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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还未大醒,含含糊糊说着什么,我使劲听却听不大清楚,忽然我听到了一个清晰的“烟儿……”自他口中吐出。
我脑袋“轰——”地一声巨响,他可是在叫我?我又仔细看他,使劲看,他除了太过瘦弱一些外,也可算是一个标准的美男子,那大眼睛此刻虽然紧闭着,但仍感觉得到它的面积只怕要占去脸部的四分之一,他的鼻子挺拔,但却显得异常清秀……等等,这感觉真的很熟悉,这五官……
时间太过久远了,我竟然忘记了他们……
我压着自己的心跳,柔声对昏迷中的他道:“公子如何称呼?”
我低头将耳朵凑到他的唇边,屏住呼吸,可惜他却连续发出几声呻吟便不再有声了,惟有我的心跳在强烈地震动着我的耳膜。
我有些无奈,叹息着坐正身子,望着那男子发呆。
我伸出手,轻轻抚摩了一下他那略微有些干裂的嘴唇,嘴唇轮廓清晰,显得有些太薄,此刻正紧紧地抿着,没有丝毫血色,慢慢的,脑海中浮现出很遥远的一幕幕,酸楚,痛苦,背叛,残害……当然也有快乐!渐渐,我的眼睛有些湿润……
我发现自从我与师兄重逢后,便变得容易感动也容易满足……
身后,一只冰凉的手搭在我的肩头,微微用力握了一下,我回头,正对上师兄关切的目光,便干涩地笑笑,将手收回,眨巴着眼睛试图将那讨厌的泪花消化回去。
师兄叹息着坐在我身旁,帮他把了一下脉,淡淡道:“你莫要担心,他用不了一柱香的工夫便能醒!”
我微微颔首,看着师兄的动作利落而又显得那样不经意,目光淡然,即便是方才一瞬的情绪此刻也变得无影无踪,不着一丝痕迹。
我骤然也裂了裂嘴角,将手放入他的手中,有一丝笑容就这样跑了出来……师兄的淡定似乎在渐渐同化着我。
他轻轻笑笑,回握我,那手指修长而冰凉,微微有些苍白,但却能将我肉乎乎的小手完全包裹在其中……
我温柔地望着他,他紧握我,仰头叹息。
“嗯——”榻上昏迷的人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声响,我身子一颤,手心一瞬变得潮湿了起来,仿佛他那声轻微的呻吟对我来说如同晴天霹雳。
师兄用力握住我的手,低头对那男子道:“公子可感觉好些?”
那男子喘息了一会,睁开眼睛茫然的四处看着,越来越着慌,因为他的眼睛此刻应什么也看不到。他渐渐有些急躁,伸出手来在眼前晃着,喘息越来越重。
“公子莫急,你乃误食毒蘑而引起中毒,好在未有大碍,只是这眼睛却要过些时日才能缓过来,此刻应不能视物才是。”
那男子应是极有修养之人,听闻此言,将手放于颈下,好生喘息了一会,那压抑的感觉如同有人掐着他的咽喉一般。半晌,他才哑着嗓子道:“在下柳搏,有劳恩人相救,不知恩公如何称呼!”
我又一阵颤抖,虽然我已知道是他,但如此确切地自他口中说出“柳搏”二字,仍是在我心中造成了不大不小的涟漪。师兄抬头,深深看我,握我的手也更加用力,我艰涩地冲他努力微笑,只怕比哭还难看。柳搏,我的亲二哥,柳公的二儿子,乃是柳府仅比我大九岁的二公子,当初却也是他的母亲三姨娘试图用火烧死我,要不是当初有师兄救我,只怕此刻我早已是一堆粪土了。我看向师兄,目光复杂,毕竟曾经想杀我的人虽非柳搏但却区别不大。不过,柳搏虽好色,又喜欢戏弄我,但年纪相差才九岁,对我还是比较在意,相处也还算融洽。毕竟是十好几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孩子与孩子之间的摩擦与矛盾,不至于上升到非杀我不可的地步。不过,要杀我的人却是他的母亲……呵呵,我与他的恩怨情仇只怕一时也不能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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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我这具本不属于我的躯体极其重情,今日见到他竟有一种久违的亲人相见的激动,按捺不住,我的身躯一直在微微发抖……
他怎会在这里?
师兄深深看着我,目光中有心疼与关切,嘴里却淡淡对柳搏说:“在下姓木,与舍弟一同在此行医。今日舍弟上山采药时见到公子落难便背了回来。”
柳搏沉吟片刻,脸上忽然一阵喜悦,又有些急切,问道:“先生府上不知是否有位叫烟儿的姑娘?方才在下于昏迷中听闻有人在唤此名。”
师兄嘴角淡漠一笑,轻声道:“公子定是误会了,我府中除了粗使丫头并未有其他女子,这‘烟儿’乃是舍弟|乳名!”
柳搏面色转为暗淡,低声道:“得罪了!”转瞬又睁开那双大眼睛,茫然地找寻道:“那……小先生此刻在么?”
我深吸一口气,故意低沉着嗓子道:“在下便是!”
柳搏将脸转向我这边,茫然地摸索着道:“可是小先生一人将在下背下山的?”
我淡淡道:“正是!”
他的神色顿时颓废,喃喃自语道:“能背在下下山之人定是男子无疑,她断无这力气与能耐……”半晌才苦笑着对我说道:“小先生莫怪,在下此行乃是为找寻失散的舍妹而来,不想于山中迷路,饥饿中随意寻了些野菜来吃,不想差点丧命……舍妹的|乳名不巧亦叫‘烟儿’,方才在下于昏迷中听闻先生如此唤小先生,误以为乃是舍妹……唉!还请小先生见谅!”
我淡淡笑道:“公子寻妹心切在下怎会不能理解?公子还是好生修养才是!”
柳搏叹息一声,才问道:“请问先生,我这眼睛可还好得?”
师兄笑道:“调养半月定会完好如初!”
柳搏叹息道:“那便有劳先生了!在下这眼睛还有用呢,等寻到舍妹再瞎也不迟。”
我轻笑:“公子对令妹真是情深意重,佩服!佩服!”
柳搏叹道:“先生不知,在下这妹妹自幼聪明,家父甚是喜爱,幼时却不慎走失,数年后方寻到,不想,才团聚几日便又分离,后又传闻她已身亡。家父一直不信,便令在下四处探察,看能否会有舍妹的确切消息……找了这几年,也动用了不少人手,都无半分消息!只怕……只怕在下这妹妹当真不在人世了!”说着柳搏竟有点哽咽。
我冷冷看着他空洞的眼睛中渗出的泪水,我的思维仿佛也被抽干了……看来爹爹柳公对我的诈死起了疑心。他定是背着吕雉,一直在偷偷打探我的确切消息,否则以柳搏的公子身份此番断不会孤身出现在这山上……不过吕雉就相信了吗?呵呵,或许此番陈平来代地只怕也有探察当初王后去世事情始末的成分。
我那可怜的爹爹,不知得知我“死”了时是怎样的伤心……
我心下默默叹息,若我活着回到柳家,刘恒这代王只怕也就不好做了。正因为他相信我不会如此害他,这才放我归山。我越想刘恒越是个重情之人,他完全可以一刀杀了我或将我囚禁,但是他独独选择了放我归山,也是对他最不利的一个举措……
菁儿的认祖之事方才落幕,我这“复活”归乡之事又摆在了面前。莫说那个家对我名存实亡,单说师兄的情深意重我也是绝对不能舍弃的,更何况我再难有心情纠缠于他们的明争暗斗之中……
我神色恍惚,脑中一片纷扰。只听见师兄淡淡道:“公子莫伤悲,天下又有几人愿意承受亲人去世的事实?不过,无论公子信与不信,死去之人断不会再复活。”
我听闻,心中顷刻便明亮,阴霾瞬间即逝,淡淡笑道:“公子好生休养,我兄弟不便再打扰!”起身,牵起师兄出了屋。
屋外,午后的阳光正艳,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伸手照在眼睛上方,茫然地环视四周,所有的一切都依旧,惟独我总是在恩怨情仇中挣扎,这次不知还能挣扎得掉么?
“李贵!”师兄轻声唤李贵过来,低声道:“悄悄叫红玉与你那浑家到二公子房中来,有要事吩咐!”
李贵很低调地悄悄去叫红玉与绿玉。我仍有些茫然地看着师兄,他抓起我的手,半拥半拖地将我带回我的卧房,坐定后,问:“你如何想?”
我艰涩笑道:“我如何想你会不知么?”
他看我,笑容慢慢从嘴角晕开,将我拉到他胸前,低声道:“证实一下又何妨?”
我轻笑:“我哪里也不愿去,就想靠着你如此过一生!”
他低头,笑意更浓,低声道:“呵呵,我并非全为一己私利,其实,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你都去不得!”
我颔首,道:“正是!刘恒放我一条生路,我不能再回送他一条死路!”
他柔柔笑道:“正是!”
门开,红玉与绿玉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正见到这暧昧场景,均尴尬止步!
师兄不急不慌地放开我,低声道:“都进来坐吧!关好门!”
我的脸皮竟然也变得异常厚,不红不羞地坐正,看她们关好门坐定后,才轻咳一声,看向师兄。
他笑道:“你家的事还是你来安顿为好!”
我笑,斜睨他一眼,房间立刻温暖满盈。
半晌,我正色道:“你等可知我今日救回的那男子为何人么?”
红玉绿玉茫然看我,不知如何作答。
我压低声音道:“乃是你们真正的二公子!”
红玉嘴快,嘀咕道:“二公子不就是小姐您么?……啊!”她脸色骤变,掩住嘴,飞快地转眼看向绿玉。
绿玉的情况不比她好多少,已成少妇的她虽然老练稳重了不少,但此刻却是脸色苍白,双手哆嗦,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叹息,再压低声道:“不错,他乃是柳搏!”
红玉嘴唇也开始哆嗦,说话都结巴了:“二……二公子……来……来做甚?莫不是还想找姐姐……”
绿玉苍白着脸低声喝道:“休要胡说!二公子前来自然是为了抓小姐回去再……再……”她紧张地看着我:“小姐,莫不是他们还想再……再将小姐烧了……”
我浅浅低笑,原来她竟还沉浸在十多年前的那场噩梦中,不过也难怪,我这十年中与她们并无联系,如今团聚,却并未向她们说过曾为王后之事与柳家的秘密身份,便低声笑道:“傻丫头,如今他们寻我并不为烧我,而是为了找旁人晦气!不过任他们为何,我都不愿将身份暴露。如今二哥哥双眼暂盲,一时半会仍康复不得。我离开柳园时年仅四岁,如今也已成|人,我如今的相貌量他不能立刻识得,即便是我的声音也毫无往日童音那般甜美,因此,在他双眼康复之前定不会识破我。只是你二人亦为他故知,只怕会露些马脚,须当小心才是!”
绿玉舒了口气,却仍是担忧地说道:“那……那奴婢该如何自处?”
我低声道:“你等即刻去私下吩咐众人,莫要让旁人再唤你二人名字,更不可暴露我的女儿之身与身份,你等平日尽量莫要与他过多接触,多加小心便是!”
绿玉低声道:“奴婢省得了!”
红玉此刻仍是一脸惊恐,嘴巴张成“O”型,痴痴地看着我。
我怜爱地对红玉嗔道:“还发甚痴?你可得小心些,莫要因一时慌张乱了阵脚!”
红玉结结巴巴道:“奴婢省得了!”
我长叹一声,幽幽道:“今日我也索性将心中打算尽数说与你等听,我此刻并无他念,只想与先生白头偕老,平安度得此生!”
“啊!”红玉惊恐地看着我发出一声惊呼,半晌才道:“先生……当初小姐方五岁时,先生已过双十,如今已过十数年,先生已是三十过了甚多之人,可小姐仍是豆蔻年华……似是太……太委屈了小姐!”
绿玉喝道:“混帐,你看先生可象三十已过之人?先生好生奇怪,竟一丝也不见老,如今倒是与小姐般配得紧。只怕也只有先生如此修为之人才值得小姐终身相伴!”
红玉低头不语,我回头看师兄笑道:“师兄你可看清楚了,这便是丫头比小姐年长的坏处,我虽早就没了娘,却不成想竟还有这两个娘管教呢!”
师兄抿嘴强忍着笑,温柔看我,默默将我的手执于他手中紧握。
绿玉见我二人暧昧,脸微微有些红,低声道:“小姐恕罪,倒不是奴婢管得太多,只是为了小姐幸福便多说了几句。”绿玉又深深向师兄行礼道:“先生若真疼我家小姐,还请早些行婚嫁之礼才是!难道要我家小姐一生假扮男子不成?奴婢为下人,自是不应如此与先生说话。但小姐乃是漂泊之人,夫人早亡,老爷如今也天高地远,奴婢便斗胆为小姐做这个主了。我家小姐一贯豁达,自是不用先生去向柳府托媒下聘,只要我家小姐愿意即可。”
我心中一酸,绿玉果真是老成了,竟如此了解女儿家的心思。我何尝不是想尽快成为左夫人,但师兄不说我又怎能自己巴巴地贴上去说?若被他以种种借口推辞,这张老脸就没地放了。
我低头,不知师兄会如何说,心中七上八下地敲打着,眼睛却不敢去看师兄与众人……
半晌,兴许是过了几个世纪,只听见师兄沙哑的声音干涩地说:“请姑娘恕……在下有难言之隐,不能……不能从命……”
我嘴唇慢慢弯起,如同电视里的慢动作,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瓣一瓣的碎裂……那鲜血与泪水仿佛也流错了方向,潮涌般铺天盖地地漫过了我的心脏,我喉咙干涩,眼睛没有一滴眼泪……
我慢慢抬起头,嘴唇上带着轻蔑的笑,嘲弄的笑,笑我痴,笑我颠,笑我的轻浮,眼睛睁得大而明亮,斜扫过师兄与两个丫头,师兄的目光躲闪,红玉与绿玉的表情惊愕,只有我在认真地聆听,聆听着自己心碎的声音,聆听着希望的坠落。我早就说过不再报希望,可还是报了,既然报了就必定会有失望。这失望只能自己偷偷品尝与消化……
“呵呵——”这是谁发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声,那样空洞与漠然,那样孤傲与冷淡,我环视,每个人都在惊愕地看着我——原来这声音竟是我发出的。我,又一次将自己锁在了城堡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我轻笑,道:“死丫头,我做这男子甚是逍遥,又未吃你家的饭菜,怎就这般着急将我嫁出?今日,我也再说一个打算,我所说的白头偕老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而是如同父女那般彼此帮扶!”我刻意加重了“父女”这两个字,然后稍做停顿,继续道:“师兄对我而言,如父如兄,如师如友,断非你等所想那般。我今生不嫁,仅为陪伴师兄以报当初养育之恩,何况以我如今这尊容谁人会娶?”
绿玉的眼中闪过一丝酸楚与了然,也带着淡淡的心疼,随后便又隐去,低声道:“原是奴婢唐突了,还请先生恕罪!”
红玉撅了撅嘴,低声嗫嚅道:“不嫁?女子怎能不嫁?”
“住嘴!”绿玉喝道:“既然小姐……公子无他事,你还不去干活?他日定会将你早些嫁了!”
我轻笑道:“你二人都去忙吧!我话已说完!正好,我也去看看我那倒霉的二哥哥可好些了!”此刻我还能去哪?这医馆上下都是关注的目光,或许惟有藏起来才能换得片刻心灵的宁静。
我起身,不管众人,径直出了屋,空留一屋惊愕的目光……
我踱到客房,柳搏正靠在榻上,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坐着,听我进来便问道:“何人?”
我笑,道:“乃是在下!”
他坐起,道:“小先生来了?可是还有事吩咐?”
我此刻心痛难忍,不愿与他多说,便笑道:“无他!过来看看公子可好些?”
他往里移了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