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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慕禅不知道玄谙认出她没有。反正,她是一丁点儿都不愿和他扯上任何干系的。想起父亲的死便是因为司职皇帝金躯,慕禅还是有些放不下。虽说不能全怨了先皇,但云瑞皇朝这样律例,却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胡乱地想着,不知不觉天色已近西沉。慕禅想起自己还未给元景熬药,匆匆去存药房补了几味药材,这才又匆匆地往内宫里赶去。
凉露阁。
倚在门褴边的玄谙一身暖紫华服,额上一抹白玉束带拢起了墨色青丝,懒懒垂在肩头。安静的他此时就像一只沉睡的豹子,不带任何危险,却仍然让人不敢靠近。
并未回头,玄谙只是冷冷望着窗外的景色,手上提了个青玉酒壶,眼中有着一抹迷雾:“你倒好,昏迷了这些日子,也不用操心了。”玄谙幽幽开口,仿佛是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在说给昏迷中的元景听。
“记得我小时候曾给你提起过的那个小姑娘吗?傻傻的,从来不曾告诉我她的名字,我也乐得不让他知道我是太子。入夜的时候,她总会无聊地吹起一个银哨子。不知为何,那银哨子的声音总能让我觉得焦躁不安,仿佛有张催命符贴在脑门上一般。”
唇上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玄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笑,只觉得儿时记忆竟能像火,不知不觉便烧烫了早已冷却的心。
“她好像还没发现我,没有发现我就是她落水的救命恩人,你说可笑不可笑。”提起酒壶,就在唇边一抿,一股冷冽清甜的滋味混着着淡淡的苦涩顺流而下,让玄谙浑身一舒,又向下斜斜地趴了一点。手肘着下巴,静了一下,玄谙又缓缓开口道:“从来没有想过,我会和她重新再见,也从来没有想过,记忆总的她能带给我这样熟悉的感觉。有时候,我真的想履行儿时的诺言,纳了她为后……”
“哐当!”
一声闷响打断了玄谙的酒语,落地的药箱虽然并未四分五裂,可里面清脆的药瓶相撞之声,和随之蔓延出来的涩涩药味儿,却让整个屋子的气氛瞬间充满一种莫名的涩意。
……………………………………
第四十二章 君心难测…
清晨的凉露阁氤氲着一股淡淡的药香,煎药炉上的药罐“咕咕”直响,与树上鸟儿的鸣叫交替回响在寂静的小院儿里。
一手托腮望着不远处的那片青绿,一手摇着团扇守着煎药炉,慕禅双眼清澈,好似朗朗冬日的晴天,让人望上一眼便会觉得满怀舒畅。
位于凉露阁后方的此间小院儿很得慕禅的心。因为在这儿,即便是在寒冬也会绿水潺潺,春意盈盈,仿佛让人能够忘记寒冷,只用静静地期待春日来临。
只是看着看着,慕禅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黯淡和不安,心中一颤,不由得又想起了昨夜,想起了玄谙酒后的那句“真言”。那时,一颗心仿佛被凝固了,只觉滚滚寒意包裹住了整个身体,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那种窒息的感觉。
“看你,朕不过是玩笑罢了……”当玄谙迈着略微有些凌乱的步子来到慕禅面前时,清甜的酒香混合着淡淡的龙涎香味毫无忌惮地灌入了慕禅的鼻息,让慕禅身子一颤,一个踉跄险些被绊倒。而玄谙则只是微眯着眼,眼梢挂着极浅的笑意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是这句话,却还是让慕禅怎么也轻松不起来,仍旧觉得好像有万千枷锁戴在了自己身上。
用手使劲儿按压了一下头侧的太阳穴,慕禅不愿再去回想。撑起身子从一旁拿了厚布,提起药罐斟了满满的一碗药汁,又在炭炉上泼了凉水,这才拖着药碗进屋去了。
从除夕之夜算起,元景已经昏迷五日有余了,原本苍白无力的脸色在沈澈和慕禅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回复了些颜色。
放下药碗,慕禅上前扶起元景,拿了垫子放在他的身后。因为他还未回复意识,只有坐起身来,药汁才不会倒流出来。从怀中抽出一张白绢丝帕,慕禅小心翼翼地夹在元景的领子上,怕药汁流下来会弄脏了他身上的衣袍。
待喂好了药,慕禅又将元景扶下去躺好,并替他掖了掖被角,再起身开了一扇小窗,将炭炉升了起来。坐在炭炉边,慕禅静静地等着,等着沈澈每日上午过来替元景例行诊脉和针灸。
其实,今天天还未亮,慕禅就从衡阳院过来了,为的就是怕和沈澈撞见。不为其他,只是每每想起那个拥抱,慕禅便会羞得双腮暖红,娇娇欲怯。若真是见了,怕会抑制不住心头小鹿般的跳脱,连话也无法说出来吧。
只是适才在小院里煎药时,慕禅又突然相通了。
沈澈的性子虽然慕禅不了解,却在这几月的相处中也摸清了一些。平素里,沈澈少言寡语,神色冷漠,成之浩他们都有些不满。但从他悉心照料自己的伤寒之症开始,慕禅才发现,沈澈并非是那样不近人情的一个人。对玉竹的轻言暖语,对自己针灸之术的真心指点,这些都让慕禅不经意地想要和他亲近些,再亲近些……
“笃笃笃”门上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慕禅的思绪。赶紧起身,慕禅咬了咬唇才伸手拉开了门,只是怯怯地一抬眼,却发现并不是沈澈来了,而是司南封立在外面,身后还跟着多日不曾相见的成之浩。
“大人,怎么是您?”慕禅脱口而出,面上有着掩不住的意外之色。
“还不是沈大人,说什么要回老家一趟,还要过了上元才回来呢。这不,害的大人从府里辞了家人赶紧又来了。”成之浩嘟囔着嘴,似是很不满意,抢着替司南封答了。
“莫要那样说,沈大人值守太医院这几日已是不容易了,再说诚王病危,老夫甚为太医院主事,本来就该亲自过问的。”司南封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似是有些担忧:“只是老夫针灸之术略逊于沈大人,不知道能不能替诚王殿下施针。”
眼见这司南封和成之浩相继过去了,慕禅却还是呆呆地扶着屋门,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走了。
他竟然一声不响地便逃开了!
辗转了几乎一夜,知道清晨时慕禅才想到该怎样面对沈澈,可对方却一夜之间消失不见了,连面都不愿与自己再见。到底,他为何要逃避,到底,他的拥抱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如今,这些疑问慕禅都只能埋在心底,所以答案,也只能等到上元节之后才能知晓了罢。
“慕禅,还愣着干嘛。”成之浩见寒风直直往屋里灌,连带着炭炉也快要被吹熄了,赶紧上前去,一把替慕禅关上了房门。
“对不起,我出去收拾一下药炉。”回头朝成之浩抱歉一笑,慕禅神色黯淡地挽了挽衣袖,过去拿了药碗又开门出去了。
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寒彻入骨,慕禅却丝毫不觉,只是将一双手泡盆子里。冰冷的井水将慕禅的手沁地如同瓷碗一样的生白颜色。可反而因为有着双手上冰冷的刺激,让她暂时忘却了心中的一丝抽痛。
“慕禅,快进来,诚王殿下醒了!”一声惊喜中夹杂着兴奋的呼喊响起。不敢相信地回头一望,慕禅激动地丢下手中的药碗,拔腿便冲回了房间。
一推门,元景那双永远都泛着和煦微笑的眼终于睁开了,虽然有着掩不住的虚弱和憔悴,却真实地闪动着久违的笑意,惹得慕禅泪如潮涌泊泊而出,几乎糊住了视线。
“傻丫头,我醒了你还哭成这样,又不是给我送终。”元景见慕禅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又打趣起她来了。
“别!”听见元景说了不吉利的话,慕禅赶紧伸手捂住他的嘴。
感觉唇上的手几乎毫无温度,寒冷如冰,元景脸色一变,有些艰难地伸手扯下慕禅的手,拽住不放:“你的手怎么这么冷?”
“我……”慕禅低头望着被元景握在掌中的一只手,还未曾回神,却听见身后传来司南封的咳嗽之声,这才发觉不妥,赶紧抽回了手。
“慕禅,等一下你去存药房拿这几位药材过来,三碗水煎成一碗给诚王殿下服用。等下入夜了我们再来给殿下复诊。”司南封说完,用眼色示意成之浩跟着自己一并退下了。
见两人离开,元景又伸手过去拉住慕禅的双手:“冰成这样,脸色也如此苍白,你到底是为什么?”
“还不是为了照顾你。”代替慕禅,一声朗朗的回答从屋外传来,下一刻,门被打开,竟是玄谙来了。
瞥了一眼慕禅被元景紧握住的双手,玄谙的反身去又将门关好,这才渡步去到床头的位置,端坐下:“你昏迷五日了,若不是慕姑娘衣不解带地照顾你,你以为你小子能好得这样快?”说罢斜眼望着慕禅:“站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朕斟茶。”
“哦,是。”慕禅得了吩咐,赶紧抽回双手,来到茶桌前提起温在小炉上的茶壶给玄谙斟了一杯茶端过去。
“你先帮朕捧着吧,朕现在不喝。”玄谙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吩咐了声,又去和元景说话了。
立在一旁,感觉一股温暖从茶杯上渐渐渗入自己的肌肤,原本冰冷沁人的双手变得有了些温度,让慕禅恍然间有种错觉,玄谙让她倒茶,让她立在一旁端着,莫不是让她借此暖手?
摇摇头,甩开心中这个怪异莫名的想法,慕禅暗暗告诫自己:君心难测,如隔九天。玄谙贵为天子,又怎么细心到如斯地步?自嘲地笑了笑,慕禅颔首下去,拖着茶杯静静立着,心中已不再有那些纷纷扰扰了。
…………………
第四十三章 心意冷暖
立在玄谙身边,慕禅手中的茶水凉了又倒,倒了又凉,已经数不清到底换了几杯。终于,等玄谙起身,侧头要茶喝的时候,慕禅的双手已经不再冰冷,反而暖的有些发烫,连带着身子也暖了起来。
送玄谙来到凉露阁门口,慕禅对这他的背影福了一礼,正要回头,却听见玄谙略微有些凉意的话音响起:“难道太医院没有给足月例吗?”
“什么?”慕禅停下脚步,回头撞上玄谙一双朗目,见他正蹙着眉头,上下打量着自己。
一件踏雪寻梅的素色薄棉衫子,外罩了一件同样没有多少厚度的淡青色滚米白锦边儿薄棉坎肩,一双弯弯的绣鞋头子露出来,又怯怯地缩了回去。慕禅一头乌丝只别了根青木簪子,更加衬得面色如莹。只是这除夕前后,可是数九寒天的隆冬之日,见慕禅竟如此穿着,让玄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皇上,奴婢这样穿不冷。”见玄谙上下打量的神色和眼中越来越浓的不悦之色,慕禅才反应过来,他竟为了怕自己冷到而动气了么?
“你已经不是下人了,莫要自称奴婢。”玄谙挥了挥手,转身要走,却又停下身子,半晌丢出一句:“身为三品夫人,以后见朕,要自称臣妾。”说完便走,留下慕禅呆立在凉露阁门口。
暖福宫,衡阳院。
没有了沈澈同住,慕禅在衡阳院倒也轻松了许多,至少心情上是这样。偶尔回想当时那个拥抱,总觉得不再真实,也不再那样刻骨。或许沈澈的逃避是一件好事也说不定,慕禅觉得能让对方的心都冷静一段时间,也能让彼此能够多些思考到底心中所想,所要的是什么。
因为心事缕缕,慕禅这两日总爱发呆,不时地托着腮想事情,或是立在窗边看着屋外发呆。今日也是如此,连丹颦领了两个内侍进屋了,慕禅也恍若未觉。
“慕姑娘?”丹颦吩咐身后两个内侍留步,上前伸手推了推慕禅的肩膀。
“啊”慕禅回头,见丹颦站在自己身后,赶紧起身福了一礼:“姑姑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我都叫了好半天门了,见没锁便进来了。”丹颦拉着慕禅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你这是怎么了,还好是在暖福宫,若是在其他地方,怕是来了贼人你也不知道吧。”
羞得低头,慕禅狠狠咬了咬嘴唇提醒自己,抱歉地道:“对不起,我适才在想事情,就没有……”
“想什么事情这么出神啊?”仿佛是嗅到了什么,丹颦冲慕禅眨眨眼,还伸手推了推她的手臂,很是感兴趣的样子。
慕禅怎能说出心头所想,一眼见门口立了两个内侍,手上都托着东西,便岔开话头子问:“姑姑,他们是谁?”
“哦。”丹颦这才想起正事儿为办,招手示意两人过来。指着他们手上托得东西,一一道:“这些都是内务司拨下来用度。慕姑娘现在是三品夫人了,也是主子,便不能按六品女官领取太医院的月例了。”
“都是给我的?”慕禅瞧着他们二人手上所托之物,一人拿的是厚厚一叠新衣,一人拿的是满满一盘首饰,赶紧摇手道:“我平素里的用度够了,这些都不用了。”
“你这姑娘!”丹颦佯装愠怒,利落地指点两个内侍将东西放到桌上,一边道:“这是宫里的规矩,你不要也得要。主子要有个主子的样子,怎么能随意呢。”
“我也用不着呀。”慕禅看看那些用度,和自己完全不相称,明显地太过华丽了,朗朗一笑道:“姑姑想呀,我平时在存药房司职,每日要将药材拿出来晒凉。若是穿了这些个绫罗绸缎的,且不说不方便,岂不是两三天就被弄破了,我还心疼呢。”
“这。”丹颦倒也无话可说,却不愿收起这些东西:“反正你得收下,品日里可以不穿,但是遇到重要的日子也可以拿出来充充面子。哦,还有。”丹颦似是想到了什么,招呼一个内侍过来身前,吩咐道:“去让绣房的宫女过来一趟,给慕姑娘量尺寸。”
“姑姑,又怎么了?”慕禅不解。
“这寒冬腊月的,你就穿着这两件破棉袄,那天除夕的衫子怎么不见你穿呀,还有那个白狐坎肩,穿着暖和着呢,怎么也不见你穿呀?”丹颦干脆过去慕禅的衣橱,拉开来上下翻找着。
“姑姑。”慕禅只觉好笑,赶紧过去拿出被自己珍藏在一边木箱里的那套新衣:“在这儿呢。这几日要照顾诚王病榻,还要煎药,若是穿了这样的衣服,怕是这裘狐毛坎肩早就被火熏得漆黑了呢。”
“看看看!”丹颦“啐”了一口,摇头道:“我就说让太后别同意你继续司职太医院了,整天忙活着,哪里有个主子样!”
“姑姑可别!我就喜欢在太医院呆着呢,那儿才是我的家。”慕禅拽着丹颦的袖口,央求着望着她。
“拗不过你,连太后都拿你没办法,我又能怎样。”丹颦刀子嘴豆腐心,心疼地拉起慕禅的手,拍了拍:“等下绣房来给你量尺寸做个皮袄子。出门时穿着皮袄子,再揣个暖手炉,这才不会被冻着。知道吗?”
“我不冷。”慕禅眨了眨眼,没想丹颦竟是让绣房宫女过来给自己做什么皮袄子。想着自己若是浑身上下裹着一个偌大的毛皮在宫里走动,那景象岂不太过滑稽,又赶紧道:“每日在宫里忙着呢,我真不觉得冷,姑姑就别为我操这份心了。”
“光我操心有什么用。”丹颦嘟囔了一声,只是极小,没让慕禅听清楚。
原来,昨日晚膳的时候,皇上来了暖福宫同太后一共用膳。席间皇上随意地提了句,慕禅封了三品夫人后改拨个什么寝宫给她,又提了提关于月例的事儿,惹得太后才恍然大悟,如今慕禅已经不再是个小小女官,便赶紧下令丹颦让内务司改改慕禅的月例用度。丹颦正要吩咐下去,皇上却又提了一茬,说是慕禅照料诚王有功,让绣房给她做件麑皮袄子,也算是奖赏。
要知道,虽然皮袄子在民间并非什么精贵之物,宫里的皮袄子却大大的不同。除了兔毛、狐毛等皮子,便是羊羔皮子和麑皮子等稀有物件了。羊羔毛的皮子暖和皮实,最适合做马甲坎肩一类的小件御寒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