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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潜稚握着在手上熊熊燃烧的黄纸,完全不理睬那种炙热痛感,轻声道:“来给你上坟前杀了个北凉甲士,我亲手用北凉刀砍断了他的四肢,知道你胆小,怕你睡不安稳,就不带到坟头吵你了。老头,跟你说其实这北凉铁骑也就我们那年轻时候觉得天下无敌,主要都是被你吓唬的,每次还没上战场,光听到马蹄,就瞅见你发抖,两条腿打摆子,连带着我跟董胖子几个也跟着害怕得要死,如今杀多了北凉人,其实也就那么回事,来留下城的时候带了四囚笼的北凉士卒,也有许多跪地求饶像条狗的,有为了活命跟袍泽拔刀相向还不如狗的。”
一捧黄纸烧尽,陶潜稚拍了拍手,拍散灰烬,缓缓起身道:“不耽误你喝酒。”
三十一骑默然上马,那名游哨出身的心腹校尉策马奔来,靠近陶潜稚后,沉声道:“将军,方圆三里以内,并无异样。”
陶潜稚点了点头,笑道:“还以为那几个去姑塞骗功勋的皇室酱缸里的蛀虫会借着我被贬的机会,跑来叫嚣着要痛打落水狗,看来是我高估他们的胆识了。”
校尉yin森冷笑道:“将熊熊一窝,这些穿银甲佩银刀的绣花枕头,能带出什么勇夫悍卒,来一百骑都是塞咱们的牙缝。”
陶潜稚抬头看了眼灰蒙蒙天幕,雨势仍是没有清减弱去的迹象,收回视线平静道:“回城。”
雷声雨声马蹄声。
一骑衔尾一骑,奔出了坟头这边长达两三里路的泥路小径,马上就要折入官道。
陶潜稚瞳孔一缩,眼中闪过一抹yin鸷酷厉,扬起手,身后三十骑瞬间停下。官道平时可供四骑齐驱,大雨浇灌冲刷以后坑坑洼洼,三骑并肩已是极限,骑兵想要发挥最大的冲锋效果,配合马战制式莽刀的挥动空间,两骑最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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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珠四溅的官道上,一名佩刀青年撑伞而立。
jing于游哨技击的校尉骑士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查探方圆三里内一草一木,加上大雨消弭了足迹,只敢保证确认有无十人数目左右的队伍,对于这条拦路的漏网之鱼,已是北莽六品校尉的骑士喝斥道:“来者何人?!”
佩刀男子没有说话,只是缓缓收起伞,将伞尖插入身侧泥地。
陶潜稚不愧是杀伐果决的武将出身,见到年轻人的这个动作,嘴角扯了扯,平淡道:“两伍队展开冲锋,杀无赦。”
两骑率先并肩冲出,骑士胯下马匹健壮,是边境战马中熟谙战事的良驹,奔跑过程中展现出一种极具动态的视觉美感,被雨水冲刷而过鬃毛随着肌肉规律颤动,一时间马蹄竟是盖过了雨声。
两柄出鞘的莽刀清亮如雪,刀身比北凉刀要宽而厚,长度相似,锋芒稍逊,弯度更大。
经验老道的悍卒出刀必然要结合坐骑的奔跑速度,路况带来马背的颠簸起伏,两名骑兵手臂粗壮,本是姑塞边军的勇壮骑矛手,一刀劈出,气势凌人。两人若非jing锐,也没资格被陶潜稚作为亲卫铁甲带到留下城。
两匹高头战马两柄莽刀一同袭来,被夹在中间的年轻男子双脚不动,身体如陀螺一转,划出一个弧度,后倾向一刀落空的一匹战马,右脚往后一踏,后背贴向向前疾行的战马侧面,然后发出一声砰然巨响,连人带马将近两千斤重就给侧撞飞出,四只马蹄一齐悬空,在六七丈外重重坠落,马背上的骑士当场晕厥。背靠一马后,借着一股油然而生的反弹劲头,年轻刀客身体前扑,闪电踏出几步,双拳砸在第二匹战马肌肉结实的后臀上,鲜血瞬间溅shè,战马哀嚎,在空中转了半圈才落在官道以外的泥泞中,那名骑兵也确实悍勇,弹离马背,在泥地里滑行出一大段距离,抹了一把脸,脸sè狰狞。
其余分作两列前冲的八骑,换成领头的两位骑兵面对这名刀客的冷血手段,丝毫不惧,按照战场一场场厮杀打熬出来的经验,再度与身边袍泽配合劈刀。
年轻人不退反进,身形如一尾游鱼,踩着滑步在雨幕中穿梭而来,低头躲过刀劈,不理睬右手边一充而过的骑兵,左手黏住另外一骑的手臂,双脚顺势被战马前冲的势头带着离地,滴溜儿就翻身上马,坐到了骑兵身后,双手按住骑兵的脑袋,交错一扭,将其毙命。曲臂游蛇,黏靠在这名尸体胸口,往后一拧,一百四五十斤的尸体就朝后激shè抛去,恰好砸在身后追尾骑兵的马头,与主人征战多年的骏马头颅尽碎,前蹄弯曲,向下撞入泥地,骑兵几个翻滚,这一列第四名骑士马术娴熟,不但躲过了毙命倒地战马,还弯腰伸手拉起前一名袍泽,后者毫无凝滞地跃身上马,两人共乘一骑继续悍不畏死地追击。
足可见北莽武卒之骁勇善战。
刀客乘马却没有要与留下城骑卒马战的意图,坐骑猛地痛苦嘶鸣,四条马腿好似被万钧重担给压折,马背上的刀客鹞子腾空,在空中转身斜刺向一骑两人,两名骑卒只看到一道yin影在头顶扫过。
两颗脑袋被一腿扫断,拔开身体一般,滚落在远处黄泥浆中。
始终不曾拔刀的俊逸刀客站在仍在疾驰的马背上,脚尖一点,身体如一根离弦箭矢掠向另外一名骑兵,几个起落,皆是一腿踹在胸口狠狠绷死了身披甲胄的骑卒,一个个人马分离,五脏六腑碎裂得一塌糊涂。
十骑中除了第二名骑卒没有阵亡,其余都已死绝。
感到惊悚的校尉低声问道:“将军,是否派人前往城中报信。”
陶潜稚点了点头,俯身拍了拍马头,平静道:“你们二十骑都分散回城,不需要担心我。”
校尉红了眼睛,嗓子沙哑喊了一声将军。
陶潜稚笑道:“哪有这么容易死,我也舍不得死在这里。”
陶潜稚说完以后,肃容冷声道:“听令,回城!”
二十骑经过短暂的犹豫后,军令如山,纷纷含恨拍马离去。
年轻刀客并未阻拦,从马背上跳到官道上,显然今i清明,他只盯住了陶潜稚一人。
陶潜稚高坐于淡金毛sè的汗血宝马,一手握住缰绳,一手握莽刀,神态自若,洪声问道:“可是慕容章台这条幼犬派你前来行刺陶某?”
站在道路上的刺客一言不发,只是向留下城城牧走去。
陶潜稚讥讽道:“难不成是鸿雁郡主的新面首?这小娘们怎么眼光一下子拔高了这么多,有点意思。”
身披一具jing良玄甲的陶潜稚翻身下马,拍了拍坐骑的马脖,通灵的汗血宝马恋恋不舍地小跑远去,在十几丈距离外嘶鸣徘徊,急躁不安地踩着马蹄。
身材魁梧的陶潜稚似乎知道这名刺客不会泄露什么,不再废话,抽出莽刀那一刻,杀意弥漫四周。双方对冲而奔,官道上顿时杀机四伏,竟是远胜过青年刺客与十骑交锋时的气势。
陶潜稚刀法纯朴,简单明快,都是戎马生涯中历练出来的杀人招式,绝无拖泥带水,必然要留下其中一具尸体的两人轰然相撞,莽刀劈在那柄短刀鞘上,莽刀分明没有一刀毙敌的奢望,蓄力十之七八,故而刀锋下滑,迅捷无匹,刺向年轻刀客的腹部,后者并未拔刀只握刀鞘格挡,不去看即将触及肚子的刀尖,右手手腕一旋,在鞘短刀竟然离手,在身前旋转出一个看不到丝毫缝隙的浑圆,铺天盖地的雨点拍打到这个圆形后,便被激shè反弹。陶潜稚眯眼,刀尖不作退缩,骤然发力,试图要戳破这个撑死厚度不过刀鞘的圆。
莽刀刀尖与古朴刀鞘摩擦,发出刺破耳膜的金石交错声。
陶潜稚层层叠叠,气机如泉涌,刹那间数次叠加臂力,刀尖绽放出一股璀璨白芒。
青年刺客身体后撤,不见他如何触碰刀鞘,便被牵引后移,右手斜抹出一个微妙幅度,离手刀鞘毒蛇一般绕刀尖急旋,然后攀沿向上,就要剁去陶潜稚的持刀手腕。
陶潜稚略微缩手,冷哼一声,“哪来的野路子刀法,雕虫小技!”
这位在姑塞素来以马战著称的骑将双袖鼓荡,莽刀成功磕开那仍是旋转不停的诡异刀鞘,眼见眼前此人手无兵器,莽刀光芒再涨,就要破裂这沉默刺客的胸膛,不过当陶潜稚看到刺客右臂往做了个扯引再回拉动作,心生jing惕,使出千斤坠,双足深陷泥泞,低头堪堪躲过割头的一鞘。躲过一劫的陶潜稚拔出脚尖,溅起一大块泥泞扑向这名怪异手法层出不穷的年轻刀客,双手齐齐握住刀柄,健壮身体前倾,挟带刚猛势头,连人带刀撞去。刀鞘没有抹掉陶潜稚的脖颈,却不是坠入地面,而是在空中燕子回旋,到了刺客左手边,屈指一弹,才触及一眨眼功夫便再度离手,撩起刺向陶潜稚。
有些憋屈的陶潜稚莽刀一阵搅扭,身体随之滚动,在官道一侧站定,死死盯着这个轻轻弹指便jing准驾驭刀鞘杀人的刺客,狞笑道:“竟然是江湖莽夫杂耍的离手刀!老子看你能一气呵成到几时!”
刀鞘如灵燕绕梁,只见刀客每次弹指便盘旋不止。
双方都没有给对手停歇的机会,莽刀白芒如流萤,陶潜稚滚刀而走。
刀鞘燕回旋,不断与莽刀冲撞。相比而言,杀机勃勃的陶潜稚已经怒不可遏,刀势滚动,十分骇人。而那名正是北凉世子殿下的刺客则要悠闲许多,在官道上以倒马关外从肖锵那边偷师而来的离手剑以及鱼龙帮夫子三拱手,融会贯通,闲庭信步,显得进退有据,已经有了几分峥嵘豪气的宗师风度。
曾有羊皮裘老头一伞仙人跪。
雷刀鞘已经数次在陶潜稚甲胄上无功而返,徐凤年眼神突然凌厉,胸中剑意一时间如江海倒泄,他让人匪夷所思地以离手刀鞘使出了一记初具雏形的剑气滚龙壁。
闭鞘雷终于回到徐凤年右手,
陶潜稚单膝跪地,北莽刀插入地面,浓郁鲜血用手腕沿着刀身滑落。
一身玄甲破碎不堪,浑身血肉模糊,有几处甚至深可见骨。
陶潜稚抬头咬牙笑道:“小子,还不给老子拔刀吗?”
徐凤年想了想,嘴角扯起一个残忍笑意,然后不知疲倦将剑气滚龙壁翻来覆去耍了十遍。
三遍以后,陶潜稚玄甲全破。
六遍以后,只剩下握刀右臂还算齐整。
十遍剑气滚龙壁以后,陶潜稚已经被搅烂,双膝跪地,双手按在刀柄上,死而不倒。
徐凤年慢慢走上前,毫不留情拿雷刀鞘将他拍飞,汗血马狂奔而来,徐凤年狞笑着侧过身,轻轻跃起,双臂环住马脖,屈下双膝,身体后仰,顺势将这匹战马整个身体都翻过来,轰然塌陷在官道上,汗血马整个马背都被砸断,当场倒毙。
从头到尾,徐凤年都不曾跟这位本该前途似锦的北莽城牧废话半句。
徐凤年站起身,任由雨水冲去后背淤泥,重新悬好雷刀,抽出那柄雨伞,面朝北凉方向,从怀中抽出那捧在魏府墙根刻意余下的一捧黄纸,轻轻洒向空中。
第三十一章 留下()
撑伞走在裹足沉重的泥泞中,徐凤年伸手慢慢撕下一张生根面皮,揣入怀中,南疆巫女舒羞jing心打造的六张面具中,通气生根入神三种层次,那张通气可以随意涂抹和摘取,若是生根就要耗费相当jing力,一张入神,舒羞说只能使用一次就会作废,至于改变根骨的投胎一皮,戴上以后哪怕毁容都恢复不了原来面貌三分。一张生根约莫可以反复使用三到四次,徐凤年不要任何死士跟随,留了一只傀儡在北凉王府做障眼法,进入北莽以后免不了要做个勤俭持家的守财奴。
杀二品六人,杀金刚境三人,杀指玄一人。
这是徐凤年给自己北莽之行定下的其中一项目标,而选定龙腰州留下城作为北莽踏脚点,大半原因便是冲着城牧陶潜稚而来,这名明贬暗升的前冲摄将军,被北莽王庭安插在硝烟不浓的留下城,岂是简单让陶潜稚远离与年轻一代数位皇室宗亲是非恩怨,北莽女帝雄踞王庭宝座,对一统秋的离阳王朝虎视眈眈,真真切切是摆出了坐北朝南气吞万里如虎的姿态,谁敢说陶潜稚不是她矛头直指北凉幽州的一枚关键暗棋?虽说此人只是一名接近二品的武夫,但陶潜稚不管是边境民心凝聚,还是以后对北凉的威胁,都远超过寻常,与徐骁密谈,便提及这名新城牧,说杀一个陶潜稚,抵得上军阵斩杀北莽三千骑!
此时喜好每i虐杀北凉甲士的陶潜稚根基未稳,徐凤年如何能不动手?挑了今i,陶潜稚算是死在了一个好时节。徐凤年虽然摘下面具,腰间朴拙雷佩刀也不算显眼,但那二十几骑铁甲亲卫逃回留下城,即便群龙无首,以陶潜稚治军的成果,注定会布下天罗地网,徐凤年前两i在城中闲逛,早已研究透彻留下城的布局,不走城门,挑了一段人烟罕至的城墙,如攻城蚁附般攀沿而上,大雨依旧滂沱,攀至城头,一跃而过,在城内墙根飘然落定,行走于冷清的小巷窄弄,留下城除了陶潜稚还是有高人的,小股骑队分头游曳,戒严得十分巧妙,外松内紧,并未给城中百姓造成半点恐慌,徐凤年对这种程度的巡查搜捕,是当之无愧的行家里手,自然轻松避过,甚至还依约去周记铺子买了一屉热腾腾的的小笼包。
从离开魏府到返回,不过一个半时辰,离午饭尚有半个时辰,丫鬟弄一直在他屋里候着,徐凤年推门时,百无聊赖的小姑娘趴在窗栏上发呆,并未察觉,直到闻到了香味,才猛然转头,见到满身湿透的徐公子,手上托着一屉吃食,没来由就红了眼睛,好一双无声胜有声的眼儿媚。
徐凤年不得不打断她的情愫酝酿,调侃道:“别自作多情,顺手买来的。拿去,跟秋水分了吃,至于换衣服,就我自己来好了,省得扫了你胃口。咦?哭啦?别,外人见着了还以为我禽兽不如,想拿一屉小笼包子就拐跑你私奔回北凉。”
小丫鬟抽了抽jing致鼻子,见徐公子神sè坚决,犹豫了一下,就败给了肚里馋虫,小心捧过小笼包,到了门槛那边,回眸一笑千娇百媚生。徐凤年挥了挥手,等她小跑远了,才栓上房门,摘下雷搁在桌上,取出包裹严实的刀谱和一叠面皮,没有脱下冬暖夏凉的蚕丝甲,换了一身洁净舒适的文士青衫,重新放好贴身物件,当真称得上是孑然一身。弄应该是潦草吃过了小笼包,便被更识大体的秋水一路拎着耳朵押送回来,一起帮徐公子侍弄头发,弄一直丢眼sè给秋水姐,后者悄悄叹息一声,问道:“徐公子,今i便要离开留下城返回陵州吗?”
徐凤年点头开门见山说道:“魏叔本意是想让你们两个跟我回陵州,但是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大丈夫没有建功立业,何以成家?”
转头见两个丫鬟面面相觑,煞是可爱,徐凤年哈哈笑道:“还真信啊?我就是家底薄,养不起你们的。想多跑几趟北莽,挣了银子以后再把你们风风光光迎去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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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徐凤年梳理头发的弄怯生生道:“弄跟秋水姐姐会女红会琴棋,不用徐公子养活也没关系啊。”
秋水心思细腻成熟许多,对弄悄悄摇了摇头,后者眼眶湿润,决堤一般,像一汪被风吹皱了的池水,情意绵绵戚戚,却也乖巧地咬住嘴唇,不哭出声。
徐凤年当然不会真的将这对丫鬟带回北凉,即便是以兵器监军府邸上的帮闲子弟身份,也不适合,更别提宛如一座雷池的真实身份,轻易涉足,动辄粉身碎骨。两株柔弱的十金莲,在这种安静环境生长才好,移植到了水流汹涌的江河,只会早早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