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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子姓董,父亲是秋遗民士子,母亲是北莽本土小门小户的女子,当入伍十几年以后,董胖子将两百斤肥肉全部锻炼成肌肉时,也从一名籍籍无名的小卒子,一跃成为北莽南朝最耀眼的军界枭雄,便是与姑塞州持节令、三位大将军、以及那些南朝重臣都可平起平坐,按北莽国律,南朝官员与北王庭皇帐臣子即便同衔,品秩仍要自降一品,唯有那些被北莽女帝特赐嘉奖的南朝贵人,才可依次递增半品,马上这个死胖子,是北莽皇朝唯一一位荣获三次特勋以至于炙手可热的权贵人物,故而本该是正四品武将衔的他,手握军权直达从二品,西线三名大将军黄宋濮柳珪杨元赞,姑塞锦西两位持节令,这些打个喷嚏就能让边境抖一抖的正二品封疆大吏,清一sè都被眼下这个两百斤胖子骂娘过,其中更是与被女帝破例殊勋南院大王的黄宋濮拍过桌子,更传言曾与杨元赞约好地点卷起袖管干过架,死胖子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个奇迹。
死胖子一脸咬牙切齿,慕容宝鼎这老乌龟怎么管束的族内小崽子,明明已经给过一封密信,慕容章台竟敢还去带私兵劫掠兄嫂与侄女,你娘的真以为自己是武榜第九就高枕无忧了?嫂子这桩血案且不去说,那视作亲生女儿的侄女要是出了丁点儿纰漏,老子这辈子就算跟你慕容宝鼎死磕上了!你慕容宝鼎一脉子弟以后再来姑塞州抢夺军功,我保准揍得你们爬回家后连爹娘都认不出来!一路行来,临近飞狐城,已经有数拨斥候在半里以外游曳刺探,董胖子对此根本不去理睬,就这些家伙的骑术与战力,身后自家骑兵随便拎出去一个都能shè落马下,仅论马栏子即斥候的杀敌本事,天底下也就陈芝豹调教出来的白马游弩能与他的乌鸦栏子比较高下,礼尚往来真刀真枪死斗了这么些年,胜负都在五五分。董胖子咧嘴笑了笑,更显yin森,他自知不是风流倜傥的面善人物,入伍前,街坊孩子见着他就要吓得哇哇大哭,除了男人意气相投不说,这辈子反正就没被几个女人和小孩讨喜过,所以一旦遇上了,董胖子都尤为珍惜,女人就两个,都成了他媳妇,外界都说大房二房之类的,董胖子一视同仁,谈不上更宠谁,反正先成为明媒正娶董家儿媳的就是大媳妇,后入家门的就是二媳妇,这叫先来后到,么得道理好讲,老子反正也不是喜欢讲道理的人嘛。身边这位,可是那提兵山那老匹夫的心肝,不一样被我抢回家了?老家伙三天两头嫌弃自己武力不堪入目,你娘的,你懂个屁的兵法,武夫极致,不过千人敌,老子可是万人敌,早瞧你老头儿不顺眼了,别仗着老丈人身份和武道大宗师就瞎嚷嚷,喷老子一脸口水,都几回了?老子也就是尊老爱幼,不与你计较,顶多拍拍屁股转身大晚上拾掇你女儿去,这叫一物降一物。
董胖子身边女子见到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笑脸,无奈道:“夫君,又想使坏了?这次轮到谁遭殃?”
死胖子打哈哈道:“夫君我向来以德服人,向来与人为善。”
广袖飘摇如天庭仙人的柔媚女子皱了皱眉头,“你就如此喜欢那个陶满武?以后我与那人的子女,你恐怕都不会这么紧张吧?”
董胖子嘿嘿道:“这话多见外,陶满武是你相公这辈子唯一打心眼喜欢的小孩儿,又是大哥的遗孤,多心疼一些又咋的了?你与大雍公主不对付也就罢了,女子相妒,是人之常情。可你瞎吃小孩的醋,这可不好,要是四下无人,相公可就要家法伺候打你屁股了。”
父亲是提兵山山主的女子本想冷哼一声,以示心中微微不满,只不过见到他一路昼夜急行,每i休息不过就是疲累至极才不得不打个小盹儿,脸上拿水布一抹都能抹下几层灰,嘴唇早已干裂渗血,为了找寻那名在鸭头绿客栈失踪的年幼侄女,几乎调用了手上全部人脉资源去依靠那搜寻来的只字片语,死命追蹑蛛丝马迹,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除了打仗与拐骗媳妇以外,如此不择手段的兴师动众,见着他那张清瘦下陷许多的脸颊,心中一柔,就不忍心用言语去针尖对麦芒。
她换了一个话题,看到城门外兵甲鲜明,眯眼轻声道:“澹台长平私下不是你好兄弟吗,为何要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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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胖子打了个哈欠,他给边境将军们挖坑不埋那叫一个熟稔,指不定事后那帮家伙还得过个好几年才回过味,再想骂这个yin险狡诈的死胖子,就已经没了那份心气,不过死胖子对自家媳妇从来都是有一说一,解释道:“长平要是在南朝做官,与我亲近是好事,可去了皇帐做传铃郎,再与我眉来眼去,皇帝陛下不介意,耶律与慕容两族难保不会学妇人嚼舌,终归不是美事,我干脆就来一场骗不过老狐狸却能忽悠许多笨蛋的苦肉计,起码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顺便让北边知道飞狐城还有个敢跟董胖子较劲的年轻人,这个传铃郎也就算板上钉钉了。你啊,都是被你爹惯的,不爱动脑子,比她笨多了,娘子,别跟我瞪眼,知道你这双眼眸儿漂亮,当初就是被你这么一瞧,给迷倒的,魂都给瞧没了。再说了,笨有笨的好嘛,都像她那样聪明,我做相公的,也累,还是笨些好,打个比方,事先说好只是大比方啊,相公与兄弟们去了趟青楼喝花酒,回到家,她一闻酒气脂粉味,就要让相公跪搓衣板,你呢,拿着相公顺手买来的胭脂,就欢天喜地,你说我更喜欢哪个?”
女子嫣然一笑,笑意里头有杀机。
死胖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于是接下来原本谋划要与澹台长平战上几十回合的好戏,就成了未来传铃郎被插在牛粪上的那朵鲜花一剑就打落下马。
董胖子入城时,叹息道:“对不住了长平兄弟,都怪你小嫂子当下心情不太好。”
一剑如龙的身边女子没有任何神情变化,轻声问道:“夫君,接下来如何找寻你侄女?”
死胖子出了城洞,拿手遮了遮阳光,平静道:“封城。然后刮地三尺,什么时候找到了我再离城。”
女子忧心忡忡道:“夫君就不怕惹来非议吗?”
董胖子撇嘴冷笑道:“有人不服气就来找老子理论好了,老子慢慢跟他们讲道理,讲不过,老子就拿铁骑碾死他。”
身后两名亲骑离得较近,听到将军这句话,会心一笑。这就对了,咱们董将军肚子里没墨水,偏偏喜欢与人附庸风雅和讲评道理,大半是面红耳赤吵架不过,就跳脚骂娘,若是还不解气,就要动手动脚了,南朝官员都恨死了这个没脸没皮的王八蛋,尤其是节时分,毛笔字写得蚯蚓扭曲的董将军还非要卖弄才学,走门串户,死皮赖脸要那些南朝府邸都挂上他写的联,狗屁不通啊,丢人现眼啊,记得曾经有街上邻居的督监大人和观察使大人耍了小心眼,一个说是风吹掉了黏粘不牢固的联,一个说是放鞭炮炸坏了联,结果第二天死胖子就肩扛两幅联又屁颠屁颠去挂在两位军界权臣的大门上,亲自拿粥汤黏好,笑嘻嘻说这回儿保准风吹不掉鞭炮炸不烂了,偌大一座权贵满地多如狗的西京,也就只剩下黄宋濮大将军敢直接将这个死胖子挡在门外,门房指了指门口一块石碑,上边明确写有董卓不得靠近府邸五十步。北莽南朝,恐怕除了边军士卒,也就大将军柳珪算是与这个面目可憎死胖子唯一亲近的大人物,结果柳大将军前两年有意将孙女许配给他,被胖子拿家有悍妇当挡箭牌,结果没几天就迎娶了提兵山山主的独生女,听说把老将军柳珪气得怒发冲冠,差点就要披甲上马去宰了这腹黑胖子。
女子柔声道:“早知如此,当初为何不亲自护送嫂子侄女前往留下城?”
董胖子yin沉道:“那位嫂子不像是能为陶大哥守寡的女子,我与她素来不亲,见她作甚?陶大哥才死,就写信给我,要为她那儿子讨要一个官爵名录,我这人脾气古怪,你开口要了,我偏不给,你不开口,我倒是不介意帮你铺好路子。陶大哥就一个儿子,若是被她养大,迟早要变作一个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有屁的出息,按照我的意愿,就该丢进老子的军中,能活下来成为乌鸦栏子,有你叔叔董卓一天富贵,就缺不了你的锦绣前程,可那女子舍得吗?她还不得揪心死,戳我的脊梁骨?而那侄子心xing不随陶大哥,随他娘亲,所以我只喜欢小满武。我董卓发过誓,不成北莽第一流的将相,绝不去探望老伍长。”
董胖子冷哼一声,“只要被我找着了满武,一定要小闺女比任何一位公主郡主还要活得自在,谁敢欺负她,活腻歪了!”
女子揉了揉鬓角青丝,轻声道:“从消息上看,是一名游历龙腰州的佩刀青年裹挟了小满武,到时候见面,你该如何计较?”
董胖子脸sè稍缓,笑道:“老子不管他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只要没对不住小满武,只要他敢狮子开口,我就敢给他报酬。”
提兵山女子笑道:“我就喜欢夫君这一点。”
死胖子哈哈笑道:“娘子,我可是喜欢你很多点。”
生下来便活在江湖顶点位置看风景的女子对待世人天生冷眼相向,唯独对这个命中克星的死胖子,丢了个唯有真心喜爱才会流露的媚眼。
死胖子眯眼望向城内,他不喜好这座飞狐城,太娘娘腔了,看着就心烦。
铁骑入城,并未长驱直入城牧府邸,而是象征xing绕城一圈,途经东北角一栋酒楼,女子猛然转头看了眼楼上窗口。
死胖子纳闷道:“何事?”
女子想了想,摇了摇头。
胖子只当是有觊觎自家娘子的浪荡子,不以为然,若是平时,大可以打杀一顿,可现在实在没这个心情,自己只带了一百骑,总不可能无头苍蝇一般满城找人,归根到底还要让官府出人出力。
董卓长呼出一口气,轻轻说道:“小满武,再等一会儿董叔叔。”
第五十章 王见王()
位置僻静生意冷清的小茶坊总算热闹了一回,口口相传以后多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听众,目盲说书人一天要说三场北凉世子的游历,三场已是老人的体力极限,一大把年纪了,再倔强,也不能跟老天爷较劲,指不定哪天老天爷一不高兴,一条老命也就给收了去,再者说书说书,除了竹板敲打,只是动动嘴皮子,喝几口酒润润嗓子还能对付过去,弹琵琶的孙女就要受罪许多,生活清苦,舍不得花钱用上那桃胶护指,才一场说书,小姑娘十指就已经淤血青紫,这会儿趁着休憩时分,她生怕爷爷惦念忧心,只敢偷偷摸摸蹭着衣角,减缓手指酸疼。茶坊掌柜看着第二拨茶客兴致勃勃入坊,坐在柜台后头,乐滋滋啜着壶嘴清茶,偷着乐,做与吃有关的小本营生,就是要讲求一个流水往来,旧客不去新客不来,掌柜下意识瞥了眼临窗一桌茶客,一扫而过,也就不再留心。
老儒生好似打定主意要再听一场说书,很识趣地与茶坊伙计要了壶茶水,喝得倒是不算多,许多茶水都被他在桌面上横抹竖画鬼画符了去,负剑男子始终目不斜视,如小庙里的泥塑菩萨一般,养气功夫一流。
老儒生笑眯眯道:“少朴,喝一杯?”
中年男子摇头,毕恭毕敬说道:“不敢。”
老儒生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笑话,拿手指点了点这位后辈,“连李密弼都敢光明正大的刺杀,天底下还有你孙少朴不敢做的事情?”
负剑男子不苟言笑,也不懂玩笑三昧,一本正经道:“那喝一杯。”
老儒生摇了摇头,“不给喝了,你这呆货。”
老人揉了揉脸颊,缓缓说道:“我骂李老头心术不正要遗祸北莽百年,他骂我迂腐不堪不配做帝师,这些都是在皇帝陛下眼皮底下的庙堂廷争,都摆在台面上,勉强能称作君子之争,少朴,以后你就别去跟李密弼那边抖搂剑气了。刀只单刃,根脚便偏颇,故而是杀人利器,剑却有双峰,不偏不倚,君子入世救人才是剑道正途,一个王朝,正奇相辅,少不得持刀武夫也少不得佩剑君子。这些呢,其实都是场面话,说到底你毕竟还是棋剑乐府的剑府府主,亲自出手打打杀杀,宗门也没光彩,面子这东西,得靠成材的后辈去挣,里子这玩意,才靠你们几位支撑。正如说书先生所说,李淳罡是剑道第一人,要我来说,这位剑神的闭鞘剑,所谓我不出剑,胸中自有剑意万万千,远比两袖青蛇与剑开天门更是剑道圆满境界。少朴,你也该学一学。”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他这辈子只服气眼前一人。这位老人中原大局尚未落定便只身离开北莽,赶赴南边,秋一统后,仍是在那片硝烟逐渐消散的异乡逗留了整整二十年。
负剑男子词牌名剑气近。
高踞武榜前列的洪敬岩是他的闭关弟子。
接下来两场说书,老儒生都一字不漏听入耳朵,时而点头时而摇头,反正除了一名同桌还算威严的剑士,也不会有人在意一名貌不惊人的酸臭老书生是死是活。期间有两拨飞狐城青皮土棍来闹事,第一拨被茶坊掌柜拿银子打发回去,第二拨就要出手毒辣许多,死死护着捧琵琶孙女的说书老人被一拳砸在脸上,如此一来便惹了众怒,茶客们付了茶资就等着听几段好故事,你这些泼皮耍横可以,别打老家伙嘴脸啊,万一打伤了岂不是白掏铜钱买茶听说书了?混子们撂下狠话,再敢吹嘘那北凉世子如何英雄就回头再结实痛打一顿,这才大摇大摆而去。第三场说书尾声,有几匹骏马来到茶坊外头,跳下几位飞狐城膏粱子弟,带着六七名恶仆,二话不说就冲着目盲老人打去,一名官家子弟更是狞笑着扯过小姑娘的头发,扬言要将这小凉蛮子丢到最下等的窑子去做婊子。老儒生脸sè如常,“民与民斗,各凭本事,生死有命。官与民斗,老夫就要计较计较了。”
“少朴。”
一瞬间,听闻吩咐的负剑男子剑不出鞘,剑气却近。
老儒生不去看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伸袖抹去桌面上密布犹如蚁穴的两朝边防图,沙哑呢喃道:“二十年间,当过锱铢必较的商贾,做过流离失所的耕农,当过巡夜更夫,给官吏当过埋头刀笔文案的狗腿幕僚,为青楼名ji写过曲子,做过走南闯北的镖师,给风流名士做过词伶帮闲,当过小城的县令,三教九流,也算囫囵做了一个遍,秋九国,也都走了一个遍。再花上两三年时间走一走北莽八州,大体可以去王庭帝城为皇帝陛下打一副大棋谱了。”
老儒生平淡道:“黄三甲啊黄三甲,你以中原九国做棋盘,我以两朝分黑白,你约莫要少去一甲了。”
老儒生突然笑道:“都是一只脚在棺材里的人了,胜负心还如此重,不好。”
客栈,徐凤年看到才踮起脚尖去一探窗外究竟的陶满武猛然缩回身子,跟白i见鬼一般,小跑到床边,脱了靴子就跳到他身边,抱着奇巧盒子,小脸蛋神情复杂。
徐凤年打趣道:“怎么,该不会是真见着你董叔叔了吧?没道理,换做是我,早就大喊一声跳下楼去。”
小姑娘举起手中盒子,歪了歪脑袋,怯生生的,认真说道:“要是明天盒子里小蜘蛛结了网,你就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徐凤年直截了当拒绝道:“你当我傻啊,要是你让我去跟你那战功卓著的董叔叔见面,或是以后让我去背那钱囊,我能答应?”
小丫头仍是举着小木盒子,泫然yu泣。
徐凤年没好气道:“去去去,甭跟我来美人计,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