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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龛世-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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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先在里头呆着的刘冲和刘老太太早在之前就被薛闲和玄悯引了出来,此时里头空空如也,除了江世宁,真真是一个鬼影子都没有。

    江世宁两脚踏进院子里的一瞬,便浮沫一般,倏然消失了。

    “那书呆子出阵了?”薛闲问道。

    玄悯点了点头,转而三转两绕,直奔生门。

    生门这处,薛闲更是熟悉——

    “这不是刘冲那破屋么?”薛闲看着石板路尽头那个阴沉沉的小屋,怎么也不觉得那阴气罩顶的地方能跟“生门”扯上关系,“你若说这是死门,我约莫会觉得更可信些。”

    “曾经是。”玄悯沉声答道,“不过眼下这刘宅八方倒置,死门转而为生。”

    “此话怎讲?”薛闲闻言皱了眉,他忽地想起先前江世宁所说的“刘冲脸上的痣变了位置,原本居于左脸,现今却到了右脸上”,脑中登时闪过一丝想法:“镜子?”

    玄悯垂目瞥了那纸皮脑袋一眼,觉得这孽障闹归闹,却也不个蠢的:“刘宅旧八门中,西南偏屋位于死门,西北正屋乃开门,东北为生门。”

    薛闲想起先前,玄悯站在刘冲屋门口,问刘师爷的那番话——

    西北屋为刘师爷所占,东北屋则住着刘师爷尚且年少的小儿子刘进。

    八门之中,开门为首,喻义开基成业,刘师爷所图无非青云直上官运亨通,自然要占住开门。而生门,喻生息繁衍,让年少的小儿子住,自然能保其平安顺遂,如此,刘师爷便算得上后继有人。

    薛闲忽而明白了刘师爷所布的抽河入海局为何意。

    只是可怜了傻子刘冲,痴傻愚钝,辨不清生死阴阳,活了十二余载,最拿手的大抵便是折那半只巴掌大的纸元宝。他用这仅有的拿手活,堆了一屋子的孝意,还唯恐偏颇,分了堆,写了名。

    金山银山,平平安安

    不知道那刘师爷少年时候,刘老太太可曾在他面前烧过元宝,说过这样的话。不过,即便说了,他大概也忘了个干净,否则怎会忍心对这样的傻儿子弃之如敝履。

    抽河入海局。

    刘冲是河,刘家是海。

    只是刘师爷大约没有想过,风水局须得分毫不错,一旦有所改动,便是乾坤颠倒,凶能成吉,吉也能变凶。刘老太太和刘冲一起埋在老树根下的那面喻义“凶兆变吉兆,碎碎平安”的铜镜,刚巧成了这个“变数”。

    于是,八门倒转,死门成了生门。

    眼看着,离那阴气沉沉的小屋不过几步远时,通往主屋的窄门又是吱呀一声响。

    薛闲对这冷不丁的动静已然快要麻木了,心说不会又来个刘冲吧。

    他趴在玄悯腰间勾着脖子一看

    果然又是刘冲!

    “没完了简直!”薛闲脾气噌地又上来了,他抬手便要往外翻,然而刚探出半个身子,便又停住了。他斜眼瞄了瞄秃驴腰间的铜钱串子,心说:时机刚好!

    于是这姓薛的纸皮咬着舌尖,抻着爪子,钓鱼似的将秃驴那串铜钱勾了上来,一把塞进秃驴手里,仰脸道:“你还等什么!”

    玄悯一指头将他摁了回去:“不急,这位痣在左脸。”

    “”薛闲气得一口气没上来,再次将脖子挂在了玄悯暗袋口。

第13章 空磨盘(四)() 
这次的刘冲果然如玄悯所说,痣在左脸,袍子也是今早那件灰蓝色的。从上到下看不出任何问题。

    显然,这回这个是正主。

    刘冲从窄门进来的时候,面上的表情含着三分困惑、七分懊恼。他一步三回头地跨过窄门,踌躇着走了两步,这才瞥见了玄悯。

    他先是愣了一瞬,而后倏然垮下脸,眉毛耷拉成了正八字:“我刚才看见、看见祖母了”

    这傻子边说边伸手指着窄门外:“就在那边。”

    祖母?

    那不就是那个刘老太太么?

    他们刚甩脱那帮追在后面的人,这傻子不会又招了一批过来吧?!

    吊死在玄悯暗袋口的薛闲闻言又诈起了尸,抬头看向刘冲,下意识问了一句:“人呢?”

    “我追了,祖母走了。”傻子哭丧着脸,语气听起来有些焦躁,甚至都不曾注意到这话并非玄悯问的:“她没看我,我找不见她,怎么也找不见。”

    他绞着自己的手指,看起来沮丧极了。他勾着头,望眼欲穿似的盯着窄门外看了好一会儿,复又颓然地说:“我想让祖母跟我说说话”

    薛闲琢磨了一番先前刘师爷和他那好友的话,刘老太太应当已经过世了,照镇子上的流言,还是被江世宁的爹娘医死的。老太太过世后,江家医堂走水了,烧了个干净。

    江世宁死了三年,那刘老太太起码也已死了三年了。

    傻子大多一根筋,说想,那便是真的日日夜夜都在想。这三年于他而言,大约格外孤寂漫长。

    “走吧。”玄悯淡淡冲他一招手,言罢抬脚便往那间破旧的偏屋走,也不多等。

    兴许是他一脸高僧气质过于唬人,又兴许是他抬脚就走的举动由不得人细细多想。傻子刘冲下意识便匆忙跟了过来,踉踉跄跄地追到与玄悯并肩处,又支支吾吾道:“我我想找祖母。”

    “急什么,先回屋。”薛闲忍不住忽悠道。

    刘冲忍了忍,又道:“我还是还是急。”

    薛闲干脆道:“憋着!”

    刘冲盯着玄悯冷冰冰的侧脸看了一会儿,似乎有些怕。他忍了两步,又大着胆子哼哼唧唧道:“你怎么说话都不张口?”

    玄悯:“”

    薛闲睁着眼睛说瞎话:“腹语,哦,简而言之就是用肚子说话。”

    刘冲眼珠子慢吞吞地转了转,目光落在了玄悯腰腹之间。

    玄悯:“”

    好在说话间,他们已然站在了屋门口,只要跨过这道门槛,便能从阵局中出去了。

    玄悯不多犹豫,干脆地抬了脚,与此同时撤了一把赖在他身后半步的刘冲。刘冲随之一个踉跄,单脚跨进了门槛里。

    就在刘冲另一只脚也要迈进来时,不知何处传来了“笃笃”的声响,像极了什么东西敲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嗯?”刘冲这辈子大约反应也没这么快过。

    他抬起的脚当即顿住,下意识叫了声“祖母”,而后匆忙收回迈进门的那只脚,转头便冲了出去。

    “喂!等等!”薛闲忍不住喊了一声。

    他看到玄悯抬了手似乎要拽那傻子一把,然而刚抬一半,他便听得脑中“嗡——”地一声闷响,眼前当即一黑,随之便是一阵天旋地转。

    仅仅是眨眼之间,眼前便全然换了一副景象——他们站在刘冲这偏屋门边,面前是江世宁青白色的脸,刘冲却无踪无影。

    显然,他们已然从阵局中脱身了。而在脱身前的最后一刻,刘冲临时收了脚,因此也被留在了阵局里。

    “你们总算出来了”江世宁见他们全须全尾,顿时松了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拎了起来,“那刘大公子和刘师爷呢?依旧困在里头?”

    玄悯点了点头,而后一言不发转了头,径直进了里屋。

    他不开口,江世宁便也不大敢开口,他慢吞吞地跟在玄悯后头,站在通往里屋的门槛边,看着玄悯在地上钉着的铜钉与符咒前蹲下了身。

    江世宁对这些事物一窍不通,薛闲却不然,他算得上略知一二。

    要破阵局无非两种方法,一则由里至外,一则由外至里。

    你身陷囹圄,自然得找囹圄的门。而你若是身在阵局之外,想将困于其中的人放出来,那最为简单的方法,便是把这阵局毁了。

    当然,毁掉阵局也是门讲究活儿,薛闲如是想。毕竟那些专吃鬼神饭的人,就得靠布阵解局过日子,要随随便便就能解,人家还活不活了?

    他一见玄悯蹲在了黄符前,顿时来了精神,抻着脖子睁着眼睛,打算好好看看这秃驴究竟怎么解局,能使出什么样儿的本事。

    伸手了伸手了!

    薛闲心里嘀咕着,目不转睛地看着玄悯朝地上的黄符伸出了手,而后,捏住了其中一根铜钉。

    要割手滴血?

    也兴许是什么指上工夫?

    薛闲一边看得大气不喘,一边暗自猜测。

    结果,就见玄悯手指间一个使力,将那钉在地上的半截铜钉拔了出来,又随手扯掉了上头串着的黄符。

    接着

    他拔了第二根,扯掉了第二张黄符;

    然后是第三根;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薛闲:“”

    他看着玄悯用最为普通的方式把铜钉黄符毁掉,还不慌不忙地擦了擦手,脸上的神情顿时如丧考妣,仿佛一口喝干了黄泉水。他不知道别的神棍看到此情此景还活不活,反正他是不太想活了。

    玄悯起身去了外间,在桌案上扫了一圈,于犄角旮旯处摸出一根火寸条,在墙皮边擦了一下,点了一豆火,而后毫不客气地将那三张黄符烧了个干净。

    当然,这一步骤对于“不想活了”的薛闲来说,已是可看可不看了。

    依秃驴这模样来看,这破阵大抵就这么破了,想必转眼间就能听见刘冲那傻子嗷嗷叫了。

    然而,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过去了,刘冲和刘师爷却依然没有出现。

    薛闲伸着脖子看了眼门外,又看了眼里间,除了江世宁,真真是连个鬼影子都没瞧见。

    ********

    没成功?还是秃驴在这卖关子?

    照先前那些来看,这间偏屋之所以阴气如此之重,半是因为抽河入海局所致,半是因为这里是死门。

    然而,眼下死门已转而为生门,抽河入海局也已经被这秃驴以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给毁了,可这屋子里的阴气却依然没有要消散的架势。

    屋子外头的晨光已然大亮,自东边投进刘家宅院。因为有封火墙的遮挡,刚巧在这间偏屋前形成了一大片阴影,屋脊一半在明处,一半落在暗处,如同阴阳相交。

    “哎”

    薛闲抬头看向江世宁:“冷不丁叹什么气?困在阵局里头的又不是你。”

    江世宁一脸无辜:“我不曾叹气啊,方才那声不是你叹的么?”

    薛闲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当然不是!我从不叹气,多丧啊。”

    江世宁:“”

    薛闲:“”

    两人倏然住了嘴,对视一眼,而后缓缓将目光落到了玄悯脸上。

    “哎”

    又是一声极轻的叹息,然而玄悯却未曾张口。即便他张口了,那俩也不会再认为是他所叹的了,因为这一回的叹息声拖得长了一些,尾音打着颤,气息无力,一听便是老人的声音,怎么也不会是玄悯发出来的。

    “像是老太太。”薛闲猜测道。

    “你们可有觉得这不像是叹气?”江世宁边比划边道:“倒像是累的那些身虚体弱的老人行了远路或是背了重物,累得打喘却气力不济时,便会哼出如此声音,像是叹息却又略有不同。”

    他略一思忖,又道:“此人气音空乏,虚软无力,是个带病的。”

    “就这么哆哆嗦嗦一声叹,还能听出这些?”薛闲不大相信地看着他。

    江世宁摆了摆手:“家父家母若是尚在,能听得更明白些。”

    薛闲“唔”地应了一声,没再多说,脑中却在思索。

    老太太?累得打喘?还带病?

    他这么一说,倒还真是像那么回事。

    薛闲脑中兀地想起了一人,他抬起他那纸皮爪子对着玄悯便是噼里啪啦一顿拍打,还怕自己力道不够重,边拍打还边出声喊道:“秃驴,看我!”

    玄悯闻言低头。

    薛闲仰着脸:“”

    片刻之后,薛闲憋了又憋,终是摆了摆手驱赶道:“罢了,你还是别看了,把眼珠子收回去吧。”

    玄悯:“”他倒是头一回听说眼珠子还能收,这孽障着实有些蛮不讲理。

    其实他有所不知,薛闲前半生嚣张惯了,想上天便能上得了天,多的是他俯瞰众人,还不曾被旁人如此俯视过。先前玄悯偶或瞥他一眼,倒也罢了,如此正正经经地俯视下来,他着实有些吃不消。

    龙,都是要脸的。

    薛闲旁的不说,这种时候格外要脸。

    然而玄悯却并未如他的愿,把目光收回去,却好似同他作对般,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真不是个东西薛闲愤愤地想。

    他用那张有些伤眼的“死不瞑目”脸冲玄悯皮笑肉不笑地飞了个白眼,而后径自转了身,拿后脑勺对着玄悯道:“我要说的是那刘老太太你可曾听说过一种格外牲口的镇宅方法?是我先前在市井坊间听来的,说是家里如若有老人去世,将其镇在房宅之下,可佑子孙福泽绵延。”

    这得是什么样的孙子才能想出这种损招啊?

    “”江世宁这书生只觉得自己学了十多年的礼义廉耻都被震碎了。

    “有。”玄悯沉声应道,“此法名曰筑阴基,镇在房宅下的生魂进而成为护宅阴神。若是配合风水局,成效显着。”

    说话间,又是一声颤颤巍巍的叹息响了起来。

    若是说先前那两声听着还有些虚渺,这一声便愈发清楚了,清楚得可辩其方位。

    玄悯目光扫过右手边一处墙角,抬脚便走了过去。

    地上散落的纸元宝太多太乱,遮住了大半地面,以至于他们先前都不曾注意到纸元宝下的地面可有玄机。玄悯在墙角处蹲下了身,从这处,刚好可以望见里间那个五斗木柜,同那三枚铜钉及黄符刚巧相对。

    玄悯抬手扫元宝,曲起食指,以指节叩击了地面两下。

    笃笃——

    声音空洞得异常,一听便知是一块悬石。

    “空的!”薛闲和江世宁近乎同时开口。

    玄悯四周扫了一眼,沿着墙边看到了一处缝隙。他又顺着那道缝隙挪动视线,最终摸到了横纵四道窄缝,刚巧是一块约莫四掌见方的石板。

    “这缝”江世宁伸手试了试,“反正指头是必定伸不进的。”

    四边的缝都极为细狭,既然伸不进指头,便意味着无从撬起。这石板若是不撬开,下头藏的东西自然也就见不到。

    薛闲看了看江世宁那泛着青白色的鬼爪子,又看了看玄悯瘦长白净的驴爪子,最终勉为其难地开口道:“行吧,这缝也就我能钻了,我屈尊滑进去给你们从里头顶一下。”

    我屈尊

    江世宁觉得这位奇才用词当真极不要脸。

    薛闲说完,便煞有介事地左右松动了一番脖子,从玄悯暗袋口翻了出去。

    玄悯一时也没去管这孽障,任其连翻带荡地往那石缝处挪。他在薛闲翻出去时,伸手从暗袋里摸出一方布包,展开外头那层,露出了里层。就见这布包里头从左至右,插了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长者能从其手腕骨到指根,短者则只有两根指节那么长。

    每根银针头上,似乎还镂刻了纹路,只是过于细微,看不大清楚。江世宁在旁边只能看个大概,也不好意思把脑袋凑过去看个清楚。

    玄悯从这布包中挑出一根略微粗硬的拈在手里,又把余下的重新放回了暗袋。

    薛闲正忙活,就在他好不容易浪到石缝边,准备顺着石缝滑下去时,从天而降一只手,捏住了他的脑袋,将他拎了回去。

    他连看都不用看,也知道那是哪个王八蛋的手!

    薛闲:“秃驴,你如此作孽是要遭报应的!”

    玄悯淡淡道:“恭候大驾。”

    言罢,他把忙白忙了一气的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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