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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寸进尺,不知轻重,就是如此。
景澈突然噗的一声浅笑开,说起来她自认为的有所成长,大抵还是老样子,骄傲得不肯向人低头。比如才发生的瓷像一事,她心知有愧,但他亦是态度恶劣,逼得她只得硬碰硬。她还时常一条路走到黑,像是对宫霖。除非有一日她能让宫霖为所犯下的罪责付出代价,否则她永远不会罢休。
“你来得倒是早。”迎面一声冷哂打断了景澈的思绪,只见宫霖走上坡来。
景澈握紧了手中醍醐,仙棒仿佛有灵气似的安慰主人,流转的仙气微闪。她斜唇冷嗤一声:“再不来,我都以为你要临阵逃脱了。”
“哼,还是伶牙俐齿,”宫霖冷冷鄙夷道,“我可没工夫同你啰嗦,开始吧。”
横起醍醐:“老规矩,十招之内出胜负,不能出杀招。”
话音才落,宫霖便猝不及防出剑。银光霍然掠过半空,剑尖直直刺来。景澈仰身,盘发黑缎被一剑挑开,长发顿然鼓入风中如同漂浮海藻,人几乎是贴着剑险险避开。
暗骂卑鄙,景澈恨恨咬牙,单脚点地旋身,挥棒格开宫霖攻势。她的棒法密不透风,以守为进,照样不让半分。虽因修炼时间比宫霖短而底子薄弱些,却是仗着身段灵活,招式精湛,连连逼退宫霖几招全力攻击。
饶是先出手,宫霖也未占上风,倒暗自吃惊起景澈的实力来。以为她平时看起来游手好闲、四处闯祸,不料这懒皮囊下还有几分真本事。
已经过至第八招,宫霖渐渐呈了守势,景澈未觉有恙,调整招式汇聚全身真气以祭起一痕沙。她只会依样画葫芦,而这威力也不容小觑。但是她的模样微有顾此失彼之势,因使一痕沙并不熟练而分了心,导致身前空门大露。幸好此时离了宫霖有一尺之遥,以她的速度足够避开明剑攻击。
四处阴风大作,乱砂低空卷起细尘裹成漩涡,坟前枯草东倒西伏婆娑声如同哭丧。
大喝一声,景澈腾身立上崎石顶端,醍醐周身猛的一亮,一痕沙呼之欲出。
正在这时,不知何物刺破黑暗空气笔直而来,转瞬击入胸膛。利不见血,只见景澈微的含胸,面露痛意,真气已凝于棒间却半途而废,此刻倒流反噬,一齐攻回心脉。
“哇——”的一声,一口淤血溅在崎石上,醍醐死抵着掌心撑住整个身子的颓势,半头青丝垂落挡住了苍白脸庞。
“你使诈!”语气虚弱,傲骨不改,喉间血腥味翻涌,又甜又腥。
景澈捂着右边胸口,染了血的手指艰难挪到那一截没入身躯的暗器上,发觉只留了一个小环在外面。想要拔出来,却连勾着血肉肺腑都一起痛,似乎有几万个小刺撕裂着。
“我就是使诈,你能奈我何?”宫霖浮起一丝得意洋洋而阴森的笑,收了剑缓步踱过来。
景澈狠狠拨开她,本还有几分力气,不料宫霖落井下石,狠狠朝她胸口一拍。来不及躲避,正面接下她注了十成力气的一掌,整个人弹了出去,重重落到地上。
宫霖掸了掸手上灰尘,又走到景澈面前,俯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伸手精准地扣住那暗器小环,狠狠往里旋了几圈。
“啊——”无数个小勾搅着胸口血肉,细细密密而又足够撕裂的痛让景澈没忍住低呼一声,背后已然是密密麻麻一层冷汗。
“现在晓得痛了?以前那个嚣张劲呢?”宫霖报复似的嘲笑。
“呵…宫霖…你敢不敢再阴一点……你有本事在这里弄死我……咳……”
“我可不敢,你是剑圣和也修的心头肉,我若是就这么玩死你了,那以后——”冷不防脚尖一踢上景澈膝盖,她没稳住身子,歪歪斜斜地半跪了下去,宫霖继续阴阳怪气:“我的日子岂不是也不好过了。”
无论如何都不肯跪下去,景澈挣扎着欲起身,却被当头一脚狠狠落到颈上。狗趴屎一般狼狈地往前一磕,脸上娇嫩肌肤磨着地上泥尘,几线流赤立刻浮现。
“磕头求我吧景澈,我心情一好,倒是可以考虑让你少受些苦。”
“求你……呵……”唇上都是腐烂的泥沙,说话模模糊糊,手上却摸索着抓住了醍醐,“你休想…就算我跪你,修师兄也不会对你这个毒妇有半点喜欢,你信不信,哪怕你脱光了爬到他床上,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思忖着她应被这话分神,景澈孤注一掷地握紧醍醐往后刺去,最后的力道还没触碰宫霖一分,被截在半道上。
“景澈,别妄想垂死挣扎!”宫霖怒不可遏,夺过她手中醍醐,反手刺入她的小腿腹。
闷哼一声,几近咬碎了牙才将痛呼咽回喉中。一条腿被醍醐钉在地上,血潺潺涌出。指尖生生扣入半僵泥地,一把腐土捏碎于手心。
啐出一口血沫:“宫霖,你就不怕我回去告发你……”
“你敢说?私下比武可是要被废去一臂,你是愿意在这里吃点苦头,还是从此像废人一般?呃?”胜券在握地冷笑。
又泄愤地踢了踢她的身子,宫霖见好就收,离开此处。脚步声已远去,息雁坡寂静如初。几阵风卷过,残雪与泥沙又覆一层,脚印被袭人黑暗吞没,仿佛从来没人来过。
景澈以手肘强撑起上半身,左手艰难旋到身后,颤巍巍摸索到钉在腿上的醍醐。再握紧,狠狠拔出。
染了血的醍醐踉跄滚落一侧,鲛珠寒光依旧,像是一只悲悯的眼睛注视着一切,却无动于衷。
景澈试着蜷腿站起身,又摔回到地上。小小的身躯终于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了无生机。
息雁坡的阴风从北边吹到一昭镇中,裹扎的血腥散得不成形。腊月红灯笼挂在檐下摇摇晃晃,里头微黄的烛火不甘跳跃一寸,蓦的熄灭了。
院子里寒剑冷指,杀气四溢。
脖颈挨着剑刃,七影镇定地笑道:“剑圣好眼力,三两句便识破了我这小把戏。”
原本的谦卑神情一隐,面目开始扭曲变幻,现出另一张人的脸来。
他露出了真面目,百里风间一看觉着有些熟悉,脑中回闪过几日前喧闹赌场,与阿澈说过几句话的算命道士。
“能进入千之岭结界,你本事不小啊。”
“这还要多亏了剑圣的好徒儿。”
眉峰一拢——阿澈年纪尚小,聪明伶俐但也鲜少防备人,若是恰好被有心之人蒙骗,未必能能分辨的出。
就在百里风间微怔神瞬间,阿邺的身形开始变化,原本颇为魁梧强壮的身子缩得瘦了许多,正好避开剑锋。他跟蛇一般灵活地侧身,往后掠出一寸。
百里风间的剑气随后而至,精准而霸道地吞入阿邺腹部。
脸色微微扭曲,阿邺不再硬碰硬,提起一口气飞身掠上屋檐,朝了息雁坡方向逃去。
他步步算计,环环相扣,一路下来几乎无阻,纵然此刻被百里风间识破,自以为仍有后招。如今他只需进入息雁坡启动血祭,阵法能持续十年之久。只要特定方位中有新死之人葬入,阵法便可触发,千之岭结界破裂指日可待。
待到那时,帝**队可畅通无阻地攻入千之岭,迦凰山亦为囊中之物!
却也没料到百里风间何许人也,识破了他在坟地里动的手脚,早已布好了天罗地网在等着他。
正逃入息雁坡,眼前坟地漆黑辽阔,墓碑层层叠叠林立。仔细辨了方向,阿邺正欲深入坟地,脚踝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
惊得一跳,阿邺一记手刀劈下去,掠到半空眸色突得顿住,手停下。
看到那一头拂乱的青丝,惊心动魄地披散着,阿邺心中预感猛烈,俯身小心翼翼地翻过她的身子。
“阿澈?”他半是惊讶,一边脑子里已经转了一圈——不管她为何会在这里,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极佳的筹码。
景澈虚弱地睁开眼,黑影憧憧晃晃悠悠,终于汇聚成一个清晰人脸。她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干涸的嘴唇启合:“阿邺……救我。”
第四十四章 故人魂兮()
“这里已经设下奇门遁甲,何必lang费力气。”百里风间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这不怒自威的言语让阿邺不由心中没底,浑身汗毛竖立。
为赢得最后希望,他不再犹豫,拉起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女架在身前,嬉皮笑脸耍起无赖:“百里剑圣,你可看看,这是谁?”
百里风间停下脚步,难免惊骇。
阿澈?她怎么会在这里!竟然还是这般狼狈模样——从来精致的面上此刻脏兮兮地粘满泥巴,几线流赤凝固成紫黑色,眼皮亦是虚弱耷拉着,已然昏迷模样,右腿无力屈着,潺潺冒出的血迹染湿大片黑色夜行衣。
脸上瞬间凝了霜,眼底几乎要喷出怒火来,慵懒面色闪过不容抗拒的震慑与凶狠:“把她给我。”
“告诉我怎么进去,我便把阿澈还你,否则——”阿邺神神兮兮一笑,手中短匕首抵上景澈的脖颈,“反正她也这么惨了,又被师父抛弃,我都替她难过,索性弄死吧。”
枯萎的枝丫横斜入云,密密麻麻的枯草和墓碑绵延入黑暗。
百里风间只有片刻的停顿,却没有半点儿犹豫:“顺着黑色的石子进去。”
阿邺草草望了一眼身后崎岖的黑暗,隐约可见黑色石子延绵。形势也容不得他耗费太多时间,万一后头众人赶到,在压力之下百里风间为大局考虑,放弃人质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一直有听说他的徒弟并不受他宠爱。
一把将景澈推回给百里风间,阿邺灵活地左闪右跳,进入林立的墓碑之中。
顾不上追他,百里风间自负于备有后招。纵然阿邺进去了,坟地里头已经设好结界,也是出不来,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他接住软软地瘫倒的景澈,拢起的剑眉暴露了他的心疼。
虽然这丫头气焰嚣张地打碎了他最爱的瓷像摔门就走,但他们怄气也终归是是他们之间的事,他从来都不舍得打她半点,可竟然有人将他徒弟弄成这样。
此时怒也没用,也不知道她究竟伤的如何。百里风间就地将景澈放到一块平坦的岩石上,先为她输了些真气缓缓身子,又费力撕开她腿上已经与血肉凝固在一起衣物,这才看到她小腿上触目惊心的伤口。
赫然是一个血洞贯穿了小腿肚,深可见骨,饶是百里风间见到,都呲了一口冷气。
阿澈究竟是忍着什么样的痛,才能受得了这种折磨……他一声心疼叹息,手掌覆上那个巨大伤口,用真气替她徐徐催拢血肉。
许是感受到了身体传来的暖意,景澈虚弱转醒。
很费力地眨巴眼睛,模糊的万物才缓缓归位,景澈眸中清晰倒映出百里风间正垂眼替她疗伤。分明记得临昏迷前恍惚看到的是阿邺,以为现在的只是她的幻觉,她不由自主抬起手触了触他下巴的胡茬,又硬又软的凹凸感传到指尖,异常真实。
“师父……”眼泪刷的一下侧淌入鬓,一腔委屈涌了上来。
百里风间看着她惨兮兮的小脸,心中无奈。哄不得,若好言好语哄了,难保她还是不长记性,以后再这样横冲直撞搞得自己伤痕累累;骂也不得,他火上添油再骂几句,说不定她会犟着脾气宁愿痛死也不肯疗伤。
最后千万般纠结,仅淡淡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景澈紧紧闭嘴不答。
他晓得小徒弟这个样子,便是无论如何都问不出来了,他转口问道:“还有哪里受了伤?”
指了指胸口:“中了暗器。”
“我看看。”第一反应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地方的微妙,来不及想太多,百里风间俯身过去,微微扯开她的衣襟,只见里头一层白色内襟都染满了血,眉头蹙得更紧。
手指扣上暗器露在外头的铁环,正想往外拔,景澈无辜地轻声道:“暗器里头好像有钩子。”
暗器里头有钩子,直接拔出就等于扯出周围一片血肉,引起剧痛且不说,极有可能伤到内脏。所以就要将每个小钩子慢慢引出来,可是这样,就必须要解开衣襟,在**的肌肤工作,百里风间顿时耳根一热。
其实两年前自从寒泉逼毒之后,百里风间便是有意无意与小徒弟保持身体上的亲近,却不想今晚,又遇到这般微有难堪的情形。然而刻不容缓,饶是男女授受不亲,师徒更应该恪守,此刻也不容有太多规矩了。
神情无比端正,百里风间镇定地解开景澈的里衣带子,拨开衣襟,一把暗器深深插在雪白胸口上,周围一圈血迹干涸,仍有新血缓缓淌出。
“把眼睛闭上。”听起来,百里风间的声音竟然有些飘渺的别扭。
喜欢抬杠的景澈这时异常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是谧静的风,夹着些微的寒,身上的疼都被一双温暖宽厚的手一一抚平。袒露的肌肤是冰冷,而他指尖微热的触感所到之处是炙热。
清理钩子的时候难免勾连血肉,景澈逼出一头密密的冷汗,不知不觉抓紧了她的衣角。
“现在知道疼了?”他见到她的隐忍,倍感心疼却是恨铁不成钢地出言讥讽,手上愈发小心地工作。
“我疼。”她泪眼汪汪地委屈地回答道。咬着唇时五官一齐绷紧,一张口说话,眼眶跟着一酸,眼泪也起哄。
“马上就好了。”他不自觉轻声哄道,低沉的音线压在紧抿唇角,温柔极了。
寂静半晌,空气中血腥味浓了又散,百里风间总算直了直腰,舒了一口气,替她拉上衣襟,嘱咐道:“看来有几日要不能碰水了,等到云覃峰上再给你敷些药。”
景澈已经疼得脱了力,绵绵地靠在岩石上,只能简单地哼哼出声。
忍不住替她揩去面上泥印汗水,手拂倒一半才意识到举止太亲密,这时收回去也不是,只能继续,斜起唇讪讪给自己解围道:“阿澈啊,这真是我见过你最丑的样子。”
景澈连争辩都无力,半睁开眸望向他,突然觉得视线中的一切似乎都摇晃起来。
紧接着一声突如其来山崩地裂的轰响,又中气不足地死寂下来。
百里风间脸色突得极其难看——这是千之岭结界晃动岌岌可危的声音!
此前他只是担心阿邺可能会孤注一掷,在血祭还没完成的情况下就启动了阵法。素来备好全部后路的他便在结界上注入力量源,只要阵祭一启动,结界便会自爆与血阵祭对抗,阻止千之岭结界被破。而代价就是——结界里的一切都会被毁灭。
没想到他的设想成真,竟然当真走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
“帛…帛炎?”而景澈突然惊讶地半坐起来,直直注视着前方。
百里风间亦闻言回身,只见整个墓地黑烟四起,此地所有的孤魂野鬼都渐渐现出形状来。
而就在景澈身前不到几尺之遥的,是一只瘦瘦的,埋着头哆嗦着的鬼影,瑟缩在风中,随时都会被吹散的样子。
“剑圣…”他胆怯地唤道,终于凝聚成完整的人形。还是同两年前死去时一样,穿着南穹弟子的白色衣服,腰间坠着蓝色剑穗。
为何这里的鬼魂都出来了?
百里风间很快就想明白了缘故。阿邺强行启动阵法,同时也改变了整块坟地的风水,无论是沉睡还是游离的鬼魂都受到侵扰,于是纷纷从地底钻出来。
不过看此时帛炎一身浓重煞气,便晓得他是无法投胎而不得不游离在外的怨魂,戾气自是比一般孤魂要重。
“师姐…”他的声音听起来胆怯极了,一如既往