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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连章那五分意动,叫纪氏又劝退了两分,纪氏见着火侯差不多又道:“他过继了便不是我儿子了,官哥儿便不是他弟弟了,就是他大了才记得情分。”
说得这几句话的功夫,下面桌子抬了上来,纪氏也不再说,伸手给颜连章盛一碗热饭,因着赶急要去衙门,也不整治大菜,一桌子几个清淡小碟给他佐饭,一碟子鸡汤浸的嫩笋尖,一碟子香拌芝麻菜,一只松子雏鸡,一碗白鱼火腿片,纪氏不住给他挟菜添汤,再不提过继事。
颜连章吃得一碗抹了嘴儿:“这事儿等我回来再说,你不必急,三弟那里我去说。”换了外裳出去,纪氏往大迎枕上一靠,徐徐吐出一口气来。
各房几个孩子俱都穿戴齐整了等着迎接颜连章的,没成想他走的这样急,连一句话都不曾说,扫了她们一眼,点了头就走了。
原来预备好了行礼说话问功课的,明沅连着两日多抽一篇书叫沣哥儿背,还想着颜连章总要考问,便不是一篇,总该问上两句,哪知道他不过看了一眼,就又出去了。
这连面都没见过几回的爹,沣哥儿很有些怵的,不来问他,他倒松一口气,由着澄哥儿牵了他到外书房去,他已是从一天三张字,写到了一天五张字了。
明沅明洛两个已是请了一日假,这会儿也没旁的事作,干脆去栖月院看明湘,她这病迟迟好不透,安姨娘嘴上生了一圈儿燎泡,既怕女儿身子垮了,又怕沣哥儿叫明沅养熟了回不来。
不独这些,喜姑姑把安姨娘打了明湘的事回报给了纪氏,这是明沅原来打算说的,大宅门里头,妾不过是个玩意儿,对这些个姑娘少爷,既不能算是养也万说不到一个教字儿上,安姨娘打了明湘,便是犯了规矩。
她原来是想用这个把沣哥儿留住的,到万不得已的那一步,也顾不得了,当着面捅出来,便是失了纪氏的欢心,也没旁人好养住沣哥儿了,可听喜姑姑的意思,纪氏是愿意的,她便把这事悄悄告诉了喜姑姑。
明湘胳膊上叫安姨娘手上的戒指刮出一道红痕来,她生来就皮子薄,一碰就青,青一块好些天都好不了,这会儿了,那刮痕还瞧得分明。
这事儿报到纪氏口里,自然又减得几分,安姨娘吃了一通教训,明湘得着些缎子绸帛,厨房里也再不敢怠慢,便是安姨娘不叫,也有鸡汤送上。
明湘吃得好了,渐渐补了回来,才进屋就见她临窗坐着,开了窗户伸手去摘外头的粉桃花,回头见是她们来了,先是一笑,目光落到明沅身上,又垂下眼睛去。
姨娘打她,她心里委屈,却是生受的,明沅告诉了喜姑姑,便是告诉了太太,安姨娘没脸在女儿跟前哭,却呜呜咽咽的哽咽了一个晚上,画屏掖了手过来:“姑娘也太伤姨娘的心了,上回伤着姑娘,姨娘心痛得什么似的,姑娘拿这个往外头说,丢了姨娘的脸,姑娘又怎么处呢。”
明湘再看明沅很有怨她,此时见她来了,只点点头,叫风一吹咳嗽两声:“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要跟爹请安么?”
明洛扁了嘴儿:“爹往衙门去了,六丫头便说来看看你,你身上可好些了?”
“劳你们多走动,换了药吃着,身上好多了,再吃一幅就好了,学里头的功课重不重?”明湘只不把话头搭过去,明沅也不插口,听着明洛说曹先生又教了什么技法,明湘一向爱画,听住了,两人说得好一会儿,才告辞出来。
明洛知道冷落了明沅,出了院门才看看她:“你何苦呢,这事儿不沾就不沾了。”惹得一身腥骚,也没人说她半个好字。
见明沅光笑不说话,跺了下脚,眼睛转了又转,拉着明沅的手往小香洲里去,这时候丫头们都在躲懒儿,采茵拎上来一壶茶,明沅便叫她去廊下歇着,明洛觑着屋里没人,扯扯她的袖子:“沅丫头,你且有好日子啦。”
明沅一怔,明洛翻翻眼睛:“三叔三婶两个,想过继沣哥儿!”
明沅面色一凝,这事儿她是听喜姑姑漏了一句出来,也知道纪氏定然不会允许发生这种事,可明洛又是怎么知道的:“又混说了,哪儿传出这话来,再怎么着,也轮不着沣哥儿。”
明洛翘翘下巴,满是得意:“要是旁个自不知道,我却知道。”她冲着明沅眨眨眼儿,下巴点点炕桌上的茶壶,明沅拎起壶把给她倒了水,双手奉上:“还请姐姐不吝赐教。”
明洛抿着嘴巴笑了:“是我姨娘说的。”张姨娘进颜家门前是看人脸色吃饭的,也因着出身不高同下边的丫头婆子很处得来,施些小恩沾些小惠,从不拘了丫头们出去串门子,她院儿里的采桑跟北府里头的碧萝没当差前是一个院里的邻居,见着了说上两句,回来就告诉了张姨娘。
“等沣哥儿袭了大房,你弟弟就是嗣子,往后可不有好日子过。”张姨娘说起这话半含酸意,到了明洛嘴里全替着明沅高兴,还偷摸说一句:“往后,也不必十分看别个脸色了。”
明沅心里一跳暗叫糟糕,张姨娘这嘴上没个把门的脾气,过不多时,只怕安姨娘也知道了,她知道了,会不会来闹?
安姨娘果然知道了,整个院子里头,她也只比苏姨娘知道的更早些,几个妾的院子就在一处,走两步还有什么消息传不出去,她又气又愁,在屋里磨了步子打转,当着女儿的面便说:“你还道六丫头是个好的,最会钻营的便是她,怪不得霸着沣哥儿不叫他回来,原是打量这个主意!”
栖月院知道了,落月阁自然也知道了,小莲蓬拉了苏姨娘的手满口念佛:“这会子可好了,姨娘的苦日子就要到头了。”
苏姨娘生了明漪便一直卧在床上,明漪才刚满月,她还下不来床,听见消息怔坐半晌,脑子里乱纷纷的,她的儿子,就要承嗣了?
第93章 四喜饺()
苏姨娘才刚一晃神,小丫头忍冬就打了帘子进来,蹲了个礼,回道:“六姑娘来了。”苏姨娘立时撑坐起来,伸手拢拢头发,往帘子外头张望,小莲蓬赶紧出去迎。
明沅既知道了,在小香洲里怎么也坐不住了,不怕安姨娘知道,怕的是苏姨娘闹腾起来,她虽还没出月子,可明沅却记得,明潼是为着什么给她下套的。
还不是为着过继,那时候沣哥儿不过那么一点点大,她就恨不得阖府皆知她生的儿子要承祧了,这会儿沣哥年纪更长,她又受得这番磨搓,眼帘前摆着这样的萝卜,还不跟驴子似的转起磨来,可别再把自个儿绕进去,若再有个好歹,连小女儿也留不住了。
明沅急急过来,走的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到得院里见着各处无事,这才松一口气,可出来迎她的小莲蓬满面喜意是掩都掩不住的,蹲了个礼:“六姑娘来了,姨娘正念叨着呢。”
明沅不好立时说什么,冲她笑一笑:“八姑娘醒了没有?还睡着?”
“吃了奶玩了会儿,这会儿又睡了,八姑娘的眼睛同姑娘生的一模一样,这会就机灵的很,转来转去的,直找姨娘呢。”小莲蓬掖了手往前两步掀开帘子迎明沅进去。
明沅拎了裙角迈得一步,到苏姨娘屋里立时使了个眼色给小莲蓬,小莲蓬在原地一怔,又赶紧笑起来,拍了巴掌转身去,指了丫头道:“忍冬去烫了茶来,把那套白底缠枝纹的莲花杯拿出来给六姑娘用,报春,你去厨房要个点心,玫瑰花糕,要现做的。”
余下的丫头要守门,采苓又拉着另一个坐到廊下,屋里只有小莲蓬,明沅先是伸头看了看悠车里的妹妹,她生下来的时候皱巴巴红通通的,这会养得好了,全长开了,也能瞧得清眉毛,尖下巴长眼线,小小的鼻头下边小小的嘴,并不很像明沅,十成十像是苏姨娘。
苏姨娘见女儿看妹妹,眼睛弯起来笑:“她渴睡呢,回回你来,倒总睡着,小儿睡的多了,才长得快。”
“还该带她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春日里树都抽条,可不是晒了太阳的缘故,妹妹多晒晒,也长得快些。”她不能说晒太阳帮补钙的吸收,但小孩子晒晒太阳多动确是长的快:“连着沣哥儿日日往院子里跑一圈也高了许子。”
说到沣哥儿,苏姨娘眼圈一红,这个孩子还识不得自个儿是亲娘,他心里怕是知道的,若不然也不会跟明沅两个这么亲近,可自一岁起便没带过一天,这会儿又怎么肯认她。
“姨娘这儿奶糕可还够吃?若是不够,使了丫头同我说一声便是了。”明沅坐到床边,苏姨娘往床里头坐一坐,她坐着月子,不能沾水,只拿热巾子擦头发,再用痱子子通头发,怕明沅闻着了,拉了薄被盖到肩膀。
“尽够了,她吃不得那许,你送的也太多了些,这个哪里经放呢。”苏姨娘一直奶水不足,才刚生养时闷住了没下来,拿热巾子捂了也不好使,想吃些开奶的药,去报给纪氏,纪氏只说有乳母,哪里就用姨娘自个儿喂奶。
只产这么点儿,全给女儿吃了也不够,乳母的她不肯碰,只好拿奶糕化开水喂给女儿吃,苏姨娘是吃过养娘大亏的,她后头想着,定是乳母做了手脚折腾了明沅,若不然好好个孩子,怎么看着就跟傻了似的。
便是自家奶不够,那田养娘再怎么殷勤,她也不叫她近了明漪的身,如今领了养娘的月钱,只做些衣裳,帮着看看茶炉子罢了。
“这不值什么,姨娘也跟着一道用罢,进了四月便没这些东西好吃了,到时候让丫头拿牛乳子炖粥,专妥粥衣给她吃。”两个说得这些,明沅便看着苏姨娘道:“今儿爹回来了,前头的事,也要定了。”
苏姨娘抬眼看看女儿,叹口气,半晌说了句:“你也不必瞒着,只告诉我,是不是要过继你弟弟。”
明沅也怕不说明白她不懂,摇一摇头:“姨娘可别好了伤疤忘了痛,怎么着,也轮不到沣哥和的,妹妹可还没满月呢。”
她放平了语调说出来,可苏姨娘却还是扯了嘴角:“我原也知道,哪儿就轮得着了,太太……”她把原来想说的咽进去,明沅可算在纪氏名下教养的:“太太是个有主意的人。”
明沅松一口气,伸手给苏姨娘掖掖被角:“姨娘安心作月子就是了,总归妹妹还没满月,便有什么,也吵不到姨娘头上来的。”
明沅连点心都顾不得用,又看了一回明漪,转身回小香洲去,外头一时竟下起雨来了,才刚还天好,一片云一来,细密密的雨丝打得芭蕉桃花沾露,眼看着走到花廊还没停,采苓跑回去拿伞,明沅就坐在花廊里头等着。
她正对着栖月院,坐在廊下,看看外头一瞬时就湿了一片,这雨又轻又细,连外头的伸进来的花枝都带了十分娇艳,明沅伸手接了点雨水,反手一晃,听见门“吱呀”一声,转头瞧见个小丫头探头出来,瞧见了她又缩回头去。
九红瞧着就啐了一口:“呸,真是没规矩,姑娘跟这儿坐着呢,还当没瞧见不成!”说着撸了袖子就要去拍门,叫明沅一把拉住了:“得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一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敢这么着定是听人说了什么,明沅苦笑一回,到底还是跟明湘生份了。
再恼生母,到底还是生母,明沅心里也确是想过大刺剌的捅到纪氏跟前去,安姨娘吃一记亏,沣哥儿就能留下来了,她原就没想瞒着。
采苓是往落月阁去借的伞,回来的时候彩屏正抱了伞出来,见着明沅尴尬一笑:“咱们姑娘听说了,叫送伞出来。”是一把竹骨的素面伞,九红看得一眼,眼睛都冒火星子了。
明沅笑一笑:“只这几步路,原不想麻烦了你们,我也用不着了,你带回去罢。”采苓瞥她一眼,撑在伞,不独有伞,还有一件桃红斗蓬,是安姨娘怕明沅着了风,特意给翻出来的,她的半斗蓬,穿在明沅身上正遮到裙摆处。
彩屏讪讪进去,明沅踩了石子地回去,九红哪里忍得住:“倒不如装瞧不见呢,巴巴的拿了那东西出来,便是守门婆子也不用那样的伞。”
“安姨娘一贯如此,也不必说嘴,有得使就成了,等会儿赶紧到胜瀛楼送一把去。”九红应了一声,明沅进了屋,她就拿伞往前院去,便是这送伞,又送出一段气来。
明沅是去找苏姨娘,安姨娘这回却去前院寻了沣哥儿,明湘病着不曾去上房,她急急问得几声,问颜连章有没有抱抱沣哥儿,有没有考考他的学问,正巧叫九红给撞上了。
沣哥儿原来就没心思答这个,他扁了嘴儿不肯答呢,看见九红叫起来:“九红,你给我送点心了?”
九红给安姨娘行个礼:“看少爷说的,学里可有一顿点心的!”看着沣哥儿叹息笑了:“姑娘晓得今儿是甜点心了,特意让我送了咸的来。”掀掀盒盖儿,里头是一笼四喜蒸饼,捏得开花样子,填了虾肉火腿,沣哥儿一气能吃四只。
安姨娘叫晾在一旁,画屏扶了她的手:“哥儿可仔细,别吃多了积食。”九红刮她一眼:“哥儿姐儿都是吃五顿的,也没见着谁积发食。”除了三餐,还有一顿早点心,一顿午点心,画屏叫她一噎说不出话来。
九红往屋里摆出筷子,沣哥儿吃了两只小饺一块玫瑰饼,回去九红就跟采薇骂起来:“往不过不说罢了,还真当自个儿把哥儿养得怎么好了,你看哥儿才来那个细瘦的样子,还是咱们给养肥了些,姐姐是没瞧见呢!”
采薇的性子比她更爆,听见就叉了腰:“你就没啐上去,干拿好处,银子落了袋连个响都听不着,哥儿来这许多日子,她一个铜子儿都没送过来,竟有脸说!”
四时衣裳玩物,自然是送到明沅这里了,可月钱,还是由着安姨娘去领,采薇几回说了同帐房说一声,都叫明沅给推了,何苦为了这些撒破脸皮。
“姑娘是大气了,旁人只当咱们好欺负呢,不计较不计较,倒蹬鼻子上脸!”采薇甩了帘子进去,思量着立时又要发月钱的,咬了唇儿:“谁也不许去说,我去帐房,看那一个还要不要脸了!”
颜连章意动了,纪氏却不会只打这一手牌,袁氏跟颜丽章两个瞒下大伯做这事,还不怕大伯自家挑中澄哥儿,他喜欢澄哥儿也不是一日两日,要不然也不会连三赶四的催,说起来一院子的腥臭,竟连外头人使过的妾,也拉进院子来。
嘴上说的风光霁月,一样不是把那几个都安置了,还没开花结果,能怨得着谁,大伯且还没到老糊涂的时候,便是丈夫允了,也得看看大伯允不允。
她这里稳坐钓鱼台,官哥儿午睡了,自家靠在贵妃榻上,卷碧捏了白玉小锤给她锤腿儿,桌上摆着安远伯家送来的帖子,想着人去打听打听别家还有谁去,外头报说安姨娘来了。
纪氏一拧眉头,正恼她逾矩管教了明湘,虽点了头,也还是阖着眼,一手撑了头,一手搭在腿上,屋里焚着香,安姨娘见着声气就进来就先软了一半。
卷碧几个自家做着手里的事儿,等她说了:“给太太请安。”这才搁下活计:“安姨娘来了,赶紧看茶。”
纪氏不叫她坐,她便只得站着,安姨娘缩了肩,换作原来定然不敢开口,可到这时候却把心一横:“太太,四姑娘的病好了许多,我想着,是不是把三少爷挪回来。”
第94章 葱酱烧排骨()
安姨娘说得这一句,屋里一时静下来,纪氏半眯了眼睛睨她一眼,拿手托了头,靠在大红撒金枕头上,略抬抬手,卷碧放下玉锤,改给纪氏捏起胳膊来。
安姨娘得不着回应,屋里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