒蒋盛伸出大拇指,啧啧笑道:“宋秀才,你一辈窝囊怕死,这回够爷们,以前蒋盛骂了你很多次,今儿心服口服,说你一句好,再给你赔个不是!”
朱长福轻声笑道:“晚啦晚啦,到了地底下,老宋他可就没有酒楼给咱们蹭酒喝喽。”
老秀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环视左右两边的老兄弟,沉声道:“宋开卷先行一步。”
与此同时,冯岭怒喝道:“抽刀!”
十四柄徐家刀,十四条命。
慷慨赴死。
年轻人就像一只既不在阳间又不在阴间的孤魂野鬼,只能安静站着十四人身后,眼睁睁看着他们同时抽刀割脖自尽,又几乎同时往后倒去。
他走到冯岭身边,蹲下身,缓缓伸出手,似乎是想帮死不瞑目的老人合上眼睛。
――――
丹铜关,关内十步一禁,明桩暗哨无数,关外更有离阳近千精骑终日游曳。
看似是严密保护关内的一大帮天潢贵胄们,可关内关外都心知肚明,哪怕是那些年纪都不大的稚童和少年,都清楚他们是朝不保夕的可怜“质”,他们是死是活,取决于父辈是否获得那名坐在太安城龙椅上老人的信任。日后半个字都不见于史书的丹铜关,关押着许多将来影响王朝格局的皇亲国戚和金枝玉,有北凉王妃吴素和第二代北凉王徐凤年这对母,有淮南王赵英的独,有未来的燕敕王世赵铸,有大将军顾剑棠的长和女儿,等等。他们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在关外的亲人,无一例外都是坚定的主战派,并且足以决定一时一地甚至是一朝一国的局势。
但是这些人的重之重,无疑是那位女剑仙,吴家剑冢的当代剑冠吴素!若非是她的存在,丹铜关根本不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地重兵把守。
这个夜晚,一名小乞儿熟门熟路地奔跑在阴暗小巷,始终紧贴着墙根阴影,到了一栋院外墙,轻轻扒开一堆早已松动的砖头,露出狗洞大小的窟窿,小乞儿悄悄钻进去后,顺手捡起三颗小石,猫腰潜行到一扇窗下,丢了两颗到窗纸上,才丢出第三颗,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吃痛声,然后一道身影翻窗落下,小乞儿无奈道:“小年,咱们不是约好了三颗后才开窗吗?”
挨了一石的同伴,是个比小乞儿还要年幼的稚童,眉清目秀,有着不常见的北人南相,轻轻对小乞儿瞪眼,低声道:“死脑筋,就你还想跟我娘亲学剑!”
小乞儿赧颜一笑,然后抓住同伴的袖,满脸焦急说道:“我老师今晚就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走不走?要走咱们哥俩一起跑!”
小小年纪便很有书卷气的孩摇头道:“我娘说了,不是不能走,是不能走。”
小乞儿听得一阵头大,“都啥时候还跟我打哑谜,就你读书多!你就说到底走不走!我可是求了老师大半夜才求来的机会,错过了这次,咱们以后可能就真的再也见不着面了。”
说到这里,小乞儿有些红了眼睛。
另外一个孩咧嘴一笑,“我真不走,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你放心,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小乞儿火急火燎得去挠自己的脑袋,显然给这个小年彻底弄迷糊了。
“小年”嘿嘿笑道:“你还有老师?是老乞儿吗?”
小乞儿赶紧摇头道:“当然不是!是个学问很大很大的读书人。”
小年悄悄坏笑道:“很大是多大?有隔壁街上燕姐姐的胸脯那么大吗?”
小乞儿无奈道:“小年,真不走?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要是再不回去,师父就要急死了!”
小孩嗯了一声,让小乞儿等会儿,翻窗回屋,很快就又翻窗而出,熟练至极,塞给小乞儿一只袋,摸了摸小乞儿的脑袋,老气横秋说道:“本来说好了以后咱们一起上阵杀敌,你力气大,管冲在前头,我读书识字多些,就帮你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袋钱你拿着,出门在外,一钱难死英雄汉。嘿,你不是总馋嘴鸡腿吗,记得到了安全的地方,买两只,就算我也吃了。”
小乞儿小心翼翼放好袋,抬起手臂擦了擦眼睛,正要开口说出那个爹让他在关内对谁都不能说的秘密,小年已经推了他一把,“赶紧走啊,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