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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过去和丹尼尔打招呼,知道他现在必定沉浸在角色里,也没有和罗伯多说什么――很明显,一场戏已经准备好了,正要开拍。珍妮很快在一堆道具边上找了个位置,把自己藏在阴影里,全神贯注地观摩起了这一场戏:因为演员档期问题,《九》没有采用时间顺序拍摄,她一时还真看不出这拍的是哪一场,从场景来看,丹尼尔扮演的孔蒂尼――意大利国宝级导演,应该是在自己的新片片场里,几个扮演工作人员的配角演员已经就了位,丹尼尔也站到了人群中央,看起来他们像是要开个工作会议。
“我们争取一遍能过。”罗伯拿起扩音器,给大家鼓了鼓劲,随后便喊了一声,“!”
随着场记的一声板响,演员们立刻活动了起来,几个配角演员的演技都很老道,甚至有人前一刻还在神态轻松的说笑,现在已经是充满崇敬地望向了丹尼尔,不过,丹尼尔倒是没有太极端、太吸引眼球的瞬间变化,因为他很可能远从数天之前就已经入了戏。板响以后,他的神态倒是比候场时要轻松一些,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活力,他在场内走来走去,大声地说着意大利语的台词,随后又切换回了英文,“这是不可容忍的,我的好小伙子,动起来吧,go,go,go!”
随着他不断的驱赶,配角演员们奔进布景之中忙活了起来,丹尼尔就像是个正处在创作兴奋期的导演――他那略带亢奋的脚步,说个不停语速飞快的劲头,还有不断挥来挥去的双手,让珍妮想起了从罗伯到大卫。芬奇的一系列导演,正是因为她的日常工作就是要和导演合作,所以她才能体会到丹尼尔表演的妙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丹尼尔精准地对观众传达了他要表达的信息,没有一个动作冗余,这一切是如此的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是这么个性格,现在不过是本色出演。
很快的,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进入了孔蒂尼的布景中忙活了起来,而导演本人则双手叉腰,抬头望着眼前的大布景――为了体现孔蒂尼的内心世界,在他的电影布景背后,还有一个展台式大布景,这里时而会走出他那七个女人中的一个,和他互动,甚至这些女人也会走下展台,在舞台上载歌载舞,唱出自己的心声。
一个身穿套装的群众演员在展台布景里露了一面,珍妮猜测她是代替索菲亚。罗兰的位置,稍后罗兰进组以后会补上她的特写。不过,这影响不了丹尼尔的发挥――母亲的幻影,似乎催动了孔蒂尼心中沮丧消极的一面,他的表情慢慢的,一点一点的垮了下来,浮夸的快乐和兴奋消失不见,丹尼尔就像是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垂下了脑袋,从监视器上可以看到,他的眼睛里不知何时已经蓄起了泪水,他的表情是迷惘得如此真诚,悲哀就像是从他的每一根皱纹里迸发出来,如果说,刚才他看起来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的话,那么现在,在打光没有任何变化的情况下,丹尼尔看起来是如此的苍老,简直忽然间就长了二十岁,你会深刻地意识到他的老迈,甚至会感到那么一丝残忍,好像让现在的他继续进入片场,是一件非常不人道的事儿。
“圭多!”随着一声呼唤,扮演圭多。孔蒂尼御用制片人的瑞奇。托格内吉步履匆匆地走了过来。丹尼尔的肩膀明显地一跳,他立刻抹掉了眼底的泪水,挤出了满不在乎、玩世不恭的表情,有些傲慢地转过身去,迎向了瑞奇:毫无疑问,即使没有看过剧本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孔蒂尼和瑞奇的关系有些微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孔蒂尼有点害怕瑞奇,但因为这样,他反而更要毫无畏惧地对待他,甚至因为心虚,反而把态度放得更差。
当丹尼尔和瑞奇交谈了几句以后,罗伯响亮地叫了一声:“cut!good!”――他有些得意地转过身,冲珍妮抛了个眼色,像是在说:‘看吧,现在你就知道了。’
确实……
虽然罗伯喊了卡,但珍妮还没回过神来,她依然是有几分目瞪口呆地望着丹尼尔,甚至都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来表达她现在的感受――这……虽然夸张,但也许唯有脱胎换骨才能形容出丹尼尔的变化了,和原片里的表现相比,丹尼尔把孔蒂尼塑造得何止深刻了一个层次?这实在是……实在是……
如果说,之前她对于规劝罗伯还有那么一些犹豫的话……
扫了兀自得意的罗伯一眼,珍妮彻底下了决心――虽然这么做似乎有点傻,但她确实无法容忍丹尼尔如此惊心动魄的表演被罗伯毁掉,即使这只是一丝可能,她也要把它消灭,不是看在她和罗伯的情谊份上,也不是看在她和丹尼尔的惺惺相惜份上,虽然这两点也是很有力的因素,但现在,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她对于电影的尊重,好表演不应该被埋没,好导演也不应该在错误的思路上越走越远,即使这么做可能会让罗伯和她疏远,即使《九》如果翻身成为经典,反而会变成《阿凡达》甚至是《百万富翁》的强敌,她也依然不能不点醒罗伯,似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拼命地鞭策着她,让她顾不上别的一切,也要尽量挽救一部也许会很伟大的电影。
“今晚一起吃个饭吧,罗伯。”她对罗伯发出了邀请,同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在七年以前,她决定要成为一个演员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她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她会把电影放在这么重要的地方……
不过,感慨虽然是这么感慨,但她也能感觉到,自己的这一声暗叹里,并没有多少惆怅。
第266章 周瑜打黄盖()
“……所以凯瑟琳就说,‘不能再多一首曲子吗?’”罗伯笑着喝了一口金汤力,“真的不能多一首曲子吗?我说,‘亲爱的,两首歌那是女主角的待遇,即使是珍妮弗也只有一段歌唱,有没有舞蹈我都不能决定……’”
他看了珍妮一眼,像是在期待她的反应,珍妮也应景地微笑了起来,“罗伯,你不该这么刺激她的――凯瑟琳怎么说?”
“凯瑟琳挂了我的电话。”罗伯耸了耸肩,“然后我就找了佩内洛普,看,关键是我说的是实话,不是吗?”
凯瑟琳在《芝加哥》之后,已经几年没有新的hit作了,和如日中天的珍妮当然是没法比,而世界线在这里似乎也发生了转移,珍妮在前世看过这部电影,并且还满喜欢里面的歌舞,所以她还隐约记得,本来凯瑟琳是要出演大明星克劳迪娅的,后来也是因为加戏的矛盾而临时退出了剧组,罗伯才请到了妮可。基德曼救场。而在这个世界线里,珍妮一口答应出演克劳迪娅,这也使得没有任何女演员想要和她抢角色,凯瑟琳转而应允出演情。妇卡拉,随后才是发生了加戏纠纷,佩内洛普救场入局――这也是可惜了,凯瑟琳媚眼诱。惑的风情出演卡拉会是什么样的表现,珍妮还真是感到相当好奇。
当然了,如果站在凯瑟琳的角度来说的话,5年前还在给她做配,受她提拔的小咖,现在已经演上了配角里地位最崇高的缪斯,而她要反过来演情。妇,在两个角色戏份均等的情况下,凯瑟琳也许的确不易接受这个事实,稍受刺激就退出剧组,也不是不能理解。――要是罗伯不说那句话也就算了,他那一说,可能凯瑟琳本来不想走的,现在都是非走不可了。
不过,演艺圈的友情就是这样,当时和凯瑟琳一起合力撕蕾妮的时候,罗伯和她的确和睦,可现在两人算是公开闹翻了,珍妮也看不出罗伯有什么惋惜的感觉,毕竟,客观地说,这一行大家都在飞来飞去,想要固定聚会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甚至就像是她和克里斯一样,在不同时区的时候,连通电话都难。友情还不比爱情,很少有人会刻意悉心维护,即使因为拍摄影片结下了友谊,也很容易在之后随着影片的杀青而渐渐疏远。如果友情建筑在共同利益上,那更是很容易因为利益关系的变化而发生转变。
就像是凯瑟琳,她现在一定很讨厌珍妮,而珍妮也不是圣母――她必须得对自己承认,虽然凯瑟琳当时提携过她,但说实话,她对于两人交恶的事也的确不怎么在乎,甚至于说她对罗伯讲述的这件趣事,最强烈的感觉还是在担心,她和罗伯的关系会不会因为长久的失联而转得比她想得更淡……
“你今晚好像心事重重,”罗伯的话把她从沉思中惊醒――他的眉头已经有些皱起,语气也正式了起来,显然,罗伯这句话也是憋在心里有一会儿了。“你看起来就像是要告诉患者他还有三个月生命的家庭医生,珍妮弗,珍妮弗,别告诉我你也要退出剧组了。”
“当然不是!”珍妮好气又好笑地说,不过,既然话赶话说到这里,她索性也把一切担心都放了下来,直接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当然这句话对我来说也不是那么好说出口,就像是你对凯瑟琳说的那句话一样,我担心它会带来严重的后果――不过我还是得说,因为它――如同你刚才说的一样――是实话:罗伯,我想问问你,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沉淀好久了……我想知道,你对于《九》真的已经很有把握了吗?你肯定自己能驾驭整部影片了吗?因为在我来看……”
珍妮耸了耸肩,“我觉得你好像还没完全找到状态……好吧,实话实说,我觉得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不需要在娱乐圈里混,也能知道这样的质问对于一个导演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也是为什么珍妮一再退缩――这句话找不到任何更委婉的方式说出来,只要是表达类似的意思,都是对于罗伯的强烈挑衅,甚至于可以说是当面羞辱――罗伯就是立刻勃然大怒,和她反目成仇珍妮都不会诧异,就像是她也很不喜欢看到影评人说‘珍妮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一样,没有任何一个导演会喜欢听到这句话的。
餐桌上空的气氛似乎凝成了固体,罗伯喝酒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他愕然地望着珍妮,就像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表情让人捉摸不透,珍妮也难免有几分忐忑不安,她不愿再和罗伯短兵相接,免得增添刺激,只好抿着嘴尴尬地微笑着,等着罗伯的回复……
“那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罗伯的语气是经过层层克制后的冷静,他就像是戴了一张高深莫测的面具,“电影才刚开拍……你是从哪里获得这样的感觉呢?”
珍妮当然只能把理由推到自己的直觉身上,不过,除了这个以外,她倒也不是没话可讲。
“事实上,我从筹备时期就有这样的感觉了,只是在今天看到了丹尼尔的拍摄素材后更加确定――罗伯,以往你在拍摄《芝加哥》的时候总是很不满意的,虽然蕾妮和凯瑟琳、理查都是很出色的演员,但你也总是能找到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拍,还记得吗,罗伯?”珍妮真诚地说道,“因为你对电影有那么多的想法,而你一定要达到你心中满意的效果,虽然当时片场的气氛确实不好,但我认为你那时候是个非常好的导演,罗伯,你非常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可现在,在《九》里,我的感觉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你想要一些这个,你想要一些那个,但你对成品如何根本心中无数,给我的感觉是,你正在听天由命――而这正是问题所在,不是吗?对于《九》这样的电影来说,我认为你恰恰不能听天由命,如果连你都不知道成品会是什么样,你想要剪出一条什么样的故事线,演员又该怎么表演呢?起码,从你给我讲的戏里,我找不到克劳迪娅这个人物,而今天在片场,你对丹尼尔表演的叫好和得意更让人忧虑,丹尼尔的表演当然非常好,但连一次ng都没有?这不像你,他是不是完全把你想要的孔蒂尼演出来呢?一点微调都不需要了吗?――我的感觉是,你对他的表现这么喜出望外,只能说明你对于孔蒂尼的个人形象也是模模糊糊,就像是我说的,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在她长篇大论期间,罗伯一直默不作声,不过珍妮反而越来越笃定了――以罗伯的脾气,如果他不认可她的话,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这么久,这样看来,他对这个问题也是有意识的,她的话应该或多或少,也是击中了他的一部分隐忧。
罗伯像是陷入了自己的内心世界,又像是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珍妮的反应,为此有意地营造紧张气氛,珍妮则以一种心知肚明,略带微笑的微妙表情回望着他,餐桌上方又出现了一段厚重的沉默时光,但这一回,氛围要比刚才轻松了一些。
“你知道,”过了一会儿,罗伯挪动了一下,终于出声了,他瓮声瓮气地说,“你可真是个胆大包天的演员,珍妮弗,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把手□□了导演的领域?”
虽然话语有些严厉,但罗伯的语气化解了其中的攻击含义,让它变成了亲密的玩笑和调侃,珍妮也彻底地放松了下来,她露出了一丝顽皮的笑意,“即使如此,你不也还是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是啊,是啊。”罗伯嘟囔着说,举起酒杯和珍妮虚碰了一下,他一把将杯中的鸡尾酒全倒进了喉咙里,用喜爱的语气责备地说,“如果你总是这样做的话,你会得罪人的,知道吗,珍妮弗?”
“如果导演不是你的话,我也不会加入这样的剧组,”珍妮说,和罗伯相视一笑,感觉两个人的关系又深入了一些:他们之前当然交情不错,但关系并不是那么的私人化。“当然,你也可以轻易地推理得出这个结论:如果导演不是你的话,我根本就不会说出口。”
“好了,停止哄我了,我不是三岁小孩,”罗伯扮了个鬼脸,“我有足够的勇气承认,我现在也许正在把事情搞砸――还不至于衰到不敢面对这一点的地步。”
他招呼侍者,让他撤掉了碗盘,又要了一杯鸡尾酒,在等酒的间隙,罗伯一直搓动着双手,而珍妮也是耐心地等待着,给他整理思绪的时间。
“关于这部电影,我最初的想法是要让现实和电影形成一个对比和呼应……”当又一杯金汤力被端上来时,罗伯喝了一口,终于开始了他的叙述,“在电影里,孔蒂尼拍的是非常朴素的新现实主义电影,但他的生活却非常纸醉金迷,而我想要用花哨的手法来处理新现实主义一样朴素的主题,关于孔蒂尼的中年危机,他作为导演的自恋和恐慌……”
虽然她的艺术眼光未必能比得上罗伯,但珍妮胜在她曾经看过成品,知道罗伯的思路最后会导致什么结果――从没有玩过多重叙事的罗伯已经尽力了,但结果显然不是很理想,整个故事的线索显得支离破碎,人物性格肤浅,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最后什么都没有表达好。观众必须非常认真,才能从歌舞的间隙中去提炼剧情――当然,因为原著就极为晦涩,这张成绩单也不能说不出色,就是让珍妮自己来改编,她都很难说怎么改编比较好,她能做的就是和罗伯探讨电影和剧本的结构,建议他尝试着做做减法,或者是理出详细的拍摄思路,而不是把希望寄托在大量的素材上,指望在拍摄和剪辑时,思路自然地浮现出来。
“如果必要的话,我的歌舞剪掉也可以,或者把时间拉长,起码参展版要拉长,否则所有角色的性格都不会明朗,也不会典型,让观众几乎无法去代入。”她和罗伯的讨论一直持续到了深夜,罗伯酒量很好,一杯杯金汤力下肚也和没事人一样,至于珍妮,她早就改喝苏打水了,“或者你可以用色调做出区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